全本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在线阅读好书尽在比奇中文网网址:www.biqi.me   穿越嫡女庶媳   作者:微露晨曦   忠孝荣府   天熙开泰十二年,腊月二十六。   夕阳暮落,颂安街忠孝荣府正西花厅前的那枝红梅昨儿夜里刚刚绽开了第一蕊红绯,今日早上京城里就飘起了淡淡丝丝的雪花,粒子似地砸在花瓣芯儿里,累起层层叠叠的粉白。章荣孝正透过西花厅前支起的窗扇,遥望着这枝傲雪红梅,心头有一丝丝怅然;红梅初绽,应是吉兆,雪压红梅,又略有忧伤。   西花厅里正是暖意融融,正中央置了一顶铜胎鎏金刻金丝云纹四足暖炉,冉冉点冒的红光里,扑出淡淡丝丝白色的烟,烟味却不呛人,还腾出清淡的香,盘旋在整个西花厅里,使得厅堂之内都蒸腾着融融如春般的暖意。暖炉四周的桌边,坐足了满满的宾客,正是与忠孝府向来往来密切的各世名流、才子先生,都在此齐集一堂。虽然无人窃窃私语,但及满室安静,已是足见今日事之重大。   章荣孝又忍不住向花厅后侧望去,在正厅的东暖阁里,忠荣府的曾老太太,并两府各房的太太、奶奶、姑娘丫鬟们都在暖阁中按大礼品服妆扮,正是心急如焚般地急待。   这忠孝荣府乃是一府两门的表亲,曾老太太与章荣孝的父亲便是一衣同胞的亲兄妹,他日曾老太太高嫁了从二品礼部左侍郎曾明书,侍郎曾府恰便立在章家邻壁,章、曾两门一衣带水地几十年同邻,表亲反得如胞亲般,不分彼此。甚而因之儿孙之名,也同立了一辈名字。   章荣孝觉得这一等已足两个时辰,天色都已偏西,不免得担心章家老太太身体,转过身去看坐在花厅正堂位的表兄曾荣忠,似有低语想劝兄长是否令老太太先行休息;但曾荣忠坐于椅上,目光灼灼,仰首前方,表情肃顺,丝毫未有与他交谈之意。   踌躇之时,花厅之外忽然传来匆匆忙忙地脚步声,但见西花厅青色的厚绒挂帘被人掀动,来人身着忠孝荣府青绿色的仆从短衫,束着青色布巾,入门即急急地向章荣孝并曾荣忠单膝一跪,朗声道:   “忠大老爷、孝二老爷,开平郡王今日在宫内得了皇上及皇太后圣恩皇封,正午未时携荣敏王妃入宫谢恩,申时一刻出了宫,现今正驾返回王府,再有一刻即得穿过颂安街了!”   曾荣忠一听这话,立时就从座椅上直起身来,面色略有慌张地大声道:“快差人进去通知老太太和各房夫人,马上到府外迎接,其余人等,立时与我到府外跪请郡王及王妃千岁驾临!”   众人立时都慌慌张张地往外跑。   这日早上刚刚落了雪,地上细细的都是雪粒子,几个老先生差点滑倒。   章荣孝在后面仔细地嘱咐了一句:“各位先生仔细脚下,莫急莫慌。”   稍时,众人都纷纷出了忠孝荣府的大门。   门外的细雪已被清扫一空,颂安街上甚至已铺了三里长的红绒毡毯,街心两侧站了足足有二三百位的青衣小厮,每个小厮手里都执着一盏金琉璃八宝灯笼盏,盏捻里点燃了细捻芯的火烛,一串灯火映照下来,把已经暮色四沉的颂安街照得是亮如白昼。   曾荣忠、章荣孝率一众先生门客等出了府门,已有小仆在街心铺了团锦花纹的跪垫,众人撩袍跪倒,还未及一刻,已经看到颂安街街头亮起无数灯烛,影影绰绰,浩浩荡荡,似两叶烛火长龙,弯曲盘延,随着宫人的步步风声,摇曳晃动。宫乐即时奏响,前行三十六宫人各持令旗二、清道旗二、幰弩一,刀盾十六,弓箭十八副,并绛引幡、吾杖、班刀、明剑等各二,后行二十四宫人持戟十六,槊十六,红销金圆伞、红圆伞、红方伞等各一,青圆扇四,红圆扇四,诞马四,鞍笼一,马杌一;二十六宫女捧交椅、脚踏、拂子、金银水罐、水盆、香炉等等各一,一街上浩浩长长,蜿蜒不绝。   直到人进百余,后才有红绡金圆伞下八乘大抬轿,红盖、红帏、金黄挑檐。大抬轿后是红圆伞下的八抬暖轿,红盖,红帏,蓝垂幨。轿内拈香绵绵,华贵珠光。   轿及身前,街心跪拜众人莫一不敢抬头,惟有曾荣忠及章荣孝近前伏拜朗声请道:   “忠孝荣府曾荣忠、章荣孝率府内一众亲眷家生跪请开平郡王爷、郡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恭贺郡王爷今日沐圣恩加封王位,特在章府内设华宴庆祝王爷及王妃岁岁平安,步步升高!万望王爷念章府及荣敏王妃之世亲娘家,恳请王爷特恩莅临!”   两人跪拜,山呼千岁。   金黄挑檐红盖轿内略停了数时,待片刻后,轿内有声音略动,宫人立时打了帘门,只露出轿内一只戴了几枚宝石金戒指的手,手掌宽大,声音低暗:“章府心意,本王知了,但本王公务繁忙,尚无时入府;念章府即为荣敏王妃之亲娘家,本王便特许荣敏王妃三时三刻的假,位入章府小省片刻,待亥时三刻,即时回府。”   曾荣忠及章荣孝一听此言,立刻山呼千岁,跪拜谢恩。   轿帘放下,八乘大轿及宫人仪仗,随即浩荡离去。而后余几十宫人,执郡王妃仪仗,并百余护卫,护及红盖蓝垂檐八抬暖轿,转及方向,入了忠孝荣府;众跪伏在路上的众人连忙随队回府,等及郡王妃入得忠孝荣府正厅,稍待,正门大开。忠孝荣府众人立时向前,并先曾老太太携两府各房女眷立刻鱼进,分列正厅两旁,跪,行大礼。   礼女官唱道:“忠孝府各房家眷参拜开平郡王妃!”   坐在正厅之内的曾荣敏雍容华贵,头戴冠中宝珠一座,翠云顶一座,大珠翟二,小珠翟三,翠翟四,皆口衔珠滴。身着正黄第织金绣缘,俱绣云霞凤纹。手持雪白貂毛暖手团,脸色圆润,素指纤纤。   见众女眷跪拜,立时出声,声若珠滴:“免。”   女官立时叫:“王妃请免。”   众女眷这才直起身来。   曾荣敏略停了一停,命女官打开隔面纱帘,曾老太太及两房各室女眷已经分列两旁。曾荣敏时隔数年才再得见亲人面,一时心头鼓涨,又喜又悲。喜的是今日夫君得小皇帝加封当朝第一异姓郡王,自己也从一品相国夫人,一跃成为声名耀眼的郡王王妃。悲的是她自从入得相府,日日为郡王料理家事,主持后苑,竟没得一日空闲,可以返家省亲。但毕竟今日夫君加封异姓郡王,她的身份地位也与往日不同,心下到底是春风得意,欣喜万分的,所以反到连王室礼仪都没顾,只往曾老太太的面前起身一跪,叫道:“母亲。”   曾老太太立时扶住曾荣敏的身子:“我的儿,万万使不得!你今时今日已贵为王妃,怎可再行此大礼。”   曾荣敏声调还是略有些发酸:“母亲,儿即使再高权位,也是母亲的女儿。”   一句话说得曾老太太心酸如泥,立时搂住曾荣敏,眼泪都要迸出来。   曾荣忠的正妻秦氏连忙来扶婆婆与郡王妃小姑,劝慰道:“王妃千岁要体恤凤体,老太太如今年岁也大了,今日得见本是喜事,再哭哭啼啼的岂不伤了心绪。快止了眼泪,仔细伤了身子。”   曾老太太听到儿媳这话,也登时劝怀里的曾荣敏道:“此话甚是。儿今贵如王妃,快快回了那正座。”   正时女官走上前来,把曾荣敏就向正厅南座上一扶。   曾荣敏今日加封王妃,心绪正是欢喜,当然也没有悲伤多刻,只坐回高位,略略整理一下回头寻之:“不知荣孝嫂嫂又是哪一位?”   章荣孝的正妻林氏连忙从女眷中走了出来,林氏出身官宦,父亲是正四品的通政使司副使,母亲是从五品表国夫人,身家清白,家教严明,出落得温柔秀致,品性出众。只是身体打小略有孱弱,在嫁入章家之后,五年内为章荣孝连添两女一男,这身子越发一天不如一天,如今不过年过三十余,便已步步摇摇,需得搀扶行动了。   但今日曾家郡王妃莅临,如此之严之正厅之上,林氏也不敢令人搀扶,只独自一个摇摇坠坠,出队行礼。跪道:“回郡王妃,妾身不才,归嫁荣孝郎。”   曾荣敏坐在高座之上,向下一望,只看得那林氏羸羸弱弱,白面扶柳,柔弱如蒲,虽非倾国倾城之姿,却也依然有风情动人之貌,倘她去了这些年,听闻章荣孝早与她育有两女一子,不并底下姨娘所添二子一女,已是膝下承欢,竟享天伦了。回想到当年她尚在府中,忠孝两府出出进进,章荣孝教她识字书画,琴棋手谈,夏闻蝉鸣雨落,冬听梅雪盛开,那些时日,竟如恍惚大梦,一去不复返了。她入相府、加封郡王妃,当年之情,悠悠转转,袅袅如烟逝……   一时哽咽入喉,却强笑道:“我时年送亲去的早,未来及拜迎嫂嫂与表兄之姻亲,如今终得回来,和嫂嫂见上一面,也了了我多年心愿。但闻嫂嫂与表兄已然添子及孙,我心中甚感宽慰。但赐上等狼毫笔墨,与我那些侄女侄儿,愿他们饱读书经,聪慧出众。”   林氏听到郡王妃这些话,连忙磕头行拜:“谢郡王妃赏赐!”   林氏不是傻子,入门时虽然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定,但入得章家门来,丫头婆子们叽叽咕咕之间,她便已然知晓自己相公与那忠荣府出身的郡王妃表妹,有过三水姻缘,可惜王郡妃表妹亲兄曾荣忠力竭反对,不得他们两人私下定情,便已把妹妹的选秀贴子送进了宫。当年先帝念曾荣忠之父为太皇帝陪读,对章家本就是高看一眼,如是送了贴,便立时御赐了一品国相为妻正室,时二年,先帝崩,国相监国;再二年,小皇帝进封国相为监国异姓郡王爷,曾荣敏的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由国相夫人至郡王王妃。这已是对曾家莫大的荣耀,莫说曾荣忠与曾老太太的欣喜之情,就算是隔府失落的章荣孝,也不敢说半点不字。只得把那份离情深埋在心,再不曾提及。   林氏入门,得知此事之后,也从不曾提及;一则郡王爷监国,已是权倾当朝,这种事情,事关郡王妃声誉,传出去不是个杀头便是诛连九族之罪,谁得没事乱嚼舌头;二则,此事在她入门之前发生,她即无力阻止,又何必为此与夫君相隔;三则,男人及不愿提及的事,自是有他痛处,在此以夫为天的时代,她没的理由去招惹男人心烦。她只管做好她的当门正妻,理得家事照顾孩子便罢。更及曾家自祖爷辈起便投身仕途,及曾荣忠之父已官拜礼侍郎,曾荣忠后承袭父亲官爵,入官仕途;而章家自从爷辈便从身商甲,到章父一辈,已然把商户发散光大,但凡京都商甲大铺,章家都有分成三杯。这一府两门表亲,一官一商,到是相得益彰,互不干扰。百多年来历经三帝,竟也安荣太平,繁华昌盛。   自然,莫再提及章荣孝及曾荣敏这对表兄妹。   林氏谢了赏,退至一旁。   曾荣敏略停了一停,才开口问道:“母亲,荣琳妹妹呢?”   曾老太太听曾荣敏的话,连忙说:“荣琳昨日风寒,全身紧得狠,叫了医郎中来看,吃了三服药不知道怎么身上发了紫。禀了礼仪官,女官命荣琳在忠府待宣,怕是寒染之症,惊了郡王妃凤驾。”   曾荣敏听这话,想了一想:“也罢。传我的话,令荣琳妹妹安心养病,赏赐百褶如意裙、红绡翠纹裙、玉粉织绵绣软披风各一,金镶珠玉蝴蝶簪,八宝玛瑙银玉镯一对。 ”   女官听宣后立刻记录在纸上。   曾老太太并章孝忠正妻秦氏连忙跪拜谢恩。   曾荣敏又停了半刻道:“传兄弟叔甥们进来罢。”   女官立刻大声宣召外男进见。   曾荣忠、章荣孝荣章府两门男亲外戚一并鱼贯入内,除曾荣忠为郡王妃亲兄,章荣孝为郡王妃表兄,外加章家外戚叔舅甥男共计三十二人,分列正厅两行,跪,行拜叩之大礼。   曾荣敏坐在纱帐之后,打从众男戚进门而来,便已然看在眼里。只见得章荣孝虽无官品礼服,但及一身月芽白云雁细锦长衫,暗绣撒金如意纹,头戴青丝弁冕。虽已过当年,依然面冠如玉,青丝然然,及朗眉剑目,不输于往日。   曾荣敏想起当日尚待字闺中,日日与章荣孝穿府而见,或后院庭台之下,赏鱼听风;或书院画桌之边,描红绣绿。真真耳鬓私磨,亲密无间。她不及日早已经芳心暗许,却得亲兄下了狠心要送她入宫的消息。她哭过闹过,甚至与他相见时,连“私奔”二字都几乎出口。但彼时大老爷及爷爷尚还在官,如他们肯做出此等伤风败德之事,不仅辱没了家风,恐及连祖宗家业声誉,也一并败坏了去。   于是,他便只能眼睁睁送她入宫。   她便只能含着泪眼走。   一入宫门,虽赐嫁国相,但如同入宫之嫔妃,无一日得以返家。并及夫君步步高升,她也身高权重,她已忘了当初自己小女儿之态,只得今日再回章府,再见他面,才忽如庄周梦蝶,大梦将醒。低头看自己盛世华服,再望他隔帘庄礼,心中滋味,个是鼓涨难涩,说不出口,咽不下喉。   曾荣忠率外男跪拜:“忠孝荣章府三十二外男,参拜开平郡王妃!王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曾荣敏眸中含泪,却依然轻声道:“免。”   女官立道:“王妃请免。”   众人方才立起身来。   曾荣敏整了整自己的思绪,对曾荣忠叫了声“哥哥”,又问及起家中各房各室,问起官场门户,曾荣忠据一一回答。听及曾荣忠已然生育四子二女,曾荣敏叹道:“倘若我能添得一子半女,也不至将来老至深宫……”   曾荣忠连忙请道:“娘娘且放宽心,说不定别日就凤中有喜。”   曾荣敏叹道:“我已年长,王爷虽恩泽福及,但我身孱弱,只恐他日受不及那生子育女之辛苦。”   曾荣忠忙道:“娘娘不必忧虑,荣孝表弟名下的白益堂时下正与东北高句丽收购山参,待请荣孝表弟挑选那年岁悠长,个大样品的野山参与娘娘,一则上呈王爷,二则将补身子,岂不正好?”   曾荣敏听到这话,转过头去看章荣孝:“荣孝表哥,此事……可有劳了。”   章荣孝正垂手而立,听闻这话,立即伏拜叩首:“能为王爷及娘娘进补,乃荣孝之光,荣孝岂敢称劳,只恐不及娘娘心意,烦劳娘娘多待而已。”   曾荣敏见他伏跪与自己帐纱之外,对她讲话唯唯恐恐,别再提往日之情谊,现如今连她的脸面都不敢目视一二,心中不免郁结难耐,更是无法言表。草草地挥了挥手:“荣孝表哥罢了。我哥哥朝中做官,家院内宅,诸多事务,还要烦请荣孝表哥多多尽心。我母亲年事已高,望表哥得日常去探望,替我常尽孝心吧。”   章荣孝听及此话,哪有不点头称是的道理。只是曾荣敏心中已然觉得伤感,言语之中不免幽幽叹叹,似有一种不忍不舍,绵然不去。   林氏及众女眷站立一旁,哪有听不懂的道理。只是众人眼波流转,腹内铿锵,不会张口而已。   待香三刻,外男退。曾老太太传晚膳,荣敏郡王妃正厅入席,虽母亲嫂妹皆居下首,但总归是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外廊更是大宴宾朋,整晚忠孝荣府灯火辉煌,热闹鼎盛,及使是看门的婆子,扫地的粗使丫头也得几吊赏钱,几块肘肉,直讨得众人欢欣鼓舞,府内一片荣光盛华。   正得这盛世如华的场面下,忽然有个年纪略长的老妈妈,今日也是穿得一身光鲜,枣红色的对襟长袄,褚石色的连襟长裙,脚上的绣鞋也是新拔的霞纹丝,偏生她急匆匆地抱着个七八岁光景的小女孩,神色慌张,面色为难地朝着章府后苑的假山石后急急地冲过来。   小女孩在她的怀里被摇得七荤八素,手里捏着两片薄薄的细黄牛肉干,被这样摇动之下,都塞不进嘴里。   老妈妈急急地往山石后面跑,本想是穿过石山再行解决的,忽地没的跑了两步,这肚腹之中就咕噜大响,再也是撑及不住,立时把怀里的小女孩就往地上一放,然后叮嘱道:“妙姐儿可在这里立住,妈妈去山石后面盘整一下,待不肖一刻,妈妈就会回来。你乖乖在这里吃肉干,知道了吗?”   小女孩全身裹着紫红绡的菱花小袄,掐花刻银丝的葱笼袄裤,头上的乌云发盘了一对双丫平卷小髻,没有上簪,只在发卷里坠了几枚掐丝八宝琉璃珠,一边系了一条五色锦丝带,垂在髻下。越发显得清纯可爱,楚楚动人。   听妈妈吩咐,小女孩也没有反对,一手抓着一只肉干,只是点了点头。   老妈妈急得什么似的,立刻就转到假山石之后去,听得衣衫悉悉索索,不肖半刻,只闻扑地一声——   小女孩手中的肉干倏地一抖,差点掉落在地上。   丫的,这些古人老婆子,你拉肚子就说拉肚子好了,拽什么“盘整”“盘整”,这冲天的味道,恐怕被“盘整”的人,分明是她吧?   穿越嫡女   通-天-透-地般的味道。   这古代人吃食讲究,五谷轮回之味道也是特别的冲人。   左妙站在假山石前,手里的黄牛牛肉干都忍不住抖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妈妈呀妈妈,你只知要我在这里等你“盘整”,岂知你那“盘整”之味,直冲得我胸腹翻腾,只险些就要吐出来了,连我手中的细片黄牛牛肉干,都“沐浴”在整个“通透彻骨”的飘渺“烟色”里……   左妙眨眨眼睛,抬头对着自己手里的黄牛肉干嗅了一嗅。   唔——滋味,妙不可闻。   实在受不了了。   左妙忍不住挪动下自己的小胖腿,告诉自己只动一点点,一点点蒋妈是不会发现的;结果动了一点,味道依然浓郁;再挪动半分,尚且悠然动人;再挪,再挪,再挪……   左妙的小胖腿一直挪出了假山之前,行到了后苑落叶湖之侧,才觉得那香浓悠郁之味道,飘然散去。   “呼——”左妙忍不住要叹上半口气。   “这古人吃食讲究,三盘六盏,比现代仔细了那么多,果然连味道都带着……特别的古味。”左妙叹气,“害得我的牛肉干都要沐浴圣恩了。一整晚才得了这一点吃食,我容易么……”   章门内外,郡王妃莅临,忙得不可开交,各房太太都暂顾不及自己的儿女,都交与自家妈妈抱带。偏生她的蒋妈妈闹了肚子,刚刚位座宴席,就急急跑了出来。她在蒋妈怀里饿了半日,只来得及抓到这两片肉干。偏生来没有下肚,就遭了“五谷熏蒸”。   左妙举起自己的手来,对着手掌里的牛肉干仔细嗅了嗅。   唔,竟还是“烟色氤氲”,堵得她差点一口气呛回喉咙里。不由得把自己手里的牛肉干甩高点,让落叶湖上的冷风,快把这烟气拂吹而去。   她不过是要吃片牛肉,这不倒霉催的。   “你在做什么?”   正当她左甩甩、右甩甩,就快屁股甩甩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孱弱清秀的声音。   左妙慢慢地转身。   不是她不想快,是她时正八岁,正是胖圆圆的时日,再加上腊月里衣袄厚重,她被裹得如同只圆宝球,想快也快不及。   身后站着个穿月白的小男娃。个子不高,身子很瘦,连带着身上的衣袄也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显然岁不及冠,只顶留一髻,髻上簪一玉石宝珠,后脑发梳一辫,垂之身后,以八宝琉璃珠为坠,镶丝金穗为尾。一张粉瓷白面,竟分外白润,眉如漆扫,眼如点砂,更甚至那一张碧色双唇,在灯火流光的落叶湖边,泛出不太寻常的朱砂红色来。   哇塞,正太啊。   左妙几乎要惊呼出声。却又发觉自己现如今要比人家更身形娇小,他时年十一、二岁的样子,而自己不过将及八岁。   左妙手里的黄牛肉条还在甩来甩去,甩一下她也甩甩自己的头,慢慢地说:“没干啥。”   别念左妙说话怎生这般慢吞吞的,并非她故意装出样子,而是她生就这个品性,出生寒冬的她,脾气性格正如她的星座摩羯一般,向来未雨绸缪,从不说不该说的话,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而且自从她在XX理工大学会计系毕业之后,没有像同学一样进入什么金融大公司工作,反而把自己塞进了一个新兴行业——保险理赔专员。   这是个新冒出的行当,自打各家各户的家用汽车越来越多,路上的大灾小祸的事故率也开始节节攀升,人们的保险意识加强,他们这些理赔专员也开始忙碌非常。左妙打从做了这个工作,薪水不错,待遇不错,只除了常常要加班加点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好。对了,只有一点。就是那些开车行路的司机大部分是强横健壮的男人,一点小擦小碰还好,遇到个追尾挂花的,那火气就噌噌噌地往上升。   左妙自从接了这工作,就养成了一副遇人不生气,遇事不慌张的好脾气,下理赔车不会偏听偏信,不管司机们怎么吵闹,她会先查看现场情况,再记录车痕车况,然后拍照留证,一通折腾下来,足足要半个小时。司机们这时往往已经等得火气尽失,她便也有机会和他们正正堂堂的交谈了。   不过坏就坏在那日半夜十点多她和同事宋大江还接了个急件,是在高速路口的交流道下的一处理赔;天色漆黑,他们到达之后才刚下车就看到两辆横在马路上的明锐和斯柯达,一辆车头凹陷,一辆车屁股被狂吻出个大唇印,保险杠扭得跟麻花似的,眼看是趴了窝的乌龟,一动也动不了了。   两车的司机火气正旺,大初冬的晚上,冷得只有零下十度,两个人穿着衬衫毛衣,还卷起袖子来就站在路口中央大吵特吵。一个说是前刹车刹得太急,一个说是后车距离太近。两个人为谁责任更多一点差点没打起来,看到他们的理赔车到达现场,更是气愤得双双冲到他们车边,差点把拉架的宋大江都打在里面。   左妙下了车去看那两个车子的轮胎痕,根据刹车轮胎的痕迹就能看得出哪个是突然急刹,那个是冲出太远。不过这深更半夜的,车子大灯都撞熄了,理赔车的车灯又太远,她左看右看都看不清,就不顾自己形象地趴到地上去摸橡胶的胎印,结果手还没摸到那印迹呢,忽然从路那边就一辆车灯忽闪,连刹车声都听不及地她就感觉到身体一轻——   吱——   该是被撞飞了?   左妙在飞起来的那一刻很想立即掏手机写个即时围脖,告诉各位正在研究“死亡”感觉的砖家们,原来在出车祸的一瞬间,你真的会感觉自己有种飞离世界、居高临下的感觉。   但人毕竟不是鸟,飞多高也有重重掉在地上的一刻。   她摔得剧痛的时候,她同事宋大江跟大毛熊一样地扑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脖子就痛喊:“左妙!左妙你怎么了?司机你喝酒了?!酒驾开那么快,你要负全责,别自己找死还拉个垫背的!”   左妙那一刻很想推开宋大江,他的手掐得她呼吸都快要停止了,而且这宋大江职业病啊,居然出口第一句就是判断谁是什么责任;看她摔得这么重不快点去拨个120、110,再不济打个119也能救她一命吧,跟琼瑶大妈戏里的男人一样扑在她身边,还剧烈地摇她……她摔得这么厉害,肯定有内伤啊,他还这么摇……摇得她五脏六腑没事也要挪位了。   哎,遇同事不淑啊,不淑……   左妙躺在那里,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觉得嘴巴耳朵里都慢慢地流出暖湿湿的液体来……好了,要GAME OVER了。   左妙闭上眼睛的前一刻,还看到自己的手机在震响,她记得那天晚上是老娘的五十五大寿,一家人约好了在沸腾鱼庄开场庆祝母上大人步入更年期大庆,结果她可就这么无限期的迟到了……   还有那个她惦记许久的学兄,出事前刚刚留洋归来,她前儿刚和闺蜜商议着该如何“稳、准、狠”地一招拿下……   结果她什么都没有做成,就被一路发配到这不知时代朝更的破地方来了。   “没干啥你这是干啥?”小男生看着她依然面无表情地甩着手里的牛肉干,更好奇地向前靠了一步。   左妙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其实莫说古代世族家大规矩多,即便是生在现代,左妙对保险公司里陌生的男同事还不多话,更不用说这突然冒出来的小男生了。虽然在她眼里他还是个正太,而且是个长得很不错的正太。   她依然甩手甩脚,希望自己手中的黄牛肉干快点甩掉“烟气”,为她垫腹。   “你是荣孝叔家的?”小男生见她不答话,竟又上前一步,“二妹妹知秀?”   左妙这下往后退了半步。   对他眨了眨眼睛。   其实穿越大神把她归弄到这个豪门大宅里,也并全非无理由可寻,她落到这小小身子里,打从一张开眼睛,就只听到刚刚那个五谷轮回去的蒋妈妈拍着手笑:“妙姐儿,你可醒了。这一磕可把我们一房大小磕得都丢了魂。”   由此所知,她并非这小男生口中的“二妹知秀”,她穿在这小身子里乃是章荣孝并林氏嫡亲所出的第一胎长女,姓章名知妙。   这可是穿越大神顶顶偏向她的开了金手指了,左妙知道向来穿越的姐妹们,莫不是落在那皇宫内宅,过那九妃夺龙的戏码;再不然落到小门小户,耕地种田;最最次的常常落进小官小宦家的姨娘之腹,打从出生就戴着庶出的高帽子,任凭你如何挣扎抵抗,总换不来嫡出小姐的地位和待遇。   她这次穿越可真是拜了金佛,不仅一张开眼睛就跪了满屋子的丫环婆子,守在她身边的还有那个羸弱不可迎风的嫡亲母林氏。林氏可是章荣孝三书六聘礼进家门的,是谓章家商门里的掌家主母,地位不可撼动。虽及章荣孝在夫妻三年之后,又新纳了两房姨太太,一房姓燕,一房姓姚,即使同年都为章荣孝添子加丁,却依然要日日对林氏三省晨昏,大小事务,房内各门人佣,出手花销,件件桩桩莫不要向林氏一一禀报。林氏品性温和淳厚,虽对丈夫连纳两房贵妾略有微词,但及自己入门三年,只产得两女,已犯了七出之一,不得不为章荣孝身后香火着想,便也允了这两房姨娘。   但即使两房姨娘在侧,林氏嫡生的两个女儿章知妙、章知秀,也是最得章荣孝宠爱的。不仅因为是他为人父的长女、次女,更因知妙圆润沉静,知秀相貌出众,更因她们出自正房嫡母林氏,乃是章家名正严顺的大小姐,二小姐。所以荣孝府这门,上上下下莫不对知妙、知秀疼宠有加,连带丫环婆子为了讨得当家主母的欢心,也对她们好上加好。   总之一句话,左妙打从变成章知妙,就没自己洗过一次脸,没自己穿过一回衣,日日有人抱她来去,事事有人为她打点在前。反正就除了上厕所这样的事不能被人代劳,左妙都觉得自己仿佛被养成了一头什么也不用做的小胖猪。   也好,她本就懒得东想西想,事事有人为她打点,也好歇歇她这些年日日理赔,脑细胞死光的疲倦。   但显然眼前这个小男生对她不置可否的表情很是不满。   苍白细弱的脸上竟微微地迭起浓眉,小小年纪的宇眉之间,竟就迭出一个“川”字。   左妙也不想答话,只低头朝自己甩了半天的细薄肉干上淡嗅了嗅。   嗯,不错,烟色已散,肉片上又尽已是芝麻酱香,虽比不得现代XO酱牛肉干浓郁,但古人做法,自有秘制,又加之为郡王妃省亲特意准备,不免得蒸煮用心,烤酱用意。这等拿在手中,虽然细薄两片,却是浓香扑鼻,令人垂涎。   左妙觉得可以下口了,不免得胖嘟嘟的圆脸上眉开眼笑。一张樱桃小朱唇,露出水漓漓的光来。   待得她还未下口,忽然间手臂被人用力一扯。   “不许吃。”那小男生竟一力按住她的手臂,让她下嘴不得。   左妙这才略有恼怒,抬起头来看他,也不挣扎,只是辩道:“为何?这是我的肉干。”   小男生望得她那胖嘟嘟、肉滚滚,如秋日里刚刚下市裹了糖霜粉红苹果般的圆脸,再听得她奶牙奶声,却不疾不徐的辩声,苍白面色略有不愠。   “你若答我,肉干便可吃,你若不答,我就把这肉干踩烂。”小男生居然突声威胁。   左妙觉得自己额头都要抽搐。   果真是个小易被欺么,她个堂堂现代人,居然被个十岁、面相孱弱的男娃娃出声要胁。若放在往日,她定抚袖转身就去了,但落进这个小身子里,正是被袄裤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胖得如同个球般,走路不是被人抱就是要靠挪动的,如此她就算想落荒而逃都不能够。恰这小子的手还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让她胖乎乎的手分外生疼。   “要-答-什么。”左妙眨眨眼睛,似很迟钝般地答道。   “答你父姓如何,母姓如何,年纪曾几,可是知秀?”小男生竟对这问题执着不弃。   左妙心下略微想笑,但却慢慢回道:“父姓章,母姓林,年纪刚刚八岁。这样可行?”   她答是答了,却只掠了最后一句。   小男生乌漆的眸子转了一转,没接口,却心中暗记。   左妙看他那思前想后的表情,心里真真觉得有些发笑,这在世家大族时候久了,果真连个小小的娃娃都会暗自算计起来?她却懒得弄这些事情,被穿越大神开了金手指穿到这嫡小姐的身份上,真真是要补偿她过去时日的劳顿辛苦吧,所以她才乐得不去管那些宅事算计,一心装个迟钝呆傻,只清清静静地享用她的嫡长女的身份便已足够。   眼看着自己手中的肉干飘香四里,她腹内饥饿,真是再也无法忍奈,直接想要挣开他的手:“我已答完,请让我吃。”   左妙想抽回自己的手便把肉干塞进嘴巴里。   哪知自己的手臂还来不及移动,便被那小男生伸手一擎,直接托向他的唇边,那双朱砂色的红唇大口一张,竟把她掌中的整片肉干全都吞了下去!   左妙简直瞬时目瞪口呆!   她万万想不及这小男生会做出这样的姿态,更想不出他竟生生把她裹腹的肉干一口入肚!最最想不出的是,他竟然全不顾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势,一口雪白的贝齿竟生生就扣在她的指上,微翘出的一颗尖厉虎牙,刺在她的指腹!   “啊……”左妙惊吟出声。   那小男生咬住她肉嘟嘟的手指,齿垠雪白,目中略带得意之色,还笑吟吟地低道:“我只说你答我,肉干便可吃;但未说肉干是允你吃,还是令我吃!”   啊……这……这……这个小孩!居然敢在她的面前玩弄字眼,明明是她的裹复之食,就这么生生地落了他的肚腹!眼看他横眉眯眼,笑意淡生,那咬着她手指的得意表情,换成现代词来说是什么?哦,对了,分明就是腹黑啊腹黑小子!   待他放开她的手指,已然在指腹上留了一圈淡红牙印。腹侧那枚虎牙,最是深印。   左妙低头看自己胖嘟嘟的手指,眉宇淡迭。   小男生欺负了比自己小的表妹,正是得意洋洋地想要转身离去。   忽然觉得衣袖被生生拉扯,他待一回转身,一张樱桃小嘴,已然一口生生地咬了上来!   他只觉得自己的脸侧一痛。   耳际有个奶声奶气,却是气态分明的声音低道:“别以为只有你会咬人!给你盖个只属于本小姐的印!”   嘶——痛楚非常。   正妻偏妾   曾荣敏郡王妃省亲,忠孝荣府很是风光了一派。   曾荣忠位居从二品工部左侍郎,负责督监水部各项司务,亲妹荣升郡王妃,官场之上的同吏官绅,莫不争相来贺,再及各仕名流,足足要把忠荣府的大门踏破。   章荣孝自小与父从商,京都大小商甲,章家都有三杯分红,虽然也是荣耀之极,但商界名流,自不比得那官场士绅,孝府虽往来同样频密,但比得忠府的车水马龙,还是差了不少。   虽说如此,孝府依然在荣敏郡王妃省亲之后,料理应对宾客不少时日;林氏大大小小务事,均亲历亲为,几场大小招待下来,本就孱弱的身子越发羸弱;再加省亲之后便是深冬春节,辞旧迎新,官拜礼祀,又是一通忙活。待出了正月元节,林氏竟至整日歪倒在炕几上,越发连起身都不能够了。   这一日正是正午,吃过了午饭,蒋妈妈和周妈妈抱了知妙、知秀和知微过来,绕在林氏膝下,也算是天伦承欢。   知妙抬头看着这林氏,面色虚白,眉宇郁结,眼神里虽然透出对他们的慈爱,但是看起来竟是那样的涣散,似乎越发憔悴而薄如白纸。都说这古代女子红颜多薄命,眼看着林氏这样温良恭顺的慈母良妻,竟也是要得那样的下场吗?   林氏和她们说了一会儿话,便觉得身子软弱,因而命妈妈们抱了她们几个,入东阁放到六回廊的大床上睡去。知秀和知微很快就睡着了,唯有知妙还躺在床幔里,怎么也睡不着。   她穿越过来还没有几天,对这府里上上下下的情况还根本摸不明白。只知道自己还算是幸运,得到了穿越大神的垂青,几乎是开了金手指般地是穿到了忠孝荣府的嫡长女的身上来。   嫡长女——她对这个“嫡”字似乎还有些难以理解,在穿越前几乎没有几个女生对“嫡”或“庶”这样的字眼有感觉,就算是现在二奶横行,小三当道,但哪个渣男做这种事的时候也是偷偷摸摸,背人眼目的,没有哪一家的男人敢光明正大的娶小老婆还生儿生女带回家耀武扬威的,那还不被谁谁的老妈一棒子给打成相片。可是穿越到了这古代,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渣男老爹——先暂时叫他老爹吧,虽然她才见了没两面,听说在婚前就很和那位成了王妃的表妹眉来眼去了,婚后又因为外边儿那个病弱弱的母亲没能生儿子,而连纳两房小妾?这样的渣男,如果到了现代被挂墙头,绝对是“千女所指、万女唾弃”的大渣男,不虐死丫的才怪。但是在这里他却是府中的绝对权威,几个女人争宠争权的对象。知妙虽然知道自己是渣男爹和正妻所生的第一个孩子,在这府里似乎是待遇最好,最受宠爱的,但不知为何,看到外面那个病怏怏的“母亲”,她的心里却总有点复杂滋味。   正躺在那里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正门的帘子一挑,有小丫头轻声说:“二姨娘、三姨娘来的不巧,太太正在午睡。”   说谁谁驾到,孝府里的两房姬妾燕姨娘、姚姨娘正好上门来,一起要为正室林氏问礼请安。   知妙连忙闭上眼睛,假装入睡。   林氏正斜卧在楠木包镶炕床上,炕上铺着手织八团喜相逢的毛毡,毡上衬着大白狐毛的皮褥,褥上再衬得四喜云纹织锦锻;身后立着盘金彩绣牡丹纹的背靠,身侧设着海棠红团蝶穿花的长引枕,铺着艾绿金钱蟒大条褥。林氏倦极地倚靠着炕上的撒碎金点丝的梅花小几,双目微闭,气息沉静,像是已经深深睡去。   燕姨娘、姚姨娘在下首等了许久,也不见林氏有醒来的迹象,姚姨娘便抬起身来:“太太这身上不大好,我们改日再来吧。”   这姚姨娘本是家生子,当年林氏连生两胎之后都未曾添子,孝府那时老太太尚在,眼见得忠府一个接一个的嫡子庶子出生,心下急火,便把自己房里的一个家生丫鬟给了章荣孝。章荣孝那时本不想收妾,但林氏的确体弱,外头声传并长辈们训教,他没得推辞才收了姚姨娘。这姨娘开始先是做了通房丫头,肚皮竟也争气,一胎便给章荣孝添了个庶长子章知邺,再一年又生了庶女章知画,立时便由通房丫头抬了姨娘。庶长子章知邺出生的那年,她也是母凭子贵,在孝府里风风光光了好一阵子。再加上她是家生子,自然左右逢源,气势高了许多。   直到第二年她怀着知画的时候,燕姨娘进门。   这燕姨娘到是个贵妾,出身近邻县平户人家,家底略薄,只是十二岁父母早亡,她一个人跟着哥哥嫂子度日。后来在邻县富甲商人的绣铺里学了阵子绣工,偏生章荣孝在邻县这家富甲家商办时遇到,恰逢那天章荣孝酒醉,留宿在商甲府中,那商甲也是个会使眼色的,直接命燕姨娘伺宿,第二日一早就做了顺水人情,把燕姨娘送给了章荣孝。   燕姨娘也是个争气的肚子,一夜露水,竟就珠胎暗结。待了八九个月,也为章荣孝又添一丁。   林氏那时刚刚生完次女知秀,正是混身的毛病,眼看着庶长子、庶次子都一一出世,章荣孝也对新世的儿子喜爱有加,不免得日日连宿另两房,根本就不往林氏的正房里看上一眼了。   林氏虽是个品性淳厚的,但任个女人遇到这种事件,也难捺自己心腹酸楚。林氏便寻了个机会,以节庆之日与章荣孝见面时,推心置腹,泪水涨连,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赢回一点夫妻恩爱,拼尽了全身一点力气,终在五年之后,林氏再次诞下一子,取名知微。这孩子乃是章荣孝的嫡生幺子,自然疼爱非常。林氏这才觉得当家主母之位无可撼动,只是生育这幺儿,几乎耗尽了她的血脉,这些时日,越发的不得起身,大有种将要灯尽油枯之势。   燕姨娘看了一眼眯着眼的林氏,小声道:“昨日我们就该来问安,但昨儿有贵客,今日我们再走……”   姚姨娘很不屑地撇了撇嘴:“走又如何?我们又不是没来,是太太没得清醒罢了。这些时日老爷为了郡王妃娘娘的恩谕,能早日寻得那样品上佳的山参彻夜劳顿,这府内大小事务都要太太一个人操持尽心。这等辛劳,太太不越发单薄才怪。”   燕姨娘眼眸一转:“这些话可别乱说。”   “这怎么是乱说?”姚姨娘冷笑,“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个人不知,哪个人不晓?老爷对郡王妃的恩谕是怎个紧张,日日尽心操劳。我们这身份是没得相关的,只可惜了太太,又受苦又受累,还没的落出个好声名。我这是替太太不平呢。”   姚姨娘说这话,明明应该做个担心的表情,偏生她说得眉开眼笑,一脸的乐不可支。   自从那日郡王妃省亲,章荣孝寻参很是尽心尽力,常常在商铺里日夜督导不说,连参叶参样都要一一过目。这孝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又不是个没的明眼的,当日漱敏郡王妃召见外男时那幽幽转转的语气,仆佣们早就已经腹腓在肚里。姚姨娘本是家生子抬上来的姨娘,在这府里没头没脸,林氏对她的态度淡薄不屑,她的嫉妒怒恨早是积在心头,如今得了这么个口子,可是得了势般地兴灾乐祸。   燕姨娘被姚姨娘惊得已经瞪圆了眼睛:“我看我们还是先退去,隔半日再来吧。”   “隔半日也怕太太没得醒来,”姚姨娘居然还冷笑,“老爷不到深更也不会回来,太太无事闲凉的怎么会醒得那么早呢?”   这姚姨娘,句句紧逼,字字嘲讽,实在是让人听都听不下去。知妙躺在东阁里间,虽然她以前是没见过“妾”,但是电视剧里理直气壮的小三她也是看过不少的,似都能想见姚姨娘的那种脸面,不由得微微地替林氏紧张地捏住被角。   但忽然一直斜歪在撒碎金漆小几上的林氏猛然张开了眼睛,抬臂就往那金漆小几上猛然一拍,厉声道:“姚金枝,你是头日入得这孝府吗?凭谁是教的你如此没有规矩!”   姚姨娘不妨得林氏会突然醒来,惊了一跳,但她竟也不害怕,仗着自己家老子娘也算是孝府有头有脸的当家嬷嬷,眼珠一转就答道:“太太可不必生气,金枝这不正是守了规矩来给太太下跪请安么?金枝也是觉得太太一个人里外操劳,老爷到是在外面尽力采办,帮不得太太半分,我替太太忧心而已。”   这话戳得林氏更痛,郡王妃和章荣孝的事情自是不能放得台面上来说的,姚姨娘却偏偏句句点中“老爷尽力”“采办”这些字句,分明是对林氏嘲笑讥弄,笑她这个跟了章荣孝八年夫妻的当家正室,还不及郡王妃娘娘的一句幽叹。   林氏胸中怒火更盛,语气凌厉地:“老爷在外吃苦受累,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不想违了恩谕,只恐上头怪罪保不得我们孝府平安。你们小房不为老爷辛苦敬滋进补,却在这里冷嘲热讥?你来为我请安,居然这半会子还挺立一旁?是谁教你的这些规矩,是哪家哪房教你小房还比正室居高临下?姚姨娘,你今日到教教我,安是如何请的?这小房小室的膝头,到金贵过正房去了?!”   哟,这几句可真给力!知妙拉着被角,可见当家主母还是很有风范。   姚姨娘被林氏这几句摆身份的话训得脸上挂扮不住,林氏品性淳厚,以前还不太拿出正房的威风,但今日忽然如此计较,使得姚姨娘都料想不及。   正房为大,姚姨娘也没得选择,只能委委屈屈地扯裙下跪,嘴里还嘟囔着:“跪便跪,难道还能跪少了两块肉不成?”   这话偏生还落在林氏的耳朵里,林氏这次大怒,一手就差点要把梅花小几推到下面去了:“姚金枝,我看你越发要逾过我去了!这没规没矩的事情我让了你多少,今日你反而要踩到我的头上去了不成?来人,把她的老子娘叫来,叫人把她锁了,我这就去回了老爷……”   话没说完,林氏已然耐受不住胸中怒火,只觉得膛中如火炭扫撩,又闷又灼,疼痛难咽,直着脖子就剧烈咳嗽,喉中痰火上上下下,快连气息都要堵住了。   站在旁侧的燕姨娘连忙走过来扶住林氏,似柔弱温软地劝慰道:“太太可要仔细自己的身子,深冬寒凉,风寒病症还好对治,若是惹起了中火之症,内要食那祛热镇凉的药剂,外要防寒保温添暖,岂不是让自己的身子受两重夹攻,即使没得病症,也要添出一两样儿来。太太还是尽要放宽心,老爷辛劳受累,我们做小的理应替太太分担保养,再说郡王妃娘娘恩谕,老爷再尽心尽力也是应当。哪个商甲富家,得了王室的恩泽,还不感恩叩拜,还敢推辞的?太太且把心放在胸腹中,老爷面前我们自会替太太分担,太太只仔细将养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哎?知妙躺在褥上,却又听到这话。简直觉得这话中软硬夹攻,句句听似柔弱劝慰,却字字把林氏排挤冷兑,没的一句真正贴心慰腑的。这是劝人?分明是气人吧!   林氏本来就急火攻心,被燕姨娘这一番话毕,顿时就胸中如火,刹那间大咳剧咳起来。旁边贴身丫鬟云香连忙捧了痰盒水盅,又并小丫鬟们涌上来抚腰捶背,咳了好大一会,还未曾止住。林氏连回语的力气都没有了,连连挥手直接把姚、燕两房姨娘赶出东房正室。那两房姨娘都退出了门,林氏还在那里咳动不止。知妙睡都没有睡意了,忍不住从床榻上下了身来,站在那东阁门楣边,怯生生地望着榻上的林氏。   林氏正咳得难受,忽尔看到自己的大女儿,忍不住按住自己的胸口,逼自己硬生生止了那咳气,对她挥了挥手。   知妙望着她白如纸色般的脸孔,失了神散的眼瞳,虚弱到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单薄身子,就算是刚刚穿来对她还不甚熟悉,却还是听话地走过去,依在她的怀里。   林氏微喘着把知妙抱在怀中,略有些疼爱地抚着她的头发。知妙虽然和林氏还没说过几回话,但她的手心抚在她的头上,竟有种母亲般的熟悉感觉。   “妙儿,母亲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知妙低着头,似乎觉得自己又像是回到了妈妈的怀里。只可惜林氏身上的味道不同,妈妈也没有像她这样虚弱。但是她还是乖乖地点点头,只答了一个字:“嗯。”   她向来个性沉静,穿越到这里,什么情况都不熟悉,所以只秉承了一句话,“凡事少说多做不会错”,幸好这个肉身之前的主人似乎也是个寡言少语的小姑娘,所以大家也都没有对她的反应觉得异样。   林氏只搂着知妙,微微地叹一口气,又朝着暖阁里面那一双沉睡的儿女望了一眼。然后抚着她的长发幽幽转转道:“妙儿,我这身子眼看着越发不起,怕是这幽幽深冬,难熬过去。可怜你们姐弟三人,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微儿只有七个月,如果你们没了母亲……”   林氏的声音哽噎,知妙抬起头来看她,只看到她眼中泪花泛滥,忍不住伸出手去,微微地碰碰她:“母……母亲……别这样……”   要她叫别人妈妈,还有点叫不出口,幸好古人是叫“母亲”的,这样的称呼她还能叫得出口。   林氏握住她的手:“妙儿,母亲也知道你们三人姐弟,小的小,少的少,若是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的荫避,这时日久长,怎生的在这诺大的孝府里生活下去?但我的身子我知道,怕是快要撑不得许久了,母亲也想多陪伴你们些时日,但生老病死,谁得抗拒。我只与你们两姐妹说清,这孝府中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步步惊心,杀意暗伏。若他日我身不在,你们需得小心堤防那燕姨娘,别看姚姨娘日日叫嚣逞威,但实则会叫的狗不会咬,燕姨娘才真真是胸中有千壑,字字句句刺见血的那一个。她又出身贵妾,他日我若不在,老爷动心把她扶正,你们姐弟三人的苦日子,可怕就要到来……你是嫡长女还好说,我最担心的就是知秀和知微,知秀是嫡次女,姚姨娘早就想把她的三女提到与知秀甚与的地位来;而知微是幺子,还不更事,哪里斗得过燕姨娘和姚姨娘所出的庶长子、庶次子,尤其是燕姨娘若是扶正,庶次子便成了嫡次子,地位更在庶长子之上,而知微便落成了小幺子,莫说家业前途,怕是连教养活命,都未可知了……”   林氏说着说着,眼泪竟从面上流了下来。   眼泪都将要滴到知妙的脸上,她抬起手来,又找不到帕子,只能怯生生地用自己的衣袖去给她擦眼泪了。   这深宅大院中的女人,虽然看起来风光满面,锦衣玉食,但谁知道个中辛苦,不仅要自己身慎形谨,更要对妾小嫡庶,步步惊忧。即使身为当家主母,太过放松会使家中没了规矩;太过严苛又被下人私骂,治理不了后宅会被男主人训斥,治理过甚了又会被扣上妒妇的罪名。这女人在这深宅大院中,看起来是比现代人过得闲适,但其实日日惊,夜夜怕,哪里还有一分放松,一刻舒服?看看林氏这全身的病,还不就是被关在这深宅大门里所郁结出来的?   眼看着林氏越哭越伤心,知妙忍不住擦擦她的脸,小声道:“母亲别难过,弟弟妹妹们……还有我。”   林氏一听她这句话,登时就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立时拉住知妙的手:“妙儿,你是娘亲的头胎嫡生,孝府里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若有一日为母的去了,你便要端出你的大小姐架子来,关照妹妹,体恤弟弟,为的你们嫡生的身份撑起腰来。知道了吗?”   知妙眨了眨眼睛。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会说出那句话来,但是的确穿越大神把她送来这里,她已然变成了这个肉身,现在能做的,要不然穿越回去,要不然就接受眼前的现状。虽然这府里的情势,她还不是弄得很明白,但却是明白,里面那两个还在睡着的,的确是和她这个肉身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虽然林氏要她“端嫡小姐的架子”这样有技术的活她还不太会做,但是看着林氏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虚弱,仿佛她要不答应,林氏就会立时随风去了一样。   知妙看着她的样子,还是不免得点点头。就算暂且哄她开心一下也好,于是便乖乖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母亲。”   林氏终于得大女应承,一脸的感伤全都涌上来,一时搂住她,声若游丝:“妙儿,母亲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测,知秀、知微将来的身家命运,可就全要……依靠你了。”   林氏越想越发悲从中来,不由得身子歪向海棠红团蝶穿花的长引枕上,脸面一侧,一滴珠泪,便已滚滚滑落。   以疾仙归   或许人至将死,果然先有预感。   出了正月,春风未起,林氏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将近三月初时,已然病入膏肓,连起身直坐都不能够了。云香并拈香、末香三个丫头日夜陪伴,郎中们送来的药水也昼夜服尽,但越发的惊虚孱弱,直至目不能视,嘴不能语,渐渐已到弥留之际了。   知妙和知秀整日都守在林氏的榻前,白日尽心服侍,夜晚就宿在东房的小暖阁里,知微尚且年幼,根本不更事。知秀到底是个大家教养出来的,虽然时年刚刚过六周,样貌随相林氏,不过还是个娃娃,就已经高挑长逸,脸色桃粉,眸色漆黑,眼看就将要出落成楚楚精致的大家闺秀。再加上她头脑清慧,傍随章荣孝,看到林氏越发虚弱,不禁整日为林氏按摩揉捏,尽说些宽心慰腑的话,而且那个小眼泪流的,让人心疼。知妙也就跟着一直守在林氏身边,端茶送水,捣药喂饭,即使不是生身母亲,也尽奉心意。   直到三月初十的晚上,林氏脸色青紫,看样子已不大好。章荣孝却还没有回来,正妻病成这样,相公还不知归期,林氏歪在楠木包镶的炕上,眼神越发的失望,直望着头顶上的青软烟罗帐,只觉得眼神更加如雾如丝,没的个焦点了。   知妙和知秀站在林氏的身边,看着她如此表情,心下知道林氏应是大限已到,怕是过不了今晚了。但章知秀却还握着林氏的手,不离不弃地宽慰着她:   “母亲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父亲说不定再过半个时辰就会回来了……”   “老爷今儿晚上不会回来了。”门帘却被人一挑,姚姨娘带着随身丫头彩香就走了进来,“刚我去前院,遇到铺里的帐房先生,先生说这几日北边的大雪终于融了,东北铺里的货刚刚运到,老爷在铺里忙着查货验货,那个劳顿辛苦,怕是今儿晚上都回不来了。”   姚姨娘说这话时,满脸的得意神情,声音竟然微微地上挑着。   林氏躺在床上,只把眼睛一闭。知妙忙着扶住她,帮她掖住锦被。   知秀到是回过身去,对着姚姨娘说道:“多谢姨娘报信,我立时派人去请父亲回来。”   姚姨娘目光一凛:“二小姐可真是尽心,但老爷今儿晚上可是为郡王妃娘娘选货,纵使天大的事情,也比不得这重要。二小姐怕是派十个人去,也催不回老爷来。”   知秀毕竟年纪小,竟开口回道:“什么天大的事情,比得母亲的病重?”   “哟,二小姐这话说的,”姚姨娘脸色微动,“在老爷的心里,这王室恩谕,这郡王妃娘娘的进补大事,自然是比天大的。我们这些后宅娘们儿,哪比得宫里的郡王妃娘娘,是不是呢,太太?”   林氏被这一句话噎的,本就已经无法言语了,这一针刺得她更是心胸之中泪血横流,只把脸孔向内一侧,强忍着在姚姨娘面前不会流下泪来。   知妙忍不住回头去望那姚姨娘,虽然这些时日不曾和她们见面,但是知妙听过几次便知道这姚姨娘是个泼辣户,心里有什么就会说什么,什么重就说什么,林氏心里本就对章荣孝与郡王妃的事情郁结难咽,她居然生生地就挑这个地方伤人。   知秀也听出了姚姨娘的话头,小小年纪的她为了保护母亲就如张开了背上利刃的刺猬,与年纪不符地冷笑:“父亲的心里,谁重谁轻,我们做女儿的是自不知的。但我却知父亲已经许久不曾去看过知邺弟弟了吧?那自然二姨娘也鲜少见过父亲?母亲自然比不得王室恩谕重要,但姨娘又比谁重谁轻,我们也不自知了。”   姚姨娘被个七岁的小女娃教训,那脸上的表情跟长了刺似的。   “二小姐不必这么冷嘲热讽的!我们家知邺刚请了教习先生,正背学四书五经,将来可是要跟老爷做大事情的,你们小姐家家,哪里是明白的。”章知邺可是姚姨娘的看家宝,那种炫耀的表情可是盛气凌人的。   “那是。”知秀撇了撇嘴,“弟弟肯是要跟父亲做事的,但章家自祖爷爷都是传嫡不传庶,知邺弟弟现在还没那个能承继家业的身份,二姨娘也就不必在这里笑讥了。有这个时日,不如回去教习弟弟了。”   知妙站在旁边,差点要替这七岁的小女娃鼓掌了,这叫一个话里话外的挤兑,说的不过是她的弟弟,挤兑的却是姚姨娘的身份,这嫡庶之别,放在这规矩森严的深宅大院里,的确像是一座越不过去的大山。   姚姨娘被知秀这样嘲弄,自然气得快要发疯,竟就这样蹦出一句来:“二小姐别这么张狂,这一晚咱们家可怕是就要不平静,过了这一夜,谁嫡谁庶,还说不定呢。”   知秀知道她是在说林氏今日晚上就可能就要病逝,而明天当家主母的位子空出来,说不定姚姨娘就能母凭子贵,被抬上正房呢。但知秀冷冷一笑:“二姨娘还是回房去吧,这等时辰做个春秋大梦到是个好时候。我只提醒二姨娘,咱家除了嫡庶之分,可还有个贵贱不同呢。”   姚姨娘这下可被惹毛了!   知秀这是摆明了说她身份低贱,连燕姨娘都比不过去,虽然行二,但想林氏死了之后抬正,可是不能够!姚姨娘正是盼着林氏快死,死了她好为知邺挣个一面半点的,结果这一句就被小小的知秀给说死了!   姚姨娘不由得恼羞成怒,直接一手就来掐知秀:“哎哟哟,二小姐这可真是灵牙俐齿,过来让我看看,可是谁把你教导成这样!”   知秀立时就往后躲。姚姨娘却已经要撕到知秀的嘴上了。   知妙一直在旁边站着,知秀一躲就恰绕到她的身后去。眼看着姚姨娘五指尖尖,就要抓到知妙的脸上,知妙忽然就抬起头来,一个凌厉的眸光瞪着姚姨娘:“母亲还在呢!”   姚姨娘一愣。回过头去一看,林氏果然躺在炕上,却伸长了手,指着她,指尖抖啊抖的,嘴里只对云香冒出几个字来:“取……家训……”   姚姨娘一惊。孝府的家训是不太常拿出来的,但一出手,可就是厉害的。如今林氏还没闭眼,她就先欺负起她的女儿来,难怪林氏就算拼死,也要再摆一摆主母的身份。姚姨娘本来就是想气气林氏,看她驾鹤西游的热闹,倘若在这个时候再被拿了家训教训一通,可是不值。   姚姨娘嘴角一撇,就想要撤开。   这时门帘一响,燕姨娘也走了进来。   一看到这房里闹成一团,燕姨娘连忙凑到林氏的身边来:“这又是怎么了?老爷今日晚上没的空回来,太太应该好生将养着,怎的又生气起来了?凡事凡物,太太需得宽慰以待,不然这痰湿之症,可不就是这么催生出来的。”   姚姨娘一看来了帮手,又抖擞精神:“可不是么,我刚刚就和太太这样说,没的被二小姐数落一顿。说我怕是要攀着高枝,只把我们家知邺想再抬高一位呢。”   燕姨娘一听这话,面色立刻放正:“这是说的什么话!别说太太还在这里,就算太太不在了,我们这些做偏室的,自然还是为太太捻炉焚香,一日为正,辈辈为东,即使磕头跪拜,也绝不会逾过太太去!”   姚姨娘听到燕姨娘的这话,几乎要偷笑起来了。这话才真正够水平,人还在床上躺着呢,这里就要“捻炉焚香”了,偏生还说得正正堂堂,一脸的正义,让人想气也气不得,想反驳也反不开。   林氏虽然不能动了,但心里哪又有得不明白。直被气得瞪直了眼睛,手脚都要发白了。   知妙连忙握住她的手,宽慰道:“母亲快别乱想,先将养好了身子再说。”   林氏已经病弱成这样了,这些姨娘们还赶过来气她,分明是想要火上浇油还是落井下石,想把她活活气死嘛。   知秀直接从知妙的身后跳出来叫道:“云香,快去前头打发人去铺里请父亲,就说母亲病重,知妙知秀恳请父亲速速归家。”   云香连忙转身去了。   可姚姨娘哪里肯罢休,听到燕姨娘刚刚噎落林氏,这厢又凑上热闹来:“二小姐别这么急了,铺里进货,老爷就指着这批山货向郡王妃呈贡呢,你这时候唤他回来,岂不是误了大事。天事地事,也比不得郡王妃的事大啊!”   这姚姨娘也逼人太甚了吧!知妙忍不住抬起头来,对着姚姨娘一句:“父亲自会知道轻重缓急。”   姚姨娘见素日里不说话的大小姐都开口了,还眉开眼笑的:“哪个急?那个缓?看老爷不回府就知道了。”   知秀真真正正被这个女人激怒了,直接就一句话冲嘴出来:“二姨娘也不必这么得意,且是我娘不在了,也断轮不到你扶正!”   姚姨娘直接脸一抬:“扶正不扶正,我这辈子都这么过了,甭管是扶了我,还是扶了三姨娘,你将来都是个没娘的命!”   林氏听到这话,一口气就噎不上来,整个人都在床上抖如筛糠起来。   燕姨娘一听这话,反而正色道:“二姐姐休得说这样的话!什么扶正不扶正,还得看着老爷的脸;我们做小的,不在太太在时好好尽心,反而要争什么太太的身后事吗?没的把太太气死!太太,你快别听这些,好生躺着,就算有个什么,太太只管放心,这孝府上上下下,没个敢把大、二小姐和小少爷如何的。就算她们敢,我们也不会肯的。”   林氏已经气得不行了,眼睛上翻,嘴里却支支唔唔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正待这时,云香却急急地赶回来,进门便说:“太太,老爷那边打发人来,说今日货里找到了上品,已经急急地送进郡王府里去了,老爷正在铺里等着听信儿,且命我们好生看养着太太,要太太仔细宽慰些。老爷支来的人还说……”   云香说了一半,便停伫了,眼睛朝着四方转了一转。   姚姨娘立时说,“还说什么了,快说!”   云香知是避不过去的,只得说:“支来的人还说,太太别把郡王府的事放在心上,郡王爷现在权倾当朝,老爷尽心也只是为了保我们府中平安,所以万事如何,总归郡王妃娘娘为先……”   姚姨娘立刻喜得拍手:“说的是了!老爷可不就是为了我们府里的众人嘛,若是惹得郡王妃娘娘哪里一个不满了,我们岂不是要全部遭殃,所以太太何必再如此计较,没的显了自己跌了身份……”   林氏已然不行了。   这话头跟一盆又一盆的冷水,足足地泼到她的头上脸上来。身子本是已经虚弱致极,马上如将熄的烛光,这一个又一个,一家又一家的冷言冷语,直噎得她胸中郁结,气息不进。抬头看到这烟罗软纱帐,想起与章荣孝八载夫妻,竟落得在病急不治的情况下,相公竟还为了郡王恩谕夜不回归,她这一世拼死,又是为得什么呢?可怜了她膝下两女一男,她倘若就这样撒手去了,她们……   林氏回过头来看站在一边的知妙和知秀,知秀到是杏目圆睁,很是凌厉的模样,而知妙一直还是那样呆呆懦懦的样子,怕是将来也不中用。林氏本还指望知妙能有知秀的三分,在这深宅大院里,护得妹弟,可是如此看来,怕这两女一子,她撒手一去,只剩下被人挤兑吞没的命运……   林氏伸手抖动,向着知妙——   “妙……妙儿……”   知妙抬头,只看到林氏脸色如纸,知她果然大限将至,虽然情份还浅,但是看那面色如纸,立时觉得一种酸楚都冲上心头,眼眶都瞬时模糊了。连忙伸手就去握林氏的手:“母亲,快别再想那些,仔细自己的身子……”   哪知道还没触到,却无端被燕姨娘从中一挡。   “太太快别出声了,好生躺着!”一手就把林氏按下,转身为她揶动被角,但实际上却低声对着林氏冷冷地勾唇一笑,几乎是进府几年来,第一次对林氏撂出狠话:“太太就且莫再挣扎了,老爷心中,自然郡王妃最重,太太就是一头撞死了,也没的郡王妃一滴眼泪令老爷心疼。太太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声音轻的只有林氏能听到,一句语毕,林氏已经睁得双目微凸。她直挺挺地瞪着燕姨娘,那种愤而极怒的表情,几乎都想扑起来直咬她一口。   知秀站的远,根本没听得这句话。   只有知妙站的近,这细细的声响,到落在她的耳里。知妙简直惊得目瞪口呆,燕姨娘这时说出这种话,绝对是在林氏已然飘摇的性命上,再狠狠地刺进一刀!这样的背后毒手,简直比姚姨娘那种大呼小叫,直来直去更加狠毒和残忍!   知妙一见林氏被气得双目微凸,立时就气极地想要伸手去拉开燕姨娘。哪知燕姨娘脚下悄悄地就使了个绊子,知妙还没有近得林氏的身,就被燕姨娘一顶,整个人咚地一声摔倒在床边上,额头顿时磕在床边角上。一时间额头上重重地一疼,伸手一摸,血都流了下来。   知秀站在旁边一见,惊得立时扑到知妙的身边去,惊叫道:“姐姐!你流血了!”   躺在床上的林氏已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却在弥留之际看到大女儿都被生生地撞出血来,抬起手来指着燕姨娘,抖瑟地叫出几个字:“来……来人……把她……”   燕姨娘却用身子把知妙知秀都往后一挡,直接抓住林氏的手:“太太就别这么惦记了,我会替太太好生看待知妙、知秀和知微的。太太且安心的,睡去罢。”   林氏一丝气再也提不上来。   双目怒睁,气结在胸,又病又急,又气又噎;那郁闷之心生生地盘在胸口,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只直挺挺地伸着那只手,身如糠抖。知妙连忙想要去抓林氏的手,结果还未曾碰到,林氏的手已然从床榻上滑落下来,双目一阖,病痛郁结忿然同时刺在胸中,就那么渺渺地去了!   知妙跌在旁边,额头上开了个口子,血顺着眼眉流下来。却在这刹那间,就和林氏如此错落而过,连再握一下她的手都来不及!   站在旁边的知秀一见,刹时如同被刺了脊背的刺猬,整个人小狼一样地奔过去,狠狠地就把燕姨娘向着旁边一推!   “放开我母亲!你们这些不知规矩的,都从母亲房里出去!我且告诉你们,母亲就算不在了,也轮不到你们扶正!父亲再怎么糊涂,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宁劝得父亲再续一房,也绝不会令父亲把你们扶正!出去!都滚出去!”   这一声怒吼,令得燕姨娘和姚姨娘都脸上挂裹不住。   “母亲……”   知妙站在床榻旁边,望着林氏已然合闭的眼睛,惨白的脸色,枯秀的手指……虽然觉得穿越之事不过还像大梦一场,但是一回身时,这生身之母却已然渺渺仙去了……看着那几乎瘦弱到如一片秋叶的林氏,知妙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哽噎住了一般,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滚滑落下来。   孝章府当家主母正妻林氏,就这样悄没声息地殁了。   殁在自己家相公,还不曾归来的这个暮冬的深夜。   欲擒故纵   林氏大葬。   章荣孝直到林氏病逝的第二日清晨才赶回来,看到林氏已然离去,虽心内念及几年夫妻恩情,但也回天无术。只能倾尽所有,把林氏厚葬,以念这些年她跟随他的情份。   但后来盘问起来,林氏没去当夜,知秀对燕姨娘大争大吵,指责燕姨娘撞倒了姐姐,气死了母亲,几乎要对燕姨娘上手。章荣孝斥知秀太过呼喝,失了嫡小姐的身份,又不想在丧礼之内,家里就闹得乌烟瘴气,因而把知秀罚去跪家中佛堂,命她在菩萨与林氏牌位前,好好反省当年林氏对她的教导。   又因知妙被撞伤,盘问来去,虽然没人承认,但也知道个大概。章荣孝问知妙是不是燕姨娘推了她,知妙只看了燕姨娘一眼,并未发言。章荣孝便要燕姨娘去林氏灵前磕头认错,燕姨娘为此还哭泣半夜。   总到最后,林氏停灵几日,终于大丧。   知妙在林氏发葬时因为头上有伤,一直被蒋妈妈抱着,她虽然觉得自己和林氏感情尚浅,但不知道为什么那锣鼓一鸣,哭声大起,她的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流下来。或许真真生身父母有血脉之缘,就算她这内里壳子换过一个,也饶不过去那般心头伤痛,眼看着林氏的灵柩被八人抬过,只伏在蒋妈的肩头,什么也不必说,眼泪就簌簌地跌落下来。   林氏这一葬,孝府里进进出出,不知多少人物。又或者亲戚朋友,来往宾客。只是有人送了贴子来说住在江南的章家的二老爷章荣正病倒了,也没的空来给嫂子吊祭;而嫁去蜀地的章家小姑子章荣月刚刚添了幼女,也走不开。所以林氏之葬,只有章荣孝这一门给她轰轰烈烈地厚葬了。   葬礼过后,知妙伤痛,头脑浑浑愕愕的被抱与和知微一处睡着了。   翌日清晨,她还没睡够,就被在耳边交谈的蒋妈妈和周妈妈给吵醒了。   “太太也厚葬了,老爷也算是没没了夫妻的情分。”周妈妈叹息道。   “这话说的,太太可是老爷少年夫妻,至少也为老爷添了这两女一子呢。”蒋妈妈总有些伤感。   周妈妈叹道:“说来也是,太太若不是拼了命生这两女一子,怕也不会染了那一身病……”   蒋妈妈一听,脸色也微黯:“这话怎么说,这三个孩子是太太的心血,也是太太的命啊。孩儿都娘身上挖下来的肉啊……”   蒋妈想起林氏临死时的样子,忍不住抹抹眼泪。   “可惜我也是个没用的,陪了太太这些年,临终连去守个陵都做不到。”   周妈妈听了蒋妈妈的话,连忙说:“你快别这样。你奶大了妙姐儿,已经是替太太分担了许多了,以后只要我们两个好好地把这三个孩子养大,便也是还了大太太的恩情了。”   蒋妈妈听了这话,也才抹了抹眼睛:“嗯,你这话很是。”   周妈妈想了想又说:“不过,小少爷好说,至少是这个府里的嫡出子,可是太太没了,知妙小姐和知秀小姐怎么办呢?二姨娘向来就看这两位小姐不顺眼,现在没了娘,只怕只剩下被人欺负的份。若是老爷念在二姨娘添了庶长子的份上,把她抬了正,知秀小姐那日又那样痛斥了二姨娘,这将来的日子恐怕就……”   蒋妈妈听这话,立时一说:“周妈妈,你在这宅子里也不少时日了,怎的就糊涂了?二姨娘扶正,哪得那种事情。二姨娘是家生子,本来身份地位就在那摆着;就算老爷都糊涂了,要抬也只会抬三姨娘,三姨娘至少是个良家出身,又是从外面抬进来的。但是,咱们家至少还是个皇商,即使添个‘商’字,要把个姨娘扶正,也怕是没那么容易。”   周妈妈想了想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看那两位,心里都怀着这心思,拼了命的也要争罢。”   蒋妈妈撇一下嘴,声音冷哼:“怕她们有那个心,没那个脸!”   周妈妈明白蒋妈妈因为是林氏的陪房嬷嬷,可是对那两个姨娘不服气,又讨厌。但是眼前的情景,看起来竟是越发严困,也不知道这一房两女一子将来可依靠谁呢?   知妙躺在一边,刚听到她们说话,心里还不太明白,对她来说,只不过穿到这里不久,就让她明白什么“皇商”,什么“嫡庶”,什么“姨娘”“太太”又“抬正”,她是真的不知。恐是生活在现今的女孩子,又有几个知道这些什么古时候深宅大院里的规矩的?只不过看些古代言情小说,也是把女主角写得天花乱坠的,皇宫都当自己家后院,一群皇帝王爷追着她,满朝文武爱上我;她又怎知这里的什么规规矩矩?   但听到后面才渐渐明白,原来两个妈妈是在讨论林氏走了,这家里是谁要来做主母。虽然蒋妈妈一句话噎回去了,但是知妙想起燕姨娘在林氏殁时那一句话的表情,狰狞狠辣,比那个姚姨娘的手段,更高上数段。若是让她当了主母,别说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恐怕她们这一房这几个大大小小,也会一并攥进她手掌心里,难以逃脱。   周妈妈叹口气:“太太也太福薄了……”   蒋妈妈立时说:“福厚的人都进王妃了,太太这是被克的……”   周妈妈连忙摆手,示下她不要说出这种话来。   蒋妈妈眯眯眼睛,压低声音道:“说不成,这两房姨太太谁也抬不正,王府里的那个一听说老爷没了正室,善心一动,说不准就给老爷再填一房……”   知妙微微地动了动身子。   蒋妈妈和周妈妈立时都住了嘴。   蒋妈妈过来看知妙,隔着紫红团锦的半截褥子拍她的背,轻声唤她:“大小姐醒了?”   知妙微睁开眼睛,点点头。   蒋妈妈连忙把她扶起来,又细心地问:“头还疼吗?吃茶吗?”   知妙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周妈妈立时就在桌几上拿了套了暖兜的青花瓷茶壶,从壶嘴里倒出的东山雪青茶还冒着袅袅的热气,一捧到知妙的嘴边,立时就香气扑鼻。   知妙润了一口在嘴里,睡时喉咙里的干涩滋味立时就下去不少。她伏在蒋妈妈的肩头,又不声不响地。她心知这个家里现在是一片混乱,大太太刚刚去世,姨太太们蠢蠢欲动,二小姐大发脾气,嫡少爷年幼无知,渣爹爹尚在悲期;她几乎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这深宅大院里应该说是步步惊心,甚至像她和知秀这样七八岁的小女儿,也不曾放过。虽然她一直感叹自己应该是个好命的,穿越过来就大开金手指,成了一府上下的嫡长小姐,但这个嫡长小姐却似乎是生来受气的,偏偏还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地位弄个明白,嫡母就先因病殁了。她或许以前听到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的儿歌还不自知,到了这里才深切地感受到,没了母亲的庇护,没了母亲的教养和撑腰,她们这些小儿小女,立时都要变成了大海里的孤舟,越发的没有了方向,越发的变得孤苦无依。   知妙越想越觉得心头郁闷。   她闷不吭声地伏在蒋妈妈的肩上,也不说话,也不愿意挪动。   周妈服侍知妙喝过茶之后,忽然望着知妙叹道:“大小姐不声不吭的到还好,可怜二小姐被关在佛堂里,这一两日怕是只有素斋淡茶……”   知秀一直是周妈妈带的,这会子被关在佛堂里受罚,周妈看着知妙,忍不住心疼起来。   蒋妈妈一边低头看着知妙额上的那处伤,一边回道:“二小姐那个要强的脾气,老爷虽然疼也是疼这个,但气也是气这个。虽然二小姐是嫡出正房的,但是和燕姨娘吵成那样,又几乎在老爷面前动了手,老爷怕是在下人之中传出去,失了咱们府上的身份,又丢了二小姐的名声。将来二小姐大了……”   周妈妈叹道:“我原也是知道。我只是心疼二小姐都关了二日,佛堂里那些素斋,我怕二小姐吃不惯。偏我们还被老爷命了,不得靠近,不然我也替二小姐送上两碗饭,二小姐见了我,说不定还能止了眼泪,吃上几口……”   周妈妈毕竟带了知秀许久,乳母情深,说了没两句,怕是要掉下泪来。   蒋妈妈看着知妙,也略叹了一口气。   知妙坐在床沿上,被蒋妈妈再把那伤处擦了些许药水,看着两个愁眉不展的老妈妈,忍不住轻声出口道:“嬷嬷,要不要……我去看看妹妹?”   ……哎?   两个老妈妈都怔了一下,相互对望一眼,周妈妈蓦然一拍掌。   “啊呀,你看我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老爷是最疼大小姐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又是嫡母一出,大小姐若前去,老爷就算知道了,也会念你们姐妹情深,不会怪罪的。二小姐关了这几日,怕是水米不尽,大小姐就辛苦一趟,帮二小姐多送点吃水米食,也算是安慰安慰二小姐罢。”   知妙从蒋妈妈的怀里滑下来,站到地上,很认真地点点头。   “好,我去罢。我会小心不让别人看到我的。”   周妈妈立时高兴地拍着手,转身去拿了果食盒子跑进厨房里去,要把多些果品饭食都装进去,要给知秀送去。   蒋妈妈则在旁边执了知妙的手,小心地叮嘱道:“大小姐,你可要小心点,仔细别让别人看到。若被别人不小心抓到你去送东西给二小姐,回了老爷,怕是连你也要一起关进堂里去了。”   知妙点了点头。   “嬷嬷,我知道。”   这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知妙知道燕姨娘和姚姨娘的厉害,要是被她们抓到了把柄,就算是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起来。她虽然不吭不声的,但是内里毕竟是有数的,她知道应该怎么做。   蒋妈妈看知妙答应了,疼爱地拍拍她。周妈妈刚拎了个重重地果食盒子,里头都是大丫鬟捻香在东厢厨房里收拾了好几样热腾腾的吃食,叠叠地放在盒子里,让知妙一并送过去。   知妙被她们一路送到佛堂栏苑的后门口,才放下她,要她一个人走进去。   知妙提着重重的果食盒子,往佛堂庭院里走过去。   孝府的佛堂被建在一个坐北向南的假山之前,山石四周是人工开挖的碧波湖池;池的四周各有七曲通幽的廊桥架过去,每桥的桥头上还建了红瓦飞檐的亭子,供人在池边歇息纳凉。   知妙从东后门走进来,就想顺着东廊桥往山石前去,结果还没踏上廊桥,忽然就听得伴着水音从北廊亭里就传出一阵低低的交谈声。她本能的脚步就是一停,然后往东廊侧的草丛里就是萎身一躲。接着就从廊桥的回字栏杆缝隙里,对着那桥北亭望了过去。   桥北亭里正是两个身影,一坐一站,一壶清酒。   站立的身影窈窕纤细,素霜白的锻锦小袄,白狐狸毛的团羽花纹如意长裙,乌云松松散散地搀着,珠钗全无,只在搀髻上簪了两朵雪绒白的雏菊,花瓣丝丝碎碎的,有几叶还抖瑟地飘落下来,说不出的萧瑟飘落,一股柔弱动情之感。   “老爷……”燕姨娘把手中斟满的白玉杯递到章荣孝的手里,未语竟先哽咽。   章荣孝因林氏早逝,心头正是伤感,如此清冷之时,还在后亭独酌,未想到燕姨娘却袅袅前来,面上脂粉未施,脸白唇苍,盈盈弱弱之情,分外伤感。   章荣孝接了那杯子,道:“你又何如此?身上不好吗?”   燕姨娘摇头:“妾未曾不好,只是眼看老爷如此伤情,妾为老爷及早去的太太伤感,才至如此。妾此日来见老爷,就是向老爷请辞。”   “请辞?”这句话让章荣孝无法把酒喝下去了。“辞去哪里?”   “辞请归家。”燕姨娘低头伤悲道,“自从妾入了孝府,日日与太太朝夕相处,太太宅心仁厚,未曾不容得妾与二姐姐一日,向来待我们如亲生姐妹,周身吃喝,生子教养,未曾怠慢过我们半分。妾从小门小户随了老爷,本下定决心入得府来,便是为太太做牛做马也是愿意;未曾想到入了府,太太不曾半毫欺压,反而如亲如至,对待知同,也是如是亲生。那时妾便暗暗起意,莫说今生只待太太如再世父母,便是来世,也愿为太太身前周后,尽心尽力。如今太太福消,这么早早就离了老爷去了,妾自愿为太太生世守灵,自此离了这府,回去妾那小门小户,且为太太立上长生牌位,日日焚香,夜夜祷告,只愿太太来生来世,福厚长生……”   章荣孝一听此话,顿时觉得心头无限悲伤。他与林氏本是元配,又是少年夫妻,虽然不过短短不及十载,但夫妻和睦,林氏又温顺淳厚,后宅后院他虽连纳两房妾室,林氏却未曾与他吵过一句。虽然他知妇人心中,莫没有一个不会对此嫉妒的,但是林氏不发一词,到令他更加心存愧疚;因而对得她母女更加的亲和,家中诸事,也全权交与林氏;甚至他与郡王妃旧事,更未听林氏问起一句,直至林氏病逝当晚,他还在为郡王府进参之事不曾赶及回来,生生就错过了最后一面……所以章荣孝为林氏风光大葬,铺张了几千两银子也未能填补他心中遗憾。如此忽然听得燕姨娘念及姐妹情深,要为林氏焚香守灵至一生,不由得心头大暖,脸上的表情也是分外的感动。   他对燕姨娘扶肩语道:“燕女你对太太的情分,我心里是知晓的,太太若灵下有知,也一定会分外心动。但你是知同亲娘,你若为太太焚香守灵,那知同又有谁来照顾?况你进府已经多年,此时离去,又作何道理?莫不被外人称道太太离世你反而出府,便不若太太赶走你的不成?你若真念得与太太的情分,且应当好生留在这里才是。况现在府内乱作一团,当初都是太太理事,她这一走,无人掌家,我正是头疼……”   燕姨娘听这话,不由拭泪道:“妾只想为太太进香,没的想到这些,幸得老爷提醒,不然妾真是辱没了太太的名声;现在府中混乱,老爷可命二姐姐先当家主理……”   “她?”章荣孝摇摇头,“她本是家生子,自幼府里便多人对她不服,况她的身份地位,哪得掌家?刚刚我在这里独酌,正是为此烦恼,想来想去,怕是这担子还要放在你的肩上。你出身小户,身份清白,况你家哥哥也是自幼带你读书识字的,家中帐务贴妥,需得个懂事识字的人才能处的。所以这后府内务,我正想交与你。”   燕姨娘一听此话,面色顿时惊恐:“不不不,老爷这是怎么说的,我岂能越了二姐姐次序去……”   “这府中次序不次序,要的,不是我的一句话?”章荣孝伸手捉住她的手,“金枝不识字,又不懂人事,内府交与她,我才不得安心。需得你亲自来,我才能安心铺里的事。你莫要害怕,万急之事,自提出我的名号来,这府内上上下下,谁还敢不服你?燕女,你自当替我分忧,也算是为死去的太太,尽一点孝心吧……”   燕姨娘的手被章荣孝一握,盈盈弱弱,说不出的娇软动人。   “可是老爷……”燕姨娘的脸色,一味的为难之色,似有泪花又溢在眼眶中,但看着章荣孝的眼睛,她又为难地点了点头,“好吧,即是老爷如此,妾就……腆了这张脸,即是为了太太尽孝,哪怕是下头的人辱骂了妾,妾也当万死,只为老爷料理内府,令老爷安心。”   章荣孝听了这话,才抚了抚燕姨娘的手,叹道:“如此,才是正确的。”   燕姨娘抬起手来,用帕子悄悄地拭了拭泪。那种丝丝哀怨的表情,惹人怜爱。   小忍大谋   以退为进,以虚为实,以弱为娇,以怯胜正。   这个场面让知妙想起很久之前,保险公司里一对小情侣吵架,小男生因为花心,在外面又交了一个女朋友,被公司里的那个捉到了,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然后在公司楼梯下的门厅里两个人摊牌:   “你走!你走!你眼里就只有那个狐狸精了是不是?她长得好,她脾气温柔,她美丽动人!她天好万好世上独一无二,把你的心窍都迷住了是吧?有本事你走!你跟那个妖精过去,永远都不要回来!你以为我没了你就不成了?有什么了不起,我告诉你,就算你们在一起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们这对狗男女!”小女生声嘶力竭,声音因愤怒而变得格外刺耳。   小男生被骂急了,回头道:“什么狗男女,你说话好听一点!”   “你都做出那种事了,你还想让我说话好听?我说好听的你还听得进去吗?你的耳朵里都让那狐狸毛塞住了吧,你还能听得到我?”小女生越说越急眼,直接上手就去揪小男生的耳朵。   小男生立刻甩开她手:“你干什么,别乱动!”   “你干什么?!”小女生扭他耳朵是扭习惯的,突然第一次被挡开,那种受伤的表情瞠目结舌,“怎么,我现在碰也碰不得了?你只有她能碰了?她碰你哪里了?是不是天天这样,这样,还是这样!”   小女生一手一手地又掐又捏。平日里他们也是这样笑闹,可是到了今天,小男生分外不能忍受。   “够了!”猛然一手就推开她。   小女生怔住:“你还想要打我?!你打,你打,给你打个够!”   小男生瞪她一眼,转身就走。   “回来!”小女生一看他要走了,追在身后大叫:“你不许走,你说过你爱我的,你无论如何都会爱我的,你会留在我身边,你会永远一辈子陪着我……你不能走,你不能去她那里……你要陪着我……我不分手,我死也不分手……我要和你在一起,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你不可以……你……”   小男生头也不回地走了,痛哭失声。   啧啧。   那样撕心裂肺地场面,和刚刚燕姨娘的结果,简直是天差地别啊!可见无论是古是今,这男人的心啊,永远是吃软不吃硬的。你以退为进,以弱胜强,这种种表现之后,得到的结果可是截然不同的。   知妙简直在心底不住地叹息,这孝府里的两房姨娘,姚姨娘整天虚张声势、张牙舞爪,而燕姨娘娇娇弱弱,抹两滴清泪,扮三分柔弱,声称什么要去为林氏守灵,却换得章荣孝心疼,继而一脚踩掉姚姨娘的次序,直接跃升至孝府的当家代理主母,而且还是在章荣孝的劝慰之下,这叫一个风风光光,有面子有里子,有身份有地位。说不定这代理几日,就直接代理成“真”呢。   这叫一个欲擒故纵,三十六计估计修练得比当世的将军还强呢!这深宅大院里的女人,活着身上没有十八般武艺,绝对就只会剩下被人掐死的份吧。那她们这三个没有了嫡母撑腰的孩子,遇上姚姨娘那样直来直去的还好说,现在遇到燕姨娘这种当面一派背后一套的主,以后的日子还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呢。   知妙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寒,心思竟不由自主地上下忐忑着。她提着食盒走到佛堂门口,团团的檀香已经从木花格菱窗里袅袅地透了出来。   有个肩膀单瘦的小身影跪在团垫上,很实心实意地合着掌,默默地跪在那里,焚香祈祷。知妙一看到知秀的背影,心里就忍不住感叹。自己是个人小大心,里面那个更是个心大人小的!不过是小小七岁的年纪,换作现在的孩子,还在外面打雪仗、捏泥人呢,这古代的小女娃已经浑身是刺,精巧灵俐万分了。那一日林氏去世,知秀的表现令知妙大大的佩服,只是章荣孝责备她那日不应该吵嚷出那样的话,失了她大家小姐的身份,所以特令她在母亲牌位前反省,母亲在生时曾经教她如何说话,如何做事;知秀竟乖乖地在此焚香,也没丝毫哭泣打闹,那瘦弱的背影不像是七岁,到像是二十七岁了。   知妙悄悄地推开佛堂的门,想悄无声息地把食盒送进去。结果才刚开了个门缝,就忽然之间看到一双青丝绣鞋蹦到她的面前。   知妙一愣。   知秀顶着两只核桃般红肿的大眼睛,怔怔地盯着她。   知妙心头到有些嘀咕,这小姑娘人小鬼大,大眼睛盯得人心里直发毛。她不禁把手里的食盒朝知秀推了推:“吃饭罢。”   知秀低头一看,一抬手就哐地一声把那盒子打在地上!食盒翻倒,里头的吃食滚了一地。   知妙呀了一声,猛然抬起头,看着知秀那张漂亮而清秀的脸:“知秀,你这是做什么?”   章二小姐瞪着知妙,杏仁般的眼瞳微微一动:“姐姐可算是大安了,还知道我是知秀?我以为姐姐心里早就没了我这个妹妹了!”   知妙无端被骂,忍不住抿抿嘴唇:“这是何话。”   知秀却把知妙的手一抓,冷然道:“那我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知妙看她心急的样子,只能慢慢说:“给你送饭。”   “是饭重要?我重要?母亲重要?”知秀竟然立刻接连说道:“母亲就被那两房姨娘生生气死了,姐姐不去找她们报仇,还巴巴地送什么饭来给我吃?!吃了这些吃食有什么用,白白地长在这里,就算长成了参天的大树,也总不过是被人欺负的主!”   知妙一听她这话,立时就明白了。   小姑娘这是在生气她这个姐姐没有立刻卷袖子冲去燕姨娘、姚姨娘那里,大张声势地为母亲报仇呢!这些时日,知妙明白知秀对林氏的心,亲生女儿对母亲的那份血缘,连她这个被换了个内里壳子的还会扑扑地流泪,更何况知秀这个肚腹里掉来的亲血肉?可是林氏才刚发了丧,孝府正是一团混乱,那个渣爹章荣孝又还沉浸在痛苦之中,这时候跑去争吵闹事,不是太不明智了吗?更何况刚刚知妙在廊下听到了章荣孝和燕姨娘的话,已经知晓燕姨娘要当这个家,人家正生火,自己巴巴地跑去添油,那不是生生地把自己往火炕里推,只等着被人家烧个底儿朝天吗?还正好给了借口让人抖威风。   知妙慢慢地回应道:“现在还不是时机。”   “现在不是时机,那什么时候是时机?等鸠占鹊巢,良妾扶正?!”知秀紧紧地逼着知妙,“还是想要等我们及笄还是成人,还是出嫁?到那个时候,孝府都已经改成别姓,母亲陪着父亲挣下来的这份家业家产,都要倒到别人手里了!”   知秀这一句话说出来,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直跪回到那圆垫上,双手合十,伏拜不起。   知妙这才看到佛堂大殿里,正八仙拱桌上正中摆得是如来佛祖,左边是弥勒佛祖,右边是观音大士,左右各供了两支羊脂白玉瓶,瓶里插了五枝粉色的莲花。再下一层拱桌上,摆得便是孝府曾祖爷爷的牌位,再往两旁是章荣孝的爷爷,章荣孝的父亲的长生牌位,以及供在锦盒里的章家族谱。再下一层才是长长的一列长生牌位,从章家的各祖各室,到各位东房正妻,都分列两边。其中林氏的牌位被放在拱桌的最边末的位置上,上书着:章氏孝荣妻林氏之位。拱桌之前燃着长明白烛,双烛之中放着锍金的小玉鼎,鼎里焚着是上好的丝木檀香,香气袅袅,清淡扑鼻。   知秀在那里哭跪不起,小小的肩膀抖动非常。   知妙想要去扶她,但又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眼看着林氏的长生牌位立在那里,只能和知秀一样跪伏下来,向着林氏的牌位就磕了几个头。   知秀一见,却突然冲过来推她一下:“别在这里假惺惺地哭母亲了,你是府里的嫡长女,你要眼里还有母亲,就去找那两个贱妾算帐!”   知妙被知秀狠狠地一推,本来就是珠圆玉润的差点摔倒在地上。   她抬起头来看知秀,想起刚刚燕姨娘在章荣孝面前做的那些态。她不知道该怎么和知秀解释,也不知该怎么说出这种内斗之事,除了时机,还要有契机,有把握有证据,就生生地现在冲过去到人家院子里大闹,别说凭得她们两个还不成年的女娃娃,就算是她们母亲还在世上,也断不会沾得上风的。   凡事,以理为凭,据理力争。   知妙看着急得眼圈都泛红的知秀,想要对知秀说,但又想到燕姨娘也和知秀一样被罚,她刚刚出现在外面,只怕没一会子就会进佛堂来假意给林氏上香。所谓只怕隔墙有耳,关起门来两姐妹怎么说都好,但是在这里,守着菩萨,又章家的列祖列宗,她不想撒谎也不想乱说,只能握握知秀的手说道:“秀儿,你别急。我们再待时机。”   “现在不是时机,那是何时?何日?”知秀一手甩开她的手,声音冰冷。   知妙默然。   “姐姐也不必用这些好言好语地遮挡我,我心里明白。姐姐怕是个想要明哲保身的,仗着父亲疼爱你这个嫡出长女,横竖前途你是不担心的,且不管我们姐弟是死是活,到是就这样把我们丢出去。日后不管父亲是娶了谁,抬了谁,填了谁,早晚是不会担搁到姐姐的。但是姐姐这样做,真的对得起母亲吗?母亲临终前,把我们都交给了姐姐,姐姐如今就想要推得一清二楚吗?!姐姐,我真恨不得和你交换身份,让我来做这章家嫡长女,我必定把那些想要打压我们姐弟,欺压我们姐弟,觉得我们不再有依靠的人全部消杀下去!谁若觉得我们孤子孤女就好欺负了,谁若想仗着气死了母亲就能欺压我们了,我定叫她们万死难辞!”   知秀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又愤恨起来。小小瘦瘦的下巴,尖利精致,却说不出的感伤。她气知妙不争,气母亲早世,气自己不过是次女,又年纪尚弱,眼看着家里风雨飘摇,她们几姐弟没有了母亲的庇护,前途难料,但是唯一能指望的姐姐,却还是一脸迟弱的模样。   知秀又气又急,小小的人儿又伏跪到团垫上,双手合十,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知妙被她无端骂了一通,虽然不能解释,但却也并不生气。她懂得知秀现在心里的痛楚,没了母亲,没了打从出生就有的依靠,在这家里风雨飘摇,她除了能向自己这个姐姐泄愤,还能对谁这样任性呢?只是这些话,没的对她说出来。即使说了,她现在也未必会听。眼看知秀又跪回到团垫,地上滚了一地的吃食,知妙也不能多说,只默默地捡了食盒退了出来。   她明白知秀的气愤,那日林氏仙逝,知秀的表现到像是比她这个还要成熟几分。只不过哪有主母殁了几日,家里就先闹起来,也并非她不敢拿出嫡长女的架子来,实在是这府内的风波暗涌,她还未曾摸得明白。   燕姨娘的确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姚姨娘也是个横来直去的,章荣孝又尚在丧期,心情悲痛。她们去火上浇油,绝对没有一点帮助,只会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偏偏知秀还这么要强,居然逼着她去报仇,古往今来那些二奶、小三打上门来的电视剧看得还少吗?冲动是魔鬼,不打无准备的战役,这绝对是她在保险公司里学来的至胜宝典。   这个宅子里的事情,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更何况,有人问过她这个嫡长女的感觉吗?她从陌生的世界穿来,亲生父母都不得见,她还记得她在被车子撞倒之前,自己的手机屏幕还在闪动,屏上显示的是“母上大人”的号码。她记得妈妈那天打电话给她,是要陪她去“拉郎配”,去一个什么相亲大会的;妈妈还说这一次一定要“大撒网、广捞鱼”,捞到了再一个一个的三堂会审,总有一条能配上她的;她还笑妈妈年轻时一定在乡下开过鱼塘吧,居然把男人当养鱼了,还总有一条……怎么不干脆说总有一笼子好了,管他高的胖的瘦的矮的全都逮过来慢慢挑!   可是忽然之间,她就穿越了。   父母朋友,一瞬间就全部变了一个模样。   章荣孝、林氏、知秀、知微,这些几乎是完全路人的脸孔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这是她的亲人,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她需要照顾的弟妹。她一刹时都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虽然穿过来是个风风光光的嫡大小姐,比那些穿成庶女的穿越同伴们要幸运百倍了,但是谁在乎过她是不是真的想穿越,她是不是真的想来这个空间,她是不是真的想要面对这一切?   世人都说穿越好,只有穿了才知晓。   她将来要面对的,都是什么呢?   知妙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抬起头来,竟发现孝府后宅的花苑小径旁边,竟长了一棵又粗又壮足足几百年的腊梅树,这春寒料峭的时分,树枝上的梅花正待谢期,忽如一阵微风抚来,已累累不及承受的花瓣在枝头点点颤动,有几叶竟如失了线的风筝,点点碎碎地飘落下来。   花丝如雨。   竟是如此的清美动人。   知妙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见过樱花、琼花、玫瑰花,却鲜少见得这样在春寒时分的腊梅花。怪只怪现代污染太严重,这这样星星点点美丽动人的花朵都越发见不到了。   结果她看那花瓣丝雨太过专情,却没的注意脚下。   一时间只觉得脚下一绊,身子一倾——   整个人咚地一声就朝着梅花树下跌了过去。   手里的食盒也砰地一声滑出了手掌,圆圆的盒盖骨碌碌地就向着前方不停地滚去。一路滚下了梅树旁边的台阶,一直滚到——一双黑底青靴的脚下。   皎如玉树   知妙的眼神,顺着那骨碌碌滚出去的食盒盖子一路转去,一直到看到一双黑底青靴的脚。她怔了一怔。眼神顺着那靴子渐渐向上——   印金青绵长袍,夹银丝的丝绦长腰带,上身着对领襟的织锦云纹的裘袄,领口镶了一圈墨黑水滑的貂毛。舒云纹广袖,金翎珠的玉冠,乌黑的头发束起,发髻中的珍珠闪出白润的光华,反衬出一张面如白玉般的脸庞,杏仁似的眼形,墨琉珠般的眼瞳。在低头望着她的时刻,绽放出一点点璀璨珠玉般的流光。   他恰站在那微风斜去的当口,风卷梅瓣飘然滑落,那点点丝丝的花雨抚过他的青绵长袍,仿佛如同一副上好的泼墨国画,面前人已然随景入画。   花开一瞬香,翩翩少年郎。   知妙自从来了这里,见到的不是又老又沧桑的更夫,就是中年猥琐的门子大叔,偶尔见过几个小男生,不过和知微、知同一般,是个奶牙都没长全的小毛头,最次的是那次郡王妃省亲她见到的那个张嘴咬人的家伙,但也不过是个小正太而已。可是眼前这一个,虽然年纪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却真真正正面冠如玉,肤若凝脂,眸若点漆,生生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那小男生正低头看着自己脚下滚落的食盒,又忽然看到知妙趴倒在梅花树下,他急忙一弯腰捡了那食盒盖子,走到她的身边来,一伸手就把她从泥地上扶起,然后问道:“怎么样,摔伤到哪里了吗?”   声音温润,竟也如珠落玉盘,清脆悠绵。   知妙不过八岁,他两手一抱,竟能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扶正她坐好,竟看到她摔倒的膝盖上,一点点磨蹭到的痕迹,团花锦纹的棉裤都被磨破了膝表。   他低眉,轻轻地帮她卷起裤管。   知妙微缩了一下。   虽然她并非古人,但也知道古代授受不亲的礼数,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均已八、九岁,突然被人卷起裤角,她还是略有些不适。   那小男生却并未罢手,依然还是把她的裤角往上卷动,一边卷一边说:“莫怕,我打七岁跟从父亲采药行医,小碰小伤,我还能帮你处理。”   “好像……没关系。”知妙慢慢地答。   他已经帮她卷起了裤管,虽然穿的是厚厚的团绵织缎的棉裤,却因为刚刚知妙绊到了百年梅树突出的树根,生生跌在盘牙交错的根盘上,被跌撞在树根尖突的棱角上,还是擦碰破了皮,丝丝磨印的伤痕里,透出点点斑斑的血渍来。   “出血了。需得先包扎止血,再用中药热敷止痛止肿,明天才不会疼肿难当。”他微微地低着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青花瓷的小瓶子,并一方雪白的手帕,“我刚好带着上次亲手研磨的三七粉,先帮你涂上,这药粉消肿止痛最是好的。你回去让你的教养妈妈再帮你涂抹几次,过了三五日,保证便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拔了小瓶上的软木塞,把细白的粉药,涂在她浸了血渍的膝伤处,然后略等药粉吸收一下,又用雪白的手帕,帮她把伤口细细地包好。   这小男生的动作轻柔,一双细长的手指又白又修长,动作起来如同一双白玉雕琢而成,润滑细腻,分外动人。   知妙到是没觉得伤口疼痛,却只看到他在她面前略低的头,前额光洁,浓眉微弯,长长直直的睫更像是羽蝶的翅膀,轻轻扇动之时,动人心脾。   他包扎完成,略一抬眼睫。   知妙正是低头看他的眼睫,忽地被他一抬,乌眸和她的悄然一撞。她反而被吓了一大跳。   他瞪着她,眼瞳如星。   “疼么?”   知妙看到他的眼瞳,只觉得是星子般倏然一跳。立时觉得自己失态,便立刻摇头又低下头。   他看她苹果一般摇动的小脸,竟微微地勾起一个笑。笑意在眼角唇边,那么精致的弧度。然后他抬手,把手里的青花瓷瓶塞给她:“这瓶药,送给你。这是上次我跟父亲进山,亲手采摘的三七叶,又亲手研磨成粉,治疗跌伤肿痛,最好不过。”   知妙手里被塞了青瓷小瓶,凉凉涩涩的,又听他说是亲手研磨的,不由得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想想才蹦出一句话:“谢谢。”   他听她这两个字,又忍不住笑,笑意盈盈在眉宇,仿若这梅花丝雨,幽香动人。   “说了这半日,我还不知你是……”他开口想要问她。   还未曾问完,忽然从那边厢头就传来大声的呼喝:“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老爷中由转回咱们房里,说是家中有客,待客前先见见大小姐和小少爷,结果不见了大小姐,正在着急……”   是林氏的贴身丫鬟云香,林氏去逝之后,她便和蒋妈妈、周妈妈一起照顾知妙三姐弟。   云香提着裙子急急地奔来,又忽然看到旁边的这个小男生,立而惊的退了两步:“墨少爷,原来您也在这儿。”   “嗯。”小男生站起身来,“我随父亲进京送货,父亲和荣孝哥哥在前厅说话,我便出来随便走走。”   “哎,墨少爷两年不见,更是出落的一表人才了。”云香夸赞道,“不过刚刚老爷就在传中饭,我听得楚大老爷也在差人寻墨少爷的,没想到墨少爷到来了这里。墨少爷还没见过吧,这是我们家大小姐,乳名知妙的,那年你进京来时,她还在襁褓中呢。”   “知妙?”他念着她的名字,眼神又略转到了她的身上来。   知妙到是愣了一下,刚刚她听到这个小男生在说“荣孝哥哥”,又在听云香叫他父亲“楚大老爷”,这名衔好像很是奇怪啊。   云香看到知妙在旁边发怔,便立刻说:“大小姐,你要快点见过墨予少爷啊,论辈份,他还是你的小表叔呢。”   表、叔!   果然没被她猜错!这个长相俊俏,声音动人的小男生和她老爹是同一辈的!她居然要叫人家“叔”!还是这么年轻的“叔”!亏死了,亏大了!   “大小姐,可不能失了礼数。”云香看到知妙一动不动,连忙来扶她,要她施礼。   楚墨予立时挡住云香:“不必如此了,她刚刚不小心跌倒,膝上有伤,我刚为她包扎了,你且带她回去,好好养养吧。”   “啊,是吗,大小姐受了伤?”云香一听,立时急的来看知妙。   楚墨予看着云香怀里的知妙,微微地笑了笑:“如此,我先回前厅了。”   走了两步,又立时回过头来,对着云香身边的知妙做了个手势,笑意盈盈地道:“莫忘了命人为你涂药。”   知妙被云香牵着手,望着他笑意盈盈的脸色,晶莹若璃般的眼眸,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但见他得了她的回应,便唇角一勾,灿然离去。   云香还扯着知妙的衣服:“大小姐,伤了哪里?哎,我就说了蒋妈她们怎么可以让你去给二小姐送饭,自小你就是个跌头撞脑的,不及二小姐那么聪明灵俐,偏生又一定要你去,伤到哪里了?可不要伤重了,我可怎么跟夫人交待……”   云香还喋喋不休地疼爱地念着,一边说一边拉着她就往东跨院里走回去。   知妙在云香的身边,不言不语,却只把手中的那只青花小瓷瓶,微微地握了握紧。又细又小的瓶子,有点,些微的凉。   云香牵了知妙回去,蒋妈妈看到她摔伤的腿,又少不得一通说叨,后来周妈妈还是放心不下知秀,又过来细细地问了一遍,知道知秀还是那样倔强着,心头忍不住叹息了一通,回转过身去,抱着知微又是心疼肉疼地念了好一会。   又过了两日。   林氏的头七。   好赖头天晚上知秀已经被放回来了,蒋妈妈和周妈妈忙着料理她,给她换衣沐浴,又喂吃喂喝,直折腾了半夜。只是知秀的脸色一直不好,对知妙也不开言。大家无言无语地就睡了,这一早知妙和知微还未曾起床,忽然就听得隔壁西跨院里就是一阵吵闹。   云香未曾去打起帘子,隔着窗纸扇子就听到有人扒在院门口插着腰破口大骂:   “……没的凭处说理去!但凭谁家总还有个先来后到,长幼有序,我自知自己是个没脸的,但不知道别人却是个先开了脸的!凭什的当家作主的就是个一眨眼的事儿,连个和我说说的都没有?我在这府里也七八年了,姐儿哥儿的都是从我怀里出来的,庶长子就没脸没地位了,庶次子反而有头有脸面了!若不是我得了风声,怕是要等到连我们母子三人一起撵出府还不知就里呢!横竖大家都是没头没脸没地位的,少在那里摆出什么主子威风来,别以为爬到我头上了就了不起了,今儿个有本事就给我出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敲个明白!”   这声响动静,语气铿锵,根本不必打开窗扇子,就知道院门外面的是谁了。   除了那个整天呼天呛地的姚姨娘,还会有谁?别人恐怕还在好奇,这到底是怎么了,但知妙一听,可是心里明白,这必是章荣孝令燕姨娘掌家却跳过她的事儿让她知晓了。凭姚姨娘那个脾气,再加上她觉得自己是家生子,家里的一半佣人怕是都和她沾亲带故的,她这样一呼喝,没的人不会听她的,那燕姨娘不过是个小门小户上来的,怎么可能会听从她的指挥?这是得了消息,就生生地跑来燕姨娘的西跨院闹开来了。   姚姨娘正在那里喊叫,西跨院的门已经被人拉开了。   燕姨娘的近身小丫鬟怜香开了门,素日跟着燕姨娘的人,表情也自和主人的相似,怜香低声却语气带刺:“哟,是二姨娘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还以为是后厨园子里的公鸡又打了一次鸣呢。”   姚姨娘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正是没地儿出气呢,抬手就狠狠地给了怜香一巴掌!   “作死的丫头!你在那里骂谁呢,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也是你指桑骂槐的主?!”   怜香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抽得差点摔倒在地上,顿时眼眶里就是泪花滚滚,愤恨地抬起头来,但却被姚姨娘的表情生生地憋回去,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西院正厅的毡帘子被挑开,燕姨娘还扣着对襟袄的扣子就走了出来。一看到怜香倒在地上,再看到姚姨娘盛气凌人地站在院门口,便什么都明白了。   燕姨娘连忙迎上来:“二姐姐怎么来了?这么早该的我向姐姐去请安呢。”   “你少来这一套!”姚姨娘一看正主来了,火力立刻转向燕姨娘,“我现在还敢称你的姐姐,还敢等您向我请安?凭您这身份地位,我可吃罪不起!你现在可是当家主母了,你可是孝府的一门夫人了,眼里哪还容得下我这个小小的姨娘,我和文哥儿画姐儿不被你赶出府去,就应该感激泣零了!当家太太,我这是来向您请早问安来呐,您看不到吗?”   姚姨娘说着,立时真的做了个礼。   燕姨娘连忙伸手来扶:“二姐姐快别如此,我哪里受得起……”   “别碰我!我哪里还做得起你的姐姐!”姚姨娘气得立时把燕姨娘的手猛然一推。   燕姨娘被生生地一拖,力气也并不大,不知道怎的就身子重重地一歪,一下子就摔倒到怜香的身边去了。整个人那叫一个柔弱无力,娇柔动人。   而恰在此时,西跨院的毡帘再一次挑动,从屋内正走出一个整了衣装的人影来。一看到燕姨娘羸羸不及地摔倒下去的样子,立时眉目一横,愤声道:   “金枝,你这是如何!”   一府两妾   章荣孝突然在西跨院里出现,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   姚姨娘的表情也是微微地一愣,她来之前还特别吩咐人过来打探过了,说是章荣孝今日一大早已经去铺子里了,怎么又突然转了身回来?她可是算准了今日是林氏的头七,章荣孝不会在家里,才会跑来先煞一煞燕姨娘的士气的,结果却没想到,章荣孝不仅没有出门,还“刚巧”在她的房里?!   眼看着章荣孝出现,被打了一巴掌的怜香立刻伸手去扶跌倒的燕姨娘,一边扶一边说:“二姨娘心里有什么气,自朝我们下人出就好了,怜香不敢吭声,二姨娘打了这个脸不够,怜香愿意把这个脸再给二姨娘。二姨娘可不能朝着我们三姨娘动手,我们三姨娘比不得二姨娘身健力壮的,三姨娘前儿个身子还不大好,又吐又晕的,怕是料理家事都累到了,二姨娘这一手下来,真怕我们太太就哪里跌个伤摔个破的,没的大家脸上都过不去。”   姚姨娘一听个下人丫头都敢开口训斥她了,那火气立时又噌噌噌地升了上来。   但燕姨娘还不待姚姨娘发火,就立时截了话头过去,一把扶住怜香:“这是怎么跟二姐姐说话的?平日里我就教的你们如此没有规矩吗?莫说二姐姐生气了推我一下,就算是二姐姐要我跳湖跳河,姐姐话出,我也不敢不从。你们丫头婆子的没事莫要乱嚼舌根,姐姐在这里,哪得你们多嘴!”   燕姨娘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却没想的脚下一晃,差点跌倒。   怜香被训斥,却依然连忙扶住燕姨娘:“姨娘仔细着身子,前儿还又晕又吐的,把个隔午的吃食都吐了出来,我们底下的挨打挨骂都是无关的,姨娘的身子还是要紧的,这几个月月事不准,别巧是又替老爷怀了喜脉,那被人一推一动的,可是了不得了!”   章荣孝正站在旁边,听到小丫鬟的这话,立时眉宇一动。   燕姨娘还伸手去按怜香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站在西跨院门口的姚姨娘,听到这话更是心头突地一跳,又怀了喜脉?又晕又吐?那她刚刚只不过甩了那一下手,燕姨娘却就跌倒在旁边……倘若是真的,那岂不是……   果不其然,章荣孝立时走到燕姨娘的身边来,一手扶住她:“燕女,难道这几日你总在说身上不大好,许是又有了喜胎?”   燕姨娘脸色有些娇羞,微垂着头:“老爷,还没有让郎中看过,只是我自己和丫鬟们胡说了两句。”   “怎么是胡说,姨娘这几日总是不太好。”怜香还跟着接口,“月事已经两三月不准了,如果不是有了喜气,又是什么?只可惜姨娘带着身子,还被人推搡……”   “怜香,别再说了!”燕姨娘立时止住自己的人,“二姐姐哪里是推我,刚刚是我自己没站好,二姐姐不过是甩动一下,是我自己跌倒的,与二姐姐何干。”   燕姨娘的以退为进,一向是运用得如火纯青。   章荣孝拍了拍她的手:“莫再说那些,燕女你若真的有了喜脉,一定要仔细着自己的身子。”   燕姨娘面色含羞,微微地点点头。   姚姨娘一看场面不好,立时说:“老爷,刚刚真非是我推她,我不过是动了动自己的手。”   章荣孝只把眉宇微微地动了动:“勿须多言。”   姚姨娘一下子就急了:“老爷,妾句句实言,刚刚并非真的碰到三姨娘,只是无心之过……”   “既然有过,还何须争辩?”章荣孝语气竟无从争议似的。   姚姨娘脸色大变:“如此老爷真的觉得妾是有意要推倒她?!”   燕姨娘此时恰抽出帕子,抹了抹自己的脸,表情羸弱而如风抚杨柳,面色戚戚而娇软动人:“老爷,您就不要再怪罪二姐姐了,真的是妾身不好,是妾身自己跌倒的,与二姐姐无关……老爷莫要因为妾的身子不好,就这样对二姐姐言语冷淡,二姐姐这么早前来,也是心中急火,不小心动手碰倒妾身,也是急火攻心……老爷万万不要这样冷漠冷淡,没的伤了二姐姐对老爷的一片心……”   这依侬软语,说的这叫一个称心顺意,又温柔又体贴,又内涵丰富,听到章荣孝的耳里,那是一个温柔可人,体贴细致。   章荣孝抚了抚她的手道:“此事就到此为止,我知你宅心仁厚,就此罢了吧。”   立时扶了燕姨娘就要返回西房正厅去,居然就这样冷淡淡地把气势汹汹来的姚姨娘晒在西跨院的门口。姚姨娘的脸上,那种惨白、失望、纠结和愤怒,立时都要从她的眼里喷出火星来。   姚姨娘几乎是要哭出来般地大叫一声:“老爷!”   立时嗵地一声就往地上一跪,哭叫道:“老爷,我自从落地就在这府里,老子娘一辈子服伺章老太爷、曾老太太,我们一家人都为章家尽忠尽孝,当年大太太身子弱,老爷纳了我为妾,我也立时就为老爷添了庶长子,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看在邺哥儿、画姐儿的份上,断不能这样误解我!我平素里是性子强了点,今日也是因着听了下人们乱嚼口舌根子,才跑来问三姨娘当家的事,这孝府我打小在这里长大,自是比别人更熟悉些,虽然说是老爷亲口下的令,我本当顺从,但自老太爷传下来便是长幼有序,我心里想着怎么也要问问这个次序,所以才闯到这里来。老爷怎么可只见我与三姨娘几句闲言,就这样定了我的罪呢!妾若真是有心要害三姨娘,我宁肯拔了簪子,绞了头发,一头碰死在这里!”   章荣孝一听这几句话,又立时转回身来。   姚姨娘是个直肠子的,这话到是说的堂堂正正,眼睛里已经有泪水迸了出来。   章荣孝到是念起当年的旧情,她的确也是服侍过他一段时间,并且给他添了一子一女,在老太爷尚在的时候,姚姨娘所生的知邺长子,的确也慰了病重老太爷的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念及此事,这姚姨娘到是还有几分功劳。   章荣孝回身便想要去扶姚姨娘。   还没碰到,燕姨娘就已经把章荣孝的手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挡,直接拿帕子捂着嘴就哭道:“二姐姐倘若碰死在这里,岂不是要折煞我了!我情愿在姐姐之前,给二姐姐做个垫身的,便是到了那阴时地府,也能为二姐姐鞍前马后地效劳。老爷,你且不必念我们母子,就让我们先去吧!”   这一句话,登时就闹将起来,怜香并小丫头们连忙扑过来,拉的拉,拖的拖,拽的拽,有人还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老爷,三姨娘可是两个人的身子!”“老爷,可不能够啊,快劝劝三姨娘吧!”   一时间这叫一个乱套,到把眼泪乱迸的姚姨娘给晒在一边了。   章荣孝被闹得一通烦乱,立时低吼了一声:“够了!都给我起来!”   一时间女人们都住了声,丫鬟婆子们忙不迭地退去一旁。   燕姨娘抽抽噎噎地站起身,姚姨娘也擦着眼睛站了起来。   章荣孝叹口气,道:“今日还是林氏的头七,你们就为了当家掌事的名头闹将起来,这还如何让我省得了心?”   燕姨娘不知是哭的,还是搓得眼圈红肿,立时就说:“老爷,当初妾就说妾掌不得家,必定有人不服的。是老爷劝慰妾一定要掌事,大太太故亡后,这些时日里里外外妾也自料理得呕心沥血,现在既然二姐姐觉得长幼有序,妾又身子不适,自要把这家事都交与二姐姐罢。”   她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竟然句句话都是谦恭忍让,那表情说不出的让人心疼。   章荣孝尚来不及说些什么,燕姨娘竟然就抬手叫了看家事帐本的小丫鬟:“惜香,把咱家的家事帐本和金算盘拿来,交给二姨娘。”   “哎。”   小丫头立时就应了一声,像是早就准备好似的,转身就在西花厅里捧了帐本出来,噔噔噔地跑到姚姨娘的面前,就把象征掌家信物的家事帐本和一柄镶金丝的乌木珠算盘递到姚姨娘的手里。   姚姨娘愣了一下,没想到燕姨娘竟会真的立时把看家的信物都转给了她?如此畅快?!   燕姨娘却在姚姨娘的面前用帕子捂着自己的脸,好像还有眼泪在往下掉,一边哽咽一边说:“我本就不该逾过二姐姐的次序去,今日把这看家的家伙都交给二姐姐,我也算是了了这桩心事。但是这些时日,因着大太太故去,家里家事家用,均动用了不少,大太太的身后葬礼法事,也一并花销颇大。但我均一项项记录在册,二姐姐可一一查看。且因着今日是大太太的头七,各路来府里祭吊的人肯定不少;我从前儿就吩咐他们开始收拾准备,金宝斋的白云烛预备了二十捆,摄云阁的紫檀香买了七十把,同生记的什锦果子,林家老铺的素菜,食尚斋的八宝琉璃饭,月盛斋的鸡、鸭、鹅并晶花肘子,各订了四十七套;再者五味坊里的花珍宝茶,聚酒坊里的陈雕花酒,我也各订了二十坛;再加上大太太祭祀要用的各色白绵织布、麻布并各房各室的哥儿、姐儿要使的孝衣孝帽,花幡花帐,共计白锦布三十二匹,麻孝布十七匹;祭吊各路宾客之流水席,花茶随侍等等各种应人小厮我都专人专做地安排好了,个个都记在帐上,还未与各家老板结算。说好了今儿一大早各色货路送到,一并在前苑花厅里结帐零算,当场点货取银子两清。即然现在二姐姐当家,这一切的帐头儿,就都交给姐姐了。帐本里各色各样儿,都记得清清楚楚,姐姐可是要细细地翻开,好生地看了,看我是否记错哪一头儿,算错那一宗,二姐姐就替我更正了算个清楚吧。我且今日不管这些闲事,一心一意地进佛堂去给大太太烧香去了……”   燕姨娘说着说着,竟像是悲从中来,立时眼泪都扑簌簌地落下来,捂着帕子抽噎,赢赢而动人。   姚姨娘捧着那厚厚的帐本,听到燕姨娘那一通长长的帐目背下来,已经整个人都傻掉了。她本就是个家生子,自小老子娘教她针黹女红,教她盘工绣活,甚至连捣治胭脂水粉,泡腾玫瑰花膏都教与她了,却偏偏不曾教过她读书识字。老子娘的心里,女子无才便是德,跟了章荣孝这样的老爷,一辈子吃穿度用都不愁了,只管着做好自己的妇道便是上好了,还去读什么书写什么字?   结果到了今时今日,姚姨娘抱着怀里厚厚的帐册,即使抢了掌家的权利,却无掌家的能力,只是一脸的茫茫然,对那厚厚帐册里的帐目,真是连半点都梳理不清。   章荣孝把燕姨娘刚刚的话都听在耳里,再看着姚姨娘捧着那帐册,横竖一笔一划都看不懂的样子,还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他上前一步,就把姚姨娘怀里的帐册和金丝乌朱的算盘拿了过来,“即是交与你,你也横竖是个弄不明白的。这帐目帐册,若没个几分两,又怎能厘得清?莫说我冷淡还是偏心,这家中之事,也与铺中相同,无论何等长幼有序,须得寻觅的是个懂事善与的‘掌柜’,你连帐目字体都不识得,又怎生掌得了家?!今时今日我把帐册交给了燕女,你且死了这条心,回你的房中,好生看待邺儿和画儿罢!”   章荣孝转身,又把帐册和算盘交给了燕姨娘。燕姨娘还拿帕子捂着脸,似泪水涟涟的模样,连连推拒。章荣孝还好说好劝地说了好一通,她才姗姗然地接了下去。   姚姨娘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切,知自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再没有一丝可以圆回的余地。不由得伤心地转身,竟直直地跨出西跨院,大哭着急步而去。   东跨院里的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蒋妈妈和周妈妈不停地咂舌。   知妙伏在撑起的纸窗扇边,默默地抿了抿嘴唇。   父女情深   燕姨娘这回可是堂堂正正地当了家。   孝府上上下下,七院十二回廊几百口子丫鬟佣仆没有一个敢吭声的。据说姚姨娘被燕姨娘当面羞辱了一番之后,在自己院儿里闹了好一会子,又哭又砸,惹的一子一女吓得抱着教养妈妈瑟瑟发抖。许是这样也没的办法,燕姨娘可还是在章荣孝的“推举”之下才当了这个家,颇有些顺水推舟,欲拒还迎的味道。   但燕姨娘一上任,可是风风火火地掌起了家。不仅林氏的头七过得是风风光光,来往宾客不少,但却条理不乱,迎来送往,喝茶焚香,样样没断。往来宾客无一不称赞孝府在林氏过世之后依然井井有条,章荣孝也对燕姨娘料理家事甚感安慰。   燕姨娘的确是得了便宜又卖了乖,再加之她以软胜强的手段不仅用在章荣孝的身上,在对待下人的境况上也依然恩威并施,不仅出手就给各门各院的丫鬟婆子们加了半月的“辛劳钱”,还命厨房在林氏头七之后加做了“辛勤饭”,令各大丫鬟婆子们都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立时,燕姨娘在整个孝府里的名望身段都陡然高大起来,那些乱嚼舌根子的婆子们再也不说“那个得了势的三姨娘”,而改成口“咱府上当家的三姨娘”。这个口子,可是改得天差地别的。   蒋妈妈和周妈妈也得了燕姨娘分发下来的“辛苦银子”,可两个老妈妈一个是林氏的陪房嫁过来的妈妈,一个是从小就奶了知秀和知微的乳娘,她们打心眼儿底下,还是疼爱着这三个没了嫡母的孩子的,虽说不至于和燕姨娘作对,但是想当初林氏是当家主母,如今不仅没了人,还被人掌了家,心里到底是有几分不如意的。   知秀是在林氏头七后前回来的,但是依然少吃少喝,一个人闷闷不乐。尤其是看到知妙的时候,那表情分明就在脸上写着“恨铁不成钢”的大字,简直都快变成她的老妈了!   “二小姐,吃饭罢。”周妈妈叫又独自坐在一边的知秀。   知秀正在摆弄桌上的一只青花釉里团花摇铃樽,这是以前林氏最喜欢的一只花瓶,常常春日里插海棠,夏日里折雨荷,秋日里摆金菊,到了冬日便绽几枝傲雪的红梅了。可惜人去楼空,空留下这些日常爱物,却已如镜花水月,连花瓶之内,都不再见芳菲。   “二小姐,吃饭罢。今日厨房里特别做了你爱吃的桂圆红枣糕,富贵金银煲,配了茭白、雪菜和肉沫,加上双色赤豆饭,还炖了银耳莲子小参汤,特别给你补补身子的。二小姐,快来吃两口吧。”周妈妈抱着知微,很是心疼地劝慰着。   知秀在佛堂里被关了几日,茶饭不进,很是清瘦了些。本就尖尖的下巴,此时更是小巧精致。她听周妈妈的话,只抬起头来朝那餐桌边望了一眼。但看到知妙已经被蒋妈妈抱着坐下,不由得杏眼微微地一挑,嘴巴一撅:“我不吃。”   “哎哟,我的二小姐,你再这样清减下去,可怎么得了。”周妈妈已经心疼的“肝儿肉儿”地叫了起来,“二小姐好歹进一点,你若再这样下去,病倒了,我可怎么有脸向太太交待啊!二小姐,你就看在我奶了你几年的份上,好赖吃一点吧。”   周妈妈把知微放在知秀的旁边,都快要拉着她的手给她跪下了。   知妙知道她是不想和自己同桌,但她没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嘴。   这边周妈妈正在想法子劝知秀,忽然厚毡绒的门帘子被人一掀,看门子的小丫头立时报道:“老爷来了。”   屋里的人皆是一惊。   自从林氏故去之后,除了停灵出殡之时,章荣孝都未曾再进过东跨院里,不知道是怕看到林氏故时的旧物,想起当时少年夫妻的情景,还是真的商事繁忙,竟顾不得再来这东跨院里了。只知他连连几日都宿在西跨院的燕姨娘屋里,越发连人都见不到了。   忽然在这正午时分,赶着吃饭的时辰过来,不知又是发生了何等事故?   待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章荣孝已经走进内房来了。   多日不见,他也甚是清瘦了不少,林氏去后的几日,他不若悲伤,知妙在林氏大葬的那日之前的夜里,还曾看到他独自一个人前来灵堂,抚柩流泪;莫不说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已是花心成群,但这等少年夫妻,原配糟糠,在男人的心里还是留有一个位置的。今日但见章荣孝不过穿了件青芝雪花绵衫,配了香灰色狍子皮夹袄,束了平闲时的头巾,一个人踱进房里来。   “老爷。”   房内众人都纷纷起身,嬷嬷们见礼,丫鬟们低头。   知微被周妈妈抱在怀里,知妙也连忙站立在一旁,只有知秀还气堵堵地坐在一边,手里握着那只摇铃樽。   章荣孝进得房来,先是看到知微,立时伸手来抱:“知微,过来到爹这里来。”   知微进得章荣孝的怀里,胖嘟嘟的小脸也不知是想得了什么,竟突然摇摇摆摆地一笑。这笑得章荣孝多日不见开怀的表情微微地一松:“哟,胖小子笑了。”   众人见章荣孝开心,才松一口气。   蒋妈妈在旁边,连忙推了知妙一下:“妙姐儿,快见过你父亲啊。”   知妙虽然还是懵懂,但知这大宅门儿里的规矩如天,便听话的立时拜了个礼,乖声声地叫道:“父亲。”   章荣孝低头看到嫡长女,圆润白嫩,眉眼间一半似林氏,一半若自己,对她的宠爱之心益是扬起:“免了,妙儿这些日子还乖生罢?”   蒋妈连忙在旁边答:“回老爷的话,大小姐一向低言少语,但素来乖巧听话,即是大太太在生时,也少曾惹出事端来。”   章荣孝点点头:“我知这个妙儿,是这些孩子里最省事的,妙儿以后也要乖生听嬷嬷的话,针黹女德,万不能断,知道了吗?”   知妙听到他的教训,略点了点头:“知道了。”   章荣孝满意地点点头,回过头去,看到知秀还坐在炕桌边执着那摇铃樽,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不免得把脸色垂低下来,暗斥道:“秀儿越发没得规矩了!”   周妈妈一见章荣孝拉了脸子,连忙走过去拽知秀的衣襟子:“二小姐,快起来见过老爷。”   知秀抬抬眼睛,手里握着那摇铃樽,表情淡漠。   章荣孝一见,脸色更加晦暗。   周妈妈立时就死抓住知秀,心急地说:“二小姐快下来罢,别的没了规矩!若是没了规矩,到是我们这些教养嬷嬷的不是了。二小姐!”   知秀听到周妈妈的这话,才从炕上跳下来,对章荣孝行了个礼,一句冷淡地:“父亲。”   章荣孝对知秀的这个表情很是不满:“秀儿,把你关了佛堂几日,怎是还不知反省?你母亲在世时,是如此教导你的吗?”   知秀抬起头,小下巴甚是倔强地:“父亲不用抬了母亲来训斥,横竖我们现在是没有母亲的人,在父亲的心里也是些没地位的,没规矩没体面也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母亲已经殁了,就让母亲安安静静地走罢。父亲要打要罚,知秀都一人承担。”   章荣孝低头看这个细致高挑的嫡次女,再听得她这样的话,本该是生气的,但却又不知心头怎生的酸楚,对她小小年纪就这样倔强的模样,甚是怜爱。当日林氏去了,他忙及铺货中的事情,竟没来得赶回,心下对林氏及嫡出的这三个子女,甚是内疚的,但嫡长女向来肃顺乖巧,幼子又尚小,只有这个性要强的嫡次女,生生为了这些事情,对他气愤。   章荣孝心下有些愧疚,声音便也微微地变了调:“秀儿越发的要逞强了。你需得记住自己的身份,嫡出小姐,须得谨言慎行,若打骂之声传出府去,还莫不让人笑话。我知道你母亲刚刚过世,你心内踌躇,所以今日我特来见望你们姐弟三人,尚是要告知你们,莫要再心绪飘摇,这个家里无论何事何动,你们只需得认得自己的身份,记得你们是正母嫡出的,就足够了。”   章荣孝这话一出,蒋妈妈和周妈妈以及站在地下的云香、明香等贴身大丫鬟婆子,就算是松了一口气。这话明明就是给三个小姐少爷贴了一记护身符,只要认准是正母嫡出的,这家里就任谁都不得动她们一下。   知秀听得这话,面上的紧绷也立时松了下来。这才有些像小女儿般地低叫了一声:“父亲……”   章荣孝被她叫得心酸,伸手揽过她,又把怀里的知微递还给周妈妈,一手又揽过站在旁边的知妙,一左一右两个如花朵般的嫡生女,略有疼爱地说道:“来,吃饭罢。今日父亲就在这里陪你们,一并吃了这餐饭。”   众人一听这话,立时气氛就活络起来。   知秀的脸上也有了笑意,知妙在章荣孝的下首边,也微微地感觉到了这份来自父女亲情般的温暖。虽然她自从穿到这里来之后,一直感觉到大宅院里生活富足,古代人的生活更是精巧细致,吃食也比现代人讲究,又是自然之物,但是总是宅院里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凭添了许多冷冰冰的气势。更甚至那日林氏病殁时,燕姨娘在人后露出的狠毒,让知妙明明白白地见到了古时大宅院里的凶煞与狠辣。她越发有些明白这宅院里生活不是想像中的那么惬意的,人与人,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情份,几乎薄到像春湖上未散开的薄冰一般,单细而尖利。   但今日章荣孝过来与她们同饭,却又露出一点父女、父子之间的斑点温情,这种感情,才是让知妙觉得熟悉而温暖的。甚至在章荣孝一手揽着知秀,一手还逗弄知微的时候,知妙竟想起了小时候她在父母身边吃饭,爸爸拿着筷子蘸了白酒来逗弄她的表情。   她的心头被这样的情景,弄得忍不住有些微微地酸了。   房里气氛轻松热络,云香、明香她们忙来把那些微冷的饭菜又送回厨房里加热回锅,丫鬟婆子们往往来来的,饭香菜香并着人脸上的轻松和喜气洋洋,房里立时温馨了不少。   这边厢正在吃饭,忽然房门帘子被人一掀,小丫头报声的声调都略变了一下:“老爷小姐,三姨娘来了。”   屋里正在吃饭的众人,只除了章荣孝,所有人的筷勺均是一停。   知秀转过头来就看了知妙一眼,知妙的表情也略略有点吃惊。周妈妈赶忙从章荣孝的怀里把知微抱了回来,和蒋妈妈站立在一边。   “哎哟,我来的可巧了!”紧接着燕姨娘拍着手,笑眯眯地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燕姨娘领着怜香、惜香就从门外走进来,穿着紫檀对襟团花锯齿纹的裘袄,袄领袖口上都镶着水光光的黑紫水貂毛,里衬滚绣丝织蟹壳青的薄棉长裙,裙腰系着金银粉绘花的黛色绦带,手里捧着团金雕缕的兔毛暖手筒,额戴狐狸绒紫缎丝绵勾镶碧玉石珠的暖额,发髻里插着滴水衔珠的掐丝金钗,脑后拢了一梳金枝祖母绿的金步摇,虽然制期全身不着红,却走起路来,金摇玉动,莲步生香,步步动人。   “哟,看我赶的恰正是时候,刚刚我还打发人去前头问老爷回不回来吃饭,小厮们回我说老爷早就回来了,我猜着应该是往这院子里来了,可巧赶过来正碰上饭时。”燕姨娘开口,满脸堆笑,“正好门厅子下面送来张居州百益堂的贴子,说明日南滇的药山货也送来了,请老爷明儿一早到铺子里查验清点。我给应了,把贴子拿来给老爷。”   燕姨娘一边说,旁边的怜香就立刻呈出出一张素金暗花的贴子,递给章荣孝。   章荣孝接过来看了一眼,应道:“知道了。”   燕姨娘又笑道:“即是老爷明天要到居州铺里去,今日可巧在这东院里,我就命我院子里的厨娘子炖一碗奶香鲫鱼汤,先是给二小姐补补身子,再也是算我入份给老爷送个行罢。快端过来。”   燕姨娘从团金丝缕的兔毛暖手筒里伸出手来,戴了三四只各色宝石金戒指的手指,白皙修长,如同葱玉似的动人。   惜香在后面连忙走过来,手里端着一只汝窑的双耳及盖青花大汤盅,一端到桌上,掀开青团花的白瓷盖子,袅袅热气、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奶白色的鱼汤,炖得烂而不腥的银色鲫鱼,上等的提味香料,再配上翠绿的葱丝,金黄的姜花,加上汤料里飘散出来的各色香气,一闻一望过去就知道这鱼汤绝非只是一条鲫鱼所熬煮出来,必是用了上等的鸡汤、老味汤料所精心煨出来的。   蒋妈妈和周妈妈往那青花瓷盅里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咂舌。   燕姨娘则笑眯眯地伸手拿了桌上描金绘花的汤匙,亲手舀了一匙,热气腾腾地就放进章荣孝面前的碗里,再给知妙、知秀都舀了满满的一大勺:“老爷、小姐们快趁热尝尝,这鱼我命厨娘子炖了两个时辰,用的还是老爷从铺子里特意带给我补身子的花参,听老爷说这种山参片补起来会更少火气,对身体很好呢。”   知秀看着燕姨娘那张满脸堆笑的脸,眸光凌厉;知妙却瞪着碗里那勺热气腾腾冒着白烟的鱼汤,忽然想这汤里会不会下毒?   章荣孝却是抬起头来,声音微淡地说了句:“这参给你补身子的,你又何必拿来给她们吃。她们年幼,怕是受用不了这些。”   燕姨娘听章荣孝的话,笑意如春:“老爷严重了,这花参正是不上火气,给小姐们补补是最好的。我这些时候身子弱,怕还受不得这些血气之补呢。”   燕姨娘一边说,一边作出西施之病态来,竟手抚额头还踉跄了两步,身后的怜香立时就来扶她。一边扶一边还嚷道:   “老爷,快令三姨娘坐下吧,太太今儿一早就在前花厅理事,至到现在连口水都还没进,又着急命人炖了鱼巴巴地送来,这两日连连作晕作痛的,再站下去怕是不成啊。”   章荣孝也被燕姨娘这样的形态吓了一跳,许是因为府里刚刚殁了林氏,又加之章荣孝对燕姨娘也到底是有些情份的,一时就急忙说:“快些坐下。”   燕姨娘还在作晕天昏地状,抚额道:“不妨事,老爷,我……”   怜香立时扶着燕姨娘就往东炕上坐,一边坐一边还说:“三姨娘快坐下歇着……”   哪知这样一退一动之下,怜香竟像是没看到似的,一手就拐到了炕桌上知秀刚刚放上的那只摇铃樽。只见得这大丫鬟的手肘一动,那只青花釉里的摇铃樽就立时从炕桌上直直地跌了下来!   知秀眼看的急,立时就扑过去大叫:“我母亲的花樽!”   结果也不知道那怜香是不是故意的,竟然就身子一扭,一手扶着燕姨娘,一身就把个子还小的知秀一下子扛了出去。   啪!   摇铃樽直直地跌在地上摔得粉碎,知秀也被扛得一下子摔在那粉瓷碎片上,两只手撑在那尖利的瓷片中心,顿时鲜血淋漓。   众人一见,立时都惊得要尖叫起来。   周妈妈抱着知微就带着哭腔:“蒋妈妈,二小姐……快去拿药纱来!”   云香、明香都慌不及地转身往外间跑。   章荣孝看到知秀摔在地上,满手是血,也惊得挑了挑眉。   只有把知秀扛到一边去的怜香暗地里挑挑眉,得意洋洋般地勾了下唇角。   知秀抬起头,恨恨地瞪着燕姨娘和怜香。众人皆狂奔去拿药拿绵,却知妙一下子从桌边弹起身来,跑到知秀的身侧,执起她血淋淋的双手,从自己的怀里立时摸出只青花小瓷瓶,拔了软木塞子,巴巴地把瓶里的药粉,都撒在知秀的双手上。   知秀没想到知妙会跑过来,也没想到她会怀中有药,不免得惊得什么似的,怔怔地望着姐姐。   一语破的   “姐姐?”知秀瞪着知妙。   知妙把药粉洒在她的掌中,那刺破流血的伤痕,慢慢便随着药粉的渗入,而渐渐微滞。   “你先不要动,这是三七粉,让药粉浸进去,就能让伤口凝固,再用细纱包了,明天再涂上药,就会消肿止痛了。”知妙捧着知秀的手,慢慢地说。   知秀已经许久不曾受姐姐这样关爱,不免得越发觉得有些奇特。   “姐姐怎会有药?”   知妙一怔,把手中已经空掉的青瓷花瓶慢慢地一收,表情略带一点微涩:“是别人送给我的。”   “别人?谁……”知秀还想追问。   硬生生把知秀扛到一边的怜香,看到她们小姐妹蹲在一边,那种鄙夷的神情就爬到脸上,一边扶着燕姨娘,一边就眼帘向上翻,语气不饶人地:“二小姐可是要小心呐,这周嬷嬷是怎么教养的,把个花瓷瓶子还摆在炕桌上,这下摔了碎了到没什么,无凭地把二小姐的手给刺破了,啧啧,二小姐走路可是要小心呐。”   知秀一听这话,眼睛里的火光都要冒出来了。   自从燕姨娘当了家,这家里的规矩越发是混乱了,怜香就凭的燕姨娘坐在旁边,竟如此蹬鼻子上脸,居然敢指责起她这个嫡二小姐来了!这活生生地就是看着她们嫡母殁了,没人维护没人撑腰,这越发的没规矩没脸面了!   知秀顾不得自己手里还在浸出的血印子,噌地一下子就站起身来,一句话就摔了过去:“你是什么人,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   怜香被一句填噎,回头就瞪知秀。   燕姨娘还装着头晕脑疼地,一手支着额头遮挡着章荣孝的眼光,一眼就朝着知秀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知秀都被这样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打从燕姨娘进门之后,事事忍让、处处娇弱,即使是在林氏面前,也从不露出马脚。这时却突然如此凌厉地瞪着知秀,令知秀都惊了一跳。她待还想说什么,那个站在她旁边的知妙却把她受伤的手一握,用着不大不响,但屋内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妹妹,还疼吗?我知你定会说没什么,母亲在世时也常叫我们忍让。但我愚钝,记不得母亲常让我们背诵的家训中,对打了主子东西还在大声叫嚷的奴婢,该作什么样的训导?”   知妙素日里是鲜少说话的,甚至连章荣孝都没见得她几时长篇大论,但这不声不响的话音一出口,众人都是纷然一惊。   连知秀都抬眼望着面前的知妙,但知妙脸上却没甚是表情,却转过头来,依然像是天真无邪的样子问章荣孝:“父亲可曾记得?倘或是我记错了,无论谁人打烂了东西,即是母亲生前最心爱之物,也不必训斥,只需得我们笑而淡之?”   章荣孝心下都大大地惊了一惊。   果真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想不到向来在家里看起来沉默不言的大女儿,挑起话头来无声无息竟如此犀利,还把问题丢在他的面前,言语之中,处处针芒。   章荣孝微微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你母亲所立家训,我并不可知。但这青花摇铃樽本是你母亲从娘家所带来的陪嫁之物,在生之时也甚是喜欢,就这么跌碎了着实可惜。怜香,你在孝府多年,怎生的如此愚手鲁脚,大太太又刚殁去不久你就打烂她的心爱之物,实着该罚。来人,唤了训导嬷嬷季广寿家的来,把她领出去,打竹板子二十。”   怜香一听章荣孝这话,吓得登时都咚地一下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奴婢粗手笨脚,不知道这青瓷瓶子是大太太的旧物,只当是素日里插花枝的旧瓶,因着急扶着三姨娘才不小心拐到的,奴婢愿用月钱银子赔赠大小姐二小姐,可千万别领了我出去,老爷!”   怜香连连磕头带求饶,连眼泪鼻涕都快要流出来了。   要知道这打竹板子可不是什么轻罚,要脱了外服只着里衣被教养嬷嬷痛打的,虽然嬷嬷们力小,比不得外头的佣仆小子们,但是这二十下打下来,就算不皮开肉绽,也得十天半月肿痛得不能行动的。况这一下打下来,整个府里上下几百口子都眼巴巴地看着,她今后就别想在丫鬟佣仆之中再抬起脸来了。   章荣孝看怜香连连地磕头,他心底里也是知晓的,自从林氏去了之后,这一房两女一子已经成了个风雨飘摇没得依靠的,再加上燕姨娘得了他的令,掌家行事一段时日,府内众人一半是姚姨娘的旧识,一半是燕姨娘买通施恩的,只剩下这几个小小少少,白凭着被人欺负的份儿。他今日坐在这里,这小丫鬟还敢开口对知秀不敬,他若不在这里,这些没规矩的家伙们对她们姐弟三人,已经可知。所以他要打怜香的板子,也不过是杀鸡骇猴,给那些人一些脸子看清楚。   因而垂了脸,低道:“家有家规,做了事还没得受罚?蒋嬷嬷,把季广寿家的叫来,快领了她出去!”   蒋妈妈站在一边,也不敢应是,也不敢应不是。   知秀双手还在流血,却已经高兴地快要拍起手来了。知秀早就想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嘴巴毒狠的怜香,足足跟她的主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是她的主子尚万事都不出口,反到凭着她一张嘴什么都敢说出来了。今日看是要好好地痛打她一通,让她也知道她们两个嫡小姐的厉害。   登时外头的人就已经叫了孝府里看家的大嬷嬷季广寿家的女人金氏,金氏一进门跟章荣孝行了礼,就立刻命身后的两个婆子抬了怜香就往外出去,怜香还在大叫着求饶,并把眼光都投向了燕姨娘。燕姨娘是个何等聪明的人物,她早从章荣孝的眼光里看出了他今日所事的目的,知道她劝也劝不住,开了口反而会添章荣孝的厌恶,一时眼睁睁地看着怜香被婆子拉了出去,巴巴地连句话都不敢说。   稍片刻,就听到屋外不远处响了几声痛叫,惨声连连。   燕姨娘被惊得心尖肉跳,回头去望那知秀和知妙那两个小丫头。   知妙还在低着头给她的妹妹抹药,并周妈妈取了白绵布来,她拿了布条,细细地给妹妹包裹好了,还把妹妹的手略握了一握。   知秀被这一握,心底眉尖满是暖暖的。她向来以为姐姐是个没用的,少不得逼自己挺身出头,和这些恨不得一口吞了她们的丫鬟婆子们出口相立,但没想到今日姐姐不过低头说了一句,就把燕姨娘身边最得力的助手给拉了出去,生生打了二十板子!知秀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知妙却把她包好的手微微地一握,低道:“好了,吃饭去罢。”   知秀立时就乖乖地坐回到椅子上去。   知妙也低着头,坐回章荣孝的下首。   表情依然静静乖乖地,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但谁知她坐在那里,心内已是沸反盈天,蒸腾搅动。她以前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说过这种话,也没有明里暗里指谁向谁,又特意训导谁。她不过是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就令一个大丫鬟被拉出去痛打,惨叫传来,这样的事情如果在她生活的时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但是自从她穿越至此,大家大族的规矩她也在暗暗地知晓,虽然她觉得穿越大神给她开了金手指,赐了她嫡生长女的身份,是可以让她安安静静地过活,平平淡淡的享受。但是没想到历经了这几月之后,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她这嫡生长女的身份,一旦失了嫡母,身下又有一妹一弟,再加上另两房均有子有女,家族又是行商,各房各室要争的不仅是身份地位,更是为了将来的嫡子庶子家产分业这样重大的事情,所以虽然两房姨娘明里像是要拼命争上位,但其实暗里更加汹涌的是将来的家业之争。所以她们三个没有了嫡母庇护的子女,自然就成了风浪里最容易被掐熄的那一枝,所以燕姨娘首当其冲而来的,就是她们三个了。   知妙本不想出头生事,她甚至想只要给她们三个人平平安安的日子,但是燕姨娘步步紧逼,甚至那大丫鬟口里的话语,都越来越嘲讽到没有规矩。直到刺伤知秀的手心,让她实在觉得这些女人实在欺人太甚。明摆着看着知秀不过七岁,她又不言不语,知微年幼,所以往死里掐吗?   她看起来像个“活死人”,但可别忘了前面的那个“活”字。即然是活的,当然就不能任由他们如此掐扁捏圆了。   燕姨娘听到怜香被打,已经气得牙根都要咬碎了。但却依然羸羸地站起身来,走到章荣孝的身边,身若杨柳般地施礼道:   “老爷,是婢妾教导无方,令那怜香没了规矩。以后婢妾定当严加管教,绝不会令下人们再如此冲撞两位嫡小姐。只是妾今日处之家事半日,又累又倦,怜香也是想要扶妾,才会打碎了大太太的青花瓷瓶。此乃妾之罪过,妾真真要为大太太焚纸上香,以求大太太的垂恕!”   燕姨娘摇摇摆摆的,就要往屋子里为林氏摆供捻香的地方走去。   知秀立时又差点弹起身来,但这时她回过头看了知妙一眼。知妙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抿着嘴唇看着燕姨娘。   但见燕姨娘走到前去,从桌前拿了支香,就往长明烛上燃去,似乎真的想要为林氏焚纸捻香的样子。但她手里的那支香才略略一对上火星子,忽然“嗤”地一声喷出一丝火舌头,差点就要燎到燕姨娘的脸上!燕姨娘被吓得登时一手就扔了那支香,大叫一声地整个人都向后猛然栽去。   跟她来的另一个丫鬟惜香立时就冲过去一手扶住她,大惊大嚷道:“老爷,三姨娘晕过去了!”   章荣孝这才惊得站起身来:“怎么回事?”   惜香扶着燕姨娘,还惊叫道:“香……这香不知怎么就喷出火星子了!老爷,太太已经半日未进米水,这一下怕是不行,前苑不是还有铺子里的管事江先生吗?老爷快叫江先生来帮太太看看罢。”   章荣孝听了惜香的说词,又看到燕姨娘的确面色惨白,那支香碎跌在地上,整个人都没了生气。章荣孝再维护子女,毕竟对燕姨娘还是有三分宠爱的,立时叫道:“快叫江先生来。”   立刻院子里就有人应了,到了前院把百益堂药铺里管事的江郎中叫了来。江郎中给燕姨娘诊了好一会子脉象,竟站起身来,对着章荣孝一辑到底,道:“恭喜老爷了!三姨娘的确是喜脉之象,已有三月余了。看再有六七半月,老爷府上又要喜添贵子了!”   章荣孝一听这话,到是吃了一惊:“燕女果然有了喜脉?”   “是的,老爷!”江郎中满脸堆笑,“三姨娘果真已经怀了喜胎,但即是胎儿反应剧烈时日,三姨娘也不应如此虚弱。听丫鬟们说三姨娘刚刚像是被异象恐吓,怕是……”   “是何?”章荣孝追问道。   江郎中一辑到底:“老爷,听说这东跨院里,曾经停过灵,又是在这里发了大太太的丧葬,恐怕积了些许阴气,这阴气对胎儿是大大的不利,怕这异象异事,也是因此而起。三姨娘现在越发虚弱,除了要滋阴进补之外,怕是这阴寒宅气,也需得好好驱震才是。”   章荣孝听到江郎中这话,面上略略地一僵。   回头一望躺在榻上的燕姨娘,脸色苍白若纸。   再回头望向套外厅上的知妙、知秀。   脸色愈发凝重。   知妙和知秀坐在桌边,只看得这一餐饭,折腾起伏,几乎没有几口吃到嘴里。本是一餐与父和睦的和乐佳肴,都幽幽转转地散开了白气,就这么依依袅袅地,冷掉了。   步步紧逼   翌日,章荣孝被居州百益堂的总堂先生请出了门。   燕姨娘又怀了喜脉,几若传遍了孝府上上下下。   姚姨娘上一次吃了亏头,即使暗地里唾弃垂骂,也知不找上门来寻羞。   西跨院里到是一直燃炊起烟,药香饭香,袅袅不绝。   一时间,章荣孝虽然出了门,但府里却像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动作似的,各房各室,相安无事。知秀最心爱的摇铃樽被打破了,又伤了手心,周妈妈一直叮咛她在屋子里将养着,莫再出外见水见了风。知秀也乐得歪在火炕上,一边逗弄知微,一边看蒋妈妈教导知妙针线女红。   知妙似乎是个笨手拙脚的,连个绣绷子都握不住,更别提绣出的花样儿,一翻过绣面来,简直都乱成一团糟麻。知秀看着姐姐粗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快要笑出声来。   昨日之前知秀还在心下愤恨,姐姐怎么总像是个无动于衷的,但是昨日只是一句话,就令父亲开口罚了怜香,这是件多么畅快淋漓的事情,简直都出乎了知秀意料。她打那时候起,也对姐姐有一点点另眼相看。都说“会咬人的狗不会叫”,虽然这话听起来是不应该形容姐姐的,但是知秀实在觉得昨日之事就是那么的痛快,简直让人都对素来不言不语的知妙是大大的别看了。   这边厢知妙又绣错了花骨朵,连绣线都拿错了,蒋妈妈扳着她的手,巴巴地说:“白、粉、水红、绡红、正红、紫红,要一样儿一样儿地来,错了两针绣出来的就乱了瓣蕊了。”   知妙眼看着蒋妈妈搭在绣绷子上细得跟头发丝样的绣线,心里呲牙咧嘴的恨不得把这些线一口吞了下去。搞什么搞,又不是打算把她们培养成绣织厂的绣花高手,用得着这么麻烦吗?排得跟彩虹样的针头线脑的,让她觉得眼都快花了。她实在是无比想念现代的电子工业,怕是现在连纺织厂里也是电脑绣花了吧,哪有人还整天折着脖子捏着绣花针在这里练“斗鸡眼”的。   但是烦归烦,知妙脸上是不曾显出来的,还用手里的针尖拨了拨那些排好的绣线,慢吞吞地说:“定要这次序吗?我看偶尔乱一下不是也挺新鲜的。”   知妙手里执了一色大红,偏偏往蒋妈绣好的花瓣上就刺了一针。   蒋妈立时就叫起来了:“哎哟我的大小姐,我才正梳理好的,你且莫在这里乱针了,这花瓣蕊子可不就是里外有序,大小姐你再乱用色,不是生生地断了这副绣品。”   “整天讲什么有序有序,序次之说,还不是人心生出来的。”知妙低低地说了一句,又即抬头对着蒋妈妈咧嘴一笑:“别怕,我不是想毁你的绣工,我在这花瓣上加只蜜蜂而已。”   “加蜜蜂?!”蒋妈妈被知妙的话弄得有些晕头八脑了。   “有蜂才得花香呢。”知妙又一针刺下去。   蒋妈妈被吓得心肝儿地叫起来,巴巴地就把绣绷子赶忙从知妙的手里夺了去,大叫着大小姐一边歇着罢。知妙绣针一出手,眉底眼间一点点笑意露出来。略一抬头,却看到知秀正坐在炕沿上看着她,大眼睛眨啊眨的,好像对她这个姐姐分外新奇。   知妙看到知秀瞪她,微微地转了转眼珠,又往桌边拿了茶壶,从暖盅里倒了一碗茶水,然后抬头递给知秀:“喝罢?”   知秀摆摆手:“我不渴,姐姐喝罢。”   知妙抿了一口茶。   知秀看着她,道:“姐姐,你这几日可做了什么怪梦了么?像是神鬼怪力,又倘惑是梦见了母亲?”   这话害得知妙差点“噗”地一声把嘴里的茶给喷出来,好在她定力足够,一口气给咽下去了,不然生生要呛进她鼻腔里去不成。   知妙放下茶杯:“没有,我睡的很好。”   “是吗?”知秀看她,“总觉得姐姐有什么不同了呢。”   知妙低头望茶杯里幽幽清清的茶水,心想肯定不一样了,我这内里壳子都换过一个了,怎么可能再一样。不过这小丫头也够会奇思妙想了,居然问她是否做了什么怪梦,她是做了场梦,不过梦到的不是林氏,更不是神鬼怪力,梦到的不过是穿越大神而已。但不知要告诉知秀“穿越”二字,她会不会把这个姐姐当成“神鬼怪力”也难说?   这姐妹两个难得的正在这里头相聊,蒋妈妈在旁边翻过绣绷子来看到被知妙绣得乱七八糟的一团绣线,正在连摇头带感叹这副绣品子怕是要瞎了,周妈也在旁边搂着知微笑眯眯地看着她们,这个傍晚仿佛过得无比的风平浪静和惬意。   但越是黎明之前,便越是宁寂。   这边几兄弟姐妹还没有说说笑笑完,忽然院门口传来些吵吵嚷嚷的动静,知妙和知秀都有些奇怪地转过身去看时,季广寿家的金氏领着三四个粗使婆子就进了门来,一见到知妙和知秀都坐在火炕沿边上正在绣红,立时行了个礼就说道:   “大小姐、二小姐,两位嬷嬷,今儿老爷出门时,支派了我们家的掌柜特寻道人问询了一次,说这院儿里停过灵发过葬,的确会招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道人给了个法子,需得把这院子重新粉刷一遍,再用上等的檀木香把正厅发灵之处全部蒸熏一次,然后搬得些镇宅御宝之物来清清宅子,所以老爷在去居州的路上特打发我们家的回来,告诉我们先把各位哥儿、姐儿先挪挪地方,等这屋子里拾缀干净了,再请哥儿和姐儿回来。”   知秀一听这话,立刻就蹦起来了:“什么?!要粉这屋子?要我们搬出去?!这是谁给的主意,下的口令?!”   金氏低着头,对知秀到是非常恭敬:“回二小姐的话,的确是老爷下了令。”   “不可能!”知秀立时大叫:“父亲不会把我们撵出母亲的屋子去,定是什么人在中间作了梗,故意要使我们姐弟三人出去。”   知秀的声音略微有些提高,仿佛故意要声音传出屋子里,给谁听去。   知妙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拿眼睛上上下下地望着金氏。   这个管家大嬷嬷她也是见过几面的,是孝府里大管家季广寿的老婆。平日里他们夫妻两个一个管着前院的行动支出,一个管着内宅后院的丫仆佣从。这金氏和季广寿到是两个公平行事的,只听令于章荣孝,即使是燕姨娘暂时理了家,金氏也是对燕姨娘听命服从,但却从不阿谀奉成,只一径按着规矩行令办事。   金氏听了知秀的话,依然低头回道:“二小姐,的确是老爷的令。二小姐只需得挪动三日,三日后老爷从居州回来,屋子也会打典完毕,到时老爷过来看了,定会再请小姐和少爷们回来。”   知秀却不服,立时跳下炕沿就要急道:“我不信,挂了马车我去居州问父亲。”   知妙看到知秀心急,又恐她惹出什么事来,立时就把她的手一按,然后回头问金氏道:“果真是父亲令我们挪动?那你们又准备把我们挪去哪儿?”   金氏连忙又朝向知妙:“回大小姐的话,这事儿果真是老爷的令,不是老爷的口令,任谁也不敢来这里要大小姐二小姐挪动。大小姐二小姐若不信,可到前厅叫了我那掌柜的,和跟在老爷身边的几个近厮,一问便知。但挪动之事,乃属内宅,老爷也不知哪房哪院还空着,叫我们回来安排。我们不敢擅自作主,刚刚去回问了三太太,三太太正身上不大舒服,歪在那里由丫头子回了个信儿。说是西北小院还空着,可以请大小姐、二小姐们暂挪到那里去,只是三个晚上,凑合下便过了。”   知妙听到这话,回过头去看知秀。   知秀也对着知妙眨眨眼睛。   她们都不曾去过西北小跨院,对那里的情况也不熟悉。但是知妙听到这金氏的话,心里头便明白了三分。那天燕姨娘在这里屋子里上香,不知道是闹出什么境况来,那枝香突然就闪了火星子,把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立时就有人说这屋里装神闹鬼了,又是什么阴气太重了,还说什么停了灵发了葬,要粉刷一新。不是知妙想在心底嘲笑先辈们封建迷信,这明摆着是想找个名目挤兑他们姐弟三人。偏这个时候燕姨娘怀了身孕,那章荣孝即使心底不愿意相信什么“阴风”之说,也是因着迂腐之气,只巴望着能保了燕姨娘肚腹中的胎儿平安,所以下令说要她们挪动挪动,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挪去的院子……   知妙微微地抿抿嘴唇:“今天晚上就要挪动吗?”   金氏答道:“是的,大小姐,越快越好。本着该正午得了前头的口信儿就过来的,可巧三太太那边忙不过来,我们听了安排也听了这半日,等进了门子也这个时候了。小姐们且挪动挪动,贴身细软只需带得几件,其他物什,我们都会给哥儿姐儿包裹好了抬到库房里去,保证怎么样挪出去,再怎么样挪回来。”   这是已经逼到头上了,说挪就要立刻挪。   知妙明白她们这天快擦黑了才出现是为了什么,说什么三太太那里忙碌,要等了许久才得安置的信儿,怕是故意掐了这个点儿,就是让她们根本无法反抗吧。又因着章荣孝一大早就出了门,她们又没了母亲,两个老妈妈没身份没地位,这一下子要撵她们出屋子,果真连个撑腰的都没有。   知秀听到要立时她们出去,早已经急得秀眉都拧在了一起,跺脚道:“我不信父亲要我们这么急切的挪出这屋子,叫人来,我要去居州……”   立在她面前的金氏连忙说:“回二小姐的话,这时已擦黑,外城门都近宵禁了,即使现时套了马车,也恐怕难以出城了。”   周妈妈在旁边抱着知微,也心急道:“二小姐,这都已经天晚了,你怎么能一个人出门,又到那么远的居州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啊。”   知秀还想说些什么,知妙却把她的手微微地一按,转头对金氏说道:“那就挪罢。”   “姐姐?!”知秀瞪圆眼睛。   知妙抓住知秀的手,微微地侧过头,低语道:“父亲不在,行事须谨慎。”   她略略地抬一抬下巴,向着外掩的纸窗扇的方向一动。   知秀透过窗扇缝隙就看过去,发现门外的粗使婆子早已经行动起来,有几个还是燕姨娘屋里曾经看到过的,就说明这些婆子们哪里还在等她们的示下,早已经在别人的明令暗示下,对她们的东西动了手。东西都已然搬去了那个院子,她们几个年幼的小姐,年迈的嬷嬷,还能耐若何?   知秀回过头去看知妙。   知妙的脸上没若什么表情,却只是回了知秀一眼,默默地又垂下眼帘,摆弄着手边的那只被她绣坏了的绣绷。窗扇之外,粗使丫头和婆子们已经开始搬弄东西,不肖三柱香的时刻,整个东跨院里的细软织物都被搬挪一空。有些小物还被搬动到西北小院里,但大部分都被抬出了东院,不知道被仆从们搬动到哪个库房中去了。即使连林氏当年和章荣孝成亲时的六回雕花大床都被抬置一空。   知秀眼睁睁地看着,又急又气,但又无力阻止,那眼眸之中,愤恨而不可知。知妙看着蒋妈妈和周妈妈一边携着知微,一边收拾东西,眼看着屋里被搬置一空,她的心下也有些不平。但是经过昨日一事,知妙对这个家中的现状已是了然在心,她和知秀、知微三个,没了嫡母的庇护,现在是最风雨飘摇的。倘若她和知秀的年纪略大些也好,嫡大小姐二小姐在这宅院里,也还是有些地位头面的;又倘是知微大些也好,要知道嫡子的头衔在这深门大院里,可是不可撼动的地位。   坏就坏在她与知秀不过时年七、八岁,知微甚至不更事,两房姨娘怀里又都有子嗣,且个个比知微年长,即是庶出,也很有威胁。她们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父亲章荣孝,而今日章荣孝又出了门,无论那个令她们挪动的口令是真是假,都需得三日之后父亲回来,才能问得清楚。而这三日之内,她们若是抵死不从,和燕姨娘生生地闹将起来,不说她们两个小女生是不是燕姨娘的对手;即便是闹到天翻地覆,无耐只是传出去令人笑话。像章荣孝这样的人,名誉比深门宅院里的女人更重要。   所以,现时不是和燕姨娘硬碰硬的时候,以退为进,养精蓄锐,方是正题。   没几刻,进来抬家私的婆子们便来催促了,以前对东跨院里的这些少爷小姐们,即使是云香这样的开脸大丫头,也是毕恭毕敬的;但自从林氏去世,莫说云香,就算是老身份的蒋妈妈、周妈妈,也少不得被她们低声埋怨着动作慢了,收拾得太详细了些,有的没的催得人心急。   果真是人去楼空,人走茶凉。   几盏茶的功夫,一家两大一小,两个年迈的妈妈,不像是这府的嫡长女、嫡次女和幼子,倒像是被落魄撵出院门的丫鬟婆子们,拎着几包细软,就被赶进了孝府宅院里最靠近西北角的一处小院。   一进院门,知妙的心头都凉了。   原以为即使这小院不及东跨院那么东房正厅的宽敞透亮,但至少也应该过得去吧;没想到一进门,迎着她们的就是院子里许久不曾修剪拾缀的花苑,花枝沟池里都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早已经枯涩的回廊沟渠里发出阵阵酸腐的气味,花苑内别提什么花枝灵草,早已经是东倒西歪地枯萎了一片,毫无生机;庭院又小又窄不说,小院的正房也不过是窄紧的小三间,一间正厅,一间东房,一间西厢。临东下角有两处丫鬟婆子的住处,附着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厨房,烧火的锅灶与料理台间甚至连个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倘若厨房里煮起饭菜来,怕是油烟都能窜进东厢窗里去。   她们这两大一小兼两个妈妈,居然只有两间房可以住,房里的火炕又只有一塌,另外两个不过是普通的竹木硬床,虽然现时已是春初之日,但只在床榻上铺了几套被褥的竹床,睡上去依然是那样的冰寒刺骨。   知秀一见如此,立时就气得浑身发抖,只要转回去好好地去西跨院里找燕姨娘清清楚楚地“体量”一番。结果才刚回身,就已经看到惜香站在院门口,身后领着两个年纪中旬的婆子。   “二小姐这是要哪里去?我们三太太今儿在前花厅,正在忙着处理家政,这眼看又要立春、春分、清明紧接着几个时日要准备祭祀拜祖的大礼,太太正是忙不过来呢。但太太还想着两位小姐和少爷今儿挪房,特意支了我来,给两位小姐少爷添两个看院打扫的婆子,一个姓管,一个姓万,这两个婆子都是麻利的人儿,看家护院,烧水煮饭,大大小小事务都能一手端。太太说了,这西北小院比不得东跨院敞亮,一时怕是住不下那么多服侍小姐少爷的人,云香姐姐太太也另调了房作别务安排,这小院里打扫洗煮的活儿,就全交给万婆子和管婆子来处理吧。太太说了,两位大小姐和少爷不用跟她们客气,要是她们两个有哪里怠慢了小姐们,只管和太太去说,三太太必定会给小姐们个公道处理。”   这惜香正是那日受了罚的怜香的妹妹,这惜香到不似怜香那么咄咄逼人,也没有仗着燕姨娘现在得了势对知秀知妙眼高于顶,依然还是对她们恭恭敬敬的,领了身后的两个婆子过来:   “万婆子、管婆子,你们两个可听到了吗?三太太可是说了,你们两个要是哪里不顺了小姐们的意,对两个小姐和小少爷没个衷意……可仔细你们的皮!”   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婆子立时相互对了个眼色,然后低头连连称是。   惜香得了两个婆子的答,对知秀和知妙又行了个礼:“那即是如此,两位小姐就在此安心住着罢,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知秀和知妙都没有答话,却只把眼色朝着那两个婆子看过去,只见她们两个年约五十,身穿着土黄襦裙,系着土褐色麻织腰带,已经是满脸的褶子,却是在眉眼之中,眼珠斜动,表情露诈。   知妙看着这两人,心下不由得觉得更添了一层凉意。   章荣孝不在家,燕姨娘这是通过层层叠叠的套儿,想要挤兑整治她们了。她们三个孤女落弟,在这个家里风雨飘摇,没得依靠,就算此时闹将起来,也绝落不得好。少不得此时多多隐忍,但得父亲回来,才能再做打算。不然时辰已入夜,那院里的家私物件已被搬置一空,他们小小老老的,要去哪里安顿?   知秀是要气得浑身发抖了,知妙却只把妹妹地手用力一捏。   忍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   且在此时,屋子里传来万婆子的一声呼声:“大小姐二小姐,吃晚饭罢。”   嫡庶有别   进了屋子,正堂里摆了桌子,桌上盖着青丝软纱罗的笼罩,在几个人走进屋子里来的时候,管婆子正站在桌边,且等知妙、知秀、周妈妈抱着知微,蒋妈妈坐了下首之后,便掀开笼罩。笼罩下盘盘碗碗摆了不少,但仔细一看,竟是盐水煮毛豆、清蒸莲藕、酱汁拌茄片,一碟蜜枣红豆配小米粥,两小笼隔日蒸的黄米面小窝头。   这样的清淡寡油,比起在东跨院里云香领着东厨给她们做的上等精致的吃食,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掉落在地底。   知秀并蒋妈妈、周妈妈看到这样的饭食,脸色都白了。   万婆子和管婆子立时申辩道:“小姐和少爷们莫怪罪,今儿实在是因为刚刚挪动,这院子里的活计又多,我们老姐儿俩做了这半日,没的时候给姐儿哥儿仔细准备膳食。今儿天又晚了,要□细的还要去前院儿里惊动三太太领用,姐儿哥儿和嬷嬷们且忍了这一顿,先填补填补吧。赶明儿时候长了,再给哥儿姐儿认真预备饭食。”   知秀眼看着这清汤寡水的,再看看还在周妈妈怀里的知微,心下忍得怒火,就要一水儿地爆发。   周妈妈立时按着知秀的手。   知妙也看着这桌上的餐饭,觉得实在是差别太大。但人家的讲说解释也并非不能理解,只看来落到这个田地,怕是日后的日子,更将要难过。   蒋妈妈看着两个小姐一气一摒,只能劝慰道:“两位姐儿,今日就先这样将就了吧,待明日都安顿下来,必将会好的。今日且就先用了吧。”   知秀还气呼呼的,凭是个几岁的小姑娘,也只是表情凌怒作不得法。   知妙抬起眼来的时候,却看到管婆子和万婆子相互交换个眼光,嘴角还微微地一孥。知妙没吭声,但两个人的眼色却看在眼里。再看看这一桌子的吃食,知妙心里已经明白了三分。这怕不是什么没有时间,也不是没有办法去领什么食材,这分明是受了人家的示下,故意要“盘整”她们了。   万婆子和管婆子得了蒋妈妈的这句话,立刻拿了托盘就溜了出去,留下她们主仆几个,对着一桌的素饭冷菜,将就进食。   知妙吃了一口酱汁茄子,又冷又硬又咸腥,再看看知秀不过吃了两片莲藕,而知微还小,只能在周妈妈的怀里溜几口小米粥,喝到嘴里还是不满,咿咿呀呀地哭将起来。周妈妈连忙又哄又抱,又塞了蜜枣在他嘴里,劝慰了半天,方才止了他的哭声。   这一半夜,小院里的哭闹声很是响了半宿,直到下半夜,她们主仆几个方才胡乱歪倒在铺上,随便睡了。   知妙和知秀并睡在东厢房的一张暖炕上,睡时还算热气腾腾,但越睡越冷,临到了下半夜,巡查的更夫打了三下梆子之后,知妙竟然在暖炕上被冻醒了。她伸手一摸,自己身下的炕席透冷如冰,竟一丝丝热气都没有了。身上的锦缎丝被又薄,这种时日又没什么羽绒被、太空被的,只是几层布衾,塞了几层丝绵,虽然已经是现代都不及的高档“蚕丝被”了,但是破碎的乱丝又不经处理,哪里来得上佳的防寒保暖?   知妙只觉得越睡越冷,怎么裹也裹不暖,便翻身起来,把自己的里衣夹袄都套裹在身上。   这时起身,只见得周妈妈搂着知微歪倒在暖炕的另一头,身上也是胡乱盖了一套丝绵锦被。知微睡在周妈妈的怀里,尚处在婴孩时期的他,有着微胖如苹果般的圆脸;本是大眼圆脸也算是个可爱漂亮的小男婴,此时却脸颊彤红,睡得极不安稳,小嘴里咿咿呀呀的,老是在嗫嚅着什么似的。   知妙觉得有点奇怪,便探身摸了摸知微的脸。   这一摸不打紧,手心里传来的温度甚是把知妙吓了一跳!   这孩子分明是被夜里的冷风吹透了,感了风寒吧,这脸上身上的温度,快赶上暖炕热乎时的火烫了!孩子才七月余,怕是就这么被冻得感冒了。   知妙觉得不好,立时小声地去叫:“周妈妈……妈妈……醒醒……”   周妈妈今日陪她们搬家,累得肩酸腰痛,这下睡得是很沉,知妙连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知妙越看知微烧得火红的脸,越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看着知微赤红干燥的嘴唇,便想到外头去寻点茶水给小弟吃。起身帮知微把身上的被褥又紧紧地掖了掖,又帮睡沉的知秀盖好被子,然后拿了自己的袄裤,穿好了走到外厅去,伸手提了桌上的茶壶,壶水一倒进茶杯里,知妙就摸到一手透心的凉。睡前倒进壶里的茶水,此时此刻早就已经冷透。   回想起东跨院里云香并一丛小丫头连茶壶上都套上了防冷隔热的暖套,壶里的水即使放了一整夜,早上倒出来的时候,依然是温温的。但是到了这里呢?别说云香她们,即使这茶,也便只能吃透骨如冰的了。   知妙想了想,放下茶杯,又转身出了门子,往厨房里想要寻些热水来。   一出门就是凌时透骨的寒风,知妙裹紧身上的里衣外套,摸黑寻到了东墙角边的小厨房。才刚刚推开厨门,便觉得一副冷清扑面而来,小厨房里却是清锅冷灶,摆在灶台料理桌上的,不过都是她们今夜的剩饭菜,杯盘碗碟都扔在橡木桶里,屋子里一丝热气也没有。烧炕的火炉炉膛里一丝红光都没有了,放劈材的材堆那里只剩下几片木屑,更别提以前她们在东跨院里常使的无烟木炭火盆,这屋子里连一盆都没有。   知妙掀开锅盖,连看了好几个煮锅,别说找点热水,连丝凉水都没有。   实在是转了好几圈,她没有办法才转出厨房的门来。   小厨房的旁边就是万婆子和管婆子所住的小耳房,知妙走过去的时候,还看到耳房里亮着烛火,有融融的暖意在窗纸里透出来,知妙张嘴想要说话的时候,万婆子和管婆子的声音就从屋子里响起:   “赶紧睡吧,趁着火盆还热火。不然等会儿那边子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响动。”   “有什么响动关我们什么事儿,难道还敢把火盆子从我们这里夺了去?再着说,这深更半夜的,总不能再让我们去给她们劈柴烧水吧;那几位现在还想当自己是正牌小姐正牌少爷吗?都发配到这院儿里来了,自己心里还不自知?想摆什么谱子呢?反正我是不会管她们的。”   “你快别说这样子的话罢。”万婆子还劝,“人家怎么说至少也是主子。”   “那你半夜起来伺候他们?”   “我?”万婆子嗤了一声,“我闲的没事做催的!”   管婆子一听这话,顿时就讥笑起来:“那不就结了。吹灯睡觉罢。”   万婆子立时就对着烛火吹了一口,暖耳房里的灯光即刻就灭了。   知妙的眉宇都紧紧地迭在一起,凌时的深刻才觉出这个世界的自私、无情、冷漠与残狠,深宅大院里的步步惊心,步步紧逼。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现时人唱得还挺深情,哪里见识过这等世界里的无情与无份。为了生存、争宠、抢地位、赚家业,再凶再狠的事情,也全都做得出来。阴谋诡计只是毛毛雨,害你生死难测也不只是传说。这两个万婆子、管婆子,哪里是来伺候她们,分明就是一对“万事不管”,“万事冷漠”。   翌日,知微的热度就火火地烧上来了。   他年纪小,身子弱,一病起来就来势汹汹,整二日饭食不进,不贪玩耍,昏昏沉睡;周妈妈说要万婆子去前头回禀燕姨娘,往百益堂请个先生来给知微瞧瞧;万婆子却说小孩子总是要长几场病的,还说喝点焦米粥暖暖肠胃就好了。于是不过照样清水米汤送进来,巴巴地让周妈妈给喂下去。   知微被周妈妈溜了几勺清粥,就紧闭小嘴一口不肯吃了。依旧面如红赤,昏睡不止。现时已经到第三日黄昏,院子里的灯都掌上了,周妈妈把知微揣在怀里,一抱上身,眼泪就淌了下来。知微小身子温度火烫,小嘴里呼出来的都是滚滚热气,几日米水不进,嘴唇皮肤都微微曝干,脸颊如膛火炙烤,眼帘是一掀也不掀,全身绵软,动也动不得了。   周妈妈哭道:“大小姐,二小姐,蒋妈,小少爷……怕是不行了!”   蒋妈妈立时凑过来,往知微身上一摸,的确温度烫手,竟已像膏肓!蒋妈妈也慌张了,连忙叫管婆子:“嬷嬷快去前苑,看看铺子里的掌柜们有没有一个在家的,如果没有快去回了三太太,让三太太差门头子小厮去请两位郎中,给小少爷瞧瞧下两服方子罢!”   管婆子立在旁边略撇一撇嘴:“哪家的小孩子不有个病歪歪的时候,犯不着生生急成这个样子。现在咱府里不同往时,三太太管得严,到了晚上来回走动的少,大太太又是丧期,为的不让外头人看热闹,连堂院正门都关得早,你现时去前苑支人,怕是都支不着。不如喂小少爷多点水粥,在屋子里再多养上一晚上,兴许明儿一早,就没事了。”   周妈妈一听这话,眼泪都要急迸出来:“再养上一晚?小少爷都已经昏睡了两昼夜不曾睁眼了,只怕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向大太太和老爷交待……”   管婆子一听周妈妈的话,脸上的脸上就有些不屑。   “周嬷嬷可不必抬了大太太和老爷来压我们,我们不过是些下人婆子,粗使的做些活计,比不得嬷嬷们奶了哥儿姐儿的这么尊贵。既然周嬷嬷下了口令子了,我这就替你去前头回了三太太,打发人快去请个郎中,给小少爷好好瞧瞧,免得小少爷有个什么不测,反到赖在我们头上。”   管婆子一提裙子就转身径直去了,周妈妈抱着知微,只气得浑身发抖,也没有办法。   知秀在屋里头听到这话,走出来直要骂人,可偏巧管婆子又去了,没的法。知妙一地坐在炕头上看着知微,帮他掖掖被角,又拍拍他不安的睡像。知微比平日里到是瘦弱了许多,那苹果样漂亮的脸蛋也略有些苍白。这小娃娃虽然还少不更事,但这些时日她们受罪受难,他却一直可爱地傻呼呼地笑着,到是解了知秀和知妙心头的许多郁闷。知妙本来穿过来,对这些陌生人突然变成“亲”人还有些不适应,但是这些时候相处下来,竟越发的对知秀和知微生出了些微喜爱。眼看着知微病的这么重,她也越来越觉得心头被压抑得憋闷。   女人斗就斗,妻妾权势,为什么一定要拿着这还不更事的娃娃下手?!   这边厢众人在心急火燎地等着,那边管婆子竟去了许久。   万婆子也因管婆子出了门,连晚饭都慢腾腾地到了酉时三刻才端上来。又是清汤烂菜,连点油星子都见不着,别说是生了病的娃娃,即使是大人看到这样的饭食,都难以下咽。   万婆子还立在那里说:“这两日前头听说贵客多,管嬷嬷和我都领不到食材,偶尔几顿,小姐们可将就了罢,就当素斋几日,也当为故去的大太太积积阴德。”   知秀一见这个,眼珠子都要冒出火星子来了,跳起身来张嘴便想骂。却见刚刚还围坐在知微身边的知妙忽然站起身来,连句话都不说,直接一手扯住桌上铺的香色富贵花锦团纹桌布,生生地就用力一拽——   砰!稀哩哐啷!   一桌子的杯盘碗盏全都滚落到地上去,汤汤水水和烂得稀糊的青菜滚洒了一地。   蒋妈妈并周妈妈,连知秀都被知妙这样的动作吓了一跳。   万婆子在旁边看到菜水滚了一地,吃惊却还不饶人地说:“大小姐这是怎样了?嫌饭食不好打人骂人都容易,这作了一地又算是什么……”   知妙站在那里,眼眸珠子也不动,面上表情无色地道:“我母亲在生时,可没教导我们打人骂人,但我母亲却教导过我,人与牲畜不能同食。这等拙喂猪牛的粗食,到放在我们的桌上了,我不把它打烂,难道还巴巴学牲畜吃进肚子里去不成?!”   万婆子被知妙这几句话填噎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却又找不到什么话回。   话音还没落,管婆子刚巧从门外走进来,一看到这摔了一地的汤盘碗盏的,立时就开口:“哟,我才去了这些时辰,大小姐倒是教训上了?大小姐可也不要作这样的气,是周嬷嬷令我出去前苑子请人的,留下万家的一个人怎么张罗过来,小姐们不就是想要吃要喝的嘛,我这就回了前厅三太太,抬一桌子精细吃食来给小姐们过过瘾!”   管婆子转身又要往外走。   知妙直接叫了一声:“站住!”   管婆子才回头,知妙已经一巴掌就挥了过去!   管婆子本来生的不高,知妙又站在里屋的台阶上,这一巴掌虽然打不到管婆子的脸上,但也生生地扫到管婆子的颈子下巴,指甲尖尖地擦过管婆子,直疼得她倒退一步。   管婆子惊得都要倒退一步:“大小姐你……”   知妙直接瞪着她,表情连闪都不闪动地:“管嬷嬷年长,想必家里的规矩都清清楚楚的,我还年幼,本是没什么道理来教训嬷嬷的,但是今日我不过提点嬷嬷,休得来拿三太太压我们姐弟三个。我们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我们母亲是谁,她又是谁!我只想告诉嬷嬷,这府里不是当家掌事就大如天了,需记得我们姐弟三人的名头之前,还有个‘嫡出’二字!”   管婆子和万婆子被知妙这番话说得,惊得倒退三步,几乎要跌摔在地上。   素日里只听说大小姐是个少言寡语,又性子和善,是个最容易欺负的;但莫没想到这时一开口起来,这般凌厉八面。这番话抬到面上,管婆子和万婆子被训得抬不起头来,平日里嘲讥讽刺之词也不敢迸出来,这些时日对她们耀武扬威、阴奉阳违的态度也不敢再拿出,只缩在一边,支支唔唔,不言不语,恨鼓鼓的样儿。   知秀简直要扑过来抱住姐姐,知妙却把她的手一拍,眼珠儿一转:“要你请的郎中呢?!”   管婆子被逼问,脸色难堪地支唔道:“今儿东北的货商要回辞,正在前苑里跟铺里大掌柜回禀事务,因着老爷不在家,三太太在旁帮听,我把话回太太身边的惜香姑娘,等了许久没下来回声儿,我就回来了。”   知秀一听这话,也立时骂道:“你去了一时半刻,只得了这个信儿就回来?!你眼里还有知微这个嫡少爷吗?我看你们都恨不得他和我母亲一样病死了,你们心里才干净!”   管婆子被两姐妹骂得节节后退,都快要躲到万婆子身后去了。   这时知秀的话落,知微竟忽然在睡梦里忽然伊伊呀呀地哼唧几来,又不会说话,哼了几次之后就开始抽噎,渐渐地哭闹起来。周妈妈慌得去哄,知微的哭声更大了,在周妈妈的怀里跟无力的小猫一样挣扎扭动,满脸的赤红,浑身的滚烫,一会儿竟趴到周妈妈的肩上,小身子瘫软如泥,一动都不动了。   周妈妈一见,立时慌得要大哭起来,大叫道:“大小姐二小姐,快来看看小少爷……小少爷怎生都不动了……小少爷,小少爷……”   知秀到底还年幼,一看到弟弟昏沉过去,惊得一下子扑过去,眼泪都掉下来了。蒋妈妈则大叫:“快,快再去回三太太!要是小少爷有什么三长两短,等老爷回来,我们都不用活着了!”   管婆子和万婆子被惊得立时转身就跑。   知妙站在那里,看着知微昏沉不动的样儿,到是转身先冲进厨房里,寻了一只青花瓷碗,又找了厨房里的盐和白糖,洒了几粒子如芝麻般的盐,再添了指盖般多少的糖,搅拌均匀了拿回房里,直接递到周妈妈的面前:   “快些喂他喝下去。”   知微烧了这几日,几乎米水难进,小小年纪身体早就是脱了水,人一旦脱水身体内的电解制便会紊乱,小孩子又大脑发育未完全,电解制紊乱及高烧会严重损害脑细胞,不是昏睡不醒,就是癫痫抽搐,严重会引起孩子突然休克、呼吸骤停等非常严重的状况。   当然古人是不太会明白这些说词的,所以知妙也不会向他们解释,她只记得当初她做护士的表姐在孩子生病拉肚子的时候,就会及时给孩子补充这种糖盐混合的液体,一是为孩子身体补水,再是为身体补充各种矿物质,表姐还说过在危机时分,这种糖盐水是可以救命的呢。所以知妙只捧了这水,急急地要周妈给知微灌下去。   周妈已然心疼的泪眼模糊了,抱着知微连连摇头:“大小姐……”   知妙看着周妈妈、蒋妈妈并知秀,声音略低却清晰地说:“你们都别急,父亲不在这里,即使寻了三太太也没有用。先把这水给知微喂下去,后着每小半时辰就给他进一次水。千万别脱了水,人可就不行了。你们且在这里照顾好他,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我们府里不是有堆放药材的药库吗?我去药库里寻些药材方子,咱们自己碾磨蒸煮,先给知微下了火气再说!”   药玉生香   知微病沉,管婆子和万婆子被给了一耳瓜子,也不敢再拦阻,知妙都临宵禁了还出了西北院门子。   自从燕姨娘掌家之后,孝府被治理得更加严格,加上她恩威并施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足足把整个府里的人都哄得变了她那头,只当是她这个良妾扶正的势头指日可待,众人且已看了她当家主母的身份,没个敢再反议她的。   今儿晚上前院在厘清东北商送来的货物,清帐点银子,只待明天一早章荣孝回来,盖了消兑的大印就离京回东北;所以几乎半个宅子的仆丛丫鬟都去服侍了,这临了宵禁的时刻,除了看四角门子的粗使婆子,院子里竟没的几个人走动,静悄悄地反到趁了知妙的意。   知妙都没想得今日她会出来做这样的事,本来她的性格就是沉默安静的,遇事不慌张不焦急,看准了来龙去脉才会行动。这也是自她穿到这副身子里,在忠孝章府里发生了多少事务以来,也一直保持着沉静少言的表态所然。不知道的人还道是她人小言微,不爱多语,其实是她的性格使然,少说多做不开口,自然不会引火烧身。   但没想到知微病重,几近膏肓。   虽然年仅七个月的知微不过是个言语都咿呀的娃娃,但几月相处下来,知妙到真是有些喜爱他。更甚至无论发生任何事情,知微毕竟是一条人命,小小的年纪要是被这样一场高烧下来就送了命,岂不是太冤屈了。   孝府的内宅大园子,的确很大很精致。即使在这样暮色四沉的深夜,前苑的假山砌石,迎客竹松,双蝠烟笼湖,湖面上的桥廊回曲,宅门套院,层层叠叠;知妙足足走了小半柱香的的时辰,才出内宅的前苑,出了内宅大门的西角门。角门之外又是通前后院的青石胡同,并着三四道回廊大门、角门,曲曲折折的,总像是走不到尽头。   甚而今天前苑的事看起来应是很繁琐,四道门禁上的守卫婆子剩下了两个,一个转身去小解,一个像是吃了酒,醉得一塌糊涂地正歪在廊厅下打着山响的呼噜。这些婆子们横竖是仗着外院门廊里还有守卫家丁们的巡逻走动,她们守在这里不过是看着是否有人把内宅院里的东西夹私带货,再着替深宅里的太太、小姐、小少爷们守着个出入。   所以知妙就得了空儿,也没惊动那吃醉的婆子,悄没声儿地就从角门溜到了前院。   上次王妃省亲,蒋妈曾抱着她到前院来过,那时蒋妈对她说,那是孝府所经营的一间京城里最大的草药铺子“百益堂”的药库房;库房里存放的都是来自各省各地送到的珍贵药品,譬如说东北的千年野山参,滇越的藤三七,小安岭的刺五加等等;除了顶级的进贡朝献,普通的放在百益堂库房,中间样儿的就一律运到章府的药库里存放。而且库中除了名贵药品,还为府中各门各户备着些常备的疗效极佳的药材,并着有些厨房里蒸煮药膳、药锅,都从这药库中取用。   知妙不过是那天经过的时候留心了一下,没想到在这危机时刻,竟能派上了用场。   位在前院里后厢的药库房到没了什么动静,只有两个守卫的小厮,因为天冷正坐在一边对着炭火盘缩成一团地躲着。知妙躲在廊下看了好一会儿,刚刚管婆子跑到前院去回话,燕姨娘不知道是拿了什么理由把她挡回来的,如果这下再惊动了看药库的仆人,就怕是闹到燕姨娘那里去,也会把自己赶回去。所以知妙很想不要惊动任何人才好。   稍停了一会,突然有烧火婆子从前院急匆匆地过来了,手里提了个空篮子,开口对那两个人说要做小锅天麻党参桂圆鸡汤煲,所以需得取天麻、三七、粉光参、当归、党参、玉竹、枸杞、龙眼、桂干等各色药材共十七份;守药库的人忙不迭地取了钥匙开了门给烧火婆子取好了药材,满满当当地装了一大篮子。烧火婆子说拎不动,守卫中一个人又帮着去送到前院去。另外一个转身出了门忘记锁库就又坐下吃酒,吃了三两盏内急了,转身就进了廊外的小竹林里,想是去方便舒解了。   知妙一看这正是个好时机,立时就悄没声地摸过去,推开半虚掩着的库房门,没声没息地摸进了药库。   甫一进门,虽想到孝府的药库是个名贵所在,但知妙一进这药库,顿时觉得药香扑鼻。打从门后就摆起的药箱匣子,层层叠叠地都垒到了屋顶。东侧堂壁前摆了红漆朱木的药架子,架上陈着各色各样各味的药草;北侧堂壁前则放的是个通天的黑漆木的药柜,足足几百上千只的存药小屉,好在药库里的边桌上还燃着两支红绡洒金的绦纱罩子烛灯,影影绰绰地照出黑漆小屉上面标写的白漆粉的药名,好在没有让知妙看花了眼。   但,什么药材才能治得了知微的高烧之症呢?还有他现在年纪还小,不能用那些火气太大的药材,但几日水米不进,身体已经非常虚弱,又需要用些参片、当归、黄芪等等滋补一下。可惜知妙虽然翻过表姐的中药材课本,但她又不是学这个的,即使穿越大神开了金手指,她也没万能女主的本事,把那些药方药名全都背诵下来。只能凭着记忆,略想起几个重点的药名吧。   知妙拿了边桌上的红绦纱罩烛灯,朝着存药小屉一一照过去——   麦冬、黄芪、当归、党参、枸杞、芦根、香薷……一屉一屉地看过去,知妙都似曾相识,又不太认识。那药书她只不过看得一半一半的,哪里记得这些东西的功效。直到红绦纱灯下看到一小屉上写着“薄荷”,一小屉上写着“金银花”,她有点高兴起来。   她能记得这些简单的药材,薄荷性凉,泡水冲饮就能清凉润肺,金银花更是降火气的佳品,拿了这两样去给知微煎水送服,绝对不会有害,也不会错的。   知妙放下手里的纱灯,就去拉小屉,准备拿些药材出来。   门外忽然就有响动:   “怎么库门都没关?人呢?”   有脚步声匆忙来。   “墨少爷,刚刚烧火房里来取药膳材,开了门子怕她们回来,也就刚掩上。小的一直在这里守着,不敢怠慢。小的这就去把库门锁了。”   “不必了。”有人挡了过来的脚步声,“父亲命我再来看看今儿一早才制好的花鹿茸片,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走了,这些鹿茸片是三只公花鹿头上最好的茸子,莫不要保存不好,受湿潮糟蹋了才是。”   “是。”门外的小仆立时答应道。   接着便有脚步声一直朝着药库里走过来。   知妙知道是有人要进来了,立时有些着急,回头一看也没个藏身之处,只有立在门后处的几只搁药的竹箱,箩竹编的药箱,似乎有一个还是曾经打开过的,知妙跑过去拉来箱盖,发现里面的确只剩下几包油黄纸包裹的药粉,所以她就连忙跳了进去,把箱盖再盖上。   刚刚藏好,门外的人已经走了进来。   脚步不重,声音很轻。   进了门只往那边桌走过去,一样执了红绦纱罩的灯烛,却是走到东侧壁的红漆朱木的架子前去,从架上取了一个四书经样大小的锦包盒子,打开盒扣子,里面露出一只紫金红的绒布包来,再解开绒布包的系带子,把布包里的东西倒入锦盒里。锦盒里铺着蓝丝织锦霞纹的缎子,微微抖动布包,淡黄泛着微红的茸片就一片片地滚落下来。   这人微微低头,一边翻看着茸片,一边低语暗衬:“告诉他们不能用布包扎紧实,以勉湿气闷住,还需得放吸湿毛纸,结果一样都忘记。幸得父亲让我再来看看,不然这好端端的上等茸片就这么被糟蹋了。”   一边说,一边动手整理起那些精致珍贵的花鹿茸茸片。   知妙半蹲在药箱里,透过竹箱窄窄的缝隙,看到红丝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堪堪显出些许细致的轮廓,如蝶翼般浓密挺直的长睫,还有身上暗金洒绣的锦袍,发丝玉冠上那一点点温润的光。   她立时就明白了这个人是谁。   不若十四五岁,却已然高挑秀致,身若温玉般的翩翩少年郎。   楚墨予。   这个小男生知妙是记得的,尤其是那一次她跌倒,他为她包扎疗伤,还送了她一只装药的青花瓷瓶。虽然之后发生了林林总总的事情,青花瓷瓶里的药她也全部倒在了知秀受伤的手掌里,到是令知秀很快复元;此时在这里见到他,知妙心底虽生出一点点亲切之意,但她躲在这里,又全不若想要惊动任何人,只委身在此箱中,希望他查验完茸片,速速离去。   谁知知妙不过微微地斜了下身子,那两包一直放在她脚边的油黄纸包被她踩碎了一点点,立时从约包里就飞出很多烟雾状的细白粉尘。一下子扑在知妙的脸上,顿时又辛又辣的味道,熏得她眼睛都快张不开,那个鼻涕眼泪的都要登时流下来,最最不能忍住的是她居然一股气从后鼻腔里冲过来,一下子就——“阿嚏!”   知妙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捂住自己的鼻子嘴巴,但已经是来不及了。   药箱外面几乎瞬时气氛凝结,片刻之后,她头顶上的药箱被人猛地一掀——   一双点漆般的乌瞳,直挺浓密的长睫,少年清秀却不失英气的眉宇,直直地对上她。   知妙半蹲在药箱里,一只手还捂着自己的口鼻,眼睛还被熏得微微红湿盈泪,就这么抬起头来看着箱外的他。   楚墨予似乎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轻轻地敲了一下。   红纱绦罩下,烛火跳耀,盈盈而不得清晰的火光,映出一张苹果般圆润润的脸,那脸庞带羞还怯,抬头瞪着他的乌亮双瞳,晶莹得仿佛像是南滇朝贡得双晶琉璃珠子一般莹润动人,甚尔不知何故,那眼瞳之中竟盈盈有泪意,水泪在红烛光下,映出粼粼波光,那份动人精致,不得言表。   “是你?!”楚墨予瞪着她,又看她被熏得涕泪横流的表情,竟伸手去扶她,“这是皂角粉子,辛辣呛刺,你怎生躲在这里?”   竹药箱深大,知妙跳是好跳,出却有点困难,幸得楚墨予伸过来的手,她想了想,还是抓住他的手,从药箱里跳了出来。   如今她年纪不过九岁,他也十四五岁大的样子,即使“授受不亲”,也不会在乎这背人的片刻吧?   但尚刚刚把她拉出药箱,那声响亮的喷嚏似乎就惊动了药库门外的小厮,脚步声传过来,人影也立时要出现在门前:“墨少爷,没发生什么事罢?刚刚小的听到这屋子里有动静……”   楚墨予双手一捞,直接拎着知妙圆润润的身子就往药箱旁边的阴影里一躲,然后掸动自己身上的长袍,整个人都挡在她的面前。   小厮人现,楚墨予微微地挥手:“没有什么事。只是夜里风凉,我打了个喷嚏而已。”   仆从似乎还有些不信,目光向着药库里溜过来。   楚墨予只把自己的长衫微抖了一下,问道:“还需何事?!”   小厮不敢再怠慢,连忙应道:“无事,墨少爷且细细点查吧。”   立时低头褪了出去。   知妙只蹲在楚墨予的身后,被他的长绵锦衫挡在暗影里,抬头望见他的背影,一种只特属于少年但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仆离去,楚墨予一回身,正看到她乌溜溜的眼眸,不免得浅笑出声:“没事了。你这是怎了,为何会出现在这前院药房里?”   知妙从他的身后站起身来,略微揉了揉自己被熏红的眼睛,又回头看到楚墨予问询的表情;上次他帮了她,她本生对他就有些感激亲切,又觉得他是外姓,应该不管这宅子里的事,又是男生,因而细想了想,才把知微病重,感了风寒,她来此寻药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楚墨予听了她的话后,眼瞳略转了转,到是有些吃惊:“你曾读过医书吗?”   知妙摇摇头:“只是些许看过一些药材方子。”   “那你想要用什么药?”他追问道。   知妙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眼帘垂下:“我……只找到几味清凉散火的药,想拿一点回去,先给妈妈们煎水送服,再用点保养的珍贵药材,先把弟弟的命吊住才是。”   “何药?”楚墨予再问。   知妙想了想,道:“薄荷、金银花、桑菊和银翘。”   楚墨予一听她报出的药名,先是略点点头,后又摇摇头:“药草之力最讲究的是对症下药,即使感热风寒,也分风寒与风热两种病症,风寒之症要用热药,风热之症要下寒药,两相药性消抵,才能去痛止病,体健复初。”   知妙一听他这种话,不免得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是我用的药,都不对吗?”   楚墨予微笑:“并非不对,而是听你所言,知微小少爷应该夜里受寒风凉,邪湿入骨,所感风寒之症。要为他退热祛寒,断不能用薄荷、金银花等凉寒之药,这些药性入身,只会使得寒气内外夹攻,更加危险。风寒之症,需得用麻黄、荆芥、防风、苏叶等解表散寒之药,并得温胃养肺之粥汤,辅以姜片红糖水送服,方能退热表寒,内外兼治。”   知妙听完楚墨予的话,才顿悟。她只凭着看了几页表姐的课本,就想来这里取药给知微治病,实在是差点铸成大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红纱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淡淡粉红:“我只不过是偶然看了几眼方子,要不是知微病沉,她们又阻三挡四的不肯请郎中来,我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拿药。”   楚墨予看她低头,开口道:“需要……我帮你开个方子?”   “真的?”知妙一口气就惊呼出来。   言念君子   知妙都喊出口了才觉得有些太鲁莽,又低头:“那个……谢谢。”   要说“谢谢小表叔”?知妙想起他的辈份就忍不住想咬自己舌头,明明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偏就这样比她高了一辈,她要叫出口来,可实在是亏死了。   楚墨予到对她这样的表情没有任何在意,只是拿了桌上的灯烛,就往北侧壁前的药柜走过去,直接拉开那些存药小屉,一边拿出药材,一边回头对她说:“小儿外感风湿寒邪,属于表症,体弱气虚,属于里症,需得先用药解表清毒,再治里症;所以需用柴胡、前胡、羌活、茯苓各3钱,川芎、枳壳、独活、炒桔梗各2钱,再配人参2钱,甘草钱半,生姜2片,薄荷2片,配水三碗,武火煎开,温热送服。”   楚墨予一边说,一边就从药箱里取药,药均是包在小布包里,他一手执灯,一手又抓握不得,才要转身,知妙站在他的身后,就很随意地拽起自己身上的锦团牡丹花的小袄襟,伸手递他接着那些药材。   楚墨予看到她的动作,禁不住莞尔一笑,也就转身拿了几味散枝的药材,放在她的衣襟里,其他的碎沫药材,他一律用盛药的锍金小碗,盛了几钱倒在药库边桌上的桑皮纸上,再用金称子一点点把药草细细地称了,配成一服一服的,用药包包好。   知妙就站在他的身边,看他的动作。偶尔从她的衣襟里取了药枝,再用旁边的小药滚子微微地滚碎。他的动作很轻,手指细细长长,红光之下有着淡淡的白玉般的光芒。知妙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动作,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小时候过年站在表哥的身边,仰头看着表哥在桌边切橙子分给她吃的感觉一样。   楚墨予看到她站在旁边很怯生生的样儿,一边碾药一边就说道:“你要是对这些药材感兴趣,下次我再来带几本药书来给你看。”   “太好了。”知妙兴冲冲地抬起眼帘。   楚墨予正低头望她,一见她兴冲冲的表情,脸色在绡红纱灯下如刚刚泛红的苹果般,心头不知道怎么就软软暖暖的,一种别样的情绪。   又低头浅笑道:“你先不要高兴,这些药草尚不是那么容易掌握的,莫没听过当年神农氏都是亲自尝遍百草,才敢采回药用的?你若对这些药材药性不熟知,是断不能就随便向人下药的。所以从医之道,没有想像的那样简单,有些尝不得辛苦的人,恐学识几年也不得……”   知妙听到他的话,觉得他似乎是因为刚刚她乱选了药,而些微有些担心;又因着看她是这府中的小姐,怕是不相信她有什么学习之心,不过是说说笑笑,才说了这种话。她也不言语,直接从自己的衣襟里捞起一枝药干,就张嘴咬了一口。   卡嚓一声,银齿就把那晒干的药枝咬下去小小一片。   楚墨予都惊了,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出这种动作,不由得奇特地看着身边的这个小女娃。   知妙咬了这药干一口,顿时觉得奇甜生香,虽然干涩,但却在唇齿舌尖,绽出淡涩的甘甜。她微微地撅起嘴来:“很好吃啊,没什么辛苦罢。”   楚墨予听她这话,表情微惊,有些若笑非笑,似笑又笑不得的模样。他果真是觉得身边这个小女娃奇了,低头问她:“不苦不涩?”   知妙立时摇摇头:“不呀,还很甘甜呢。”   楚墨予低眉一望她咬过的药干,忍不住淡淡一笑,放下手里的药滚子,又转过身去拉开存药的小屉,从里面拿出几样药材来,一一摆在她的面前,继而笑道:“那你要不要尝尝这几味?”   知妙低头看到他摆到桌上的几味药材,或黑黑的块状,或小小的枣状,又或者长长的根须状,还有一包小小的红色碎片像是枸杞,一样一样都摆在她的面前。   她不必抬头,就知道楚墨予现时肯定眼眸含笑地盯着她,看她是否没有那个胆识把这些药尝下去,但是知妙是不会让他轻看的。于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拿了桌上的药材,就一口一个地尝下去。   第一个,小小的枣状。一口咬下去……嘶……酸得牙齿都要软了。   楚墨予站在旁边浅笑看着她。   知妙用力地抿住自己的嘴唇。   第二个,长长的根须状。她这次学乖,只是微微地用牙齿咬了一个根尖。   呀……只是才有小米粒般大小的一丁点,竟如这世上最苦最苦的苦胆药,一入嘴里就沁入肚腑,苦溜溜地从舌尖一直浸到心脏肚腹里,真真苦得让人连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知妙生生地捏住自己的衣襟,兜着襟里的药材,死死地忍住那几乎冲进眼眶里的苦涩。   楚墨予侧头看着她略有些憋红的脸庞,忍着笑道:“怎样?还有两味。”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绝不能让这男娃娃看不起她!死就死了!   知妙向来是个外柔内刚的性格,别说是别人激她,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看不起她;前生在保险公司里,刚刚新进的时候有个男总监的特别看不起她,说她个子小,性格沉,不爱说话又长得不够漂亮,以后做理赔铁定是个受气的包子,说不定将来男司机打架还能把她打进去呢。那男人口不择言地叫她快点出去相亲回家奶孩子吧,她什么都没说,就沉着性子在公司里连奋斗了三个月。别说相亲,就算周末她也埋在办公室里看前案例、制报表、出现场,最后整理得自己快变成理赔专家了,碰上案子别的理赔员说不出不包赔的理由,她一到现场,啪啪啪几条甩过去,所有人都安静了。几十万的案子都让她挡了,那男总监简直连眼镜都惊得掉下来了。   那些苦她都吃得了,何况面前这几根小小的药草?   知妙抿嘴,立时拿起第三味小小的粒子,像是晒干的枸杞之类的红物,慢慢地放在嘴里。   啊……啊……知妙尝了这第三味,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眼泪冲进眼眶里,已经盈盈地在眸子前团团打转,努力地忍啊忍啊,就是不想让它掉下来。   她已经知道这是何物了,看起来像是枸杞,其实明明就是辣椒吧!而且是四川云贵等那种地方传来的最辛辣的晒干的椒片,这种味道冲进嘴里,活活像是在刚刚的涩苦之中又点了一把火,完全快把她给烧得尖叫起来了。   楚墨予看她忍得辛苦无比,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忍不住问道:“算了,我看最后一味就……”   知妙突然伸手,一手就抓起最后一味来塞进自己的嘴里。   啊……呀……嘶……知妙已经快要一口吐出来了!   最后一味,居然是咸的!咸得彻底,咸得让人发指,咸得她要连前面吃进去的一并呕吐出来了!   楚墨予看着她苹果样的小脸蛋上那样强忍的表情,实在是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你刚刚所尝的,可是药材里最酸的乌梅、最苦的龙胆草、最辣的指天椒和最咸的盐附子。怎么样,还受得住吗?”   这些滋味……酸、苦、辣、咸……再加上刚刚她吃过的甘草,几乎这一下子把人生百态,酸甜苦辣咸全部都尝尽了。   知妙知道他还站在身边看着她,所以就算是再怎么难以忍耐,她也足足地捏着自己的衣裳襟子,死活都不肯露出一丁点儿怯意,如果到了最后却吐出一口来,岂不是把前面的所有努都前功尽弃。就那么硬生生地忍着,手指都快把衣襟攥出褶子了,还是硬咬着牙忍着。   楚墨予知道那五色五味在嘴里如万马奔腾一样的感觉,看她一只圆润润的小苹果脸要变成酸柿子,但却倔强隐忍死都不肯认输的表情,心下略略有些赞叹,但又赶忙在旁边的桌子拿了一盏温茶,递给她:“快喝了吧。”   知妙得了那茶,如获至宝。连忙咕咚咕咚地咽下去,这才把那些酸甜苦辣一并压了下去。   转回身看到楚墨予如墨琉璃的眼瞳还看着她,面色带着些微赞赏道:“能忍得这五味的必非常人,当年我初入医门,被父亲逼得尝了这五味还被苦辣得掉下眼泪来,你却比我了得。等他日我再来,定带了医书与你,倘若你能细心研读,他日许得定能成此大器。”   知妙听到他这样夸赞的话,心头微微地喜了一下。她自幼便是性格中带有倔强的一面,向来有人夸她有毅力,做事认真等等,今日又被这小男生夸,虽然高兴,心底里却还有点异样的感觉。   她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下。   再抬头,楚墨予已经把药用桑皮纸包好了,递到她手里:“药包好了,你拿回去令丫头们用三碗水煎了,你那兄弟年幼,需得分三次,温热时送服。服下之后最好再令丫鬟们用姜片红糖烧了热热的糖水,给小少爷服了,再盖好厚厚的被子,通通地出上一场大汗,把风邪湿寒从体内表解出来才可。”   她听到他的话,连忙接过药包,应了一声:“哎,我记下了。”   拎了药,她还记挂着西北院里的那两小两老,立时转身就要走。   他却在她的身后唤她:“等一下。”   她便又转回身来。   楚墨予在旁边朱漆红木架上又取了笔墨纸,一边写字一边说:“我再给你个方子,倘万一这个方子不太表症,你再用这个,还有几味滋补血气的药,万万记得要等他身体恢复之后,再行进补。现在风寒在身,冒然滋补,只会加重病症,记住了吗?”   他把药方子再递给她。   知妙连忙接了过来,细细地折起来,这才想起对他说一声:“多谢……表……”   表叔?!   知妙觉得自己的舌头在嘴巴里打盹。   楚墨予到是没有在意地,只是点了点头。   知妙转身又要往外走,楚墨予在身后又叫她:“且等等!”   哎?   知妙再次回过身来。   他从她的身后走过来,挡在她的身前,慢语声地说:“门外还有守门人,我且打发了他,你再出去。”   啊,这等周心细致,简直让人太温暖太窝心太体贴了。   知妙看着他俊逸的神情,心里不免得在胡思乱想,倘若把这样一个小男生放回到她们那保险公司里去,还不要被那些爱小正太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们给生生地分吃了。   看着他挡在自己的身前,知妙忍不住微微地勾了一下唇角。   楚墨予直接叫了那小厮,借口说他要回前院,要提个灯笼过来。小厮听了话,立时就往药库前没几步的花苑里去摘吊着的琉璃灯,就借这个时机,楚墨予闪身,让知妙从药库里走了出去。   知妙转身就要没入廊外花丛,却又转回头来看了他一眼。   楚墨予对她浅尔一笑,挥手低道:“快些去罢。回去招呼把药方子先给你兄弟服下,看这夜情况如何;倘若明日还有热度,你且在辰时三刻前再支人来前苑寻我,我再去找父亲为你兄弟开方子;如果过了巳时,我们便已经要离开返乡了;待明年初春之时,我才能与父亲再返回这里,界时我会记得带医书来与你。但万望你手下的方子,能令你家兄弟药到病除。”   知妙听到他这番话,心头莫名地怔了一怔。   原来,他明日一早就要离开了吗?要若再回来,需得等到明年初春?   但这个时候,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况那小仆就要返回来,知妙只能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就潜入了花圃之后。少不得再费了些精神,等了空隙,才从来时的西角门里又返回内宅后院;待那小厮取了灯笼回来,知妙那个团花锦袄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小厮把金宝琉璃盏递给楚墨予:“墨少爷,茸片已点完了吧?那小的就去锁门了。”   “嗯,去罢。”楚墨予望着这深切而漆黑的夜,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手中锍金描银的灯盏里,透出幽然而淡金色的光。   私会窃罪   知妙回了院子,已近亥时一刻,管婆子和万婆子少见的没敢去耳房入睡,而是在厨房里把炕火都烧热了,燃得整个屋子里都暖意融融的。知微还躺在床上不清不楚的,小嘴里竟咿咿呀呀地说了些胡话。周妈妈和蒋妈妈按着知妙的吩咐,一直在喂知微水喝,知秀坐在炕上围着被子也睡不着。一直等到知妙进门,蒋妈妈才慌得连“阿米陀佛”都叫出来了,好在等到大小姐回来,害得她心都吊在半空,就怕知妙有个好歹。   知妙把手里的药给了蒋妈,又按楚墨予的吩咐告诉了蒋妈,并交待蒋妈令管婆子和万婆子烧了姜糖水来,先给知微服药,再用姜糖水服灌。这一夜是别想睡觉,且把知微的温度退了再说。   两个妈妈正是没个主心骨的时候,见得知妙真的拿了药回来,而且每包都包得好好的,且一味一味都配得周全,又听了她的话,都立时按了知妙的吩咐忙巴巴地去做了。   知妙到了炕边看了看知微,估计是照顾得好,脸色虽然赤红,但嘴唇却不干涩,而且温度略有下降。知妙又令周妈妈取了温水,用帕子湿了给知微擦身擦手心脚心,再覆在头上。知秀看着知妙做一切,围着被子在炕上低低地说了句:   “姐姐,那些日,我错怪你了。”   知妙抬起头来,看了知秀一眼,只是笑笑:“别说那些,先把小弟照顾好。”   知秀立时忙点点头。   两个小姑娘年岁虽小,却一个是大家养出来的,知事的早;一个是早多活了一辈,内里成熟,所以都围在周妈妈身边,帮衬着照顾知微。万婆子、管婆子像是知道了知妙和知秀这两个嫡小姐的厉害,这一夜竟也没敢睡,一直守在厨房里生火烧水,彻夜没眠。蒋妈妈亲自煎了药,分了两次给知微喂了下去。又服了万婆子捧过来的姜糖水,为知微裹好衣被,一整屋子里的人忙到三更凌时,自不再提。   朦胧恍惚间,天光大亮。   知妙从炕沿头上醒过来,只看到晨光已经透过窗纱窗纸,透亮进了整间屋子。光线投在炕前,细线般的光影中浮起些许茸茸如雾气般的灰尘,知秀伏在知微的身边,裹着被子沉睡;周妈妈一手搂着知微,歪倒着;蒋妈倚在另一张床榻上,身上横着张大条褥,大家都睡得极不安稳。到是知微在厚重的被衾中,黑发微湿,脸色淡粉,呼吸轻松,气色平静。   知妙连忙爬起身来,伸手去摸知微。   真是奇了,这一夜的药方子下去,姜糖水灌了两大碗,年幼的知微浑身冒透了湿冷粘腻的汗水,把身下的绯绣红锦褥都给浸透了。但这湿腻的汗水一出,就像是楚墨予所说的一样,真真的把风湿寒邪都给逼出了体外,因而热度全消,赤红尽褪,全身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且小嘴里不再说胡话,面色平静,睡得似乎十分香甜。   知妙一摸知微,便已经忍不住喜上眉梢。   谁说中药一向慢吞吞,治理困难,其实这才是老祖宗的瑰宝,上下五千年的精华啊。   知妙一起身,把周妈妈也惊动了,周妈妈一醒,蒋妈也醒了,两个老嬷嬷过来就都看知微,一看便都惊了,周妈叫道:“哎哎,小少爷好了呢!大小姐,你的方子果然有用啊。”   知秀被声音惊动,也立时从炕上爬起来,伸手碰碰弟弟:“真的,知微好了!姐姐可是奇了!”   知妙听她们的话,忍不住微笑,想开口告诉她们,这方子并非是她下的,乃是碰到了那个楚姓“小表叔”,如果不是他告诉自己风寒热药的,怕是她下的方子都差点把小弟给害了。但是知妙还没有张开嘴,只听得外面的院门子已是一响,人还没进门,喝令声已经直接传了进来:   “万婆子、管婆子,你们两个是死的么?!”   这声音一惊动,把东厢房里的人,和靠在厨房里两个婆子都吓了一跳,万婆子和管婆子理着衣襟子就急急忙忙地跑出来,一出院子就看到怜香带着三个看角门的婆子和几个大管家嬷嬷,气势汹汹地站在院门口。   一见到万婆子和管婆子跑出来,怜香的手一挥就对着后面的管家嬷嬷叫道:“你们还等什么,快把这两个不中用的东西拖出去!”   万婆子和管婆子一下子就着了道,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吓得立刻跪在地上对着怜香磕头求饶:“姑娘饶命啊!姑娘我们但凡做错了个什么,姑娘只管打骂,但只求姑娘给指个明道,错了哪里我们挨了打以后也知道不会再犯。”   怜香一听到“挨打”两个字,脸上已经是横眉立目了,合府上下哪个不知道她那天是挨了老爷的板子的,这身上的伤痂还没结好,又被这婆子戳了痛处。立时气得把腰一插就骂道:“挨打?!你们想挨打姑娘我还没这个心情!那日惜香有没有告诉你们,如果把小姐少爷伺候不好,可仔细揭了你们的皮!还乱说什么,快点过来把她们拉出去按三太太的吩咐发落!”   万婆子惊得连连磕头:“姑娘我们的确是好好关照了小姐和少爷,就算有些担待,我们也都尽心了。看我们两个老婆子昨天整夜都没有睡,一直在厨子里给小姐少爷们生火暖炕啊,姑娘。”   怜香立时呸了她们两个一声:“生火暖炕就是尽了你们本份了?三太太把小姐和少爷们挪来这个院儿里让你们伺候,自然也是要你们勤心尽力,到了晚间有个什么出入的,你们自然也是要管理的。可是昨儿夜里咱府上生生遭了‘内贼’,前院儿里药库房里无端地就少了好些味药沫子,打算了前院昨儿晚的药膳煲也用不了那些药,因此怀疑不知是哪府哪院里的敢去药库房里偷东西。刚三太太一路路地盘结下来,竟发现昨天角门子上的丫婆子们偷了懒,不知被谁偷着摸着出了后院进了前院,因而命我一路整治下来,除了拉了这些偷懒不做事的角门子,再接下来就是整治你们这些看守门院的粗使婆子!太太颁了宵禁令子怕是对你们不好使是罢?那就一个个都拉出去学了规矩再说!”   怜香一挥手,几个管家婆子就从后头走过来,伸手拉了万婆子和管婆子就要往外走。   万婆子和管婆子吓得立时磕头,连连道:“姑娘饶命,此事与我们不相干,我们也不过是个做看守院子的洒扫婆子,这院子里的哥儿姐儿要做什么事,我们拦也拦不得,做也做不住,但凡前院丢了什么,少了什么,怎和我们相干。”   怜香把眼睛一瞪,摆出几分威风:“怎么,你们说出这话来,竟说前院里丢药的事,和你们院子里的人有关吗?”   万婆子和管婆子相互瞪了一眼,话到嘴边又都不敢说了。只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这时早有有眼色的管家嬷嬷进了厨房,不多时就搜到两张包药的桑皮纸走了出来,拿到怜香的面前。怜香得了那药纸包,像是得了势的奸臣般地,只把那药纸往管婆子和万婆子的面前一丢!   “这是什么?!莫不说的,前院的药,是你们偷的?!”   万婆子和管婆子吓着了,磕头如捣蒜。管婆子却还抬起头来,暗暗地对怜香朝着那东厢房里指了一指,那意自不用言说。   东厢房里的人都听到了这话,知秀立时就跳下床来,要冲出去和怜香理论一下。嘴里还冷笑着:“这才打了几日,又来上房揭瓦了。”   知妙立刻拦住知秀,“先不要急。”   周妈妈抱了知微,蒋妈妈在旁边则慌言道:“大小姐,她们这是特意寻事来了,你昨天拿药,可曾被人瞧见?”   知妙摇了摇头。   蒋妈妈说:“那便好,没人瞧见,即使追查起来,我便认了是了。我是大太太的陪房,又奶了你和二小姐,即使为微哥儿尽点心也是的。管家大嬷嬷季广寿家的见了我也要还给三分面,即使追到了也不管对我如何。小姐们且千万别开这个口。”   知妙一听,还想对蒋妈妈说些什么,但话音没落,怜香已经领着一帮嬷嬷们冲进正厅里来了。   一见了知妙和知秀,怜香便又勾起了那日被打的仇恨,眼珠里已是快要冒出火星子来,却还是对着知妙和知秀假意惺惺地施了个礼:“大小姐、二小姐,惊扰你们了。只是昨儿夜里咱府上出了件内盗的事,太太大清早儿的就被惊起来了,所以不得不查验下来。大小姐、二小姐也莫怪,这桑皮纸药包子,还请两位小姐解释解释。”   知秀性子冲,一听这话已经立时要开口,蒋妈妈连忙把她拦在后面,抢先说道:“姑娘也别追了,这药包子是昨儿晚上我去前院里拿的,我们家小少爷感了风寒,昨日晚上已经叫管嬷嬷去回了三太太,可巧太太那边许是太忙了,一直等了一时三刻也没有回音。小少爷昨夜实在凶险,我们没法子才去前院药库里私自拿药,姑娘和太太要追问罪责就来追问我吧,我是从闺阁就跟着大太太的,现在太太没了,太太的这几个女子在我眼里就跟大太太一样,无论哪个病痛脑热,我是拼了一死也要保着她们的。姑娘和三太太要是一定要拿个罪人,就把我拿了去罢。我为了嫡出的小少爷,也是应当受这罪的。”   蒋妈这话,也是说得四下周全,即抬了林氏出来撑腰,又下点了知微是“嫡出小少爷”的名份,她又是大太太的陪房嬷嬷,还奶了大小姐二小姐,自然是身份与这些管家嬷嬷、大丫鬟们都是不同的,况她又是为了解知微的病重之急,里里外外几重,谁也不该拿她怎样。   但怜香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还是挑了起来。但不待她说话,院门外头响声一动,又几个婆子丫鬟,并惜香扶着看起来弱白的燕姨娘就走了进来。帘门子一挑的时候,正听到蒋妈妈的这番话落。   燕姨娘一进门,众多丫鬟婆子都连忙行礼,退到一边。   燕姨娘先是对着知妙和知秀微微地点了个头,算是礼出,然后挑了个位子一坐:“蒋嬷嬷,你是大太太的陪房,按说无论她们下面哪个丫头婆子的,也没个能动你的理儿。况且昨晚是我的不是,只顾了前边院里结算,到没来得及听这院子里的婆子的回报,差点误了知微少爷的病症。我在这里应该给两位大小姐赔罪,也不应该怪罪任何人这‘窃药’的罪名。”   这一通话,说得里外滴水不漏,到让人心生奇怪了,她是真来道歉的?但这表情怎么看起来到像是来挑衅的。   知秀往前走了两步,知妙到握住妹妹的手。   燕姨娘看着知秀和知妙却又接着说道:“窃药什么的,都是咱们府里的内事,只惩办了那些个偷懒的角门婆子,看守药库的小厮,原本说说也就过了。但是昨儿晚上守药库的小子却跟我说,昨夜可不仅是药被窃了,那东北送商的楚家的楚大少爷,可是也进过药库的。我正寻思着谁能把药方子抓得那么齐全,原来是那楚大少爷帮着下了方子,可见那去取药的,不仅是拿了药,还见了人家楚大少爷。这楚少爷身份可是不同,不仅是咱们的远亲,还是人家楚家的嫡长子,莫说昨儿晚上见的是谁,若传出门去说咱家生了病也不给瞧,守着百益堂连个药方子都不下,那咱们家在药堂铺子里还要不要声誉;更别提人家楚大少爷再传出个什么与哪家小姐‘半夜私会’的声名来……”   知秀一听这话,已经一步蹦过去了,大叫道:“谁恁的胡说!取药也不过是为了知微弟弟偶然遇到,凭什么传出‘半夜私会’这样的混帐话来!”   燕姨娘一听这话,立时追问道:“那么说,半夜取药的,可是二小姐?”   知妙一听就知道燕姨娘这是挖了坑把知秀坑进去了,立时说:“三太太可不要随意揣测,妹妹整夜都守着知微,半步未出门子,太太怎么没个证据就直接怀疑上了。”   燕姨娘被知妙一说,矛头立时又指向知妙:“那不是二小姐,可就是大小姐了。”   知妙抬起脸来瞪着她,眼睛还略眨了一眨,状似天真无邪的样子:“不是她,就是我,三太太这论断下得可奇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   燕姨娘被知妙这一句噎到,气得粉白的脸孔都泛起僵红来。   她只把脸子一撂,手扶着椅靠冷声道:“无论是谁,这窃药之罪可免,误毁孝府名声却不可逃。眼看着楚大老爷和楚大少爷就要返乡,必定要有个人出来认了,让我领到前院儿去给人家一个交待;莫等着闲话都传出府去了,毁了孝府的名声,老爷回来怪罪,我可是担待不起的。”   知秀对她扔了个白眼,低声道:“这府里你可有什么能担待得起。”   知妙连忙捏捏她的手。   蒋妈妈立时就还出来护住两个小姐:“三太太,也莫追问了,昨儿夜去的人,就是我。”   燕姨娘心里哪能没数,她看了一眼蒋妈,冷色道:“果真?”   蒋妈一点头:“是的。”   燕姨娘只一回头,对着怜香使个眼色。   怜香在旁边早就忍不住了,立时就对外头叫道:“管家嬷嬷们还等什么,先进来把蒋嬷嬷拉出去,给楚大老爷墨少爷去磕了头,按咱们府的‘窃罪’直接拉到后苑子里打三十板子!”   怜香那天被打了板子,心里头正憋着气呢,眼看有人敢撞上来,又不是两个大小姐,她心里头欢畅的狠,正想要狠狠地给蒋妈妈一顿板子,也出出自己心头的恶气。   燕姨娘也明摆着是来杀鸡骇猴,给怜香出气平愤,也抖抖自己的威风。   知秀一听这个,气得就要大叫:“三太太,你们谁敢动蒋嬷嬷?!她可是我母亲的陪嫁嬷嬷!”   燕姨娘却冷笑道:“二小姐不用提醒,我心里清楚。但大太太已经故去了,陪嫁嬷嬷也进了咱家门子这么久了,不用服侍大太太了,可不就和普通的嬷嬷一样了。心里不要再凭什么仗什么,出了这会子事,我也是没得办法,总要给人家一个交待。楚大老爷那里还等着呢。还有,二小姐也别气,今儿这事完了,我是要来请二小姐再挪回东跨院去的,那都粉饰好了,家饰家物,我都给小姐们换了新的,那些旧物旧饰,沾染了晦气阴气的,就全都丢了罢。”   知秀一听,心里已经急得快要哭起来了:“不许丢!那都是我母亲的旧物!”   知妙看着燕姨娘,心里头也是快要被扎出血来了。这个女人,阴险狠毒全都不摆在面上,心里头的毒辣,却比她脸上的美貌更加刺人。把她们摆弄到这里,害得知微病重还故意不叫人不说,现在又把林氏的东西全都丢了,就算是把她们这些嫡亲的子女挪回东院里,也完全都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还提什么那些东西都沾染了晦气阴气,这不明摆着说林氏阴魂不散吗?果真越是脸面上娇弱动人的,心底下越是阴冷歹毒,现在挤兑了她们不说,连带敲带打的怕是要连她们身边的两个老嬷嬷都要保不住了。   怜香听到燕姨娘的话,已经大叫起来:“你们都是死的么?快进来拉人!”   立时两个婆子就冲进门来,要把蒋妈妈带走。   知秀知妙都要急到火烧眉毛了,知妙抿着嘴拼命地想该用什么办法能先把蒋妈妈挡下来。   这时门院外急匆匆地跑过一个人来,却是林氏旧时的贴身大丫头云香,云香满脸是汗,跑得身上的里衣都浸了汗珠子,急急地连门帘子还没挑,就大声地叫起来:   “大小姐、二小姐,三太太,老爷回来了。”   猫鱼公案   章荣孝进了家门,立时就当值的大丫鬟和婆子进门来帮他解了外衣斗篷,再换了里面的狍子皮袄,解了腰间绲带,又及头上束发的冠冕都换了在家里闲时用的。待婆子们给他解衣换衣之时,铺子里的几个候了一早上的几位掌柜的还进来回话,一步一跟,几步一人,具具桩桩都要跟章荣孝回报清楚。章荣孝便用话打发了他们,铺里的安排,及新入库的药材的施用,皆面面俱到。   这边几个掌柜的得了口令才刚刚出门子,燕姨娘领着一众丫鬟婆子们已经从内堂后门里走了进来,看到章荣孝在那里更衣,燕姨娘立时走过去,帮他掖住刚系上的丝绦大带,一边系一边说:“老爷这么早就回来了?前儿打发回来的小厮不是说,最快赶回来也是要明天,说不成后天半晌午才能成行。没想到老爷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这里还没有打发人出城去接老爷,家里也没得收拾打典。”   章荣孝一边微眯着眼被整理衣服,一边慢悠悠地说:“那些都不妨事。”   燕姨娘一听这话,免不得满脸堆笑,盈盈地对章荣孝抬头道:“老爷说的也是,咱们都是一家人,外出远回的,也都不必弄那些繁文缛节的,我这就吩咐厨房里今天中午暖暖地炖上一盅人参养荣汤,给老爷好好地补补这一趟的舟车劳顿。”   章荣孝听她的话,立时张开眼睛拉住她:“这些事你就不必亲自做了,让她们去吩咐。你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还需得多多注意才是。”   燕姨娘一听章荣孝这话,喜得是眉开眼笑。这女人争天斗地的,求的还不就是当家男人的这一份心,她能得了这句话,可代表自己现在在章荣孝心里的身份,能不喜得满脸笑意,心头如花朵绽放般才怪。那一脸的笑意盈盈,眉波流转,说不出的动人:   “多谢老爷惦记,我这身子这些天可是好了许多了,况这几天老爷不在家,里里外外的事道都还要我来收拾料理,那能那么娇贵呢。我只盼着一边事务,一边养着身子,能再给老爷添出一男半女的,也算是我的苦劳一件了。只要老爷心里还念着我,念着知同和我腹中的胎儿,那便是万般辛苦,也足够了。”   燕姨娘一边说,一边便做出那娇媚姿态来,章荣孝离了家这几日却是有些惦念,回来看她娇娇弱弱羸弱风倒的样子,心头也略是一软,便不由得伸手把她的手微微地一握。燕姨娘得宠,心下高兴,少不得几乎都快要倚到章荣孝的身上去。   章荣孝握着她的手,声音却是一转:“我在外这几日,更惦及的是故去大太太怀里的那几个孩子。出门那日我打发季广寿家的回来要她们挪屋子,你可是都把她们安顿清楚了?”   燕姨娘这正是倚在章荣孝的身上,享受他的宠爱呢,谁知道他竟话锋一转,转到知妙、知秀和知微的身上去了。燕姨娘顿时就心头一跳,身子也略离了章荣孝,低眉顺目般地答道:   “老爷那天打发人回来,我就已经把她们挪动好了,这三天东跨院里也已经粉饰一新,刚刚我还在她们那阁里要请她们挪回去呢,可巧老爷就已经回来了。恰好等老爷在前边把铺里的事先打典清楚了,再回后宅去,各位小姐和哥儿怕是已经回东跨院里了。”   章荣孝听到燕姨娘的话,微眯着眼睛点点头:“辛苦你了。我去看看她们。”   燕姨娘看着章荣孝转身就要往内宅去,连忙往他身前一挡:“老爷先别着急内府的事,昨天晚上东北商的楚大老爷就进来了,说是老爷命他们在百益堂收拾整理的那些药材都一并整理晾晒完毕,昨天晚上在宅子里我和几个大掌柜守着就把数目银子都清点完的,他们赶着今天一早就要回东北去,说是再住下去,开了春分,庄子里的那些药材都该拔芽子整理了。原不晓得老爷今天会回来,现在回来了,我已经差人去禀了,怕是楚大老爷等会子就会进来;楚大老爷在宗上毕竟是老爷的长辈,所以我想着老爷还是应该再和人家见上一面才是。”   章荣孝听到燕姨娘这话,脚步到是停下来了。略一细想:“你说的极是,楚叔进京一年只一趟,我需得要和他辞上一面才可。”   燕姨娘看到把章荣孝留下来了,便暗地里对身后的怜香使了个眼色,怜香立时转身,掉头就往内宅去。章荣孝往侧花厅里坐下来,燕姨娘立时就捧了茶盏奉上去,软语温香地道:   “老爷有所不知,在老爷去了这几日间,府里还出了一桩公案,和楚大老爷的嫡长公子墨予少爷有关。因着这一椿,楚大老爷现在还没离行,不然怕是天才蒙亮,他们就要起身了。”   章荣孝接了茶盏,打开碗盖细细吹开水面的茶叶片,问道:“什么公案?”   燕姨娘站在旁边,作出细思量的表情,又手执着丝绢手帕很是感叹了两声,方才幽幽转转道:“这件事情,我原想在老爷回来之前就辨理干净的,没想到老爷会提前回来了。原是昨天我们都在这前院里收拾打点,药库房里只派了两个人看守。偏巧楚大老爷命墨予少爷去库房里梳理花茸片,不晓得内府里是哪个不清楚的偏趁了昨天晚上的空子,跑进药库里窃了三份药方子,墨予少爷说是他取的,但守更的小仆又偏看到墨予少爷出来时手里并未有药,定是另有他人;但墨予少爷又不肯提,因着这样,这桩子事件便在下人们之间传出一个‘私会’字样来……”   章荣孝一听这话,立时把手里的碗盏往桌上一抛!   燕姨娘立时声音加快,急忙地说:“我知咱们府里是断不能传出这样的话来的,别管是小姐丫鬟、姨娘嬷嬷,哪个也受不起这样毁坏孝府的名声的;况加上人家那楚家嫡长少爷,若在咱们府上沾惹了闲言碎语,且要是传出去了,不仅楚家无光,我们府上的名声,家里的小姐丫头们也都会无地蒙羞,将来成家立业事……”   章荣孝听及此,已经脸色沉暗得快要如墨汁了。他只把手一挥,低声吼道:“快去把楚大老爷请来!把你在内宅里清理到的人物都给我带到这前堂来!我到要看看,到底是谁大了这样的胆子……”   “猫儿别跑!”   章荣孝的声音未落,院子里却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童声。   章荣孝一惊,立时往外走了两步,低问道:“谁在廊下呢?”   立时有婆子打起花厅的紫绒厚帘子,有个穿着对襟交领、窄袖红花暗纹缎袄的小女娃的身影在廊下就是一停,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帘外面就是轻轻地一低头,低声道:“父亲。”   章荣孝定睛一看,竟然是素来沉默不语的大女儿知妙,不由得开口问道:“妙儿,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你素来最知规矩,怎么也不经唤,就跑到前厅来了?”   这前厅常常有外客往来,再加之一些小厮外男、铺里的掌柜们,本来大府家的女儿都是在后宅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天嫡长女竟然没有经传唤就跑了前面来,还大呼小叫的,怎生这样没有规矩了。   知妙微微地低头,回道:“回父亲,女儿是因为……”   她话没说完,一只黄毛黑斑的花猫叼着一只吃了一半的鱼头就从廊间呼啸闪过。   知妙立时一抬头,惊叫道:“猫儿别跑!快把鱼留下!”   小身子一拧就要捉猫。   章荣孝有些恼怒了:“妙儿!别在这里没的规矩!那猫儿叼了鱼跑就跑了,你个大家小姐,值得在这里呼喝追讨?我平日里见你是最有规矩的,怎生的今日也这样糊涂起来?”   知妙被训了,立时停了脚步,看那猫儿叼着鱼一转眼就跑了个没影。她立在廊下,表情略有些失落,声音也略微低落:“父亲,女儿知错。但是女儿今日这样没有规矩,也是不得已。那鱼儿是嬷嬷刚刚给知微炖的,因为太热就搁在窗台上,没想到这猫儿偏生就跑了来,叼了就跑走。弟弟这几日病沉,就指着这鱼汤将补身子,猫儿叼了去,女儿心疼,因着才大呼小叫地追来,没了家里的规矩。还请父亲训导!”   章荣孝一听这话,立时眉宇一揪。   “知微病沉?!”   燕姨娘在旁边也听到了这话,马上就转过身来拉住章荣孝的衣袖,“昨日她们刚回我了,说是小少爷偶感了点风寒,都是那些教养嬷嬷们不更事,晚日里没有照顾好小少爷。我已经命管家婆子们去教导嬷嬷……”   知妙站在旁边,不等燕姨娘把话说完,就好似低语般地道:“弟弟并非偶感风寒,乃是彻夜屋冷,生生被冻的。”   章荣孝一手就把燕姨娘推开:“冻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姨娘一见章荣孝都要踏出门去问知妙,连忙走过来想拦住他:“老爷,这内宅事务您就别操心了,这本是我的疏忽,我立时就叫人炖了补药给小少爷送去,老爷还是……”   章荣孝哪里听燕姨娘的话,只走过去问知妙:“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妙立时抬眼看了一下章荣孝,再怯怯般地把眼神扫了一下章荣孝身后的燕姨娘,然后像是很害怕地说道:“妙儿……妙儿不敢乱说。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父亲不必过于担心。”   章荣孝哪里罢手。   但是燕姨娘听知妙这样说,反而心惊肉跳的。“老爷……”   “老爷可不知道,您去了这几日,府里可是热闹了!”   刹时间,知妙的身后忽然就传出一个又尖又利的笑声,姚姨娘跟踏着点儿似的就准时赶到了。   知妙低着头,嘴角却微微地勾起一个淡笑。   看来她派知秀去寻知画,反间计成功了。姚姨娘那日受了燕姨娘的气,正没处发,现在刚好找了个巧宗,这姚姨娘没有理由不会立时出现。知妙刚刚还在想怎么还不来,可巧这不就出来当枪头了吗?   姚姨娘笑生生地从后廊里走过来,脸上那叫一个掩饰不住:“老爷可不知道,这几日不在家,家里可是冷得冻人,我和同哥儿画姐儿躲在我们那院的暖阁里,还冻得瑟瑟发抖;可这几日微哥儿却和着两位大小姐被挪到了西北最冷的那个小跨院!我听我们画姐儿说,那院子里到了晚上只有两个执事的老嬷嬷,到了后半夜炉膛子里的火也熄了,那火炕凉得跟冰炕一样,微哥儿比我们画姐儿的年生还小,那小身子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罪过!可不生生地就被冻病了,昨儿夜里烧得火燎的,差点就随了他娘去了呢!啧啧啧,这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啊,任人捏扁揉圆,可都是没得反抗的!”   章荣孝一听这话,眉毛都要烧起来了。   知妙却还在他面前低着头,低声道:“没有那么严重,弟弟不过是烧得人事不知而已。”   这句话活活更是煽风点火的!   章荣孝立时就回过头去瞪燕姨娘。   燕姨娘看到姚姨娘出现就已经知道要坏事,怜香竟然没把后院摆平。她刚刚已经施了眼色,叫怜香快把她们挪回到东院儿去,结果全都跑到前院来了。眼看着章荣孝回过头来瞪她,她也立时站直身子,手里的帕子一甩:   “惜香!怎么回事,居然出了这样的事都没人回我?!我命你们多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婆子过去关照小姐们,怎么就找了那么两个懒东西?!还在这里等着干什么,把那两个懒婆子给我绑了,扔到后院儿里打二十板子再罚去跪家训!”   惜香立时应了一声。   燕姨娘对着章荣孝又堆起笑:“老爷,这事的确与我无关,我只是在那日老爷打发人回来,要粉饰东跨院儿,我想两位小姐和小少爷挪去哪里才好,偏后宅院里只剩下西北院儿一个空地了,我便想着那处屋子虽破落了点儿,但也至少家什齐全,小姐们在那里不过住个两三日就挪回去了,没想到打发她们寻两个粗使婆子,竟然使了那么两个懒东西!老爷放心,我这就让她们好好管教管教这些没用的东西!”   燕姨娘这叫说得一个理直气壮的,连眼皮儿都不眨一下。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成与她无关的,这绝对是一种本事啊,一种生与俱来的气质啊!   姚姨娘站在旁边听得忍不住嗤鼻,冷笑:“哟,这可摘得真清楚,那些下人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没个当家夫人的吩咐,敢这么对嫡小姐嫡少爷吗?还不就看着大小姐不声不吭的,又看着小少爷年纪小,两个嬷嬷没地位,啧啧,这叫把人家一个挤兑的哟,我看着都心疼。”   燕姨娘一听姚姨娘的话,略挑了挑眉:“二姐姐今天可真是闲的,哥儿和姐儿都不用二姐姐教导吗?凭白无故地跑到这前院来。有这个空子不如在院子里拾缀拾缀自己了。”   “我闲不闲,与你有何干?你别以为当了当家主母,这老爷就是你一个人的老爷了?老爷远道回来,我就不能来看看?这孤女孤子地被人家欺负,我看不过眼,还不能说说了?挪东挪西,三太太可不就是看人家不顺眼,想要挤兑人家这些没娘的孩子嘛!”   燕姨娘火了,声音一挑:“二姐姐别说那些没的。挪院子的事,可是老爷亲自问了人家道人,说是东院子里停过灵有晦气,要粉饰蒸熏,才亲口下的令。怎么怪在我的头上?”   姚姨娘当然也不示弱:“老爷去问道人,还不是因为有人在东院里跌跌摔摔,假装病体违和。东院里停过灵?停的还不是大太太的灵?说那院里有阴气,难不成是说大太太阴魂不散?!”   “二姐姐!”燕姨娘的声调都变了,眼睛里有泪花盈上来,“二姐姐别有的没的都扣在我的头上!那日我在东院儿里给大太太上香,所有人都看到那柱香冒了火星子,我又是身怀有喜,老爷体恤我,怕那阴气冲了胎气才做了这样的令。我不过是没把小姐和小少爷安排好,令小少爷受了委屈,我宁愿受罚,我宁愿拖着我这身子亲手做了补汤给小少爷送过去;二姐姐也别把那么大的罪名都扣在我的头上,我这里有喜,细心调养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敢去冲撞大太太,在背后说大太太的不是?大太太已是进了章家家庙,入了宗谱的,我怎么敢乱嚼舌根子?!那日在东院里的事,丫头婆子小姐老爷都亲眼看到的,二姐姐这样说我,可是让我越发没脸子,我这身子也不要了,我跪去家庙大太太长生牌位前哭去!”   这声调身形,委屈万分,加上燕姨娘那柔弱娇病样儿,真真地令看到的人都觉得她委屈万分,没的让人心疼。   章荣孝在旁边脸色都变了。   知妙抬起头来,只微微地扫了燕姨娘一眼,声音依然不大,却怯生生地对着章荣孝:“父亲,女儿不才,虽然不明就里,但是那日被挪屋子的时候,却在母亲的牌位前,拾到了这个。”   她擎起手来。   真相黑白   知妙交到章荣孝手里的,是一截断掉的香。烧了些许开头,剩下的只有细细的竹篾和土黄色的香身。   章荣孝拿着这个,略凝了眉,问道:“这又是何故?”   知妙低头,慢慢地说:“女儿那晚被挪屋子,看到嬷嬷们在收拾母亲的牌位香灰,偶然间在落在香鼎里的灰烬里,看到这半截断掉的香。这香可是和那些香灰有些不同,即使是晚夜里,香丝中间竟有些银闪闪的东西,女儿和妹妹觉得好奇,便拾了起来。但女儿年幼,尚不更事,从未见过这香灰中还掺着银粉的,因而觉得好奇,就拿了这香,去问家里的几个嬷嬷和大丫鬟姐姐。”   章荣孝看看那香,又问:“是何?”   知妙略摇了摇头,“几位嬷嬷和姐姐都没有见过,更没说这香火里怎么偏有了这些蜡色的银粉。女儿和妹妹都觉得这是谁向母亲敬好心,夹了银子碎粉在香里,是想对母亲敬敬心。偶然那日挪到西北院子,有位烧火嬷嬷去给我们送以前东院里使的双耳白玉碗,看到这个东西,才说这蜡银粉子应该不是银子碎粉,而是火石粉。”   “火石粉?”   “是。”知妙恭恭敬敬地答,声音又低又乖顺,“嬷嬷说,她们烧火娘都常见这种东西,乃是生火时要常用到火廉和火石,虽火石素时是白粉色的,但经常打火时和火廉子碰撞,掉落下很多碎粉子来,便是这种蜡色的银粉点子。若这些银粉点子掉进火炉膛子去,那可不得了了,一下子就能燃得火花四溅,生生连她们烧火娘都吓得跑出屋子去呢。”   章荣孝一听这话,立时便心里有些分解了什么。   知妙却依然细声地说:“那时秀儿不信,便要拿了燃一燃,看是否烧火嬷嬷说的真是燃起来会火花四溅的,还说拿来当个烟花儿取取乐也好。女儿怕她燃了这个再真的喷出火花星子来,没的伤了眼睛燎了脸,便巴巴地给她抢了来,留给父亲看。父亲可要人点着了,看这东西可是真会喷出火星子来吗?”   知妙这些话,句句温顺,丝毫没有诉谁,骂谁,指桑谁的意思。可是字字尖利,尤其是那最后几句,看意面好像丝毫没有什么破绽,但是即使是不爱管这些内宅事的章荣孝老爷也知道她意为何指。   那日在林氏牌位前燃香喷出火星子来的,除了燕姨娘,还能有谁?   章荣孝拿了那香,转身就去看燕姨娘。手里的香截子还对着燕姨娘,那裹在香杆中间的蜡白色的银粉子,点点可见。   燕姨娘站在那里,眨了眨眼睛。呼吸还不起伏地,只把嘴儿一呶:“哟,火石粉子?怎么敬到大太太牌位前的香竟会是裹了这样东西的?我说那日怎么我执了香居然会喷出那种火星沫子来,差点就溅了我的眼睛。还是大小姐有学问,这读了几年书可就是和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出身的有眼界,也是老爷有远见,给大小姐请了那么好的读书先生,可把大小姐教得实在是聪慧动人。那天我回了屋子里还寻思着是不是哪里冲撞了大太太,大太太对我生了气呢。可巴巴地让我跑到家庙里,给大太太又上了好几次香,拜了好几回呢。这会子让大小姐把这原故给我解了,可也缓了我心头的一桩心事。只是这香一向是从咱家固定的那个香庄里采办过来的,也不知香庄里哪个做事的人手脚不麻利,怎么偏偏在这枝香里就裹上了火石粉子?想是他们做好了香试香的时候,不注意就给沾染上了。老爷放心,我这就差人去知会那香庄,下次再敬了这种香来,就别想再取我们家这头生意了!怜香,快点叫人来,打发了去那香庄知会!”   “哎。”从内宅里赶回来的怜香,立时应了一声就想走。   “回来!”   怜香还没出正花厅的门,后廊门子那里叫了一声,知秀跟周妈妈、蒋妈妈抱着用丝锦缎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知微就走了进来。   知秀看着怜香,冷笑道:“怜香姐姐可别急着走呀,我姐姐还有话说呢。”   怜香被知秀堵住,守着章荣孝的面儿,一个奴婢也不敢顶撞嫡二小姐,只能住了脚步,站在廊檐下边。   知妙回头看知秀来的正好,把这一主二仆全都抓了个正着,不由得微微地动一下唇角,又转回身来低道:“父亲,女儿也原想着是,香庄里的哪位有点疏忽,不小心弄了这么一柱香,是应该打发个人和香庄掌柜说一声,免得他们接下来送来的香,都是这样的质地。但是我和秀儿也有点好奇,便把母亲牌位前的那些香捆子都拿来打开看,竟然发现只有这一枝香是裹了火石粉子的。看来那个做事的人实在是太不小心了,居然只弄了这一枝。也是三太太运气太不好了,那天不小心就捞到了这一枝。”   燕姨娘一听到知妙忽然就指向了她,不由得觉得心惊肉跳,实在摸不清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是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向了自己,章荣孝的目光疑虑,姚姨娘的表情兴灾乐祸,知秀一脸的冷漠,知妙半低着头,低眉顺眼的,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会锋芒毕露般。   燕姨娘一看这场面,立时用手帕捂住自己的脸,连连点头:“大小姐实在聪慧过人呢。”   知妙抬起头来,对着燕姨娘的夸奖,竟是那么纯洁动人地笑了一笑。   这一笑,却不知怎么让燕姨娘有点寒气直冒的感觉。   知妙点头:“三太太能掌得了我们这么大的家,实在更是聪慧,还要玲珑八面呢。不过即使再周全的人儿,也总是有倦意的时候,何况三太太还有了父亲的喜脉,这么辛苦的顾着我们这个大家,又怎么能顾得过来?这院子里边边角角的,总有三太太看不到的地方不是?”   燕姨娘被知妙这又夸又赞,先抑后扬的话弄得心头上上下下,忐忑不安。实在是摸不清知妙到底想说什么,又不敢冒然接口,不由得用手帕半捂着自己的嘴,做出那种娇弱之态,却生生地盯着知妙一动不动。   知妙看燕姨娘那滚动的眼珠,微微地勾唇冷笑:“三太太每天忙碌家事,不像我和秀儿,我们这些小女娃无事可做,就在园子里胡乱乱逛;可不巧那天遇到云香姐姐,就逛到她们那里,云香姐姐住的院子可是大大小小的丫鬟姐姐们住的屋子,院子里因着迎春,刚刚翻了土要种些迎春花。我和秀儿见到土就想挖点回我们屋子里捣腾到花盘里也种点子花枝。可不巧就掀出个灰白灰白的土包,一解开包呢,哟,可真是不巧,居然是些和这香里一样的蜡白粉子,还有一些和咱们府上用的香一样的香土粉呢。”   燕姨娘一听这话,立时惊得用手帕子一动:“什么?!大小姐见了那种东西?怎么不打发人来给我看?是哪个私自夹带的,我好处理了那货!”   这还在摆谱子呢!   知妙看着燕姨娘,觉得她甩干自己,把白的描成黑的,把黑的说成与自己无关的本事绝对是天下无双的!但是今天没那么容易过关的,知微生病这几天来,她可是没有关在屋子里只享受嫡小姐的福运的!   知妙浅笑,眼波流转:“这等小事,哪里连去叨扰三太太。我们小姐妹太淘气了,也没个规矩的,看到那蜡粉子,可就不太小心地进了云香姐姐她们的屋子。云香姐姐看我们身上弄得都是些湿灰,说要拿檀香给我们熏干呢,可真是不巧,居然从里柜里取出的香也冒了火星子!哎呀,那盘香可是从怜香姐姐的柜子里取出来的,包香的香纸可还和院子里的粉灰是同一样儿,我和秀儿正奇怪,怜香姐姐可什么时候连裹香、制香这样的手艺都学会了呢!”   众人听知妙的话,顿时都倒抽一口冷气。   燕姨娘惊得立时站起身来,眼珠一瞪:“不可能!大小姐怎么能这么说,这些天来怜香都跟在我身边,怎么可能有时间做什么裹香制香!何况那些粉灰子她一个丫鬟家家怎么会有?大小姐可别这么抬举她了!”   知妙听她的话,眼珠只在眼眶里一转,一个冷冷的眼白就甩给她。   “怜香姐姐这些时候可是累坏了,不仅跟着三太太,可接连两晚都从西角门子出入,一个人深更半夜的可辛苦呢。”   知妙话一说,知秀就立时对外叫:“西门婆子呢?”   有个看门的老婆子马上就从知秀身后的廊下走过来,对着章荣孝等人行礼:“回老爷、太太、小姐们的话,怜香姑娘三日前的亥时一刻出门,三刻回来,都是从我的门子经过的。怜香姑娘还给了我两吊打赏钱,叫我不要说出去。我不敢花这钱,呈给老爷!”   老婆子捧着两吊钱就慌得扑嗵跪下。   知妙和知秀都微微地挑起眉宇,抿住嘴唇。   燕姨娘一看居然有了人证、物证,立时惊得心头扑嗵扑嗵乱跳。一转眼看到章荣孝瞪着她的眼光,立时就回转过身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去,挥手就狠狠地给了怜香一巴掌!   “作死的东西!谁让你拿那种东西进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怜香被燕姨娘一巴掌打在脸上,差点身子一歪都摔倒在地上。那粉白的脸孔上五个手指印都显出来,眼眶里那种泪花泛滥盈盈。   姚姨娘一见,在旁边立时甩着帕子叫起来了:“哟,这算什么,把自己摘这么干净,什么事儿都推给下人?那些个丫头小子们没有主子们的口令,哪个敢那么大胆?!啧啧这金蝉脱壳的。”   燕姨娘已经顾不得理姚姨娘,只是目光凌厉地瞪着怜香,一点也不留情面的样子:“你把那些东西弄进来做什么?你想害死我吗?!”   怜香被打得眼泪都滚下来,捂着脸跪在地上哭:“三太太饶命,奴婢错了,奴婢不该瞒着三太太出去找人弄了那火石粉子,也不该把香火里裹上这粉沫子。奴婢是糊涂了,上次被打了板子,奴婢觉得心里有口气出不来,所以才弄了枝那样的香火杆子,放在大太太牌前,只是想吓吓别人,没想到就被三太太捻香时摸到了,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请三太太老爷惩戒!”   怜香跪在那里,泪如雨下,连连磕头。   燕姨娘指着怜香,那种盛怒盈在脸上,直接就发落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枉我带了你这么久!你跟在我身边三五年了,竟然这么不争气,居然敢做出这种没脸没皮对大太太这样不敬的事情来!来人,把季广寿家的叫来,快把这没脸的东西给我拉出去!先把她关到后苑子里按家训打了,再叫人来把她领到大太太的林外去,罚她在那里日日为大太太守陵,夜夜为大太太磕头捻香,没到三年,不许回来!”   立时就有人应声,直接去叫季广寿家的了。   燕姨娘转过身来,眼泪就要盈进眼眶,看着章荣孝就要下跪:“老爷!都怪妾教导无方,下人们才敢出手做出这样的事情……”   知妙微低着头,在心头冷笑。   这唱、念、做、打功,燕姨娘绝对是练得如火纯青,这么大桩子事,件件具全呢,她居然就能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而且还不及章荣孝开口惩罚,她就自己先下了狠手。而且不过表面看着是大张旗鼓的,但实际上不过是把怜香打几板子,再赶出去守灵,有什么要紧的。这些手段,玩弄得太明显、太小儿科了!知妙自认自己也不是什么宅斗高手,如果不是燕姨娘步步紧逼,先是气死林氏,又害得知妙血流满手,再把她们赶出屋子,活活令知微病沉,她也绝不会耍弄什么现代人的意识来和燕姨娘当面锣对面鼓的。可惜就是这小妾下手太狠毒,逼上梁山还不许人家反击吗?她虽然个性沉慢,又不爱多语,但是至少在理赔中心也做了这么久,那处理复杂客户的本事还是积累了一点的。就是这么简单的几句,以为就可以太极推手,万事大吉了?   知妙又抬起头,对着章荣孝和燕姨娘很是天真般地一笑:“原来怜香姐姐只是想吓吓我们,逗我们玩儿啊,三太太你也不用这么重地处罚怜香姐姐了,反正那香灰子跟过年时候的烟花棒子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权当怜香姐姐帮我们又过了个年节了。这些小事我想母亲也不会在意的,母亲在生时最在意的不过是我们姐俩个下面的小弟,知微年幼,身子又弱,我们姐妹两个和嬷嬷们恨不得把弟弟捧在掌心里疼着含着,要知道弟弟可是母亲和父亲的嫡出子,虽然是幼子,但是身份尊贵,我们就算当姐姐的,也自得为弟弟让道。三太太只要对着我们弟弟好就是了,那些个什么冷屋冻灶的,就让我和秀儿住好了,我们知微还是放回东院暖阁去罢。还有那些冷饭烂菜的,我们反正做女子的也不怕不长个子什么的,凑和吃吃就算肚腹难受也能忍了。只盼着厨子里给我们弟弟些好吃食,让他长得快些好点,我们这些当姐姐的,也就算对得起往生的母亲了。   啊呀,说起这个,弟弟打从挪了屋子就整夜睡冷炕,可是冻了好几日了,好不容易食了墨少爷给的方子,才降了温度,刚刚我们才求了烧火娘给弟弟炖了鱼汤补身子,可巧偏被那花猫给叼了鱼头!父亲,三太太,你看我这不孝无德的姐姐,怎么偏生就在这里抱怨了许久,把那只偷了鱼的猫儿都给忘记了!秀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捉猫?咱们姐俩个吃不进嘴没什么,知微可还病着,万一伤了身,怎么能对得起死去的母亲受苦难把他嫡生出来的辛苦呢!”   知秀一听知妙的话,当然心知肚明,立刻大呼小叫地招呼下边的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小少爷就这口鱼被猫儿抢走了,你们还不抢回来!”   地上那些人被这些话支了,都吓得不敢动。   章荣孝脸色都铁青了。   他不是傻子,大女儿平时不言不语,这会跑到他的面前来,说了这么些话,句句有话头,字字埋隐情!他是个傻的吗?几乎这些事情什么都不用问,他就全都清楚了!他原料燕姨娘是个温顺良恭的人,又粗读了几个字,总是个明事理的。林氏在世时,她也一向表现恭敬温良,所以才把家事政务,不过改交给她几日。哪里知道他不过去个居州,三日来家里竟闹出这样的乱子!燕姨娘是打怜香也好,是下令也好,他心内哪里没有几分几两!可恨他还那么相信她,觉得她怀着身子疲倦,结果居然把三个没了母亲的孩子逼到那样的地步!诺大的孝府,让嫡少爷睡冰席冷炕;富甲一方的孝府,嫡少爷吃一口鱼,还要从猫的嘴里抢!这话要是传出去,他这个“皇商”的脸要往哪里搁!   立时气得章荣孝的脸都快如包公了。   燕姨娘被知妙这句句紧逼给惊呆了,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知妙这不过八岁小儿的身子里,到底是怀了多少弯弯绕的心思,那一句一句,一条一条,简直是藏了万千个心眼子,你从这里堵了,她的道理又从那里钻出来!燕姨娘立时知道自己绝对是大错特错了,把这三个孩子当作没娘的娃,想怎么捏扁揉圆绝对是大错特错!知秀的勇义,知微的身份,再加上知妙这个不言不语,却腹绯弯弯、一语惊人的大小姐!她本是想悄没声地把她们弄到破园子里受受罪,再在章荣孝回来之前把她们挪回来,知微病也好,她们罪也罢,任凭有千万张嘴,也说不出个不好来,老爷追问起来,她也一推二五干净了!结果却在这小女娃的手里,一切都露了底!   燕姨娘立时眼泪都迸出来,哗哗地往下掉,然后猛然向前一步,扑嗵一声就跪到章荣孝的面前,大哭出声:“老爷……老爷我……我并未做出那样的事……全是底下的那些人,看我有了身子,想胡乱逞威风……”   章荣孝一看到她哭跪在面前,心都被跪得烦了。   他直接把自己的衣袖一甩,有些焦烦地就挥手道:“够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打从今儿起,后宅院里的事你不必管了!你有了身子,就别操那份闲心了!从今儿晚上,你就回你的院子去,罚抄家训三百遍,暂扣三月月钱,吃食用度,各降三成!每日里需三时三刻,定昏反省!你的大丫头怜香,训教不省、一错再错,笞三十板,赶出府去林外守陵;你院子里的人,没有我的口令,谁都不许出门!”   燕姨娘登时便惊了,整个人几乎要瘫软在那里。   知妙站在旁边,看着她泪落雨纷,失望至极的表情,微微地勾了勾嘴角,却又默默地握了握掌心。   挑花妙绣   东院正房粉饰一新,暖意融融。清日早晨阳光投过来的时候,东墙上爬的一枝迎春花都开了,淡黄色小小的瓣蕊,嫩嫩的、软软的,在料峭的春风里抖着细细的花骨朵,怯生生但却是那么清新的样儿。   东暖阁里的家私物件都抬了回来,有些不小心打破了、砸碎了、旧了扔掉的物件,又依原样补了新的,暖阁里的大红檀木雕花床都被抬了回来,又重新做了帐子幔子,浅粉淡紫,飘飘渺渺的,甚是好看。知秀和知妙坐在暖阁窗底下的罗汉榻上绣花,知秀一看到母亲的遗物又回到了这间屋子,而且比之前的更华美,更秀丽,不由得就脸上堆笑,越发的清秀俊丽了。   知妙一直捧着绣绷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绣着什么,难得她不再像之前把蒋妈妈气得半死,反而是一直坐了半个时辰都一动不动了。   云香挑帘子捧了只玉白瓷的雕双雀喜登枝的花瓶走进门来,花瓶里插着三枝刚刚绽开的迎春花,花枝撩蔓,花朵绽开,层层累累,坠坠而不可及。   知秀一看到这花,就忍不住拍着手笑:“快拿过来我看。”   云香连忙捧到知秀的面前:“二小姐,这花开得漂亮么?”   “漂亮,当然漂亮。”知秀捞了一枝,在鼻前嗅嗅,细眉瞳目,大家闺秀的清丽,“真香呢。迎春花开了,春天就要来了,是么姐姐?”   知秀回头问知妙。   知妙还低着头在跟手里的绣针绣线作斗争,也没抬头,就短短地“嗯”了一声。   知秀和云香看着她那么认真奋战的表情,都忍不住要笑。这些日府里风平浪静,两位大小姐被教养嬷嬷逼着针工女红,知秀自幼聪慧动人,绣工细织,只需几下点拨,就织绣得像模像样;知妙应是个玲珑窍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蒋嬷嬷教了些许次,都还只是绣得七七八八,大有糊弄之势。   知秀对着云香使使眼色:“云香姐姐还是别打扰姐姐了,她现在可是顾不得这花,她只恨这瓶中的花朵怎么不能飞到她的绣品上,这样可就不用费心巴巴地绣了!”   云香也被知秀说得微微地抿嘴笑:“二小姐可别再笑大小姐了。大小姐知书识字,玲珑慧心,就是这针黹女红不太擅长而已了。我们可别再打扰大小姐,不然等下蒋嬷嬷回来,大小姐又要挨训教了。”   知秀把花瓶还给云香,抿嘴道:“说的是了。姐姐这三日可都已经挨了三回了。”   云香忍着笑就捧着花瓶转身去了。   哼,别以为我没听到,我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知妙拿着细得像头发般的绣针,正在跟手里的绣品奋斗。她实在是摆不平这等东东,都说古代女子要比现代女性享福的多,可是她打从来了这里,福没享到,到是“罪”受了不少。为什么偏偏要让女孩子在出嫁前学什么针织女红呢?就算是嫁人也不用去做绣活吧?难不成将来老公的衣服都要女孩子自己做?还外带靴子、袜子、裤子加绣花?那这些男人还娶什么老婆,干脆她回现代捎台电脑绣花机给他们成不成啊?她一定记得如果回到现代的话,肯定要在围脖上大声疾呼:要穿越的各位亲,记得淘宝捎台随身缝纫机啊!   为了等会蒋嬷嬷回来不会狠K她,知妙低着头,继续跟手里的绣针奋斗。   东正厅的厚紫绒门帘子又被挑开,明香捧着个紫红雕漆鸳鸯花纹的珍宝盒子走了进来,一边走到罗汉榻前,一边开口对知妙说:“大小姐,你看这个盒子成不?”   知妙一听明香来了,立时把手里的绣品一丢。   结果还是没有知秀手快,知秀已经一下子把那盒子抢了过去,上下打量着:“拿这个做什么?难不成姐姐也要开始存体己钱了吗?这东西可是挡不住人,别到出嫁时伸手一拿却是空的!”   “又乱说。”   知妙放下手里的绣工,把那盒子又抢回来。   要她存什么体己钱?这位古代妹妹是不知道她这个姐姐的“本事”,以前拿来的薪水,除了交一部分给老妈当孝敬钱,其他部分她都拿来买书、买CD,买有关理赔案件的案例文件,有时候也拿去做瑜珈,做美容。她一向认为女人除了外在,还要丰富自己的内涵,腹中有点墨,才不会把你变成外里光鲜的花瓶女。所以她向来是薪水花光的“月光女郎”。   细细地看那雕漆的盒子,盒子如现代的蓝莓曲奇罐子般大小,暗黑色的胎底色,漆相饱满,雕花自然,盒盖上两只巧夺天工般地细尾鸳鸯雕得是精致秀丽,曲线之间填漆饱满,磨平如镜;而两只秀丽鸳鸯的羽翼,又以珠贝螺钿而上,只是拿在手里,就觉得精巧秀致,光彩照人。   这古代真是说好也好,古人的手竟是这样精巧,连小小一个盒子都能做得这么花纹叠出,光彩秀丽,哪像得现代的工艺,就算是要价昂贵的Tiffany、施洛华士奇等等都不过是流水线上下来的机械制品,无论多少人称赞精致美丽,又怎么能和这老工匠手磨笔描,雕刻点金的纯手工的工艺品呢?   知妙把这盒子拿在手里,略一打开盒盖,便有一股木器馨香,扑鼻而来。   “真香呢。”   明香连忙在旁边说:“大小姐,这原是太太拿来放金丝沉香的盒子,这沉香是熏衣裳最名贵的,点燃了一枝熏在屋子里,能三日都袅袅绕梁呢。这盒子被那香熏透了,也有了那沉水香气。”   知妙听到她的话,点点头:“嗯,这最好了。”   她把盒子放在桌上,然后回身从自己身边的绣箩里掀开碎布样,拿出两张折得整齐的纸,还有一只小小的青瓷花瓶,先用墨绿的细绒丝布裹了,认真地摆在那雕漆珍宝盒里,再在上面垫上一层绿丝绒的缎布,然后再把雕了两只鸳鸯的盒盖慢慢地盖上。   知秀坐在知妙对面,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姐姐好有心,不过一只空瓶子两张纸,值得用这种盒子包裹得那么仔细?看这瓶子我到想起来,那天我手心压破了,姐姐拿了这瓷瓶子倒了那么多药在我手心里,那药也奇了,第二天就好了,我还问姐姐来着,这药是谁给的,姐姐现在都没说。如今又把这瓶子细细地装了,莫非……”   “非什么非,还非诚勿扰呢。”知妙突然蹦出一句现代词。   这电影她还没来得及看就穿越了,可惜电影票都买好放在钱包里了,实在是肉痛啊肉痛。   但是盯着这盒子里的青瓷瓶子,她想起那天自己在前院里用只猫儿就把燕姨娘的“好处”都露了,直到章荣孝把燕姨娘禁关,又下令抄写家训三百遍,可是生生让那燕姨娘跌足了苦头,把个从她们身上欺压来的酸苦,都让她自己好好地尝尝。但是当她和知秀、知微两位妈妈回到后院来的时候,明香从前后宅的穿堂里跑过来说,刚刚她在前院后廊上,看到楚大老爷在他们“内战”的时候已经来过了,见院里闹的不可开交,便站在前门子廊下听了一会子。只听了个那晚的个中缘由,又听到章荣孝不再追问那晚的事由,便直接转身,掉头去了。待明香赶过来的时候,楚家那一队送货的队伍,已经出了孝府的大门,穿过颂安街,直接奔外城的西北门去了。   知妙一听到这话,立时就奔到后宅院里最高的那座廊亭子里,透过孝府高高的宅院向西北方向望去。层层叠叠的外城宅院,低矮平顺的民房之外,似乎能看到在那横平竖直的城廓道路上,有一队膏车秣马的车队,已然兜兜转转,向着城外徐徐驶去。她站在高高的廊亭之上,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一夜对她说,若方子无用,第二日清晨可再去寻他的翩翩少年郎,也已经随着车队,幽幽然而去了。   她站在那里,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心头想着原应该向他说声谢谢,没有他开下的方,也许知微那一夜已经凶险异常,难以熬过。但是为了那一日和燕姨娘“大战”,她几乎已经把什么都忘记了。再回过头来,他已然离开。   连一句话都没有再说上。   知妙说不上心头有点什么滋味,只觉得这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少年,内里却像是已经二十几岁的成熟大男生,为人处事,自与现代那些男人别有不同。只可惜似乎有缘无份,就这么擦肩而错过了。   所以回了东院,她就想着要把青花瓷瓶和楚墨予开下的方子都好好地保存下来,一是为了倘若以后有缘再见,可以把花瓷瓶还他;二者那方子的确还有用,万一谁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还能拿出来应应急。于是她命明香找个结实点的盒子来,结果明香给捧了这个来。   漂亮是顶漂亮的,把东西放在里面,似乎也非常妥贴。   只不过知秀看着知妙那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道:“姐姐这么仔细,可真是宝贝。莫不是姐姐的哪个心上人……”   “别胡说。”知妙抬起头来,难得地训了知秀一句。   知秀却不怕她,用手执着帕子指着她手里的盒子笑:“难道姐姐没看到,这盒子上分明是鸳鸯啊鸳鸯!”   啊?   知妙低头一看,才顿悟。   知秀已经用手帕子捂着自己的嘴笑得要前仰后合了。   知妙回头瞪一眼明香:“难道库房里就这一个盒子?”   明香躺着也中枪,那表情有点无辜:“盒子到是不少,是大小姐吩咐我要找一个漂亮结实耐用的嘛。我只瞧着这个好,况且刚刚小姐不是还夸漂亮又泛香,这会子又不高兴了……”   明香被瞪得好冤枉,几乎要伸手扭自己的衣带去了。   知妙被人家小女儿扭捏的表情弄得很是无语。难怪云香能做大丫头,明香就只能跟在云香的身后了。这表情,这动作,这神态,唉。   正叹气呢,忽然蒋妈妈就从外边回来了,一进屋门子就喊道:“大小姐,我去了半日,你可绣好了?”   啊,惨了。   知妙一听到蒋嬷嬷的声音,立时惊得把手里的盒子向身后的榻上一藏,立刻拿起绣绷来,做出正在勤奋努力的模样。   蒋妈妈走到罗汉榻前,只低头往知妙的手里一望,“哟”地叫了一声,竟愣住了。   知秀和云香、明香听到蒋妈妈的声音,都好奇地凑过来看。众人一围到那绣绷子面前,都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地,全都怔住了。大家仔仔细细地对着那绣品看了好一阵子,都面面相觑地交换个目光。   知妙坐在罗汉榻上,端正身形,心底略要发笑,却面上又平淡无波般地:“嬷嬷怎么了,看我绣得不好么?”   蒋妈妈执着这绣绷子,好生端详了好一会子,才转过头来,有点疑虑地问:“大小姐,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绣法?这针法我从没有见过,不似湘绣、不像苏绣,更不是京绣,倒像是京畿绣庄里见过的‘挑花’,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和谁学了这技法?”   挑花?挑什么东东她是不懂,但她绣的哪是什么上等技法,她绣的明明是现代连小学女生都会的十字绣啊!知妙也是被蒋嬷嬷逼急了,那些繁杂排列的绣法实在让她头大,被逼得火烧眉毛才想起来以前闲得无聊在大学里跟隔床女生学的十字绣。虽然她充其量不过是绣过一个手机挂链,但那绣针不过就是交叉十字,可比蒋嬷嬷教的什么错针绣、平针绣、锁丝、盘金要容易得太多了。而且十字绣绣出来也不差,只要照着花样,她绣得还像模像样的不是吗?   知妙在心底喜得眉飞色舞的,脸上的表情却不会露出来,她眨眨眼睛对蒋妈妈:“我没跟谁学啊,嬷嬷不知道,这叫‘十字交叉随意绣’,就是你想怎么绣,就怎么绣,也不用管什么平针乱针锁丝纳丝,你就照着花样,想怎么绣就怎么绣好了。这绣法,意就在‘随意’这二字,绣针也是和你心意相通的,你只要把心中的想法绣出来,那就自然好看了。是不是嬷嬷?”   蒋妈妈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拿着那绣绷子皱眉:“随意绣?随意绣便能绣得好?”   知妙看着老妈妈奇怪的表情,心里的笑都快破功了。连忙伸手把绣品夺回来:“只要能绣得成就是了嘛,是不是嬷嬷?”   知秀和两个大丫头也被姐姐这怪理论弄得一头雾水,只有知妙忍着笑意,又拿起她的绣针,十字交叉乱绣起来。   众人正在这东暖阁里笑闹,忽然有小丫头挑了帘子进门道:   “大小姐、二小姐,老爷叫大管家嬷嬷买来的十二个小丫头送进来了,管家嬷嬷让我来请小姐们,说老爷要让两位大小姐先挑人,剩下的再分到各房各门里去。”   知妙和知秀一听到这话,立时都从罗汉榻上下来,蒋妈妈和周妈妈给她们穿好鞋子,一行人忙到了后宅的前正院里去。   新燕清歌   一行人赶到后宅的正前院,季广寿家的领着几个管教嬷嬷,正侍弄院子里站了一麻溜的十二个小姑娘。   这些小姑娘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还不及豆蔻,正是满脸清澈,天真烂漫的时候。但被买进大门大户来做丫鬟,总归是家里破落或实在困难,虽然换上了孝府里统一制好的棉布衫裙,也依然抹不去脸上的青涩懵懂,羞怯惊恐。眼看着季广寿家的金氏正在大声喝斥她们,不免得一个个都低头施礼,不敢擅动。   知妙和知秀并周妈妈抱着知微走过来,金氏听到脚步声,一回头看到她们,立时行礼道:“大小姐、二小姐。”   知妙没吭声,知秀挥了挥手:“免了。这些小丫头是刚刚买进来的?”   金氏连忙回道:“回二小姐的话,是的。老爷因着几位小姐年纪也大了,以前跟着太太、姨太太们照顾小姐、少爷的丫鬟们也都大岁了,有些快要到了籍期,有些要拉出去配人了,剩下的只是些媳妇婆子,怕照顾不好小姐们;再者老爷念小姐们总没个年纪相仿的玩伴,因此命我们掌柜在外面寻了些家世清白的小姑娘,买进来给小姐、少爷们做个伴,也一路可以照顾小姐们长大,彼此心意相通,有个贴己的人。”   知妙听金氏这话,微微地眨了眨眼睛。   她到是知道古时候家里穷困的,都把女孩子送进别人家的府里去,得几两银子,交个卖身契,从小就在人家家里做工,遇到好的主子,一路也就吃穿不愁,除了打典主子的衣食住行,也不必受乡下的耕种劳苦了。甚至有些丫鬟从小跟着小姐长大,小姐出嫁,她也就自然陪嫁了,将来目标也不过是跟了小姐的相公,做个通房大丫头或者最高目标就是个姨娘?她依稀记得小时候被外公抽打着读过的《红楼梦》里大多是这样写的,袭人、平儿、鸳鸯等再怎么标致聪慧也最终不过是这样的结果。   知妙对什么“通房”“陪嫁”这样的词语还不是太感冒,反正那时候离她还远着,只是看到院子里这些怯生生的小姑娘,到是觉得趣味十足。   知秀反而瞪着她的杏仁大眼睛,对着那一排小丫头乌溜溜地看过去:“都是身家清白的吗?父亲要我们先挑?”   金氏连忙说:“回二小姐的话,都是从乡下刚刚领来的小姑娘,家世绝对清白。有两个甚至读书习过字。老爷因着大小姐、二小姐刚刚挪回院子,正需要人手,所以特别叮嘱我,一定要让两位小姐先挑。”   这句话说得知秀脸上很是得意,虽然不是侍宠而娇,那是那种出身嫡女的优越感,真真地跃然脸上。她抿了抿嘴,高声问:“谁读书习过字?哪个今年十一?”   立时有两个小女娃从队伍里走出来,穿着淡青的弹墨小百花裙,梳着小双垂髻,面孔清秀,眉目小巧。出队后对着知妙和知秀就是盈盈一拜,施礼道:   “回大小姐、二小姐,奴婢读过书。”   “奴婢略认得几字。”   一个个子略高一点,一个面相略微看起来淡色平和。   个子高的那个接着说道:“回二小姐的话,奴婢春分时出生,虽然现距春分时节还有几日,但奴婢娘亲说奴婢是个心急早产的,所以这年岁上也可以早算上几日。就算还差得几日,也算是已满十一了。”   知秀一听这话,杏仁般的眼瞳就朝着她细细地打量一下,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答道:“回二小姐,奴婢小名落碧。”   知秀皱皱眉头:“落碧,这名字好像不大吉利。姐姐,你说应该给她改个什么名儿?”   知妙正望着这些小丫鬟出神,觉得古代的小姑娘其实也挺天真烂漫的,就是年纪小小便要出来做事打工,实在是比现代人又辛苦上许多。忽然被点名,她还惊了一跳。   回过头见知秀正在问她,她想了一下,凭着自己不算太多的古诗词的积累,她皱眉道:“改名……她是春分之前出生的,所谓‘已过春分春欲去。千炬花间,作意留春住。一曲清歌无误顾。’就改名叫清歌吧。”   知秀一听这话,立时拍手笑道:“清歌……好,这名取的好。”   因而又回过身去,对那小姑娘说道:“落碧,从今天起你就改名叫清歌,以后就跟着我姐姐,服侍她,照顾她,知道了吗?”   ……哎?   知妙还以为知秀要她改名,是要自己收了这小丫头,怎么忽然话头一转,就指到她的身上来了?   知妙有点奇怪地问:“秀儿,怎么要把她给我?”   知秀笑了,杏仁瞳眸中甚有盈盈大家闺秀之风范:“姐姐,原本我们长幼有序,是该姐姐先挑人的,但是我知姐姐的脾气,定是会先让着我,所以我也没有和姐姐客气,就先挑了。但是姐姐向来就少言少语,可不能再给姐姐挑个寡言的丫头,不然以后你们主仆关起门来,岂不是要‘默默相对总无语’,闷都闷死了!所以我先给姐姐作主挑个口齿灵俐的小丫头,以后就算姐姐不开口,也总有个替姐姐张嘴的人,岂不上好?这两个小丫头都是读书习字的,清歌就给了你,后面那个就跟了我罢。”   知妙听到知秀的话,这才忍不住笑了笑。   一直只觉得知秀冲动性急,虽然大家教养出来的很有大小姐的风度,但总归有些事情上太急躁,但是知秀对知微的姐弟情深,一直是知妙这个现代独生女所感动和羡慕的。现在又觉得她如此为自己考虑,甚至挑了好的婢女自己不收,先让给姐姐,实在让她这个年长的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呢。   “秀儿,你可不必这样,清歌聪明,你喜欢就收到你那里吧……”   “不用,姐姐听我的,清歌在你身边,才是最好的。”知秀立刻推辞。   “我真的没关系的,挑哪个都可以。”知妙还想再推。   忽然西侧门子响了下,有一行人从那门下走过来,前面的是两个婆子,后面跟着两个大丫鬟,再并一个打扮中等的老嬷嬷,怀里抱了个五六岁光景的小女娃,长得粉白如雪,双瞳如星,穿了一身玉杏色的团花对襟的盘领袄,外面用绡红狐狸毛的大锦缎披风包了,梳着一对双丫飞拢髻,髻上插了三四排团花粉珍珠,显得越发的如雪如粉,珠圆玉润。   小女娃被抱进院子来,见到知妙和知秀就从嬷嬷的怀里跳下来。甩了甩身上的披风,用很稚嫩的童声,就盈盈地向两个姐姐拜了一下:“知画见过两位姐姐。”   知秀一见她,立时就站直身子,微冷地应了一声:“嗯。”   知妙看到那小女娃粉团似的,但却明显得比现世的小姑娘要懂事的多,心中虽然明白知秀那样冷淡是为了什么,也明白嫡女和庶女之间的区别,但是看小孩子跪在地上冷冰冰的,还是有点于心不忍,于是开口道:“妹妹起来罢。”   知秀立时悄下地拉了一下知妙的衣角。   旁边的婆子立刻跑过来扶起知画。   知画还在年幼,可是却雪团一样的漂亮可爱,站起身就眨眨一双乌溜溜的瞳眸,略笑道:“两位姐姐已经挑好人了吗?刚刚听到姐姐们争执,莫不是哪个没随姐姐的心意?姐姐们若嫌弃,就把那个给了我吧。我还年幼,有个年长点的丫鬟跟着我也是好的。姐姐们不要的是哪一个?是这个个子高挑的吗?”   知画身后的婆子立时就要伸手去扯清歌。   知秀站在那里,把眉宇一挑,厉声道:“清歌已是归了我姐姐名下的人,哪个敢动?!”   婆子一听知秀的话,立时站在那里不敢动了。   知秀对着知画就似笑非笑地说:“画妹妹,你还年幼,怎么耳力就那么不好了?我们姐妹何时是嫌弃清歌了,我们是舍不得她。我也知道,父亲下令要我们姐妹先挑,我们做姐姐也就无德地没有谦让妹妹,真是不该;但自然,这嫡房的和庶房的是不同,我们就算有心也不能越了那次序去,不然咱们这大家大府的,连个规矩都没有了。这两个丫头我和你妙姐姐已经挑好了,剩下的画妹妹想要哪个,就随便要罢,就算你想全要去,我们也不会阻拦,也算是我们这些当姐姐的谦让了。”   知画被知秀这一顿噎揄,粉团儿样的小脸上立时现出些难堪之色来。   知妙悄声地拉了拉知秀的衣角,知秀顺手就把她抚开。知妙看她这样固执,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着知画那才圆润润的小脸上,和她年龄不太相符的尴尬。   知妙在心底不由得感叹,这种深门大宅,不仅会把成年的女人逼到步步惊心,甚至把这种年龄幼小,本该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都催生成了这个样子?看着知画站起身来,面色难堪的样子,知妙都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带了清歌和新燕回去东院的时候,知妙走在后面,知秀转过身来,忽然对她说了一句:   “姐姐可别对画儿动什么恻隐之心,别看得她长得那么怯生生的模样,内里的弯弯绕,可比她那个直来直去的二太太娘亲强上太多了!”   知妙听到知秀的这句话,微微地眨了眨眼睛。   “可她,不过才垂髫年纪吧。”   “那又如何?知画即三岁起便和她的那个娘亲一般,步步小心,事事算计,别看她不过小小年纪,恐怕那些心思想法,甚于我们呢。姐姐以前鲜少和她见面,又不肯多语,才会不晓吧。现如今我们这个家里,没有了当家主事,父亲令几位管事嬷嬷统领,你看她和她那个娘亲,怕是又要出来作怪了。”知秀对知妙若有深意般地说了一句:“姐姐可是要多加小心,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知妙听了这话,脸色微微地沉了沉。   不再多说什么,只跟知秀带了清歌、新燕两个新进的小丫鬟,一起和周妈妈、蒋妈妈回去她们的东院。   打从章荣孝下令燕姨娘禁足,西跨院里所有人不得出入的命令之后,孝府里的事务便全权转交给了季广寿家的夫妻二人。季广寿统管前宅大院,小仆小厮外加客流出入,巡视安保,都由他一个人打理。闲时有章家名下的百益堂、丰乐楼以及三宝斋的几位大掌柜及帐房先生前来院里监督料理,季广寿家的女人金氏就和三位管家大嬷嬷打理后宅,除了丫鬟佣仆们的支配料理都归她们,但凡吃穿用度开销,月钱领用全都去几位大掌柜那里领牌子支取,因而几人相互监督配合,兼金氏又向来是个公正严明的,所以一时之间孝府这么大家个宅院,没有当家主母的主理,竟还井井有条,未见混乱。   嫡出这一房的知妙、知秀和知微在东院里也鲜少外出,关起门来先是看蒋妈妈和周妈妈调.教两个小丫鬟,又看大丫头云香和明香言传身教,加上针黹女红,描样绣花,竟一日日风平浪静,过得十分惬意。   这一眨间,东墙上的迎春花败,院子里的桃花、梨花、杏花也一一绽了又谢。   转眼,几月如梭,竟从冷春,入了盛夏。   这日正是极热,清晨刚刚透了一丝阳光,就已经闷热非常。知妙刚从床上起身,清歌忙着给她打水梳洗,又从柜子里取了极薄的绯色点百花的对襟蚕丝抹胸襦裙来给她穿上。知妙才一上身,就顿时觉得清凉无比,清风透人。看来还是这古人蚕丝是真正的冰蚕,这等质料,可远远是现代人难以比拟的。   清歌拿了海棠红的绦丝带帮她裹缠在腰上,正在转弄中,房门响了,后院大门子当值的大丫头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冰酪汤饼   大丫头站进门子就回道:“大小姐,忠府里的忠大老爷和曾老太太都过来了,说是将临知微小少爷的周岁,过来探望一下。老爷叫我来请大小姐、二小姐和小少爷快点过去。”   知妙一听这话,立时看看清歌。   清歌马上答:“我这就去请二小姐和小少爷。”   “嗯。”知妙点了点头。   大丫头听这边应了,连忙说:“那大小姐赶紧着,老爷催得急,我还去别的院儿里请另几位小姐和少爷了。”   “你去罢。”知妙挥了挥手。   大丫头连忙开了门子转身就去了。   清歌帮知妙把头上的粉珠插好,连忙说:“那我去西厢里请二小姐和小少爷。不知道她们现在起来没有。”   知妙点了点头。   自从入了夏,她们三姐弟就不挤在一间屋子里了,蒋妈说林氏在生时,就曾经给她们几个安排好了屋子,但是她们且年幼,而且周妈妈又是一个人带两个,所以冬天时便不把她们分开。现如今进了夏,几些人挤在一个屋里,很是燥热,况又添了清歌和新燕,一个屋子里六七个人也挤不开;因而就按照林氏当时的安排,东暖阁就给了知妙住,东院正厅里的西阁,给了知秀和知微。因为西阁和东阁不同,是个套二的屋子,里套间可以给周妈妈和知微住,外套就给知秀和新燕住,万一晚上知秀有什么要的,周妈妈还能立时起来照应一下。蒋妈妈就住在了东阁旁边的小进间里,即能有时候帮帮周妈,又不会打扰清歌和知妙。   清歌起身去了。   知妙等了好一会儿,似乎听到西套阁里还传出知微的哭声,应该是没怎么睡足,所以被摇醒就闹脾气了。好一会子西阁里还没有人出来,到是叮叮当当的打水声,哄劝声,连清歌都像是在那里帮着洗脸梳头,没有回来。   知妙坐在屋里,觉得有些气闷,这盛夏的早晨日头还没升起来,就有些让人难以承受了。她又想起大丫头的催促,想着总令人家曾府里的人等着也应是不好,所以她起了身,打算先到园子里走走,找个荫凉透风的地方略坐一坐,再等着知秀和知微过来。若等得久了,她还能先去正厅里见见人,免得章荣孝等急恼怒。   出了东院的院门,知妙尽往前厅去。   园子里现时正是花红柳绿,楼台曲榭,溪水潺潺。知妙找了一条曲径通幽的小道,道旁竟是杨柳成荫,花枝蔓绕,随着清晨的一阵微风抚来,那是一片透心的清凉,花气袭人。她手里拿了一只粉白团纱芙蓉扇往小径上慢慢走过去,还要小心脚下的裙裾不要绊了脚。说真的,这古时的衣衫真的很好看,难怪她以前上网的时候,总见到好多人要重振汉服,相较起现代的T恤牛仔,这时的衣服是有点琐碎而不适合行动,但是穿在身上的确是非常的美丽,尤其是女子的蚕丝纱衣,设计精巧,薄如蝉翼,在这样的盛夏时分,不仅不会觉得闷热,反而微风通透,清爽无比。再加上颜色艳丽,各色搭配在身上,的确是比现时的衣服要精致美丽许多。   就是走路得小心扯着裙角,不免得自己踩到了就怕会跌个跟头。   才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杨柳丛后,传来一个奶声奶气、娇俏无比的声音:“二哥哥,这是刚刚从冰窖里取的冰,我令厨娘制了‘冰酪’,这酪可和街上的不同,这酪是用南边快马驿送来的荔枝果榨出来的汁所兑制的,吃上一口,又甜又冰,最是消暑降热了。我那里只得了一碗,知道今天二哥哥来,不敢自己受用,特地拿给二哥哥尝尝。”   知妙一听这声音动静,立时隐身到一株大杨柳之后。拿着团扇微微遮了脸之后,且看到不远之处,青丝杨柳之下,一个粉团般的小女娃跟着一个身形纤瘦,脸色微白,着一身霜色的暗云霞纹锦缎长衫的男孩子,一前一后地向这园子里慢慢地走来。那男孩子十二三岁上下,约莫已经幼学而尚未及束发,只是步履到不似平凡男生欢蹦乱跳,反而行动若慢,三步一停,两步微喘,手臂经常还扶了径边杨柳,略喘息几次。那样的神色,到真的显得他单薄瘦弱,身如杨柳随风摆,面如桃樱粉若白。   知妙一看到这两个人,拿团扇遮住的嘴唇忍不住微微地一抿。   这两人她到是都认识,一个是还在天真烂漫始龀之年的知画,另一个仿佛就是她刚刚穿来不久,那郡王妃曾荣敏省亲之时,在院子后假山下遇到的那个……咬了她一只肉干的小男娃?!   她不敢出声,只把自己隐在树干之后。   眼见前面那个粉白如玉般的单薄小男生回过头去,对着身后的知画慢声道:“有劳三妹妹记挂了。我知三妹妹这荔枝冰酪是季大管家端出来的,几位小姐少爷每人一碗,三妹妹却把自己的留给我,真真让我感遇。”   知画一听他这话,喜得直上眉梢,粉嘟嘟的手里端着一只雪白瓷的冰裂细纹碗就擎到小男生的面前。   “那,二哥哥这次不能推辞了吧,快吃了吧,吃了就知道我的一片好意了。”   小女娃足足地把碗要推到他的面前去,差点要撞到他的下巴上。   他被惊得立时倒退一步,然后抚住树干,轻咳道:“哎……咳咳,可惜我应该是不受用这等珍贵之物,我向来体弱,又落地就带着胎里旧疾,冬日里发热,夏日里发寒,现如今正是全身冰冷,你若让我食了这个,怕是本就没有几分暖气的五脏六腑,到要全拿来暖这极寒的冰酪;怕是今夜回了府,就要病倒加重了。”   知画一听他这话,立时惊的把那冰裂白玉碗放在旁边的山石上,伸手来抚他的背,一边抚一边奶声奶气分外可爱地道:“啊,我都没有想到这个,二哥哥那你快别吃了,我来帮你顺顺气。二哥哥快坐下,二哥哥你可要快点养好身体,总是这样病怏怏的实在让人担心。要不然我去回我父亲,要百益堂里的大医来帮你看看吧,无论吃什么药,补什么参,我们家都还吃的起。”   小男生一听这话,脸上的眉宇已然是微微地一动。那丝表情从眼瞳里倾泄出来,仿佛又有点惊,又点烦,还有点不屑的模样。   他低眉,却还是微喘:“咳咳……烦劳三妹妹用心,不过我这会子觉得全身虚软,三妹妹可愿意帮我去拿碗汤饼?我这身子夏日里什么都受不得,到是那热热的汤饼吃上一碗,散出汗还来舒畅些。”   知画一听他这话,立时就把小身子一拧,急切道:“二哥哥想吃汤饼?那还不容易,二哥哥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知画扯着石青的薄裙转身就咚咚咚地跑去了。   那个坐在杨柳荫山石下的小男生,刚刚还一脸的粉白虚弱,待知画转身背影不见之后,忽然就直起身来,直接执起身边的那只冰裂白玉碗,对着碗内盈盈的冰酪之水就微微地勾了勾嘴角:   “极寒?极冰?冰酪?”   他乌黑的眼底现出一丝丝狡黠,见园内不有别人,到是一手捧住那白玉碗,直接一口就把那冰酪水灌了下去。那冰凉之物下腹,未有丝毫喘息孱弱,比得刚刚知画在他身边之时的表情,截然不同。甚至在那冰水入腹之后,他浓宇微动,似大有舒畅之意。   呀。   知妙用团纱扇挡住自己惊讶的表情。   刚刚看他还那样病弱怏怏的样子,现如今又动作如此畅快,原来那身病弱之势,不过是装的!   上次知妙和他见过一面,就觉得这小男生绝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今日再次相见,听他与知画对话,再看他现今表现,果然是个“外表温和内里凶”,那个胸中有城府,探不及深。知妙越看这小男生越觉得是个不太好惹的,便不想再多探究人家的秘密,只是执了团纱肩悄悄转身,想要就此离去。   没想到才刚踏了一步,眼前的道路便被人倏地一挡。   “真是闲人有闲凉,居然还有人躲在这里偷窥。”   声音懒散,表情挑衅,很是白戚的面庞上,一点点骄傲的弧度。   知妙的脚步禁不住一停,抬头只看到他已然挡在她的面前,虽依然是刚刚那个病弱杨柳身,但是站在她的面前时,那份由里及外的锋芒,竟像是这盛夏的热气般从他的身上炙散出来。   知妙用团纱扇挡着自己的脸,低道:“失礼。”   她低头就想要从他的身边绕过去。   他低头看着她,绯红的细纱裙,粉白的团纱扇,盘了细细小小的平卷双丫髻,髻上几粒细碎的珍珠。不张扬,不突出,却面貌熟悉,语气动人。   知妙就要和他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垂睫叫道:“章知妙。”   她惊了,拿着团纱芙蓉扇的手指都惊讶地滑落下来,正正好露出她略微有些圆润的脸孔,一如半年前般的清秀中带着三分细润。   他立时就笑了,浓眉微弯,眼风细长,乌珠般的瞳眸仿佛是映了月华的墨珠,透彻如溪泉,光华似琉璃。   “果然是你。”   知妙一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负手一笑:“我如何不可得知?不过一府之隔的舅家表妹,我岂有不知之理?”   “可是……”知妙有些惊愕。   上次一见,不提已是半年之前,那天晚上他问过她之后,不是把她认作了知秀吗?怎么今天她还用团纱扇半遮着脸庞,他便已然叫出她的名字?   他看到她有些疑虑的表情,面上的笑意更盈上了三分的得意之情。   “你倘以为,我真会把你认作知秀?”他倏然向前一步,“二妹妹虽然有个‘黛眉窈窕’的美名,但也向来‘决断果敢’,是个文采练达之人;那日我见了你,不过沉稳内秀,极言慎谨,又怎么会是那顾盼神飞的二妹妹呢。三妹妹我又熟知,舅舅家除了你这深闺不出的大妹妹章知妙,还会有谁?”   知妙听到他的话,才甚觉得这个小男生绝不像面色上看起来那样的羸弱,想起他刚刚支走知画时的病态,再想起刚刚捧碗痛饮的表情,甚而再加上刚刚这一番话,知妙心下知道这个年纪虽弱的小男生,断不是好惹的。   她因而微微地福了一福:“失礼了。刚刚父亲还在唤我,我不能久陪了。”   转身就要走。   他却没有丝毫让路之意,甚至低眉一语:“你那晚咬了我一口,伤痕仍在,你以为这次就那么容易脱身?”   知妙一抬头,竟见他左颊鬓下,果真还有一丝红印,但是她不记得那晚她竟是咬到了他这个地方?   知妙微微地敛眉,心底里很想骂一句,谁让你招惹我?那天把我的肉干都吞下了,还咬我的手指头,我要是不咬回去,我还是人嘛。就算是人,也不是个女人,就算是女人也不是个成熟的现代女人。虽然睚眦必报并非她的品格,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咬人!那晚吞了她的肉干又戏弄她,咬他一口算便宜了。   但知妙并不想这时候和他纠缠,只低语道:“那你若如何?”   小男生听到她的答话,只把浓宇一挑。忽然伸手从山石上拿了那冰裂碗,往她唇边一送:“这也容易,碗里还剩了些荔枝果肉,你替我吃了罢。”   哎?   这到让知妙愣了。   还以为他会怎么捉弄她,竟是给她吃这碗内的荔枝果肉?荔枝这东西在这个年代可是稀罕物,怕是宫里的皇后、贵妃娘娘们也一年到头吃不到几颗,这些还是昨日郡王府赐下来的,仿若这些天郡王妃身体大安,王爷大悦才赏赐给章荣孝的。现是一人只一碗,知画的给了他,他竟又要她再吃这些?   他见她犹豫,竟催道:“你吃还是不吃?难不成我这碗里还会下毒不成?”   知妙眨了眨眼睛,便道:“如若我吃了,你便既往不咎?”   他点头:“正是。”   知妙想了想,吃东西又不会真的有毒,他刚刚还吃过呢。既然吃一碗能和他划清关系,那就吃吧。她伸手端了那冰裂玉碗,一口仰头吃下去。这古代的冰酪实际与现代的冰淇淋还是有很大不同,虽然放了冰块、牛奶、荔枝果肉,但还是清凉有余,香甜不足,别说比不得哈根达斯,可能连路边摊几块钱的刨冰也不及。但好在一口入嘴,酷暑全消,荔枝清甜,冰水透心。   知妙正在慢慢吃,忽然间他却把她的手腕一握。   “妙妹妹清凉否?你且慢用,用完还要多多谢谢三妹妹呢。”   知妙一听这话,顿时觉得不好。   她玉碗一拿,就看到知画捧了碗热汤饼,远远地站在离她几尺的地方。粉团似的小姑娘圆润润如雪般的脸庞,杏仁般的瞳眸里却迸出那样冰凉刺骨的目光。   知妙心下顿时惊叹一声。   不好,又被这个小子算计了!   她回过头去看他,他竟在旁边又现出那病弱之样儿,浓宇长睫之间,露出一丝丝狡黠之态,竟从细细的眼角之中,对她倾露出来。嘴唇虽然紧抿,唇角却悄悄地微勾。   这个家伙,明明是自己偷吃了这碗冰,现在到栽在她的头上!   知妙立时把碗一拿,对知画道:“画妹妹,这冰……”   知画只把眼角往上一挑:“大姐姐不必多说,画儿孝敬姐姐,理所应当。”   话虽这样说,但不知小姑娘怎么说起来居然咬牙切齿的。   知妙连忙再道:“画妹妹,倘去了前厅,父亲再赏我且就给了你……”   知画根本不听知妙在说什么,甚至在她话音不落,就直接把手里的汤饼碗对着他一推,柔声道:“二哥哥,这是你要吃的汤饼,我特地看着厨娘做出来的。不咸不淡,不冷不热,二哥哥现时吃了,发上一通热汗,正好可以暖暖肠胃。二哥哥,快吃吧。”   知妙立时被晾在一边,说不出的尴尬。   且在这时,前面小径上有大丫头急匆匆地跑过来,一见他们三人,立时道:“大小姐、三小姐,齐少爷,老爷和东府老太太在前面催了,少爷和小姐们快些过去罢。”   两府小辈   前厅正院,炙热炎炎,虽未到正午时分,却已热浪扑面。前院里的仲柏杨柳,蝉噪鸟不鸣,愈发得幽静炙烤,热意腾腾。   现时正厅里却无人,只在正厅之外,九曲通廊之后,有一处临了前宅后花苑明镜池边的小敞轩,正是寒瀑飞雨,摇风袭袭。有十几个仆厮正在柳荫下踩着竹水车,把明镜池里的清水打引到敞轩檐顶之上的储水罐中,罐满则溢,清澈如泉的水流便顺着亭角飞檐滴滴点点地洒落下来,如在轩下形成一挂水晶雨帘;再及几个大丫鬟推动摇风,正觉得清风抚动,水气袭人,暑热顿消。   亭榭之内,坐北朝南的凉榻上,铺了银红海青卷纹的衾。一满脸富贵之相,穿着紫檀印金龟鹤同龄纹大褂的老太太斜倚在观窖三彩釉面富贵牡丹枕上,背后靠着四连幅山青水墨屏风,面色慈缓,满脸带笑,在满室的清凉水气中,一团富贵仁和慈爱之相。   下首边坐了一个着鸦青色大衫,着玳瑁钗束高冠,眉色微玄,眼瞳若凌,稍稍抿起嘴唇便满脸肃穆之色,胡须冉长的中年男子,静然肃默地聆听着老太太的话音。   章荣孝于右首,敞轩地上有两个刚至幼学的男孩儿,皆着豆绿、青白二色长衫,恭恭敬敬地向上深施一礼。   豆绿纱色的男孩子先道:“回姑祖母的话,刚读了《四书》。”   青白长衫的男孩子看起来年纪略小一点,但脸色白净,瞳眸清澈,先是长施一辑,道:“回姑祖母,我和哥哥春日里入学,上学前家里的老先生就已经教了《三字经》《千字文》,如今入了学,先生先教习的是《四书》里的《大学》,昨儿刚刚背诵下来的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   曾老太太高坐在凉榻上,听此番言,面上仁和慈爱,望着地下的两个小儿,淡笑道:“邺儿、同儿都是长大了。且要好好读书,莫负了你家祖宗的企望。”   章知邺和章知同都立时长鞠一辑,回道:“是,姑祖母。”   曾老太太笑眯眯地挥挥手:“快去上学罢。”   两个男孩子均对旁边的曾荣忠、章荣孝略施一礼,待敞轩之顶的寒瀑略停,两人领了自己的伴读小厮,拿了书布背包,匆匆地去了。   曾老太太半倚在瓷枕上,摇风震动她头上的凤尾滴翠的小金钗,满目慈爱:“荣孝,你们家的这几个孩子,看起来越发的好了。只是微儿还小,不然到是能三兄弟同处学习。”   章荣孝听曾老太太赞,连忙站起身来施辑:“姑母见笑了。知邺、知同学知尚浅,哪比得大哥哥家里的几位公子。”   曾荣忠坐在旁边没有答话,却是微微地动了动眉宇。   曾老太太到笑道:“快别提我那几个拿不起的孙子!若有两三个聪颖上学便好了,偏生个个贪玩在家,只知跟丫头婆子们浑玩。我若有一个孙子如同儿一样,那便也安心了。”   章荣孝听这样的话,立时跪答:“姑母谬赞了。知邺、知同又怎么比得上姑母的孙子们,听说大哥哥的嫡长子齐明已经过了童试,待到明年秋后,便要入生员了。”   曾老太太听他说,脸上虽然笑,但却是摆摆手:“那有甚么要紧的。不过是浑做日子进个小童生而已。我们家的那几个,齐冬、齐平都尚不知事,不值一提。”   章荣孝听到曾老太太的话,略停了一下,进而又慢慢问道:“除了齐冬和齐平,姑母跟前不是还养着一个叫齐越的孩子吗?”   曾荣忠听到章荣孝的这话,眉宇间的川字立时拧深了些许。   曾老太太坐在榻上,朝自己的儿子的方向望了一眼,脸上慈仁的表情似像是舒展了下,又笑非笑,不笑中又带着三分浅笑意:“越儿这孩子和他们不同,打小身子就弱,落地就带着旧疾,下生的时候跟只巴掌大的猫儿一样,我瞧着可怜,才抱过来养的。这如今还整天整夜地吃着药,冬日畏寒,夏日怕热,也不能入学,所以并无什么大用处。”   曾老太太一边说笑般地说着这话,一边眼神便对着曾荣忠的方向略扫了扫。   曾荣忠到是一直直挺挺地坐在凉榻下首,眼观鼻,鼻观心,静谥严谨。   章荣孝到是听了老太太的话,只做一辑:“姑母训教了。”   “罢。”曾老太太对章荣孝挥一挥手,“我今儿和你大哥来,也不是要训教你的,只是你正妻林氏殁时,我也本该出个面,但那时我身上正病着,又是长辈,所谓‘白发不送黑发人’,只得打发了两个小丫头送了几件物拾就过去了。但实在是想起她柔弱的样儿,生生让人心疼。”   曾老太太说起林氏,还略抹了一抹眼角。   “打从她进门时,我就觉得她身体羸弱,怕是个不能生养的。偏生她给你养了两个女儿,逼得我大哥哥下令给你纳了妾,添了庶子,才又咬着牙生下一个嫡子来。这辈子,她也算是尽了她的情份。”   章荣孝提起元配,即使已过半年之久,脸上依然还有伤痛之意。曾老太太抹泪,他眼光泛红。   “可惜了她撒手丢下的那几个孩子。”曾老太太放下手帕,又叹道。   章荣孝立时道:“姑母不必太过挂心,知妙、知秀和知微,上有乳母教养,下有丫鬟佣仆,侄儿定不会使他们受得委屈。”   “你这话到罢了。”曾老太太略微皱一皱眉,“你们这些儿男我是知道的,年幼时看到什么新女就忘了旧妇,年纪罢了这心又要为一府外扩打算,这深宅内院的事情,你们是不太管的;况不知三个女人便是一台戏,这内院里养着这些丫头仆佣,嬷嬷小姐,女人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绣花斗草,不生出事端来才奇了。我五十年来在这两府中长大,统共出门的日子不过半月,岂会不知道这深院内的事端?你又还有两房两妾,那三个没娘的孩儿,怕是不那么安稳呢。”   章荣孝连忙辑礼:“姑母教训的是。但知妙和知秀已经晓事,知微还幼,我会细加观察,断不会让她们受得罪的。”   “知秀……”曾老太太抿抿嘴,“那些时日我是见过她的,出落得到很是体面,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到是那妙儿……”   曾荣忠听到这里,才接了一句嘴:“妙儿?我来了几次,都认不出这丫头,倘若是太闷声不语了?”   章荣孝道:“妙儿平素是寡言了些,或是因她三岁余生了一场大病有关。但这些日子,这沉闷之症,已是好了泰半。”   章荣孝回想起那日在前厅正院,他的大女儿站在廊亭之下,虽然低眉顺目,言语平缓,但那些出口的话,却是字字珠玑,如金石掷地,铿锵有声;他不晓得这嫡长女竟是为何突有这神来之笔,但相较于这七八年之来,她一直躲在教养嬷嬷身后,不吭不闷的样子,好了太多。   曾老太太听到曾荣忠的话,反而是淡淡地笑了笑。执起身边凉榻上的锦羽团扇微微地扇了扇,淡笑道:“你们这些后生男又何曾看得出这女孩家的内里?还需闺阁内人才得明白。依我看这知妙和知秀就很是不同,秀儿知书答理,秀外慧中,很有大家风范;而这妙儿,可就真真是个妙人了。”   章荣孝很是有些不解,看着曾老太太面色疑虑。   曾老太太竟也不解释,只是略略一伸手,站在旁边地下的大丫鬟碧钏立时走过来,端了榻上小几的海韵纹青瓷茶盅,跪地双手捧到曾老太太的唇边,服侍她慢慢喝下。   曾荣忠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母亲喝茶。   一时敞轩顶上的寒瀑水流也略停了一停。   曾老太太润了几口茶后,又道:“孝侄,别的且不说,我们这次过来,除了你大哥有几件政事要和你商量,我来也是来看看你的家事。听说你们内府里,一干事务都托给了大管家媳妇儿?这可不是一府大门应该继续的事儿。虽然我不在这家里了,但老太爷、老太太还在的时候,我也是这一府里长大的,若要被她们这些外人破坏胡闹了,我眼里也是过不去。咱们章家虽然世辈从商,但到底从祖太爷就已经是皇商,这沾了皇字可就是多了许多体面,家大业大的,你托给外人算是什么道理?且说你那妻房去世也已……”   章荣孝连忙回道:“回姑母,恰好已愈七月。”   “哦,竟已过半载了?”曾老太太还是略惊了惊,“这半年内看到章府到还体面,只是没有当家主母这事万万不可。你嫡妻殁没已经七月,你本不必为其守制,但念你们夫妻情深,百日已过,也算尽了情份。章府这般家大业大,没有主理可是不行。孝侄你可曾想往后想过续弦?”   章荣孝一听曾老太太这话,立时站在那里低下头,没有再回话。   曾老太太看着他低眉垂目的样子,还是教训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这深宅内事,还需得寻一个妥贴的女人来替你主理才是。你尚年轻,总不得挂着鳏夫的名头过这一世去。你心里倘若没个人选,我就再替你寻觅寻觅。”   章荣孝低着头,直到最后一句,才对曾老太太施个礼。   “姑母训教了。此事,还并非急得,林妻殁没,我且想为她守制一年,也略尽薄情。此时制期未满,续弦之事……”   曾老太太忽然拍了下桌子:“你可别糊涂!”   章荣孝一怔。   曾老太太的脸色略有点不悦,但看他抬头,却又渐渐压了下来:“别的不说,这次你且听我的。男人后院没有个主心骨,家事业事都一肩挑可怎么得了。这事且按下不提,我自为你留心留情,有了合适的我自派人送贴子来给你,竟是如何,全凭你个人作主。”   章荣孝觉得曾老太太似乎是生气了,其实他年轻荒诞之时做下的那些事,他自己心里也有道理。尤其是那位曾老太太嫡出的亲女曾荣敏郡王妃,更是成了他们章府与曾府百年基业的一桩绊脚石。打从有那件事出,向来互通有无的章府与曾府莫说还像老太爷他们在时那样热络,甚至连两府之间曾开的角门子都被大青石块子砌死了,所以提起那些旧话头,实在是令章荣孝忐忑难安。   到是在这等时间,敞轩之后的四山屏风之后,到站了一个妙丽圆润的身影,手里持着团纱扇,到是已经把刚刚的那些话都听到了耳朵里。   知妙且不是故意要站在这里偷听的,实在是她明明后跟着知画和那小齐少爷的步子走过来的,偏偏到这里看不到她们,到是先听到了曾老太太的这番话。   知妙且站在屏风之后,用团纱扇微微地挡住脸。   她刚刚都听到了什么?续弦?填房?不必再为林氏守制?这就意味着,这位刚刚没了正妻半年的章大老爷,又要再娶一位新夫人了。这章家后院里,才刚刚风平浪静了没有几天,居然又要添人进口了?进的还不是普通丫鬟婆子,那要进来的,可是要当家理政的主母啊!   知妙不知道这种话被知秀和知画听到了做何感想,在她的心里听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一点点些微的忧伤。妻子才死了不久,就要忙不迭得再续一房进来?如果放在现代,进来的这个女人应该叫什么?后妈?俗语说,“十个后妈不如一个亲娘”,再加上“若有后妈必有后爸”这样的话,还有现代小朋友们认知里的一个爸爸一个妈妈的一夫一妻制,怎么能容忍得了母亲去世,父亲另娶,自己要改口叫一个陌生女人妈?放在现代后妈进门还会搅得一家里风声云起,在这深宅大门,孩子众多,两房小妾的章府里,又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涛呢。   知妙且在这里胡思乱想着,知秀和抱着知微的周妈妈赶来了,一见到知妙立在敞轩之后,立时叫道:“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进去见姑祖母吗?”   知秀清脆的声音立刻惊动了坐在敞轩里的曾老太太,老太太回头问道:“谁在后边呢?”   知秀立时回答道:“姑祖母,是我!”   她大步地踏进敞轩里去,一看到坐在凉榻上的曾老太太,只是略一福就一步冲上去,跟撒欢儿的小鹿似的就钻进曾老太太的怀里去。   “姑祖母,你怎么好久不来看我们了?我可想死你了。”   曾老太太是顶顶最喜欢这个侄孙女的,又喜欢知微长得白白胖胖的可人,立时搂了知秀和知微,就心肝宝贝地叫起来。知秀也是可着劲儿地在曾老太太的怀里钻来拱去,笑着撒欢。   知妙走到敞轩的檐下,远远地看到知画站在花荫外面。临得很远,也不走过来,也不靠近。就是那么远远地看着。身上一水海棠红的纱缎衣裳,衬得她更比身边的花朵千娇百媚上千遍万遍。只是她就那么远远地立着,冷冷地看着。仿佛令这深浓重墨的暑热里,都激零零地打了个冷颤,温度直降入寒冬。   知妙看着她,默默地抿了抿嘴。   又过了半月。   知妙自从那日听到了曾老太太的话之后,心头总是翻来覆去的不怎么舒服。但她又不敢把这话先跟知秀说了,恐怖她那个乖张的性格,会直接杀去找章荣孝问个明白了。但她又是闷着,终还是不太舒服,因而到了仲夏夜的晚上,便一个人拿了纱扇,要去花苑的水音榭下纳凉。   清歌跟了她几步,她回头说:“你先回去罢,我也不走远。”   清歌看了看,回说:“那大小姐且坐一坐,等会子就回去吧,过会儿天晚了,晚上仔细被下夜风吹凉了头疼。”   知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清歌转身去了。   知妙就一个人拿了扇子,往水音榭走过来。   刚走了两三步,忽然看到一个穿了杏黄小对襟衣,下着赤彤鱼鳞百折大围裙的女人,捧着一盘果蔬,依依袅袅,慢慢缓缓地向着那水音榭也走了过去。   知妙立时就停住了脚步。   不是她高风亮节要把好风景让给别人,实在是水音榭里已经隐隐有身影,而这人正在朝那水音榭中而去。更甚至让她吃惊的,是这摇摇而行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已身怀有孕六月余的三太太燕氏。   请恭新妇   燕姨娘有了身孕已近半年,开始被章荣孝禁关足足有月余,整个院子里都没有人出入,除了几个送饭送菜的小丫鬟。怜香被打被赶,惜香不敢多言,整个西跨院里也没有了平常的欢闹,几个月静悄悄的到是让人觉得可怜。   后来章荣孝虽然放了燕姨娘的禁关令,但燕姨娘恰逢身子三月不适,呕吐不止,便日日歇在西院的罗汉榻上,吃穿用度只尽着大丫鬟们服侍,到也少生了很多事端。只是偶然间丫鬟婆子们私下里嚼舌根子的说,燕姨娘这次吐得凶狠,身子又不大显怀,怕是又要给章家添个男丁了。界时那小孩子是章荣孝中年添子,又比知微年幼,虽然身份是庶出,但是孩子年小自有十分可爱,说不定被章荣孝捧在掌心里,燕姨娘这一房又得了宠也不奇怪。   但燕姨娘一直未曾再出面。   直到这仲夏时分,知妙才在这水音榭下再次见到她。   燕姨娘身孕已六月余,但却身段未变,穿了衣襟宽大的百折裙,再不系腰间绦带,只在她的身后看,竟也是摇摇曳曳,未见孕妇的邋遢与粗笨。甚而她头上的攒珠累丝凤钗,随着她的脚步摇动流苏,肌肤微丰,竟自流出一抹动人之势来。   知妙立在水音榭对面的花荫下,只见得燕姨娘摇摆入了水音榭。章荣孝正站在水音榭的临水书亭里,有两个小丫头站在旁边侍候,一个研墨,一个打扇。桌上摆了文房四宝,镇纸下压着雪花宣纸,章荣孝执了毛笔,正在凝神顿思,似乎在想要往纸上写些什么。   燕姨娘捧着果盘,慢慢地走进水音榭。   旁边服侍的两个小丫鬟一看到燕姨娘走过来,两个人都立时向后撤开,并不敢离去,却也不敢靠近。   章荣孝还在那里顿思,燕姨娘过去,先把果盘放下,然后在他的书桌旁边,扶着微挺的肚子,盈盈跪下。   章荣孝眼眉略动了动,依然执着毛笔,不发一言。   燕姨娘跪在那里,从怀中摸出一迭纸张,擎在自己头上,低声道:“老爷,这是老爷训教的家训,前些日子妾身怀有孕不能起身,直到如今才抄写完毕,特呈老爷,请老爷过目。”   章荣孝听到燕姨娘的话,这才把手中的毛笔放下,然后抽了她双手所捧上的字纸,微微展开来看。燕姨娘虽然出身小门小户,却写得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扬扬洒洒家训愈万字,却字字清晰,句句严正,看起来到是很赏心悦目。   章荣孝看了这家训,只把纸慢慢地一折,丢在一边。微哼了一声:“嗯。”   燕姨娘还低着头,慢语道:“如此,请老爷慢用果蔬,均是我亲手洗净采摘,万望老爷享用。”   燕姨娘慢慢地说完,向章荣孝很是深深地福了一福,然后在地上扶着桌边,慢慢地爬起身来。   章荣孝看了一眼那放在桌上的青花瓷盘,盘中粒粒清洗晶莹的葡萄、桃子、李子,个个饱满精致,显然是被人精心挑选的。再看燕姨娘已怀有几月身孕,却还弯腰伏拜,起身之时甚有摇摆之意,羸弱娇柔之意,令人心疼。   章荣孝与她,毕竟非父母安排之意,乃也算是一见钟情,想当初她以绣女之身委顿与他,没有嫁得同门小户做了正妻,章荣孝时时已觉得甚有些对不起她,如今又看她这样萎顿憔悴,不免得伸手扶了她一把。   “你身子不适,就不要再来弄这些了。这里这么些人守着,难道还会怠慢了我不成。”   章荣孝这一扶,燕姨娘的眼泪都几乎盈盈地要落下来,但是人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侍宠而娇,反而对着章荣孝直直一拜:“我为老爷尽心,乃是我的本份。老爷不必为我忧心,妾定当养好身体,为老爷再添一子半女,为章家开枝散叶。”   若她再像以前柔柔弱弱,娇巧求宠,章荣孝到是看她不起;但没想到这几月之后,她竟像是性情大变,不争不傲,身体羸弱还捧了这抄撰清楚的家训递来。章荣孝那日虽然生气,气她侍宠把嫡房的几个孩子都不放在眼里,林氏尸骨未寒,便捣腾出那些事情来,因而要竖竖家威,给了她那样的训戒。但这时候长了,她又没声没息的,章荣孝念她腹中还怀有胎儿,便把那抄写教训之事都撂下了。见她今日这般乖巧,心里又起了些微爱宠之意。   因而扶了她道:“那些事情你都不要记在心上,一心养好身体才是。回去支你院子里的人,去前库里多领些补汤补药,你且安安心心地把胎儿养好才是正题。”   燕姨娘听了章荣孝的话,立时福了一福:“是,老爷教训的是。我自从那些时日之后,只想潜身教养胎儿,再不问争宠夺权之事。这些日来,我也时时反省,那些时候的确是我被佞想猪油蒙了心,只当着大太太殁去,想要更得老爷的宠爱;我本是外面抬进来的,没有大太太的明媒正聘,也没二姐姐的家生周全,我们知同又不是嫡出,又非庶长子,我和知同横竖是个不上不下,没人疼爱的;我原不过想替儿子多争点体面,才会做出那些糊涂事。现我已然反省,自此之后,只守在我那院子里,教子生女,再不会在内宅里乱起风雨了。”   这一番话,说的勤勤恳恳,别提多么的认真,言语之间又泪光盈盈,但燕姨娘却不似往日,反而硬生生地咬着牙关,就不让它们跌落下来。那份诚恳真挚,怕是连佛爷都要感动。   章荣孝见她如此,心头又怎么没有七分怜爱。只是把她因为怀胎而略微丰腴的手儿一握,低暗道:“燕女,我也并非想要委屈你们母子,只是家大业大,没得规矩便不成方圆。你且和同儿好生养着,同儿是我的亲生骨肉,无论嫡出庶出,我自不会亏待他。”   燕姨娘听到章荣孝这话,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老爷,有您这句话,我便万死也值得了。只这里还有一句,不知老爷且听得。”   “你说。”   燕姨娘略带哭腔道:“这家中不可一日无主,总得那些老管家嬷嬷们当家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虽本不该再过问这家事,但心疼老爷身边无个主事之人,因而恳请老爷,万望再续一房正妻,请得当家主母,主理这深宅内院之事。燕女定当以身孝敬,时时奉供。”   章荣孝听得她这样的请求,不由得心头被搓揉得更加柔软。一时哄得搂住了她的肩膀,宽慰道:“你且莫再想这些了。仔细着你的身子才是。来,坐下吧。”   一时水音榭内,蜜意柔情。   知妙只看到此处,便转身而去。   她踏在夜晚的幽深小径上,只觉得花荫暗深,夜风清凉。以前她是看到过燕姨娘怎样耍手腕驾驭章荣孝,只以为女人装柔装弱就能在男人心里万事大吉,但到了今天,她又见识到了燕姨娘的另一番手段;哭跪诚恳,痛疾反省,再加上顺着男人心意的不卑不亢的进言,男人本来倒立的毛被她顺得溜光水滑的,怎么可能不向她投降?这燕姨娘原来不仅熟读《爱情三十六计》,甚至连班昭女著的《女诫》也通读擅用,以卑弱为据,以曲从为攻,以妇德为结,哪有不讨好男人的道理!知妙真的越来越佩服这个女人了,怎么能这样厉害,怎么能耍手段耍得脸不红气不喘,就这么把一个掌控几大门铺的皇商老爷就这样玩弄在股掌之中呢?   可见这古代的女人,绝非是现代人所想的那么曲意附合,是男人的附属品,遇到真正厉害的,绝对连男人都自叹不如。   知妙想起燕姨娘最后几句刻意曲从章荣孝,要他再续一房妻子的话,又想起那一日曾老太太前来训戒时也提到了这事。她忽然觉得也许章荣孝要续弦的时候越来越近了,说不定再过不了多久,这本来平静的内院里,怕是又要再起波澜了。   她略微摇摇自己的扇子,很是仔细地想了一想。只恨自己现如今不过九岁,还什么事都做不成,不知道那新来的当家主母,又会是什么样子。俗话说有后娘就会有后爹,只希望不会是个特别苛刻古板的女人,那样她和知秀、知微,就不会有太多的苦头吃了。   知妙正走着,前面知秀和新燕突然走过来,看她从花荫下,连忙叫:“姐姐,这么晚了你还没睡?这夜里风凉了,仔细在花荫下着了寒气。”   知妙看着还无心事的知秀,忽然想如果被她知道燕姨娘要章荣孝再娶一房,知秀又会怎么样?会跳出去再大骂燕姨娘一顿?又还是像以前看过的古书上所说的,因为自小生活在深宅内院,知道父亲本就三妻四妾的,所以嫡母去世,再续一房是正当的事情?   可是知妙并没有敢问出口,只看着知秀高高兴兴的样子,就也对她笑了笑:“好,我们回去罢。”   入夜,各自睡去不提。   又过了半月。   知妙听到的那些话,一直像根刺般地梗在那里,但她也没有提起。这一天正晌午,知秀和知妙正在东阁里逗知微,知微已经一岁四个月,摇摇摆摆的渐要学着走路。明香扶着他的手,看他只穿了一只紫金红绡的大肚兜,一条短织的红绡裤,露着胖胖的小胳膊,圆圆的小脚丫,在罗汉榻上摇摇晃晃的模样,甚是可爱。   知微在榻上摇摆了几步,突然又一头栽进知秀的怀里,逗得一屋子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正在高兴时分,突然东院大门就被人推动,外头大丫鬟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也没礼数地大声地就叫:“大小姐、二小姐!快,快过去,老爷叫呢。前头郡王府的管事太监老爷进府了,手里拿了郡王爷的亲笔谕笺,说有王爷的亲谕传达,老爷叫小爷和小姐们快去呢。”   房里的人听了这个,都立时一惊。   要知道现在曾荣敏所嫁的那位策封的异姓郡王已与他朝他代的郡王不同,这位郡王爷本是开国功臣将门之后,自小便习武带兵,英勇善谋,样貌虽然不是顶好的,但是心计城府,就算是将军府内的众多兄弟,也是比不过他的。再大了,入朝为官,二十载后,先帝崩,他与几大臣参理内政;时为几大文臣对他一个武将不满,时有排挤,他手握兵权,得皇太后善加抚慰才未曾动什么反心。但几年下来,小帝尚不足五岁,军权政事大权还在这几大臣手中,这位异性郡王竟步步为赢,处心机虑的几年,那几位大文臣竟死的死,伤的伤,投罪的入天牢,躲祸的返乡。一时间,先帝托孤的几臣,竟只剩下了他自己。于是简直满朝文武权同集一身,又“挟天子以令诸侯”,虽然只是被加封了一个小小的郡王爷,但实际已经权倾朝野,贵不可闻。   那位嫁入郡王府的郡王妃曾荣敏,实际已如母仪天下,皇后之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时有郡王府的管事太监莅临,还有谁敢不听从?   于是众人都急急地赶到前院去,正看到章荣孝跪接管事太监递过来的亲手信。那太监个矮微胖,白面皮,细声音:   “章大老爷大喜了,王妃娘娘体恤章大老爷先妻早殁,后府无人,因而求了郡王爷,郡王爷费心劲力地可是为章大老爷寻了另一门好亲。乃是刚刚调入京都的六品秘书郎阮大人的叔妹,小名云卿,是个诗琴书画,精致秀巧的人。因为早些年随阮大人的小叔养在偏镇,后小叔夫妇亡故,她被送进了阮大人家,一路又带进了京城。上个月阮大人携家眷谒拜郡王爷,被王妃瞧见了这位阮小姐,见她品性温淳,句句严实,所以特别见了她,细问了几句,便请拜王爷与章老爷联姻。王爷见是桩大喜事,知会了阮大人,阮大人生来乍到,正欲攀亲,哪有不愿意之理。因而我这里携了王爷的亲手书信,乃是王爷与王妃的一桩大媒,章老爷可是要大喜大福了。”   管事太监把手中一张紫色花宣纸帖递到章荣孝的手里。   章荣孝深礼双手恭迎。   虽目色有些发怔,然这已是权倾当朝的郡王爷保之大媒,他断不可有敢拒绝之理。只得恭敬如皇命般接过,然后供奉于长桌之上,回身道:“有劳公公,请公公偏花厅用食请茶。”   管事太监略笑,拱手道:“章老爷,老奴不客气了。”   立时有小厮跑过来领了管事太监就往西花厅去。   正厅院外,已经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小厮。   远远的,知妙和知秀在那太监传帖之时,也是行了跪福之礼。待太监说完那些话之后,知妙转过身去看知秀。   知秀虽然没有起身,但是长睫微抖,脸上的表情竟似未变,仿佛对刚刚太监传来之事,浑然不知一样。可是那太监明明说的是,要为章荣孝觅得一房新妻,乃是续弦吧?那也就代表章家即将迎来一个新女主人,她和知秀,知微,甚至知邺和知同,都要有一位新后妈了?可是知秀跪伏在那里,脸上的表情竟然是微微不动,仿佛对这等消息,早已经心中有数一般。   待太监离身而去,知秀起身。看到知妙有些好奇地看着她,不由得问:“怎么了,姐姐?”   知妙细细地望着知秀,还是忍不住问道:“秀儿,父亲续娶,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知秀竟然似笑非笑般地冷哼了一声,“古往今来,哪个男人没了正妻不会另娶?父亲也不过是尽他的份。母亲殁去我就知会有今天,又有何惊讶?”   听到知秀的这句话,知妙的眼瞳禁不住微微地一缩。   跪哭亡母   好些时日,知妙心里都如梗在喉。   已经穿越到这里半载之余,她应该已经对这里适应了。古代的生活,没有车、水、电、没电脑没电视没空调洗衣机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她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在刚刚穿来的时候,整个夜晚外面都是一片漆黑和安静,即使有夜灯掌着,也不过是风里的纱灯,巴掌般大小的灯光。整个世界都安静极了,听不到现代的喧嚣,听不到邻居家的电视吵闹,也听不到远处谁家圈养的狼犬的叫声;只是安静、漆黑,或者早起的公鸡的鸣声。她开始的时候,曾经彻夜的睡不着,思考自己来到这里该如何如何。或许以前看多了什么穿越小说,穿越时空的电视剧,不过和朋友在QQ上胡说一通,和老妈乱聊,有时候还指着电视里的情节说拍得太雷人了!如果我穿过去了该怎样怎样……   但真正穿过来之后呢?   你能如何如何?   陌生的人,陌生的世界,陌生的和你原来的生活完全不一样的节奏,使用的物品,你要做的事情,你身边的人,你要说的话,别人的话,完全完全不一样。看小说时指手划脚的那种气度几乎完全没有了,唯一剩下的只有恐惧、慌张、不知所措。说什么在古代玩得风声水起的,什么捞了个王爷公子,迷倒七个八个皇帝的,那全都是扯屁!你连自己的生存之道都成问题,还管什么爱情、什么王爷?这深宅大院里的规矩就多如牛毛,嫡房庶房,嫡女庶女,简直如天上地下一般的区别。而且这时候的男人又别现代不同,哪个不三妻四妾,那个不有几个妾室,几个偏房?和他们说什么一夫一妻简直会把你当外星人,而且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你认为和他们谈什么夫妻、子女平等有用吗?   知妙几乎有几个月的时间都无法适应这里,如果不是林氏殁去,知秀被罚,知微被逼到病重差点夭折的情况下,她也不会出手向那个可恶的燕姨娘反击。她甚至在晚上常常做梦自己会不会睡了一觉就穿越回去了,但是每每张开自己的眼睛,却发现自己看到的人依然是清歌。她后来终于知道,穿来容易,穿回难。她即然已经占了这个肉身,便要在这里安心下来,行这个身份该做的事,尽这个身份该尽的义务。也许这就是穿越大神看到知秀和知微这两个孩子没了母亲,再没了姐姐,特地要派她来守护他们的吧。   知妙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但,知妙却还是觉得古人和自己大大的不同。知秀甚至在章荣孝准备续弦的时候,觉得是无比坦然的事,就那么没有任何反对情绪地接受了。她心里有些沉闷,说不出口的不舒服。   然而郡王妃都做了大媒,这事绝对是板上订钉的事情了。   过了半月余,续娶的仪典都已经准备妥当,阮大人的叔妹又是初嫁,所以所有其议亲、下聘、成亲之规矩均按新娶之仪。   所以这一日天光尚早,知妙就听到后院正厅前人声吵吵沸沸的,带了清歌过去看,竟是一些婆子、小厮们特许进了后宅门,扛了些许阮云卿的陪嫁之物进来。这些陪嫁之妆还真的不少,大大小小足有二十几箱,每只箱上均贴了大红喜字,又用红色丝绸结花球,除了妆梳珠宝等物,另还有十几担房前小桌、云纹提梁桶、雕花直扛箱等等家具物什。皆件件桩桩精工绣致,看起来阮家也是用了心。   季广寿家的女人金氏正在指挥婆子们把这些家具陪嫁搬到内宅正厅旁的东侧房里,那里是章荣孝准备与阮云卿成亲的新房所在。金氏看到知妙和清歌立在廊下,连忙福了一福,恭敬道:“大小姐。”   知妙略点了点头。   看着这些人忙忙碌碌,她又有点觉得无趣,便转身往后走去。   清歌跟在她身后,连忙问道:“小姐,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因着大老爷新娶?”   知妙默默地眨眨眼睛,“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就算我不高兴,那渣爹能不娶吗?他的嫡亲女儿对他再娶都没有反应,她这个“后来”的,又能怎么样呢?   清歌虽然是个小丫鬟,但是这些时日跟在知妙的身边,也些许懂了她一些心思,而且她又比知妙年长,经过一些事,连忙对知妙劝道:“我知道大小姐为什么这些日总是闷闷不乐。大小姐是怕那新来的主母,对嫡房的二小姐、小少爷不好?我劝大小姐快别给自己找闷子。别说大老爷现在还壮直,哪怕是在我们那乡下野地方,故了前室的,莫没有一个不会再续一房的。说的好听的是要找人主理家事,说的难听的,还不就是想要妻妾成群。这世上,向来只有女子为亡夫守节,从没听过说鳏夫为亡妻守制的。老爷、公子们总亏是有个什么想法,这正室内宅,是断不能空虚的。而且各家各宅门下,妻妾成群,儿女难数,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大小姐没看到二小姐对这事都没甚反应,大小姐又何必如此郁郁而不得解呢?进门的是新妇,不敢对我们嫡房如何的,横竖只要和二小姐、小少爷在我们的东院里过好我们的日子就是了。”   知妙如果没听清歌的话,可能心里也不过是郁闷下,结果听了她的开解,心里反而沉甸甸的,更加难以解开了。   她想笑又笑不出来,想回清歌又说不出什么话,只是一个人走在石子路上,心头如同脚下的小径,疙疙瘩瘩地磨着脚心,却又无法出口。   但走了两步,知妙忽然发现她不知怎么竟随意逛着逛着,逛到了家庙所在了。眼看着庙里依然香雾缭绕,半开的窗扇里透出淡淡静默的白烟,她忽然想起那一日知秀被罚跪在这里的时样,心里竟越发有些异样。不由得转身对清歌说:“你且先回去看看秀儿和小少爷,我想到庙里去坐一会子。”   清歌又被这个大小姐推开,心头还有些不大欢畅:“大小姐,还是回去罢,今天摆了嫁妆,明天老爷就要大喜了,大小姐不去恭迎祝贺,也该回去准备准备才是。”   “你去罢。”知妙再一次挥了挥手。   这个清歌什么都好,就是伶牙俐齿地太厉害,凡事一句话,能让她真真地说出十句来。   清歌见知妙实在不太开心,又见家庙就在前面,仔细想了想,还是说了句:“那我回去给小姐取件斗篷来。”   知妙微微地点了点头,清歌才转身离去。   知妙便一个人,默默地往家庙过去。   庙里一同往日,依然燃着静静的盘香;长明灯烛在黄昏的夜色下,静静地跳跃着。知妙慢慢地走进去,看着那挂在庙堂墙壁上的家谱,那已经逝去的仙人,那些摆成排的祖宗牌位,那些曾经代表着一条条生命的名字。   她静静地看着,直至目光,扫到最边缘的林氏。   那牌位安静地立在最边缘的地方,只有一盏长明的白烛,在它的身侧。白烛的火焰,幽然而黯淡;烛芯跳跃时,侧面的烛泪竟一下子滴落下来。长长的蜡油,碎碎的泪。   知妙忽然想起林氏在临死前,那个对她伸长的手指:   “妙……妙儿……”   她那么惨白的脸色,挣扎的目光。   在那样的时刻,林氏想到的,不是自己的丈夫,不是自己的相公,而是自己的大女儿……林氏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个深宅大院里,依靠男人根本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的长女,才能保护底下两个更不知事的孩子。只是知妙那个时候根本不解林氏的心情,更因为不过刚刚穿越过来,自己都还没有适应这个世界,就硬生生经历了嫡母殁去的大事……她呆吗?还是会让别人觉得她无情……只是到了这个时刻,回头想来,心中竟忍不住的凄楚。   古往今来,没了娘的孩子一样可怜;这个世上,除了母亲还有谁能用最无私的爱温暖你的一切?知妙不知道曾经在哪里听过一句话:上帝因为不能关怀到世界每一个角落,所以他便创造了母亲。   母亲。   章荣孝即将又娶新妇,家中将要再添主母,而嫡母林氏去世已愈半载,自己的亲生母亲……知妙忽然想起自己已临穿越前,全身重伤地躺在地面上,眼睁睁地看着落在旁边的手机在静静地震响,母上大人的号码在屏幕上闪闪烁烁……   “妙妙,今天这个绝对是上等货色!买一送二,车房全有,不能错过!”   “妈,我开会呢。”小声。   “开会有什么了不起,开会就不用找男朋友了?”   “妈!”   “晚上七点,我在红杏楼等你,见了面装不认识我就行了。”   “妈!”   这话实在太惊悚,要她去相亲,老妈还要去扮路人。最恐怖的是,居然是红、杏、楼!为毛是红杏楼!她还没相上亲呢,就要等红杏出墙了?   于是相亲回来的路上,她黑着一张脸。   母上大人在旁边满脸堆笑:“啊呀妙妙,我的小妙妙,今天这个是妈妈没有调查考正,我哪知道他车房全有,身高180却体重也180啊。妙妙别生气了,明天妈保证给你找个更好的!”   还有明天!妙妙瞪圆眼睛。   结果第二天真的又相亲,目的地在得月楼。   回家的路上,妙妙的脸色真的快变成木炭了。   母上大人又笑:“哦呵呵,我亲爱的小妙妙,我也不知道今天这个怎么那么黑呀,明天我要问问给你介绍的他二姨,他们家祖上是不是去过肯尼亚……”   妙妙在心底做个晕倒的姿势。幸亏今天去的是得月楼,要没那“月”照着,她真怕只看到一副雪白雪白的大白牙在空中飘来飘去。   于是,妙妙再也不肯相亲,任凭母上大人如何强攻硬弩,妙妙同学始终坚贞不屈,水火难溶。   直到穿越前的最后那天中午,妈妈来电:“妙妙啊,今儿是我的五十五大寿,你就来赏个光庆祝我的半天命呗。”   妙妙听这话,心头也觉得微酸,居然工作忙得连老妈的生日都忘记了。“唔,好的,晚上我就回去。在哪里吃饭?”   “沸腾鱼庄!麻辣鱼锅。保证你吃得麻麻的。”母上大人在那头喜笑颜开。   不知道为什么,妙妙突然觉得一听这话背后就凉嗖嗖的,吃个鱼还怎么麻麻的,难道妈妈……   “妈,晚上都谁去?你先报个人名。”   “没谁,就你外公、外婆,你爸你姨还有那谁家小谁嘛。”妈妈的嘴里声音很快,根本没听清就过去。   “谁家那小谁?”妙妙顿时有点不妙的感觉。   母上大人却精明地很,立即说:“你来了就知道了,晚上见!”   电话就这么生地挂断了。   妙妙还有些莫名其妙,虽然有点不妙的感觉,但是妈妈的生日,她还是一定要去的。下午开完会她出去买了件礼物,还没放回车上,工作的电话就响了。她跟着宋大江赶到了现场,几句话没有说完,一辆车子就朝着她直冲而来——   她重重坠地。   那一刻,似乎是母女连心,妈妈来电。   她几乎离开那个世界前的最后一秒,眼睛里留下的都是妈妈的手机号码。妈妈……妈妈……那个世界上,生我、养我、疼我、爱我,最无私、最伟大、最深爱我不求任何回报的妈妈……   小时候母亲怀抱里的奶香,大些时母亲轻哼的睡眠曲,上学时妈妈风雨里的脊背,生病时妈妈彻夜不眠的照顾……   妈妈……妈妈……来不及说一声再见的妈妈……没有办法告诉您我还活着的妈妈……将会为“死去”的女儿痛不欲生的妈妈……我想念的妈妈……   “妈妈……”   知妙跪在圆团垫上,忽然就忍不住叫出这一声,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潸潸汩汩地夺眶而出。   她用纱帕捂住自己的嘴,对着林氏的牌位深深地躬下去。   妈妈……那世的妈妈……这世的母亲……如果您泉下有知,请转告我的妈妈,我还好……我一切还好……我还活着,虽然在另一个时空,但我还努力地活着……不知今生今世,是否还能再见回去……妈妈……请记得女儿永远都会想念着您……女儿会生生世世念着我最爱的妈妈……   母亲……您会替我转达的,是吗?   知妙趴在团垫上,泪流满面。   穿越……穿越无限好,只是离家、离世、离亲人。穿成另外的人,过了另外的人生,你的过去种种,亲情友情爱情,全都化作一缕烟尘,渺渺而去了……   她伏在那里,把哭声都埋进自己的纱帕里。哽咽抽泣,穿越来这么久的时间,她从来没有过的伤悲,就像是潮水一样,把她深深地淹没……   不知一个人在这里哭了多久。   忽然之间,家庙的侧门里急匆匆地就奔进来一个身影。   清歌执了知妙的一条粉白雪花缎的薄斗篷就急急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急喊:“大小姐,了不得了!快起来,我们……”   清歌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知妙哭得满面泪光,眼圈红肿。   清歌怔了一下,立时就冲到知妙的身边来,伸手就要抹她脸上的泪光,结果还没有动作,家庙的正大门就被人忽然推开,有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   “请往这边走,这便是咱府的家庙……”   庙门被倏然推开了。   四个执了香熏、灯盏的丫鬟鱼贯进来,身后是三四个开门的婆子,再后面是两个年岁中等的媳妇,一个年老的嬷嬷,扶着一个身态微丰,面色微黯,个子不高,相貌也不俊美的女人踏进庙门来。这女子身穿着银灰素色的长褂,内里配了素白缎的裹裙,头上未及珠钗,只是戴了一条素白暗花的抹额,簪了两朵绒白菊花。   进得门来只觉得全身缟素,面貌中等,脸色中带点黄黑,眸光中有着点点唳气。在看到跪哭在团垫上的知妙时,那眼瞳中微微地闪出一丝不悦的光。   一个先进门来的婆子一看到跪在地上,满面泪光眼眶红肿的知妙,和伏在旁边要为知妙擦脸的清歌,立时就不知道是想要开解还是火上浇油,居然开口说道:“大小姐怎在这里?明儿老爷大喜,今晚阮小姐要来为大太太进香行侧礼,大小姐怎么偏生跪在这里哭了?”   阮小姐?即将入门的那位当家主母?!   知妙一听这话,立时微微地眨了眨眼睛。   在旁边扶着阮云卿的那位嬷嬷立时就有些不悦地开口了:   “哟,这是怎么说的?我们家小姐还没进门,这嫡小姐就先来哭亡母了?这是不欢迎我们呢,还是存心想给我们小姐难堪?” 24、新妇难为 知妙和清歌一听这话,都愣了。 知妙抬头看着这些女人,老老中中的,只有阮云卿这个新妇年纪还轻,那些个媳妇婆子们,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表情。家庙远远处,更站着姚姨娘和知画,怀了身孕的燕姨娘,她们这些妾室没有资格进家庙,所以虽然不过领了人远远地看着,但看到庙里头众人都愣了神,便也像是心知肚明了一般。 再看看开门的婆子,有三个到不是阮家带来的,而是章家的。 只是扶着阮云卿的婆子撂下这些狠话,知妙顿时觉得心头一惊。她本不知道居然还有这等规矩的,在新妇入门之前,便要先入家庙对先妻行侧室礼?她一直以为是要在成亲之后才会来的,所以刚刚在这里想起前生的妈妈,心头难忍,才痛哭流泣;可是忽然被这样撞见,仿佛真的生生地像是真的厌嫌后母,居然在新婚前一天在这里痛哭起来了。 阮云卿由嬷嬷扶着,虽然脸上的表情未变什么,但是那眼眸瞳光中,却是微微地一敛。 知妙有些微慌,连忙想要起身,清歌却一下子按住她,回头道: “回各位嬷嬷,大小姐不是故意来这里哭泣,是因为刚刚在小花苑里,我一失手不小心让大小姐跌了一跤,大小姐疼得直哭,我又心急,才把大小姐扶到家庙里来,让大小姐在此休息,我去拿了斗篷药瓶给她,所以因此小姐才会在这里的。各位嬷嬷、阮小姐,都是清歌的错,您千万别生大小姐的气,大小姐向来温顺恭和,您要惩罚就罚我,千万不要怪罪大小姐。” 清歌的确是伶俐,这一大通话说出来,还真的从她的绣囊荷包里摸出一只红瓷小瓶来,擎到阮云卿的面前。 那阮云卿没有说什么,到是教养嬷嬷有点气不过,似乎是觉得阮小姐本来就是填房,就怕着前妻的儿女们给阮小姐些气受,因而进了章家门后就在替阮小姐立规矩,一听到清歌这一通伶俐的话,冷笑道: “真是大府大院教养出来的丫头,这说起话来都一套一套的。谁知道你们小姐是不是真的摔伤了,又还是心里对我们小姐进门生了嫌隙。按说我们这些嬷嬷是不该说这些话的,既然要进一家门,就是一家人,从此后别管嫡房的、庶房的,都是一家人,我们小姐又年轻,懂的事浅,别管嫡庶自然全都是一样看待的。但也请府里的姐儿、哥儿的多给我们小姐点体面,别这里还没有进门呢,那里先哭起先母来了,这让我们小姐怎么进这个家门?听说这府里的大小姐、二小姐也都是知书达理的,这些个道理,哪还用得了我老婆子教养。我只在这里替我们小姐给嫡小姐施个福,请嫡小姐高抬抬贵手,给我们小姐个脸面吧。” 这教养嬷嬷说着就离了阮云卿,伸手就朝着知妙施礼过来。 这虽然是一礼,却好比一巴掌,生生地就要抽到知妙脸上。这都给她扣了什么帽子?后母还没进门,她就在这里给难堪?明明是父亲续弦的大好日子,她偏偏要痛哭流泣?还未及进门,她先哭起先母来了,这分明不是不承认后来的继母嘛。 知妙心里哪不清楚这些,只在那位嬷嬷一往前走的时候,她立刻从团垫上爬起来,把那位嬷嬷一拦。 “嬷嬷言重了。的确是知妙不小心磕碰了,在这里休息不小心哭睡过去,与别事并无相干。我年纪轻,不知道今天还有这等大礼。无论如何,都是知妙的错,知妙在这里向您赔罪,万望您无论如何,看在我年纪还小的份上,宽恕了我这一回。知妙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万不敢在大喜的日子里给您难堪。还请海涵。” 知妙挡开了那位教养嬷嬷,直接就一下朝着阮云卿跪了下去,很郑重地对着她的脚下,行了大礼。 清歌站在后面,一看到如此,不由得都捏紧了手里的湘绣斗篷。 这位新夫人脾性尚捏不住,看到她的教养嬷嬷这样的凌厉尖刻,就怕这位阮小姐也是心胸狭窄之人,大小姐在这里痛哭,就算是个平常女人也会觉得小姐是故意给她难堪。怪只怪她忘记问蒋妈妈她们续弦入门时还有什么仪式,结果好巧不巧地居然就在家庙里这样撞上。 眼看着知妙对着阮云卿就深深地伏拜下去,知秀和周妈妈也急急地从侧门那边急急赶来。 几乎是内宅里所有人都看着知妙在对阮云卿跪伏,有人心内得意,有人想笑非笑,有人心头如焚,有人暗自衬度,一时间这家庙内外几层人面,就像是打翻了五彩瓶,各色各味各种表情都显在各人的脸上。 这边知妙已经深深地拜下去,众人摒息。 就在知妙的额际将要触地的时候,那位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阮云卿阮小姐忽然上前一步,伸手就扶住了跪拜的知妙。 她的声音不大,声调也不严苛,软软懦懦,甚至有三分体恤之意:“大小姐不必如此。我尚未入门,哪受得了大小姐如此大礼。” 知妙微微地一愣,被阮云卿半扶而起。 阮云卿面色虽暗,眸光却在烛光下闪动:“我本年轻,这些家教礼数也未尽得周全。入家庙之前,本该令嬷嬷们先行进来知会一声,即便有个什么不如之意,也当先回避了。此乃我礼数不周全,哪有要大小姐赔罪的道理?再者,大小姐之嫡母乃为老爷之元配,大小姐受嫡母言传身教,多年母女情深,此等感念恩情之意,我即使再不济世,也是明白的。大小姐即使真是在此哭跪嫡母,也多是因为母女情深感念,此等孝顺者,必是良女好儿,我虽为继配,但岂有不爱之理?大小姐如此孝顺,想必自我进门之后,也定当严孝肃顺,这是我之福,也是老爷元妻教养之德,我不暗自欣喜,哪还能怪罪于大小姐呢?大小姐快快起身,我明日才得进门,今日还受不得此等大礼。” 知妙被阮云卿拉起身来。 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话,令里里外外的几重人,都面上表情变化。 有些人偷念这即将入门的新主妇,居然就这样放过了给她难堪的嫡长女;却也有人在心下暗自衬度,这一番话几层意思,即是拢络了嫡小姐,又夸赞了先妻元配,再给嫡长女下了套,说她以后定当“严孝肃顺”,对继母事事奉孝,又哪里只是表面上那样的宽容大度?这阮家小姐,虽然面貌不美,身形气度也不过人,甚至有些又矮又黑又微胖的模样,但其实内里光洁弯绕,非常人所想。 知妙听了她的话,在此等仪典之前,虽不能开言,但也腹内明知故晓。 因而在守着这么多人面前,她只对着阮云卿福了一福,道:“多谢您宽大明恕。” 阮云卿对着她,只是微微地抿唇一笑。 知妙看着她的嘴角在微微勾起的那一刻,眸光里一刹而过的细碎之光。知妙的心里不知道为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阮云卿的教养嬷嬷听她们这样说完了,便撇了撇嘴道:“既然如此,就且请大小姐让一让,让我们小姐拜了祖宗和老爷的先配元室罢。” 知妙听到这个,连忙退至一旁。清歌连忙跑过来扶住她。 知秀也立时奔过来,悄悄地捏了捏知妙的手。 知妙微微地摇摇头,示意她没事。 于是那一头便按继房入门的礼数,先沐香浴手,跪,先拜过章家列祖列宗,再捻香三柱,拜三次,对林氏牌位称“先妻姐姐”,上香,再跪拜三次。接着是阮云卿带进门来的一个教养嬷嬷,两个陪嫁嬷嬷,四个小丫鬟一一拜过先殁的主母,均称“大太太”。 知妙和知秀等人都在旁边看着,待阮云卿拜过,又与林氏上供洒酒,一并拜过不提。 礼毕,阮云卿依然被扶出章家后院,上车离去。 知妙和知秀回东院的时候,听蒋妈妈和周妈妈提起这些礼数,方才知道,先妻亡故,再娶称“填房”;嫁与亡了正妻的男人,称为“续弦”;死了丈夫寡妇或者和离回娘家的女人再嫁,称为“二嫁”或者“再婚”。而对方为死了妻子的鳏夫或者死了丈夫的寡妇的时候,在临成亲的前一日要带了香供去死者牌位或陵前,算作拜别亡妻、亡夫,并请亡妻亡夫的灵魂放过自己,自己准备要和别人开始新的一段生活。尤其是有亡妻的男人,后继室还要向元配行侧室礼,认去世的先妻为“草头姐姐”,以示从此以后会代替她的位置,当家主理。 知妙和知秀都不懂这些礼数,清歌和新燕也是年小的,自然也不知道。 所以今日之事,幸好清歌还算机灵,像是给推托了过去,那位阮小姐也没有过多为难她们,就那么一推而过了。虽然后来阮小姐说的那番话很有深意,但总之已经向林氏执了侧室礼,从明天成亲礼成之后,阮云卿就要成为这个章府的新女主人了。 知妙想起她今天昏睡在家庙里,梦到自己现世的母亲,心头又是一阵酸楚。 知秀到是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对姐姐说新主母入家,还是要多多注意小心。 两姐妹回了东院,没有多聊,为了第二日家中大礼,都早早睡下不再多提。 翌日清晨。 章府里早早就热闹沸腾起来。 虽然先前季广寿和金氏就已经领着前后两院的下人们把府里收拾一净,因着这位阮小姐是新嫁初妇,即使是来做填房,也需得府内张灯结彩,喜气盈盈。只是没有像当初林氏进门时大张旗鼓,也没有宾客盈门。只是些和章荣孝生意上往来的大小掌柜,送些礼品,恭贺章大老爷再娶新妻。 所以季广寿领着些小仆小厮在前院招待前来的各位掌柜门人,金氏领了一些粗使婆子再把新房内宅都布置一新。大红喜字、大红灯笼,连路丛边的草叶之上都结彩系绸。下人们也都换了红衫新衣,即使看角门的几个婆子也系了条大红汗巾子,整个府内都是喜气盈门。 东院里知妙、知秀也都被换了一水的粉红、绯红的襟子衣裳,知微穿了个里外红,外面又裹了红锦缎的印金斗篷,活脱脱变成了一个小花童。 知妙看着知微只忍不住抿着嘴笑,想他要是放到现代,去参加父亲后母的婚礼,也会是一个非常抢眼讨人喜欢的小朋友吧。 知秀不知道她笑什么,捅捅她:“姐姐怎么?” 知妙只笑着不语。 到了傍晚,花轿便把阮小姐抬进了门。只是轿身略素,不令当年林氏进门的时候那等红气洋洋。时在进门结拜之前,又要向林氏的牌位跪拜,令先妻姐姐心安,再与章荣孝进门行大礼;然后双双送入新房。 新房内摆有酒宴一桌,桌上竟摆了三副碗筷,其中除新妇、男主人,还另有准备给先妻姐姐的一副;而铺了大红锦缎衾被的床上,也摆了三个大红方枕。其中另一只,便是摆给先妻姐姐的。 接下来,那些如同新妇之礼仪不用过多缀言,只由各位嬷嬷、陪房丫鬟的打理下,一一序进行。 章府内外,喜气洋洋。 只除了燕姨娘的西跨院未有任何动静,姚姨娘的花苑别院,也没有出来凑热闹。两位姨娘只在昨天阮小姐进门来时,见了礼,今日便再没有出头。 一直鼓乐噪到深夜,礼成,乐止。 大红喜烛在静谥中慢慢跳跃。 闹腾了一天的章府渐渐沉静,新房里的喧哗,也渐渐平复。新主母入门,一切似乎依照礼制按序进行。 在即将更深,这一日平静无波地渡过时,忽然之间,打从新房套间里就传出一声清脆的破裂声! 啪—— 声音骤响,夜静更深,直破整个章府的上空。 25、主母理家 阮云卿本已经和衣卧下,忽然听到门外的动静,又立时披了衣裳走到了新房外堂。 外堂里只剩下两只红烛,影影绰绰的纱罩灯亮在堂角里。堂内摆的那一大桌迎亲酒席上,依然还摆着三副碗筷,但是让人觉得略感奇怪的是,三副碗筷中间的两副尚好,只有东侧的那一副,少了一只中碗。待再往地上看,碎瓷片子落了一地,描了金玉兰的花朵都碎成了几片。 有个系了红绦丝带的小丫头唬得跪在地上,双手掐住自己的耳朵,眼泪都已经成串地掉下来。 “嬷嬷,嬷嬷不是奴婢的错啊!刚刚奴婢在那边打盹,不知道怎么这碗筷子就掉了下来,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我连个人影动静都没有看到,张开眼睛这碗就摔得粉粉碎了。嬷嬷,真的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啊……” 站在小丫头前面的是个章府的管事吕嬷嬷,今天她被金氏派来这里守着新房,这还没出去眯瞪半时辰,就出了这样的纰漏;新婚新房夜,就砸碎碗筷子这绝非小事,再加上这碎得也奇了,不是什么闲常筷碗,居然掉下酒桌来的,竟生生是那副摆给“先妻姐姐林氏”的碗筷。 这还了得! 砸碗碎筷子的不吉利不说,碎的竟是林氏的碗筷,这不是摆明了给新主母难堪,以为新主母要碎前主母的饭碗吗?这在大府大院里,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吕嬷嬷对着小丫头就训教道:“你是新太太从那边儿府上带来的,本来这大喜的日子我不该说你,但是看看这今儿是什么日子,砸坏东西到还罢了,结果砸的还是先太太的瓷碗!这要论起规矩来,你这双手双脚就别想要了,这是儿戏的事吗?这是可以打瞌睡的地儿吗?你即跟着新太太到了这个府里,就是这个府的人了,这大喜的日子,你不替新太太恪尽忠心,反而在这里打起盹来,这失了盘子碗碟的,我要怎么交待?你要跟新太太怎么交待?!” 小丫头吓得眼泪都迸出来。 阮云卿这时正走过来,跟她陪房嫁过来的大丫鬟乐珠也从偏厢里披着衣服走过来,和另一榻上的阮云卿的陪嫁孟嬷嬷都急急地过来,一手扶住阮云卿。 阮云卿出得门来,正见吕嬷嬷痛斥她从府里带来的小丫头,便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吕嬷嬷一回头,看到阮云卿过来了,立时说:“哟,惊动了新太太,我们真是罪该万死。本来这大喜的日子,我们本来该勤加严管,但想到这小丫鬟都是太太从那府里带来的,应该比我们的更周全,因而我就让府里的粗使丫头们都撤了。没想到才过去了这一会子,就听到打了碗筷。本这喜日碎碗就是不吉利的,偏生碎得又是先太太的碗……” 吕嬷嬷说到这里,偷眼看了一下阮氏,又看了一眼那哭跪在地上,掐着自己一对耳朵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丫头。 然后继续说道:“……这可真是大大的不敬了。倘若传出去,说个新太太房里人手脚不利落,再传了大的,可就是会说新太太容不了先太太……” 阮氏的脸色,已经暗沉下来。 她本来就是个肤色微暗的样子,此刻因为表情不好,更显得分外肃黑。 吕嬷嬷一看到她的脸色,立时就住嘴不敢说了。 阮氏扶着乐珠,低声问:“那依嬷嬷的看法,这事该怎么圆法?” 吕嬷嬷眼珠略转了转,又瞧了阮氏身边的陪房孟嬷嬷,才慢慢说道:“这圆法也不是没有,只把这小丫头拎到家庙后堂去,罚她跪上七天七夜,给先太太上香祈愿;再请新太太这时候去家庙里向先太太行个礼,赔个不是,从庙里再请一对金瓷花碗回来,点了香烛供到供桌上……” 孟嬷嬷一听这话,立时就不乐意了:“吕嬷嬷,你们章府的规矩也太大了点吧?我们太太才刚进门,这新婚花烛夜还没有过,你就让我们太太再去家庙里请碗?这是什么时候了你没听到吗?这也是九月初九后秋头了,夜里这么凉,你叫我们太太再去那个地方?这碗是谁打破的还没有定论,凭什么一头都栽到我们太太的头上?太太嫁到你们章府,不怪你们没人看管好,反到赖起我们家的丫头打瞌睡,这是存心给我们太太难堪罢?新夫人进门,你们章府就是这样待见我们的?” 孟嬷嬷这话一起,吕嬷嬷的话也出来了:“哟,孟嬷嬷您可别不高兴,是太太问起圆法,我这才开口说的。您做了一辈子的教养嬷嬷,比我们这种管家嬷嬷自然见过的礼数多,刚刚我说的圆法有没有问题,您心里有数。至于这碗筷打碎,只有这一个小丫鬟在这房里,除了她,还能有谁?总不会那碗筷是自己被风刮到地上去的。新太太进门,我们自然应该尽心尽力,太太自然也可愈过这事去,总归只是个小不吉利,太太看到就当过去了算罢。我这就去取了扫帚来,打扫干净了是正理。” 孟嬷嬷被吕嬷嬷一噎,这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心下也明白,阮氏才刚刚进门,林氏象征性摆的碗就被打碎了,倘若不去圆了,就这么睁眼闭一眼地过去了,万一以后传出门去,自然会有人说新太太怎么得罪先太太,存心想要打了先太太的碗,占了先太太的巢,这些罪名在烂嚼舌根子的人嘴里,可是没有遮拦的。 孟嬷嬷只回过头去看阮氏。 阮氏立在花烛下,脸色略微有一点难堪。 任谁心里也会不痛快吧,这还洞房花烛夜,居然就弄出这些事来?还要她再去家庙请碗,大秋冬凉夜的,存心是和她过不去吧?又或许是谁看她刚刚进门,想要给她个下马威? 阮氏的眼瞳略转了一转。 “就按吕嬷嬷说的办,乐珠,娶我的外氅来。” “哎。”乐珠立时转身就去。 孟嬷嬷目瞪口呆地看着阮氏,口中还称:“小姐,这……” 阮氏只把孟嬷嬷的手一握,对着吕嬷嬷还客气道:“嬷嬷,我年轻,现如今进了这个家门,还当不了主理,这家里上上下下的规矩,还需要你们多多提携教导。这小丫鬟虽然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但她犯了错,理当服管,管家嬷嬷们当初是怎么做,现如今还是怎么做;断不可因为我刚刚进门,就乱了规矩。你且把她领了去,再辛苦几位大嬷嬷起身,带我进家庙去,我要向姐姐赔礼,再请了喜碗回来。” 吕嬷嬷一听阮氏的这话,立时就眉开眼笑般,只差没竖起大拇指要称赞阮氏了。直直地抻着脖子叫:“太太果真明理!如此这样,自不会有人敢再说太太什么了。这小丫头我就带了去,调教好了再送进太太房里来。太太这一夜,定是公理公正的,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敢不服您的了。我这就去叫人掌灯,太太略等等。” 吕嬷嬷转身就去了。 乐珠刚好取了大氅过来,孟嬷嬷有些不服气,握着阮氏的手说道:“小姐,她们这是摆明了给你难堪吧?这碗筷好好地摆在桌上,怎么可能会无事生非地掉下来?这么黑天白夜地又让你过去,跪拜叩礼的没的乱折腾。我看这分明是哪个用了心计,存心想要让我们煞煞威风,告诉我们这府里且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 孟嬷嬷的话还没有说完,阮氏就把她的手一捏。 “有些话,藏在心里就好,急赤白脸地摆到台面上做什么呢?” 阮氏说话慢声声地,微黑黄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你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说出来的这些话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总是那么慢悠悠的,不急也不燥。 孟嬷嬷听了阮氏的话,便再没有说什么。 立时吕嬷嬷带了几个大管家嬷嬷又匆匆地来了,先是有两个拉了那小丫头走,小丫鬟还被吓得大哭,出门就被给了两个大嘴巴子,立时老实了。 阮氏可是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动静,但竟未开言,只是跟了吕嬷嬷,又掌了蜡烛灯笼,摸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家庙。又是焚香洗手叩拜那一套礼数弄下来,请了金花瓷碗再回到新房的时候,喜烛泪浅,几欲烧干。 远处的鸡都打鸣了,阮氏才将将和衣卧下半刻。 这时安睡了半夜的章荣孝却又起身了,堂草铺子里大掌柜们都赶着开门之前来前府里向章荣孝回报些事项,因而天光才微微亮,他便已经起身。 阮氏才第一天进门,自然不敢老爷起了她还躺在床上,只得连忙爬起身来,又帮章荣孝沐浴更衣,服侍他打点好行头,一直送到前宅后门处,方才止了步子。 诚诚恳恳地躬身请送:“老爷慢走。” 章荣孝头也没回,只是略点了点头,就领着几个近仆往前厅去了。 阮氏这才扶着乐珠往回走。 其实这填房入门第一夜,自是不能和老爷圆房的,且因床榻之上还摆了第三个枕头,乃是先妻之枕。所谓第一夜洞房花烛,要让“姐姐”;所以自是阮氏这般折腾,也未能扰了章荣孝的好眠。反而是因为前宅宾客往来,章荣孝还略吃了两杯薄酒,进而可能连阮氏的真正相貌都没有看清。 阮氏自知这入门第一日是辛苦的,虽然章府的老祖宗们都已经仙逝,她这第一天早上只需得再往家陵上香祭拜即可。 但又是一通换洗折腾,直到礼毕回来,天光大亮。 阮氏才刚刚回来,章府里的各房各门各处的管事嬷嬷就都已经赶来向新主母请安,又加之两房姨娘来向主母问安,先嫡房与庶房里的各个孩子们都来“认母”,一时间院子里已经站了满满的人,即使是阮氏的新房里,地下也是满满的人。 阮氏折腾了这一日一夜一晨,已是疲倦至极。黑黄的脸色甚是难看,甚至在走回来的时候,步履略微有些摇动,幸而乐珠与孟嬷嬷都在旁搀扶,才不至她神色难看。 其实前来请拜的人多少都听说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儿,早饭时知妙和知秀在东堂里吃饭,听到清歌从外面小丫头那里传来的这话时,清歌新燕等几个小丫头甚至眉飞色舞的;那意思似乎众人都觉得这位当家新主母除了长相一般,脸色黑黄之外,甚是没用;居然被吕嬷嬷她们如此摆弄,还刚刚进门就折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一个小丫头。知秀甚至在吃饭的时候蹦出了两个字:“钝孥!分明是那些婆子们要整她罢?若是这么个品性……” 知秀没有说下去。 知妙只是微微地转了转眼珠。 待众人到了前堂新房来,恰阮氏回来。众人似乎看到她倦极,都似有放松之意。个个脸上都好奇兼排斥,仿佛都在等着看这位新主母的笑话。 但阮氏进了堂门,看到院子里这些人,忽而就放开了乐珠的手,竟一个人信步踏来,对着那些围在院中的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目光过去,冷寒如冰。不知何故,那样的眼神投过来,即使是心内腹绯等着看好戏的人,也不由得微微欠身,不敢直视。 阮氏就这样肃严地进了门,然后往内堂正座上一坐,语声清亮道: “各位辛苦了。我去家陵谒拜,担搁了些时间,令各位久等了。嬷嬷,且开始吧。” 阮氏只向着旁边一挥手。 众人立时分批分队,向她请拜。 先进的就是嫡房的知妙、知秀和知微。知微路还不会走,在周妈妈的怀里蹬着小胖腿。 阮氏看到他的时候,甚至微微地笑了笑。 再然后是姚姨娘带了知邺和知画。 随后是燕姨娘带着知同行礼。 阮氏看到燕姨娘的腰身,略叮嘱了一句:“你且起来罢,仔细着身子。” 燕姨娘听到这话,表情到甚是肃顺,一丝不苟的。福礼回道:“多谢太太关心。” 退至一旁。 知妙站在另一侧,看到燕姨娘现在每日严整肃穆的表情,都怀疑这还是以前那个燕姨娘吗?那个阴暗狡诈,手段非常的燕姨娘?难道是怀了身孕,即将再次为母,甚而连脾气品性都变了吗? 这里各房的孩子、姨太太们都进完了,又是各门各院管事的嬷嬷、媳妇、婆子来给新主母请安。 一直折腾了许久。 知妙看到阮氏的脸色都越发不好。 直至众人礼完,阮氏坐在上面说道: “各位,我年轻,刚刚进得这府里的门,有许多事务不甚了解,自此之后,还需要各房各位嬷嬷、管事的扶持,我有什么不好的,不对的,尽管提出来;家里的事务暂时还按以前的一样儿处理,我要有哪里说错了做错了,各位多多包涵。” 阮氏这话一毕,知妙就看到底下有三两个婆子,相互交换了一个目光。然后有一个拿了个帖子就走上去,对着阮氏鞠了一礼: “太太,这将要临着八月十五,我们大厨里将要备下的果食零材,一共一百二十八样儿,还请太太过个目,好发了我们牌子进库领银子。” 阮氏听到这,眉宇微迭了一下,伸手道:“乐珠,把帖子拿上来我看。” 26、恩威并施 走回院子的时候,知妙还在一边走,一边沉吟着。 知秀赶过来看姐姐,开口问:“姐姐怎么了,又在想什么?” 知妙回道:“没什么。我刚刚听那婆子念帖,总想着这八月十五团圆节,府里上上下下要用那么多物什?” 知秀看知妙的样子,忍不住歪着头笑:“今年和往年不同,不是姑祖母他们要到咱们府里来吗?再者,这园子里总有些事儿是咱们这些小姐们管不着的,姐姐老操那些心作什么?这不是刚刚来了新主母,后宅里的事儿,都给主母办呗。” 知妙听知秀的话,微微地眨眨眼睛。 这个新主母可是她们的“后母”,但知秀的表情甚至很正常,没有任何异色一样。 知妙想起阮氏这入门第一天,脸色有些非常疲倦的样,忍不住对知秀说:“秀儿,这新妇进门,都是要有如此多的繁文缛节,如此辛苦的吗?” 知秀抿抿唇,秀气的眼眉微挑:“也不尽然吧。辛苦不辛苦,还要看个人造化了。姐姐,你别总替别人担心,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事情吧。别管新主母,还是父亲如何,咱们只一心在咱们东院里,还如往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潜心把小弟带大养好就是了。弟弟是母亲的心头肉,我们不要没了母亲的心血就好。” 知妙想想知秀的话,慢慢地点了点头。 两姐妹并小丫头,嬷嬷们回去东院不提。 这边厢阮氏的确已经疲倦不堪,回了新房好生地睡了半日才起得了身。 刚刚起来,新房内外的冷酒桌宴已撤,乐珠并小丫头们又重新摆上了热饭菜,乐珠给阮氏换了衣服,又服侍她开始吃饭。 孟嬷嬷听到阮氏起身,走到门跟前儿就开始唠叨:“小姐,我总说这家大业大的,你年纪又轻,来了这里总会受气的,不如让大人给你挑个年轻点,府上人少点的地儿,结果小姐还认了这里。这叫一通活活折腾,打从昨儿晚上‘拜先姐’开始就没个安静头,后着又拉走了我们一个小丫鬟,这不是给我们下马威、立规矩这又是做什么呢?今儿早上在那么多人请安主母的时候,又拉了那么长的单子过来,这不是活给小姐难堪么。到不知道这家里是谁挑了这个头儿,小姐才进门就给这些颜色看。” 阮氏正在吃饭,桌上摆了红烧尾鱼、玉露虾炙、汤络绣丸、同心结脯肉、金银生花卷,旁边配了贵妃红、蜜如意、甜雪团子、糯磁果,再往旁边摆了两大碗仙人合意汤,喜蜜桂花酿。这一桌子是热气腾腾,有肉有面有果子,汤蔬主食都齐全,又取了些同心如意的名儿,闻起来香气扑鼻,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阮氏正咬着一块蜜如意,搅着碗热气腾腾的什锦八宝粥,滋味甜丝丝的,从舌头尖化到心眼儿里。任凭孟嬷嬷在旁边着急地说着,她只慢条斯理地把东西嚼碎吃完,擦了擦嘴才慢声声地道: “嬷嬷活了这大半辈子了,可知道那官场上的事儿,岂是你我女人能掌控得了的?我这桩亲事,是当朝郡王爷亲口保的大媒,哥哥正是巴结不上王爷呢,这等大事从天上砸下来,哥哥岂还有推脱的理儿?” 孟嬷嬷着急:“那也不能把小姐塞到这火坑里来……” “什么火坑?”阮氏转过头去,“不过是府大了些,家务繁杂了些,孩子多了些,老爷年纪大了些。凡事慢慢来,总会处理的干净。” “哎哟我的小姐,这么些年来,你在家可是受气受惯了,好不容易脱了那个家,到了这个家里当了主母,我想着小姐总亏翻身了,可谁知道又掉进这个火罐里受着。”孟嬷嬷是阮氏的乳母,脾气略急,爱出头,这一看阮氏进门就吃了这些气,早已经忍不住要巴巴地掉眼泪儿了。 阮氏只把手一挥,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这时门外脚步声响,有个婆子拿着帖子就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对阮氏一福,道:“太太,这是园子里准备改造林叶种子的名册,请太太过目,发个牌子我们领了好早点动作。” “花木改造?”阮氏问。 婆子点头:“是的。因着春天初的时候,家里没了主母,疏忽了一些,死了好些花木果子,管事嬷嬷说枯在那里太难看,要重新栽种。现如今新太太您进了门,这些事情都要您过了目我们才敢办。” 这说的叫一个低眉顺目,好像多么看重阮氏一样。 阮氏低头看了一看那名册,对乐珠点头:“拿牌子过来。” 乐珠在令牌盒子里取了一枝,交给阮氏。 阮氏站起身来,笑眯眯地把牌子交到那婆子的手上:“你们这般尊重我,我必也是有求就应的,只望嬷嬷们善心办事,替我处得周全才是。” 那婆子拿了令子,早已经是喜笑颜开了,又听得阮氏这样的话,连忙道:“太太放心,我们必是尽力为太太办事的。” 阮氏点了点头。 那婆子拿了令牌喜不自禁地去了。 孟嬷嬷又觉得有些不悦,道:“小姐,你这是不是太纵着她们了。” 阮氏不言,只对乐珠说:“把名帖收好。” “是。”乐珠连忙拿了那帖子,收到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去。 孟嬷嬷看她们主仆两人忙碌,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觉得阮氏在受气,不住地叹气。阮氏吃完饭,站起身用帕子擦了擦脸,走到孟嬷嬷的身边,只把孟嬷嬷的肩膀一捏。孟嬷嬷抬头看阮氏,阮氏已经转身,向着里屋去了。 阮氏这边主母已经坐上了,到是有一桩事,没有和了她心意。 便是那章荣孝,也不知是铺子里真忙,又或是他无心的,虽是续弦,新婚燕尔的,夫妻两人也当是亲亲昵昵地说说话,碰碰面。但接连几日下来,章荣孝不是在铺子里没有回来,就是回来的路上已经和大掌柜喝的薄醉,几个仆厮把章荣孝扶回新房的时候,已然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阮氏看着这位面相还算出众的大老爷,又想想自己入门这几日,不由得觉得腹中心火难烧。但竟也没有说什么,面上表情也如常,只是尽心尽力地为章荣孝脱衣更鞋,服侍他睡下。第二日清晨起床,又是尽心尽力地帮他沐浴更衣,再送到门外,盈盈拜服:“老爷慢走。” 这些时日,这位当家新主母的品性,众人都看在眼里。 没过几日,那些本来因为来了新主母谨言慎危的丫头婆子们又放纵起来,她们私下里只说,这位新主母本以为是个面黄心狠的,要把自己打打紧,可是从进门头一天晚上,就那么软语软言地放了哭跪亡母的大小姐,晚上又随了吕嬷嬷她们的意,折腾了许久;第二日疲倦不已还准了那么些事,再后来她们进过去的帖,都莫没有一个挡掉的。这些丫头婆子们可是得了意,越发觉得这位新主母很是好欺负,甚至比林氏在时,家规都更松散些。林氏在生时还常常夜半支人巡视,守门守角的没有一个敢偷懒吃酒的,但到了这阮氏,因着老爷夜半也吃醉,竟从来没有个下来派巡的,这越发是得了势,先紧了三两天,后开始吃些薄酒,再到了半月后,竟开始吃酒斗嘴耍起牌赌来。 甚到了临中秋三五日的时候,各门各府里都打点果食材料,忙碌非常。 有个姓高的女人,眉飞色舞地就拿了个帖进了阮氏的门。一进门万福,就呈上道:“太太,中秋临了,这灯烛烟花的大宗也要办下来了,这是我们几个管事嬷嬷议好的名目,太太请过目。” 阮氏正坐在罗汉榻上品茶,白玉般的杯里面,碧绿碧绿的茶。叶片在半温的水里舒展着,清澈的茶香扑鼻而来。 听到高家女人的话,阮氏只把手里的茶杯一放。对乐珠说:“帖儿拿上来。” “哎。”乐珠立时下去把名帖拿上来。 高家女人眉飞色舞地只在下面立着,虽然看到阮氏在看那名帖,只觉得那些管事女人都来这里报过名目,没有一个被挡的,今儿她这一宗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外处。就在那里心下胡乱打算着,还想弄完这一巧宗快点回去,那西角门子上的厨房里,那些个女人婆子们还等着她回去撸两把呢。 这心下正喜滋滋的打算着,却忽然发现今天阮氏看帖的时候格外的长。桌上的那红烛慢慢地跳着,阮氏拿着那帖都足足看了两刻,又忽然立起身,从榻边的小柜里打开门子,取了一个黑刻漆雕花的盒子出来。这盒子一掀开,满满的帖儿都在那里面溢了出来。 阮氏脸色不变,只把那帖一一地翻开。 高家女人开始还有点奇怪,只看着阮氏一个一个地翻那些名帖,但后来她越看越发觉,原来那些收起的名帖,据是以前她们这些管事嬷嬷呈上的请事帖,明明都已经是上月入过去的旧帐了,但是阮氏居然还在手里收着! 这让高家女人很是觉得不妙。以前林氏也不过月底清完帐后,名帖都烧了剪了碎了,没有的还整整齐齐地码在盒子里的!而且阮氏慢慢地一张一张地看过去,高家女人的冷汗越发就要滴下来了! 果不其然,在看了足足三柱香后。 阮氏忽然抬起头来。 有些黑黄的脸色,在夜晚红炒灯烛的照耀下,很是有种幽黯的威严,那双平时看起来无害的眼瞳里,有着幽幽淡淡的光。阮氏瞪着高家女人,嘴角甚到微微地挑了一下。 高家女人被这一摸不到的冷笑惊得全身一个激零。 阮氏只伸手,就把那张名帖狠狠地丢到高家女人的身上! 厉声道:“你们如今也够大胆了!这是看我年轻不经事,存了心的糊弄我呢?不过一个八月十五,就算是两府并事,也绝没有弄出这么大数目的银子来!你们这一项项列得到是清楚,但你们是觉得我不识字还是不知事,名目不同,项目到同,不过是洒扫栽种的事件,你们到请了三回,光银子就领了五十两!五十两银子,你们要用百几个人给园子里栽花种草?我可没看到园子里有这么多人,到是问问你,每个人每天工钱多少,草花种子又几个钱?这多出来的银钱,你是退还我呢,还是被你们私吞了?!只这一项,就亏了家里二十两,且别说什么一百二十八项进食材,花椒、巴叶、油瓶子都要进五十桶,你倒给我说说看,这家里打从我进门之前,各房各院各厨房里,到连一瓶子调味料都没有?生生要等我来了才下帖子一样样儿买?!你们别当我不知道,这是存了什么心。只看我年轻,又不经事,你们这是变着法来整治我,想从我的口里多套出去点儿。就算是老爷那边怪罪下来了,横竖有我挡在前面,你们是不会有帐面上的事的。我告诉你们,别作你们的春秋大梦!” 阮氏突然“霍”地站起身来,对着乐珠大叫一声:“乐珠,还等什么呢,还不叫人来,把这个东西给我打发了!” 乐珠立时就应了一声,对外大叫一句。 跟着阮氏进门的那几个大小丫鬟立时就冲进来,有两个手里还拿了绳子,直接就把高家女人双手一背一扣,紧紧地系住! 高家女人惊呆了,都以为阮氏是个好脾性好欺负的,但没想到这一夜风雨雷霆变,她偏偏就撞在这当口上了!立时吓得跪下就求饶:“太太,太太你且饶了我吧,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都是她们……她们合计下作了这些名目,看着太太好品性,也不过想多绕两个子儿……太太且绕了我吧,我这就立时回家去,把多拿了的银钱,全都还了太太……您罚我打我都行,千万别把我撵出去……” 高家女人一边连连向阮氏磕头,一边大哭。 阮氏连眉尖儿都不皱,直接厉道:“把她的嘴给我堵上,丢到下房里看着!乐珠,孟嬷嬷,竹枝你们两个大丫头,跟我走!” 两个大丫头立时拿了帕子塞了高家女人的嘴,推推搡搡地送到后房去。 这边阮氏带着几个大丫头、教养嬷嬷,气势汹汹地就出了门。 西角边门处的后宅大厨房里,正是灯火通明,热气腾腾的样儿。 几个理事的管家嬷嬷正凑在这里吃酒耍乐,窗台下横着的一张柳木大桌上,铺了雪白的布巾子,桌上可是摆满了凤爪、鸭头、水晶花肘子、香酥鸡、荷叶饼、各色什锦果子共满满十几样儿,又有一壶上等的女儿红高粱酒,十几个小酒杯,众人正围在桌边,喝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满脸彤红。 大嬷嬷们面前还摆着骰盅,高叫着赌大赌小输银子。手边的碎银子生生地这就铺了一地,众人兴致高昂,微微薄醉而欢声笑语。 恰在这时分,忽然有人急急地敲窗棱子,有个细细的声音叫:“嬷嬷,嬷嬷们快罢手吧!” 屋里哪有人听,还有人大叫道:“叫什么叫,小丫头子快睡觉,别挡了嬷嬷们的兴致!” 且话音没落,本来关着的厨房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嗵地一声给生生地踢开了! “嬷嬷们,果然好兴致。” 27、威风八面 砰! 大门被生生地踢开,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咚地一声重响。 屋子里的人都被惊了一大跳。 手里的骰子盅都吓得停了,只听到骰子在里面淬然作响,但所有人都惊讶地回过头去看门口。有个领头的婆子甚至很是不悦地回过头去想要痛骂一顿这个敢踹门的,嘴里刚溜出两个字: “哪个作死的……” 忽然间就惊得声音都卡回喉咙里,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了。 眼望到四个大丫头挑着金琉璃的灯笼盏,光影绰绰地映在走进来的人身上,那一身腊梅红的团锦对襟长褂,水桃红的百折灯笼裙,一双挑金丝的绣鞋;配上高挽的发髻,攒珠累丝的凤钗,两对做工精致的缕云卷的大银钗,镶了樱桃色的两颗红玉石,头后是一排细银丝的缨络,走起路来,身段摇曳,步履生风。 屋子里人几乎全部惊呆了。 除了骰盅里的骰子还像是不知死活般地转动着,有些嬷嬷吓得桌上的碎银子,手里的鸡腿骨头掉在地上都不自知。 众人都化了石般地望着进门而来的阮氏。 阮氏也站在那里,盯着屋里的所有人。桌上的鸡鸭鱼肉,陈年好酒;桌边的散碎银子,牌九骰子。她一言不发,只是一样一样地看过去。黄黑的脸上,那一点点唳气从眼底慢慢、慢慢地升起来,随着她一步一步朝着那桌子走去,凌厉之色也渐渐地爬上她的脸,令人越看越发觉得不寒而粟! 终于婆子首先反应过来,连忙一个转身就求饶:“太太,我们……” 阮氏连一个字都没听,挥手就是给了一巴掌! 那婆子连吭一声都没,直接就被狠狠地扇倒在地上! 众婆子媳妇这才被吓到了,惊得立时全部都跪倒在地上,连声哀饶。 阮氏直接走到那柳木桌边,抬起一只脚来,狠狠地朝着那桌子重重地一踹! 砰!咣当!哗啦! 桌上的盘子、果子、鸡鸭鱼肉全都滚了一地,散碎银子和铜板也全都洒落下来,跌在碎瓷片子肉沫子里,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拾。 阮氏站在那里,直接喝了一声:“来人,给我把这些人的银子全都收了,打厨房里存的散碎酒每个人给我灌上一坛!再拿了竹板子来,先给我每人掌嘴二十,再把她们赌钱的手给我按在地上,每个指头打二十!然后绑在这房里,熄了灶火烛光,三天不许给饭!你们爱赌、爱吃、爱喝,我就让你们在这里喝够、玩够、吃够!这些滚在地上的饭食,你们吃不光就别想给我出这个门儿!” 阮氏的声音一落,立时把所有婆子都惊呆了。她们简直就像听了天外一个霹雳,生生地就劈在自己头上了!只道是这个新家主母品性淳厚,任由着她们闹,所以越闹越无法无天了些,但是谁知道这正主一抖起威风来,简直如晴天惊雷,骇人三尺啊! 婆子们都惊呆了,连连磕头求饶:“太太饶命,太太宽恕我们这回吧,我们再也不敢了,太太!” 阮氏只把眉宇一立,厉叫道:“乐珠,还愣着干什么,把她们都给我捆了!叫人拿酒坛子来,给我灌!” 乐珠连忙应声,挥手就叫了外面等候着的一些人,有男有女,有老婆子也有小厮,手里拿着绳捆子就冲进来,见人就绑,见人就打。 那些婆子们只惊得乱叫乱哭,吵成一团。 阮氏的手一挥,直接喊道:“拿板子给我掌嘴!谁敢多吭一声,再打二十!” 立时有人抽了戒竹板子就朝着婆子脸上抽过去,三五板下去,嘴都已经肿得如腊香肠,再三五板下去,打得轻的脸也肿了,打得重的直接就已经血流满脸。但是这些婆子们都不敢再多言语,只是眼睛里往外流泪,连连磕头求饶,却没有一个被阮氏放在眼里的。 立时又叫人拿了酒坛子,一二斤一小坛的,扒开了鲜血横流的嘴就往里灌。那叫一个血味、酒味、眼泪味,和在一起刺进嗓子眼儿里,疼得连心尖都哆嗦起来。 阮氏看着那些婆子被打被灌,倒在地上如一瘫软泥,直接站起身来,指着那些婆子们厉道:“今儿是给你们个教训,让你们知道,咱们府里不是没有规矩,我这个新当家的主母,也不是没有手段。我不过看你们都是些有头脸的嬷嬷、媳妇,我给你们脸,让你们体面,偏你们不要这脸面,我也就不用跟你们客气了。今儿各位就请在这里好好歇息,仔细地反省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我向来一碗水端平,不会多罚一个好儿,也绝不会放过一个错!你们知道我年轻,经的事少,我这么做也不过是给大家都留个脸面。你们要愿意听,就听了,你们要是不愿意听……” 阮氏的眼眉直接一竖。 “就别怪我不客气!当了一辈子的嬷嬷们,我想也不想到后了再被卖到什么清山冷灶的地方,各位也都多疼惜疼惜自己的脸面,别等别人给了脸面,自己反而还不要脸了。今儿也晚了,我也就不多说了,各位且在这里住上几日,那冷饭冷菜就都消受了,想明白了再出去罢。” 阮氏直接一拧身,领着乐珠几个人又从大门口走了出去。 待她们出门,那些小厮仆人们也都退了出去,只扔下这些犯了错的老婆子们,身上还捆着绳子,脸上被打得血流满面,肚子里灌了不知多少烧刀子,躺在冰冷的地上,跟剜了心一样的疼。有几个婆子眼泪都汩汩地流在地面上,哭噎道: “凭谁说的她是个银样蜡枪头,她分明是个……豆腐嘴,刀子心!” 那些婆子被反锁到屋里,打得半死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房门被关,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 阮氏领着一群人,如雷如风般地在后宅里穿院而过。 这样的动静,西跨院里竟然连一盏灯都没有亮。 姚姨娘那边别院的灯到是亮了,有两个小丫头跟过来看,看到阮氏抖了威风,又立时吓得脚不沾地儿地跑回去回报了。随即姚姨娘那边也匆匆地灭了灯。 只有东院里西阁的灯亮了,知微的哭声也跟着响了起来。周妈妈立时忙着起身,倒茶喂水,还是哄不住,又跑到外阁里叫了蒋妈妈,蒋妈妈命粗使丫头起床,又把半晚上给他特意熬的粥热上,温温地洒了一层蜜糖水,才端到房里去。 周妈妈喂了知微吃着糖粥,他的哭声方才止了。 但就是知微这一通大哭,惹得院子里的人都睡不着了。知秀起来到后套间里看着知微,没大会儿知妙也从东阁里过来了。 一看到周妈妈在抱着他吃粥,连忙问:“饿了?” “嗯。晚饭吃的少了些,我寻思着睡前再喂他点,结果他一闭眼就睡过去了。”周妈妈一边溜着勺子,一边说道。 知妙看着知微团在周妈妈怀里,吃得很香甜的样子,才放了点心。 回头看到知秀正在往窗外张望,扯了扯她的袖子:“姐,你听到那边的动静了罢。” 知妙点了点头。 知秀微微地皱眉:“我都听到哭喊声了,这怕是下手挺狠的。这位后母,进门时看着还算和善,没想到这发起狠来……” 蒋妈妈听到知秀的话,叹了一口气。 “原本也是那些人太胡闹了些。太太还在时,就对她们太宽容,现如今这个进了门,前一阵子又还没有亮出手段,这些婆子们就没了天法了,才闹成这个样子。” 知秀听这话,略点了一点头:“此话也正是。这几天我就听到她们悄悄地约时候,说什么几时几刻,在哪里吃酒别误了时刻。不过我没有听得真切,也就没管。” 周妈妈一听知秀这话,立时叫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去趟这趟浑水!” 知秀和知妙都奇怪地转过头来。 知秀毕竟是周妈妈奶出来的,她转了转眼珠就问道:“嬷嬷,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周妈妈刚喂知微吃完了粥,把他裹在暖筒里抱在怀里,一边拍一边道:“前几日我那老家的侄媳妇来看我,将将好就是这位当家主母的近邻。我听了她的话,才知这新太太的来历。” 众人一听这话,都竖起耳朵围拢过来。 周妈妈慢道:“原这位阮小姐并不是六品郎阮大人的近亲,乃是阮大人隔代叔叔家里的女儿,老家就在我侄媳妇所住的那个镇上,有几十亩田地,又有阮大人这样的远亲,也算是当地的富贵大户人家。可偏巧在她出生那日,临夜里正是‘天狗吃月亮’,到处一抹黑的时候,这位大小姐生了出来;落地就看到脸色膛黑,还黑中带黄。立时就有老嬷嬷说这位小姐生来就带着唳气,是克夫克母克兄姐的相,又临着一脸的黑膛,还是个黑心黑面的主。结果真被这老嬷嬷说着了,这小姐诞了没三年,她的亲娘老子就重病去了,又过了几日,他们府上竟生生地染出什么疫情来,整个府里的人没三两天到死了一大半!连镇上都有些人被染了,几乎所有人家都对她们家指指点点,说是唯一剩下的这位阮小姐,不仅是克夫克母还要克整个镇上的人。有些人甚至去县官老爷那里击鼓磕头,要把这位阮小姐赶出镇去。也就是这位阮小姐宁死不屈,在县老爷要去寻她的半夜,她竟一个人小小年纪跳了山崖! 众人都以为她死了,谁料想第二日她竟被一道人从山里救了回来,那道人还用了不知什么灵丹妙药,把镇里得了病的人都给治了。这下子这小姐的名声又被正了回来,居然说她福人福相福泽天下了。因而这样,镇里差点没把她当神仙供起来。 但这一折腾,这阮小姐年纪就大了,在镇里又把她当神仙一样,却没有个人敢去提亲的;又临着她家里只剩下了她自己,孤苦无依的,家业也散了,那位阮大人也就和着亲戚的理儿,把她给接了去。但她到了阮大人的府上,已经足足八年,不知道为何到现在也没有人说亲,也没有出嫁,生生熬到现在这个年纪,只跟阮大人进了京,见了回郡王妃,才给咱们老爷做了续弦。” 众人听完周妈妈的这一席话,都莫不抿嘴咂舌。 难怪那日进门看起来面相和善,但其实这一夜的动静,分明不是个好相与的啊。 知妙听完之后,更是觉得这女人的经历哪里是人生,分明就跟小说里的传奇似的了。虽然在这个古代社会,也许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发生在一个人身上,还是一个这么跌宕起伏地发生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实在是有些奇了。 周妈妈说完之后,怀里的知微已经睡着了。周妈妈又担心道:“所以大小姐、二小姐,你们莫要去趟这家里的浑水,反正你们是嫡房的,就算有什么事,她对太太行的也是侧室礼,不敢对你们怎样的。况且还有外头的风传,她若是对你们不好,她自己也是大大的不利了。咱们只尽管在这里过好咱们的日子,横竖不会紧到我们就是了。” 知秀听到周妈妈的这话,皱着眉头抿了抿嘴。 到是知妙微微地点了点头。 然后众人各回各房,睡下不提。 第二日,知妙刚刚起床,清歌正在给她打水梳洗,忽然间院门子被丫头推开了,帘子一挑走进来一个细高挑,鹅蛋脸,长得清秀却不艳丽逼人的大丫鬟。 进门就对着知妙微微地一福:“大小姐万福。我们太太刚刚支我来看看大小姐,若大小姐起来了,就请大小姐到我们那边坐会,一起用个早饭罢。” 声音恭敬,礼数周全。 知妙这一吃惊。 回头一看,不是阮氏的贴身丫头乐珠,又会是谁? 28、刀来剑往 知妙随乐珠进了正厅东厢的门。 小丫头正在帮阮氏梳头,又黑又长乌亮的长发披在阮氏的背后。知妙进得屋来,很懂事地没有先开口,只是静静地站立在一边。 她不知道阮氏为什么会在大清早把她叫来,而且还是很郑重地派了乐珠,而不是随便一个什么小丫头。这显然屋里父亲也已经出门了,只剩下阮氏还在洗梳打理。知妙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道理,进门不吭不哼,心下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先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然后再做打算。 阮氏等小丫头把头梳完,还在铜镜里侧身一看,居然看到知妙已经站在门口了,立时霍地站起身来,转身就急急地道:“大小姐已经来了?快坐!乐珠你这个丫头,大小姐来了也不通报。” 乐珠在旁边赶忙给知妙搬椅子,一边搬一边笑道:“我看太太正在梳头,大小姐也没开口,就先停了一下。” “不知规矩!”阮氏对着乐珠训了一句,“大小姐来了,怎么能让她在这里等着?下次再这样,看我不打你。” 乐珠知道阮氏不是真的生气,只抿了抿嘴。 阮氏立时就对知妙说:“来来,快来坐。我早就盼着得个空儿和你说说话,结果进了门这事多那事烦,一直到现在才腾出空儿来。快坐下,乐珠传早饭。” “是。”乐珠立时就出门去了。 阮氏一手就拉住知妙的手。 知妙愣了一下。 她到没想到阮氏会对她这么热情,虽然阮氏进门前一天,她们已经在家庙里见过面了,但是那天她跪在那里哭,的确是失了阮氏的体面,就算是放在现代,后娘进门前,自己在哭生母,那后娘的表情都不会怎么好吧。知妙知道自己那天也是有错,因此阮氏入门之后,她也甚少出声,只不过是跟着姐弟来来去去,不引起阮氏的注意。直到昨天家里那么大的动静,又听周妈妈说了阮氏的“传奇”身世,知妙越发觉得这个人很不简单,所以也不想靠近。但是今天进了这里,阮氏的热情,超乎想像。 阮氏拉了知妙的手,知妙觉得她的手背手心甚是粗糙,低头一看,指节微凸,指腹微鼓,掌心里还有几个磨出来的茧子,哪里像是贵族官家小姐的手?连自己的手落在她掌心里都比她的白晰细腻。 “来,快坐。”阮氏拉着知妙的手。 知妙略躲了一下。 阮氏看她面色有点为难,笑道:“你在我这里不用客气,按理说,我是你的后母,但实际上我只比你大上十几岁,如果不是进一家门,倘若说姐妹,也有人信了。况我这屋子里现在也没人,你坐下和我一块吃吃饭,说说话罢。” 知妙听了她这话,又看到乐珠领了一派小丫头们捧了吃食盒子,各样儿早点进门来,这才点了点头,和阮氏在桌边坐下。 这边乐珠领了十几个小丫头,手里的盘子一一放在桌上,有酥脆豆芽小煎饼,葱花鸡蛋糊塌子,玉米红枣小方糕,麻香蜜薯片,燕米汤汁小笼包,糯米珍珠圆子;小菜配了芝麻醋酸萝卜丝,韭菜花拌小银鱼,酒香豆苗,芦蒿炒香干;汤水是刚刚出锅的金黄金黄的南瓜粥,还有一小碟雪白的冰糖放在旁边。这一桌子暖气融融,香甜可口。虽然清晨刚刚起床,肠胃中尚还没有蠕动,但是看到这一桌软糯但不油腥的早餐,的确让人食欲大增。 阮氏拉了知妙坐下,很是体贴地亲手端了碗粥给知妙,又拿了冰糖碟子,体贴地问:“放几块?” 知妙被唬得连忙站起身,然后道:“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可以了,母亲。” 阮氏被知妙这一句“母亲”,说得是心花怒放,直接抚住她的手:“坐,别跟我客气。你能叫我母亲,我真是高兴。要知道我进了这家门,府上人多嘴杂,我这个心里真是千回百转,就怕有个什么说错做错,惹了别人不高兴。尤其是你们几个孩子,万一不认我,不想见我,我这个做后母的,该如何处下去呢。你是嫡房长女,你叫了我这一声,我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落了地。” 知妙听她这样说,连忙低头道:“母亲不必有这样的忧虑。您是父亲的继室,我们做子女的,理当奉孝。” “话虽这样说,但古往今来,多少后母难为事,我心里是清楚的。”阮氏把面前的汤对知妙推一推,“但有你这个长女领头,下面的孩子们也必效尤,所以我这心才算放在肚子里。快吃,好孩子。” 知妙突然被叫个“好孩子”,差点要咧个嘴。 后来想自己是活回去了,这被占个便宜也没办法了。 她低着头抿那碗汤,阮氏看着她秀眉长睫,继续道:“我初来乍到,在这院子里根基也浅,也没什么人脉,一直步步小心;但我心里是有你们的,我即做了主母,必定是要行主母事的。尤其是你和秀儿、微儿,你们是先妻姐姐的嫡生子,姐姐虽然先一步不在了,但你放心,我进了这个门,必定把你们当亲生的一样看待,老爷怎么对你们,我便怎么对你们,老爷即使有个不高兴的,我也会以母亲的身份好好地疼护你们。只要有我在,这家里便别想有人动你们的歪主意,你们几个虽然没了嫡母,但我这个后母,一样会尽心竭力地宠爱你们。” 知妙一听这话,连忙站起身来,立时就拜伏下去。 “母亲疼爱,女儿惶恐,不知如何回报。” 阮氏连忙把知妙一扶。 她脸上笑得像一朵花,心里也暗衬,这个嫡房大长女,的确是心里明镜似的,格外懂事。 “妙儿不必这样。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我疼你们,你们孝敬我,咱们和和乐乐的,才能过得和美。” 知妙被阮氏拉起来。 她听到这话,就明白阮氏为什么大清早就把她叫来这里了。 昨天晚上那一通大折腾,院子里就算没起来的,起来的,守夜的都知道了这位当家主母的厉害,先前是觉得她品性温良,任人捏扁揉圆;继而又大发雌威,令人胆战心寒;现在又要进了入门的下一步,要在家里拉络人心,统一战线了。阮氏是个外头刚刚抬进来的,本来继室就和妾室们水火不相溶,姚姨娘手里又有一女一子,燕姨娘生了一子,腹中还有一个,这些对阮氏来说,均是大大的威胁,只有她们嫡房的三个孩子,没了娘亲,没有依靠,最是好拢在身边为她出力拔功的,况知微又是嫡子,将来章家产业最有力的继承人,阮氏不拉拢她们,又去寻何人? 知妙这一细想,就明白了阮氏的用意。她也没明里答应,只是点点头:“母亲训导,女儿谨记在心。” “啊呀,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到了我房里,就像是当初在你母亲房里一样便可。”阮氏把她拉回座位上,夹菜夹饭给你,“你是这府里大姐姐,我知道你是最明事理的,有你应承,我便放心了。” 知妙不说话,只默默地吃饭。 这阮氏的算盘可是打得很好,可是生母和后母能一样吗?她即使是穿越而来,肉身是林氏所生,血脉所在,她和林氏还没有那样亲近,现如今又来了个后母,她又怎么可能立即和阮氏如同亲生?况且家里现在应该是处在大混战的阶段,她没有理由先蹦出来当枪头的。她身下毕竟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要照顾。 阮氏看她不语,又笑道:“别拘束,好孩子多吃点。反正这么多吃食,我整天一个人,也是吃不光。” 知妙点点头:“谢母亲爱惜。” 阮氏笑起来:“好孩子,你们姐几个要是闲了,有空就多来我这房里,我看着你们也热闹。每天这府里这么多吃食,我一个人也吃不来。对了,昨天在那西厨房里,也是闹了一场,不知道你们东院里听到没有。” 知妙正含了一口汤,差点没呛着。 她想了一下,慢道:“昨天微儿哭闹,大家都睡得深,我到没有听到。” 阮氏脸上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你们小孩子睡得沉也是有的。原我也不是想对她们动气,我只恨她们在这府里没个规矩,咱府别看着家大业大,外头老爷的铺子又林林皆是,但总归是个要积攒的家业,没凭的让她们全都糊弄了去。咱家吃的、喝的、好穿用的供着她们,是让她们来给咱们好好地用度,而不是把她们供成佛爷的。所以我也不过是下了点规矩,让她们心里明白。” 知妙听阮氏说,只是吃,不开口。 原来她妈就对她说过,凡事多做少说不会错。尤其是在这里她一个孤苦零丁拖着两个弟妹的女孩子,为了保全姐弟三人,她还是多听不要说话。 但是这些话,还是让知妙见识了阮氏的厉害和手段。 阮氏不像姚姨娘,有什么挑唆摆在明面上,当当地对你来;也不像燕姨娘,暗地里下黑手,嘴里还说得冠冕堂皇的。阮氏刚来时不温不火的,吕嬷嬷那些人都敢欺负她,整治了她一晚上,大家都以为她是个面团儿呢,结果昨天晚上面团突然就炸开了,生生变成了个硬炮杖,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这时大家才知道,那不过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你想讨巧,好,她就让你巧,让你巧个够,让你觉得她好欺负的时候,她突然拿你个厉害的。结果就这一个厉害,就把你弄得不得翻身! 这手段手腕,才叫恩威并重,弄得你死去活来。 知妙若真是十岁小儿,或许就真的被阮氏哄了,但是现在她内里毕竟是多活过几年的,几道弯弯绕她还看昨清楚,因而只是点头闷头,并不答话。 “好吃吗?”阮氏忽然又问。 知妙点了点头。 阮氏忽然笑了:“哎,你觉得好吃罢,明天早上我让她们再多做几碗,给你们姐弟三个送去。其实呢,我总觉得咱们府上有些地儿,不免得太铺张了,尤其是这早饭,我这屋里不说,怕是再添上几个人,这一桌子也够吃了。老爷每天早上又去的早,本用不了这么多饭菜。我常让她们小丫头们吃,但厨房里又早做了丫头们的饭,这两重下来,不免还是浪费了许多。况各房各院里还备了小厨房,听说除了总厨里送过去的东西饭菜,各厨里还各自领用食材,再做些自己爽口的。这一来二去的,可就是多添了几重的用度。” 知妙一听这话,顿时觉得不妙。 阮氏看着她的脸色,又继续说:“就是因为这些铺张了,才令那些厨娘管事嬷嬷们,觉得这是个肥缺,但凡有个项目,她们就要从里克扣不少银两;以前是几个大嬷嬷合算的,并前头帐房先生们只是对个数目,对她们的事情,也就张一眼闭一眼过去了。也就是因为手里有了几个闲钱,她们就生出那吃、喝、赌的事端来。要知道,一个大府里最怕的就是生出这些闲事,但凡些婆子媳妇染上了,最后连些丫头们也要搅进去。大府大家的,不怕不上进,就怕是坐吃山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所以我想,断不能让这些事端再生延下去。也不算我这个刚进门的主母不给她们脸色,我只是想为老爷辛苦赚下的家业,多守一份心。因着如此,我就想把各门各院的小厨房都裁撤了,统一由东西两大厨送饭,大小姐看这还可行吗?” 知妙听她这一话,可是被唬到了。 自打她穿过来,林氏在时,估计就是不想和两房姨娘一共用饭,又不想她们啰唆送食不好,才各房都给了小私厨省得她们嘴碎。这一小私厨可不是惹出许多粗使婆子,食材领用,柴劈用度等等些花费,各房各院也对这些领用都习惯了。那些婆子们也生从这里面捞出好多好处来。结果这阮氏一进门,就要把这小私厨给裁撤了,别说那些婆子们要无处去,就算是姨娘们也怕是会叫苦连天,跑到章荣孝面前哭去吧。 更甚之的是,阮氏要做这等得罪人的事,自己不发声,到先来问她。她若答应了,阮氏便会对外说,嫡房的大小姐都点了头,嫡房先撤了,你们下面还有什么声音?这可就是嫡房的大大不是,要裁撤这样的事情,可不就是她们姐弟三个去得罪人了? 阮氏这一箭三雕的话头,可是实在犀利了! 知妙听到她这话,立时把手里的碗放下,然后很郑重地站起身来,对阮氏福了一福。 “母亲,谢谢母亲爱惜赐饭,但是母亲所提之事,女儿现在还年幼,自知做不了评判,这家宅内务事,本就该母亲作主的,母亲要裁撤谁,要添加谁,女儿也没理由开口参与。至于我们院里的私厨,原因先母在生时,身上不好,总需要彻夜熬夜、温粥,所以私厨里的灶火总整夜不灭。再后来微儿年幼,晚间又常需补食,所以膛火依然长红,只为了随时有食汤给微儿吃用。时前父亲也曾提起,微儿现在体弱,还需要多加照顾,命云香、明香姐姐们多加用心。所以母亲如果一定要裁撤私厨,女儿也不敢有过多评判,至多只令云香、明香姐姐她们到晚上再去大厨里,不过多费些事罢。女儿对母亲的话断不敢不从,只有恭顺肃敬的道理。所以母亲要如何做,女儿都会听命。” 话一说完,知妙就恭恭敬敬地对着阮氏福了一福。 阮氏听完知妙的话,脸上的表情虽然未动,但是眉宇之间,神色已然略转。 知妙低下头,不再与她对视。 实因知妙这番话,早已经把阮氏扔过来的话头推得一干二净,即不会把裁撤私厨的事情领在自己身上,也绝不会令嫡房出这个头。而且她提了东院私厨是为了林氏和知微所设,如果裁了,便是对以前主母的不敬,对现在弱小嫡子的不爱;这两顶大帽子已经够阮氏受用,再加上她又抬了章荣孝出来,说老爷要大丫头对知微“善加用心”。都有老爷的话撂在这里了,阮氏要再敢说个“不”字,那岂不是连老爷都不放在眼里了?再后来不过是把事情推回到阮氏的身上,是否裁撤,都是她自己的的主意,不要揽到知妙的身上。这句句段段,有根有据,只听得阮氏也眉尖微挑,眼底掠过薄光,但嘴上脸上并未有什么显现出来。 知妙知道自己是时候撤退了,只低头道:“多谢母亲赐饭,嬷嬷们还要教导我女红针织,母亲,女儿先告退。” 阮氏听完她的话,深吸了一口气。 有些黑黄的脸上,终于还是硬挤出一点点微笑。她挥了挥手道:“去罢,好好地学,好孩子。再有什么事务,只管往我这里来。” “是,女儿记下了。”知妙再行一个礼,慢慢退下,转身出门离开。 阮氏坐在桌前,满桌子的香蜜早点,都已经袅袅失了热气。 乐珠走过来,问她:“太太,早饭再热一热?” “不必了。”阮氏只把手一摆,“我已经没心思吃了。” “太太,难道你是为那大小姐忧心?”乐珠刚刚虽然听了这些话,但她觉得这个还是孩子的大小姐理应不难对付才是。“大小姐刚刚的样子,不是已经表明了要和太太站在同一线上吗?” 阮氏微微地眯眼:“你错了。她并非和我站在一条线上,她现在分明是明哲保身,和谁也不肯站在一条线上。” “不是吧?”乐珠问道:“大小姐不过还是个孩子罢?她还有两个弟妹要照管,除了依靠太太,还能依靠谁?” 阮氏扶着圆桌站起身来,望着知妙已经从廊下远远离去的身影,皱眉暗衬道:“这个孩子,可没有你们想像的那般简单。” 29、手段弯弯 三四日后,早起问安时。 阮氏只在正厅里处理了几件家务事,大家都想退回自己的院子时,阮氏突然开口道:“且慢。我有几句话说。” 众人一听这话,又纷纷停住了脚步。 阮氏待众人转身,才慢慢地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 各房各院里的人,都等在那里。可是阮氏竟然不急了,慢慢地待所有女人都心急了,才悠悠地说:“金嬷嬷,今天我叫你去西厨里领那些人,怎么样了?” 季广寿家的一听问些这话,连忙回道:“回太太,今天一早我领了人开了锁进去领人,有几个又冻又饿,发起烧来了,好像病得不轻。另外一些被吓了打了,只跪地磕头,说以后再也不敢了。这些人都已经领到后头去,沐浴更衣,等候太太发落。” 众人一听这个,都知道是那天聚众豪赌被抓了个正着的那群老烧火嬷嬷们,可是让阮氏给了个厉害的,大家也没有敢多言的,只是在旁边都听着。 阮氏听金氏的话,嘴角略勾了勾:“我原也不想管她们的,可是她们看着我年轻,也实在是太张狂了些。这家里又府大业大,若是这后院都没了规矩,前院里的那些小仆厮们,更没有两个听话的了。因而我对她们下了手,又或者谁在背后说我心狠手辣,我都不计较。我原不过也是为了我们整个府上。现如今她们也得了教训,我也叫你把她们领了出来,每人一两一钱银子,都打发她们出去吧;若是生了病的,吓到的,再多加三钱,也算是我这个当主母的,对她们尽了心。只可惜她们在这府里没做了正事,我也没办法多留她们。且出去也不要说什么因由,只说她们年纪大了,回去养个老吧。” 厅里所有人一听这话,都有些面面相觑。 原来都以为阮氏是个好相与的,但是现在越发觉得这是个很不简单的人物,这番话说得无比圆润,虽然是赶人出去,却还是恩威全在的,赶出去也说是个“养老”的由头,又说要每人给些银钱,实在是让那些老嬷嬷虽然挨了打,赶出门去,也没有个口舌好骂她的。这叫一个高段啊。 知妙听到阮氏的这些话,也不开口,只是默默地把她的话都记在心里。且来了这后母,知妙才知道当初燕姨娘想办法挤兑她们几个,也不过是小手小段,这年轻后母的手腕,才是令人刮目呢。 阮氏见满屋子里的女人没有敢说话的,又把眉宇一竖,说道:“但此事虽了结,金嬷嬷,你身为后宅大管事,出了夜半吃酒豪赌又私下克立名目的事端,无端地揣下了府里多少的银子,此事和你断不了干系;虽你未参赌,但也因着你的大管事的名衔,我要扣你一月月钱,以示公正。” 金氏一听这话,虽惊了一惊,但抬头看到阮氏的表情,也不敢争辩,只得低头行礼:“是,太太。” 这话更惹得厅里的女人们吃惊了,谁不知道金氏在府里算是最公正的,这下也被罚了,众人更是对阮氏胆寒。 阮氏这下安排之毕,才又端起茶杯,慢慢地呷了一口。 回视一下屋内众女人,才慢慢道:“那些婆子们本来我是不想撵出去的,很多都是为府上工作了一二十年的老嬷嬷。但是俗话说,有一个生事的就会搅了一锅,为了府里干净,我也就只好忍痛了。恰好这几天我们老家那边有一些老嬷嬷出来,遇到我的教养嬷嬷,我想着府里一下子撵出这么多嬷嬷去,怕是多了很多事没有人做,因而我就让孟嬷嬷把她们都带了来,现今正住在西偏厢里。既然这些嬷嬷被打发了,那些嬷嬷们就顶上罢,还做原来她们做的那些事,而且我会让金嬷嬷和大管家再给她们细略安排。”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都白了。知妙甚至微微瞅见站在她身边的姚姨娘,竟悄没声地攥紧了手掌。 阮氏却转过头来,目光直冲着知妙,又缓声道: “况这些嬷嬷们进门来,府里的情况不甚熟悉,我寻思着需得把她们都集在一起,细细调教一番才可。但目前府内情况,竟各院里都设有小私厨,这原是老爷和先妻姐姐爱护你们,我本不该挑这个话;但这些嬷嬷们新进来了,有些事务还不熟悉,我恐她们伺候不好各房各院的小姐和少爷们,所以少不得先委屈委屈大家,先把各院的小私厨停了,统一在内宅内设两个大总厨,东西各一,凡之后一日三餐、零点吃食,都由大厨里统一送达;但凡哪位小姐少爷饿了渴了,要吃了,只管支人去总厨里取,但需到了那里在厨火管事帐薄上记个名头就可以了。这样我们这边帐面上也好打理,食材料理的也好统一出府购买,小姐、少爷们也不必再派人零零碎碎地到我这里支取,岂不是大家都容易?” 阮氏说这话时,目光一眨不眨地直盯着知妙。知妙被她瞅得都低下头来,慢慢地抿着嘴唇。听阮氏把这一通话说完,知妙早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 这个女人的手段,绝对超出这府里所有人的想像。她本想让知妙出头,嫡房去得罪人,结果知妙不肯,耍了个小手腕把她的意思驳了,她竟然又拐了个弯,以把这些嬷嬷赶出去,新进的嬷嬷不能掌事为由,把小私厨暂停,统一知过事之后再行分配。可那谁又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了?阮氏这些手法,的的确确不着痕迹又十分高端,简直让人不得不佩服。 大家都听了这话之后,知秀听说要把小私厨撤了,急得立时就要说话。知秀一手就把住妹妹,把她的手背一捏。 知秀还没说出口,旁边的姚姨娘先开口了。 “太太,你说要裁撤小私厨,统一发送餐饭,我本不该有异议的。但是我们家知邺上学早,每日里等不及早饭就要出门,如果没了院子里的私厨,岂不是叫我们邺儿空着肚子出门?”姚姨娘心直口快,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 阮氏来了这些日子,也知她的脾气,竟然也不气,只是笑道:“知邺和知同要出门上学,我自然会命大厨里为两位少爷早些备饭,如果她们偷懒不备,你就只管把少爷送到我房里来,我亲自做给少爷们吃。看她们哪个敢偷懒。” 姚姨娘一听阮氏说要把少爷送过去,立时不吭声了。 燕姨娘在旁边,又微微地一福道:“太太你立了规矩,我也不该说。但如今我身子沉了……” “你的事我知道。”阮太太看着燕姨娘越发挺立的肚子,“这已到十月头,将及临盆了罢?” 燕姨娘点点头:“回太太,是的。” “你将及临盆,本该多加关照,但实在是这些嬷嬷们还不知事,我不敢让她们私下分过去,我要她们好好跟着管家嬷嬷们教养一段时间,才敢下分。你放心,到你临盆之前,我必让她们早些过去,帮你烧水打点,不会亏了你和孩子。你肚里的可是老爷老来得子,全府上下,哪有个不善待之理?” 这句话说得燕姨娘也没有再多话,只是往后一退,脸色略有点白。 阮氏不知是什么意思,好像即是在安抚她,又似在嫉妒她,那个“老来得子”的话头,让人听起来甚是难耐。 阮氏把这两房安顿好,又转过头来问知妙:“妙儿,你们嫡房可有什么话还说?” 知秀冲动就想言,知妙只把她的手一按:“回母亲,没了。” 知秀话头哽在喉咙口,冲也冲不出,瞪着眼睛直看着知妙。知妙略略地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表示。 阮氏终于得尝心愿,脸上的表情甚是满意。直接站起身来道:“如此就这下安排。众位辛苦了,且回各房歇息罢。” 然后转身,微微得意般地朝后堂而去。 知妙和知秀也就走回东院去。 走到路上,知秀就忍不住了,一连声地蹦出话来:“姐姐,为什么有话你不让我说?我们院里没了私厨,弟弟怎么办?” 知妙看着知秀,认真地说:“秀儿你有所不知,三日前她就找我说过了,本就想让我们嫡房出头做这个由,我好不容易给推开了,不然如果我们硬梗着不撤,或者直接听她命裁撤了,这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要由我们得罪光了。现在她自己寻了理由撤了,虽然我们少不得受些委屈,不过也没有把院子里的人都得罪光,这已经是我们的福份了。至于弟弟晚上的吃食,私厨虽撤,但好在云香和明香姐姐几个粗手丫头还在,只需要把我的月钱拿去,咱们私下里买点柴米,给弟弟蒸煮上就是。倘就是她知道了,我们也不是从她手里领来的钱米,微儿又小,她也不会怪罪的。她本就是想要克扣这份钱,我们不使她的钱,自然也不会怪在我们头上了。” 知秀听了知妙的这话,心头转了一转,这才明白。 恍然道:“啊,原来是这样。幸好姐姐想得周全,不然刚刚在那里,我就要得罪她了。” 知妙微微地抿抿唇:“所以我在那里才不让你说话。” “如此这样,的确是要这么办才好。不过也不能全使姐姐的月钱,我的月钱也没有什么花费,就连我的也一并用去罢。”知秀连忙说。 知妙笑了,她知道知秀虽然是个个性强硬的,但是论起人品来,这个妹妹可是顶呱呱的。她笑着挽妹妹的手:“这到不必了,反正我们也不得出门,先用我的,你的让嬷嬷攒着,说不定日后还会有用。弟弟还小,我们总归替他多着想些才是。” “姐姐说的是了。我以后会多听姐姐的话。”知秀越来越服气这个不爱多言的姐姐了。 知妙只笑笑,挽着她的手往东院走回去。 这边人散了,姚姨娘带着自己的大丫头彩香也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骂咧咧的:“……还说什么把邺儿送去她那里!她当她是谁,不过是个续弦,也真的把自己竖了正室了,还想要把我们邺儿领过去养不成?即使领了,也总不过是个继子女,难道还以为自己能养成嫡子来?无论如何还不是要低知微一头!这下居然还把私厨撤了,统共院子里不过这一个出银钱的地方,居然还给裁撤了!实在也太会拿乔了!” 彩香听了姚姨娘的话,也连连附合:“是啊,这新太太进了门,总比旧太太还厉害些。” “呸!”姚姨娘不守在人前,气得花枝乱颤,“她才进门几天,她才在这府里住了几日,就算当了主母又能如何?我原以为大家不过相安无事,就这么凑和着过了,结果人家还真抖起威风来了!是,我们是贱,我们是没身份,但我们也是怀了哥儿、姐儿一起生出来的,没有个地位总有个苦劳的,居然把我们抹撇得这么干净!老爷还没有打发我出去呢,先却把我们院里的厨房给裁撤了!今天撤了这,明天不知道要撤什么呢!难不成没几日,把我们都赶出去剩她一个人伺候老爷也说不定。” 彩香听到姚姨娘越发气愤,忍不住劝道:“二太太先别这样生气,总归大太太不在了,这个新太太只是个继室,地位身份比咱们高些,也总不会像大太太那般有规矩给二太太受。二太太且忍一忍,别让人听了去。” 姚姨娘听彩香的话,眼珠又略转了一转:“其实她进门,我是不想怎样的,我即不像大太太,是从正门抬进来的;又不像人家三门的,知书识字附庸风雅,是最讨老爷喜欢的。我不过仗着生了知邺,是个庶长子,在老爷面前多给我长点脸,我以后也就依靠着这两个孩子过了。可这新太太也未免太欺人了,她若是把邺哥儿都给我抢了去,那可叫我的日子怎么过?” 彩香听姚姨娘这话,忽然压低声音道:“二太太,说起这个,三太太快要临盆了,若再是添个哥儿……” 姚姨娘的脸色立是一变。 彩香抖抖手指头:“那三太太那边可就是二子,二太太这边只一子一女,姐儿总归是要嫁人的……” 姚姨娘只把彩香的手指头一握。 刚踏进别院,就看到有个人影走了过来,一见到姚姨娘,劈头就哭道:“你这个没用的丫头哎,我生你养你把你托上去,你咋是这么没有用的!你姨婆子被人打了二十板子,脸都肿得像猪头了,又吓又饿又病,这会子神智都迷糊了,又听说上头要打发出去,你姨婆子都怕是要不行了!啊呀老天啊,我……我咋就生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哎!” 姚姨娘被生生地用力一拉,差点没摔倒。 30、三元归一 天擦黑的时候,前院里季广寿就忙起来了。 百益堂里又有三车子药草运了进来,季广寿忙着令人收拾库房,找地方码叠药材。章荣孝还在跟三宝斋的大掌柜在西花厅里对帐目,最近临着八月十五了,京里订菜订肉订果食月饼的人家也多了起来,章荣孝也有些来往的客户要交流送往,一连三宝斋里的月饼铺都脱销了,章荣孝正急着和大掌柜对了数目再去进原料补货。 后院里姚姨娘正躺在床上捂着胸口叫“哎哟”,知画在床后头替燕姨娘抚着胸口,知邺远远地立着。 姚姨娘的老子娘站在屋门口,横的竖的骂着:“……你也太软弱了些!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是横竖比不过那上头的,结果怎么连那个都比不过。” 老子娘伸出了个“三”的指头,满面愤慨。 “上次就在人前让人家生生地骂了回来,我已经把脸都丢尽了,这次又让人家挤兑了!把你个姨婆都打成那样,脸肿得不能见人了!给了一两银钱还不够吃药的,你怎么就这么没用,不会在老爷耳边吹吹枕头风,好生也挤兑挤兑人家;凭的再没用,至少替邺哥儿、画姐儿争个一分半文的,下半辈子也不至于再枕着凉风过。这次可好,我在院子里统共就这么一个亲姐儿,结果就被打出去了。你让我这老脸怎么搁,我怎么生出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姚姨娘半躺在床上,捂着胸口一听这话,立时眼泪都要迸下来了,半抬起身子就回道:“您别在这里骂我,什么把我这个东西生出来,我愿意叫你生的?我到情愿投胎到人家贵气父母家里,再不济也生到个当大人的表哥手下,我也没恁地在这里受这些气!您当年把身子卖了,没的志气把自己赎出去,偏生寻了个小厮嫁了,把我生成了家生子,这会子偏怪起我来了?我要是生在别人家,我也是从大门外抬进来的,我也有头有脸了,我能被弄成这样?!你们不知趣,不识体面的,到怪起我来了。凭谁家的是被吃酒赌钱抓到的,人家家都没有,凭什么就抓到我头上了?我没有去骂你们,你们到怪起我来,这是你们给我的气受,还怪我不给你们体面了!你们还要什么体面!” 姚姨娘一说,又气又闷,眼泪都掉下来了。 知画连忙抚着姚姨娘的胸口,劝道:“娘你别生气,这些都是没法子的事,这样吵来吵去也是无趣。” 姚姨娘的老子娘还不罢休,在外头喊道:“早和你说不如把邺哥儿送到原来太太那里去,大太太当时没儿子,继了你这个,对你还会好点儿;你偏生个咬牙切齿的,要自己把哥儿带大,这下大太太那房里遗下了嫡子,下面的那个又生了一个,怀了一个,你这里一儿一女的作什么用?邺哥儿还老实得跟个榆木疙瘩,我看你以后拿什么作称码子!” 姚姨娘这下子哭起来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凭什的我自己的孩子要送给别人,我又不是养不得,送给人家别人也不要,送了到那里受气,你们就好受了?我知道,你们不过是盼着我有头有脸的爬上去,你们就在外头威风了。偏我本就是个没身份的命,拼个姨娘就能怎么的,还不就是在这里混吃等死了。等我死了,你们就干净了!” “娘!”知画被姚姨娘哭得急了,连忙帮她按着后背。 接着知画就对着屋门口喊过去:“您那里也歇了罢,别在这里气我娘了。原是一家人,何必弄得这么难看。娘也是姨婆子心疼,打成那样赶出去,也原是姨婆子自己作下的错,与娘并不相干。你们在这里逼娘,又有何果?且莫说别院里被打的,主子们恨不得都躲着走,不要沾在身上,您在这里逼娘去和老爷说,这不是让娘惹祸上身吗?您且回家歇息,别再生事了罢。” 老子娘被知画这一番话说,气得不由得火都上来了。一步走进屋里来,气鼓鼓的面容就要教训知画:“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别跟我还端着个小姐架子……” 知画不等她把话说完,立时截断道:“我哪是端,我分明就是小姐!出身从父,我父姓章,自然与你们不同的!您要怎的?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老太太被知画这一句噎死,气得眼睛鼻子都要歪了。 论理知画不过是她的外孙女,但是在她的面前架子到是摆成主子了,知画小时候她原也是抱过的,但是现在居然这样居高临下地训斥她,她心里不懊恼才怪;但知画又的确说的没错,她姓章,父亲是这府里的大老爷,她的确身份不同,就算不是正出的嫡小姐,也是庶出的小姐,在她们这些没身份的老婆子面前,自然还是差得很远的。但总归老子娘气不过,又拿她没耐何,气得眼睛也凸着,腮帮子也鼓着,忿忿地丢下一句: “白舍米养得了你们这群白眼狼!” 生生地转身就去了。 姚姨娘躺在床上听到,又气得“哎哟哎哟”地乱叫,捂着胸口叫活不成了。知画连忙宽慰她,还对着站在远处的知邺说了一声: “哥哥怎么总傻站着?快去前院里,看百益堂大掌柜在不在,给娘寻两个宽心脉的药方来。” 知邺老实巴交地在那里站着,听了小妹的话才应了一声:“哎。” 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姚姨娘躺在床上,看着转身去的知邺,又捂着胸口叹道:“唉,画儿,你若是和邺儿换换就好了。他这么个不通理的脾性,怕是以后微哥儿、同哥儿都长起来了,只有受挤兑的份了。” 知画听到姚姨娘的话,没有说什么,只是略微抿了抿嘴。 那边院里,阮氏正坐在妆镜前,乐珠和两个大丫头给她梳头打扮。 别以为这么晚了她还要出门,且不知深宅大院里女人最重要的事务是什么?当然是迎接相公夜晚归来啊!这一辈子她们唯一能依靠的可不就是这个男人了,除了拢络住他的心,抓住他的身,她们还能做什么?所以阮氏一到傍晚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只等着章荣孝回来。 可惜章荣孝回来的时候总是很少,又似乎对她很没精神,这生生成亲一个月了,竟连房都没有圆。 这可是阮氏横在心头的一根刺,也是她的难言之隐。 任凭在院子里怎么整治别人,怎么威风八面,拿不住那个男人,她就没有根基,总有一天风吹树倒,也只是这男人的一句话。更何况,现在各房各院都有了孩子,燕姨娘这边又要添生,她居然连房都没有圆,若传出去,绝对要被那几房笑死了。 孟嬷嬷走进来看阮氏又梳理得溜光水滑的,连忙上前帮她整整衣装,问道:“老爷还没回来吃饭?” 阮氏摇摇头。 “刚刚前头小僮来报,说在前院里跟三宝斋大掌柜对帐目。” “哟,那今儿怕又是要晚回了罢?”孟嬷嬷虽然还不清楚她们的状况,但也约莫着觉得不对,“这个月,老爷和你……可好?” 孟嬷嬷问出这话,阮氏立时一挥手,对乐珠她们道:“你们先出去。” 乐珠跟两个大丫头一听,止了手退出去。 孟嬷嬷继续帮阮氏系腰带,整衣领。 阮氏只把孟嬷嬷的手一捉,道:“嬷嬷,我正为这个事发愁。这屋里若是添不了一子半女的,怕……” 孟嬷嬷一听这话,立时就唬得一惊:“这么说,小姐你和老爷还……” 阮氏挥手把孟嬷嬷的嘴一捂。 待孟嬷嬷的脸色平下来,她才慢慢问道:“嬷嬷自然比我有见识的,这种事,可有什么办法……” 孟嬷嬷也为难了,她细想了想,道:“唉,小姐,这事我只见过男人动粗的,还真没见过女人有什么法子。总好不过弄几个人把他五花大绑了扔上床去。况这又是老爷……” 孟嬷嬷又想了好想,眼珠乱转,对阮氏摆了摆手。 阮氏连忙凑过耳朵来。 孟嬷嬷低到阮氏耳根边,低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只听得阮氏的脸孔略红,飞上了一抹红云来。 说完之后,阮氏只把孟嬷嬷的手一捏,道:“那这事,嬷嬷就去办罢。刚刚她们才传过话来说,前院正在码放药材呢。嬷嬷你去看看,可有那种之物。” 孟嬷嬷一听,眉开眼笑了。 “好,我这就去。”走了两步,又转回头来,“我的小姐,你就等好罢。” 一句话说得阮氏脸色飞红,站在那里,盛妆打扮,萤萤纱烛光下,到也有三分动人了。 说来也巧,夜幕下,除了这两个前往前院药库所去的人,还有一人。 你道是谁? 原来正是嫡房的嫡长女章知妙。 因知妙和知秀在房里说了些许话,越说这些时日,秋风见起,感了风寒的人越发多了。知妙提起治风寒尚要对症,风寒和风热之症要用不同的药方。一说起这个,知妙到想起那个珍宝盒里放着的药材方子,那是楚墨予在离去之前,给她留下的方子。 知妙回头一想,时光如梭,她竟然和楚墨予一别,足足七八月有余了。又想起他那时和她提起,下次再来再带些医书来给她看。 知秀看到知妙正在翻弄那方子,不由得说:“姐姐,刚我从前院儿回来,正看到季管家指挥那些小子们在往药库里放药材,百益堂的三掌柜似乎也在那里,姐姐要喜欢看方子什么的,不如去问问三掌柜,好像他们码药材的时候,也会弄很多方子来进家里。” “真的吗?”知妙一听这话,眼光一亮。但立时又垂下来,“这……好像也不太好罢,本来嬷嬷不是说我们不应该擅出二门,擅见外客。” “三掌柜不算外人啊,我们出生时,因着母亲身子弱,父亲还把他们请在现场呢。”知秀忽然这样说,“不然你去前厅先见父亲,问了父亲再去见三掌柜,就算跟着熟悉下那些药材药库也好。” 知妙略想了想。 现今府里的事态和半年前是不太同了,那时候燕姨娘掌家,父亲去了居州,她才偷偷摸摸地跑去药库里拿药,但现在阮氏掌家,虽然还有宵禁的令子,但却没有那么严格了,况且章荣孝对她们最近也是体贴有加,她若是趁着家里药库入货的时候过去看上一看,也应该并不过份。 因而知妙想了想,带了清歌往前宅来,想先请章荣孝的示下,再去药库那边。 结果才出了二门,穿过了窄弄堂。清歌忽然就从旁边拉知妙的衣角。 知妙一愣:“怎么了?” “小姐别说话。”清歌一手就拉住知妙,立时往弄堂里的一个角门子檐下就是一躲。 知妙也是个机灵的,被清歌一拉,她也不开口了。 两个年龄也不算太大的小姑娘躲在漆黑的黑暗里,一个个子不太高,穿了褚色大褂衫在黑暗里都看不太清楚身影的老嬷嬷急匆匆地就往弄堂这边走。两个小姑娘也不敢吭声,吓得立时摒息,整个人都贴在那黑黑的角门上,差点恨不得自己变成两张门神挂到门扇上去。 还好,这个老嬷嬷行得无比匆忙,一边跑一边回头,竟然从她们两个面前经过也没有发现她们。 知妙和清歌才刚长出了一口气,就听到弄堂那头有个人问道:“孟嬷嬷,你这是去了哪?” 那个嬷嬷顿时一惊,立时后退一步,好像从袖筒里马上露出个什么东西,身子一矮就往弄堂角子里一摆,然后直起身来,一边叹气一边说:“哎哟,你看我这个记性,晌午的时候打从这里经过,结果把个金溜子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你说我这不是心急么,这黑灯瞎火地又来摸一趟……” “金溜子?真的丢了么?我也帮嬷嬷找罢。” “哎,不用,不用这堂里我已经找过了,我再去那边堂找。” “那我也帮嬷嬷?” “……哎……那好……那好……” 两个黑影从弄堂口走过去。 知妙和清歌从角门子那里走出来。 清歌问知妙:“小姐,你看到了罢?她摆了什么东西?” 知妙点点头:“我也看到了。可是不知是什么……” “要不,咱们看看去?”清歌小心地问。 知妙想了想,点点头。 两个小姑娘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到弄堂角落里,知妙小心翼翼地一弯下腰去,竟然发现孟嬷嬷放在角落里的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到是个蓝玉色的细颈大肚瓶。瓶子挺干干净净的,塞了红绸包的软木塞。 知妙低头一捞,拿起那瓶子。 清歌有点奇怪:“小姐,这是个什么东西?” 知妙皱了皱眉:“或许,是什么吃喝的东西?前儿主母禁酒,或许她们正背地里想要藏些酒吃……” “不对吧。”清歌扭着自己的辫子,“好像孟嬷嬷就是新太太的教养嬷嬷啊,不可能新太太刚下了令,她第一个反对的。这里面定有些古怪。小姐你打开看看?” 知妙想了下,也点了点头,伸手拔开了那软木塞。 塞子一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立时就传了出来。有点腥,有点冲,还粘腻腻的感觉。这是什么东西?闻起来不像汤,自然也不像水,摇晃起来,瓶子里也没有声息。 知妙闻了一下,立刻向后猛撤了一下。 清歌只问:“小姐,里面是什么?” 知妙摇摇头,“我也不知。” 这里主仆两个人正在发愣,忽然有人在身后嗡声嗡气地一开口:“长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知妙和清歌一听这话,立时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长瓶子都差点要摔在地上。 慌得连忙回过头去看,原来身后那个黑影子却是个子不太高,长得很墩实,又走路无声无息,还穿了一件墨蓝长衫的知邺,很木木地站在她们两个身后。脸上的表情很是生硬,眼神还直勾勾地,半夜里跟出来乱晃的榆木疙瘩一样,很是生生地把知妙和清歌吓了一大跳。 待知妙和清歌终于看清是知邺之后,两个人吓得捂胸喘息道:“原来是你啊。你怎么一点声音也不出,生生把人给吓死。” 知邺站在那里,憨厚墩实,很是嗡里嗡气地说:“长姐为什么害怕?你们做什么事会害怕?古人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长姐总没有做什么亏心事罢。” 知妙其实和知邺见面的时间很少,但是也算是略有几次薄面;从相见来看,她知道这个庶长子弟弟很是憨厚老实,什么巧话不会说,什么巧事不会做,也不会撒谎,不会讨乖,比他那个妹妹知画,娘亲姚姨娘,可是有天壤之别般。 知妙一向觉得他实在很墩实,脑子又不转弯,怎么可能在嫡长姐的面前说出这种话来的。她只皱了皱眉:“我们哪里做什么亏心事,不过是捡了个盛水的瓶子。” “盛水的瓶子?”知邺看到知妙手里的那个长颈瓶,不知道哪里就生出一句话:“哎,正好我跑了这些路,好渴。长姐给了我喝罢。” 知邺向来心肠直,说话也快,居然一说完就立时伸手从知妙的手里抢过那瓶子,也不眨眼,咕噜一口就朝着自己的嘴里灌下去! “哎……别……” 知妙还想喊他,但是已经晚了! 31、花烛果奔 过了三刻,孟嬷嬷回来寻那只长颈瓶。 但是黑暗的弄堂里,她却怎么寻都寻不到了。这会子孟嬷嬷可真是杯具了,提着裙子跟真丢了金溜子一样,趴在地上眼对眼地找,还是看不到。 孟嬷嬷暗道:“我明明就摆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难不成那东西还能生了翅膀飞了不成?哟,可别是被什么人拿去了,要是被别人拿走了,不小心吃了喝了……哎哟,可了不得!” 孟嬷嬷急得都快火烧火燎了,又一路顺着弄堂直找回去。 可是折腾了足足要大半夜。 这边厢知妙已经领着清歌回来了。 知秀还在灯烛下描红,一看到知妙回来了,放下笔道:“姐姐回来了?可请问到三掌柜,拿到什么药书没?” 知妙没有立刻回答,却只是摇了摇头。 走到屋中央的圆桌边,拿了一只茶盏,倒了些温茶水就抿着嘴慢慢地往下喝。 知秀看着知妙的表情,可有些奇怪。 后头清歌又走进来,知秀问她:“你们怎么了,姐姐怎么也不回我?看这表情,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清歌看着知秀,又看看知妙,她脸上的表情到是和知妙很不同,一脸的尴尬的样子,把知妙的斗篷收起来,一边叠一边回头道:“二小姐你就别问了罢。” “咦,你们这到是奇了,出去一趟回来到都不和我说。那下次我就不给你们支主意了,再想问我什么,也不能够了!”知秀把手里的描红纸一收,就要往西阁去。 清歌忙着来拉知秀的手:“哎,二小姐,可别这样。不是我们不说,实在是……” 知秀眨眨眼睛。 东跨院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高呼低喝,好像有两个小丫鬟,一个大丫头正在门外一边跑一边狂喊:“邺哥儿,别跑,快停下!快别跑了!” “少爷,您且停停!” “少爷,您要是跑,也得穿上外服啊!这穿着里衣……” “少爷……停……停下啊!” 呼呼呼—— 几个人影子跟夜晚的旋风一样,从东跨院的门口急速地旋过。吓得守门的老婆子立时快把院门掩上。 远远地,还传来知邺低沉地吼声:“别管我!我要跑步!我不要穿衣服,我热!” 咚咚咚—— 那大脚丫子砸在泥土地上,重重地作响。 知秀这下子可瞪大了眼睛,“这可奇了,怎么知邺这大半夜地跑起步来了?” 清歌脸白,转回身子往柜子里掖衣服。 知妙坐在桌前呷着茶水,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的,眉宇里盈盈淡淡的笑意,但却又不开口,只是那么浅浅地笑着。害得知秀越看越不明就里,直接杀到她身边去,先是依着头叫姐姐,再后来还不肯说,直接下手呵她痒了。 知妙被知秀呵得都滚到罗汉榻上去了,却还是抿着嘴儿不肯说。 实在是不是她不想告诉知秀,就是因为知秀太小,这事儿也说不得啊。况还是孟嬷嬷挟带出来的,要是让下头的人知道,还不都笑歪了嘴。 你道那瓶儿里装得是什么? 知邺一仰脖子的时候,知妙就看到了。原来那瓶儿靠下的地方,贴了一片红纸,纸上用黑墨笔写了两个字——鹿血。 鹿血是什么东西呢?可不就是那活蹦乱跳的梅花鹿、马鹿的新鲜血液,这鹿血在药书上记载,向来是大补虚损,益精健血的良药,食之可解痘毒、药毒、改善体质,延缓衰老,抗疲劳,及促进X功能之强效。 虽然知妙是当年在翻看什么清代雍正大帝田间野史时看到过一篇,说雍正帝因在木兰摄围,射中一只野鹿,当时饥渴难耐,下人便放了鹿血以给雍正帝服用,帝食之,结果全身燥热,因而在田野间遇到一村妇,就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把她“就地正法”了,因而知妙才知道这鹿血对男人的“强用”;但清歌是年纪略大,算是早知人事的,又看到那瓶上的字迹,主仆两人心知肚明,因而见知邺一口喝了那鹿血,也不管知邺小弟露牙一笑,一副“吸血王子”的骇人表情,直接二话不说,两个人丢了那瓶儿,转身就跑。 这还没跑到家呢,外头知邺就已经闹起来了。才小小的年纪,虽然喝的不过三两口,但是热血攻头,全身沸腾,小男儿又不会如大男人般找地“清爽”,只一昧的狂跑热颠,生生地要把身上的精力全都发散出去。这折腾得姚姨娘院儿里的几个大小丫鬟都跟着狂奔出来,大呼小喝,却跟不上知邺火火生风的步伐,生生累得快要半死。 知妙越想越觉得好笑,不用知秀呵痒,就闷笑得在床铺上打滚了。 知秀恨得在知妙的腰上很掐了一把,差点没把知妙又疼又痒得叫出声来。 这东院里可又是笑声盈盈,直折腾了半夜才睡去。 不过可别忘了,有人还睡不着。 阮氏还在新房正屋里等着呢。 虽没有如入门那一天全身大妆,但也是打扮得精致,郑重其事地坐在红纱烛下,一直等到深夜都没有入睡。 且等了许久,孟嬷嬷才匆匆而来,手里捧着一只酒壶,往摆了好久的酒席桌上一放,就急急地说:“小姐,快,我刚刚从前头回来,看到老爷刚进了中门,正往家里走。不知道中间会不会又拐个弯,往哪个院儿里去呢。小姐快去把老爷截来。” 阮氏一听这话,立时起身,带了几个丫头,急匆匆地赶到中门后章荣孝必经的小径上去。 刚到那里,正好章荣孝身边几个打着灯笼的婆子,引着他走过来。阮氏一看到他,就立时一跪,道:“老爷辛苦了。” 章荣孝抬头一看,却是阮氏。 他怔了一怔,莫没想到阮氏今晚上会迎到这里来。自从成亲之后,他尚没有正眼看过阮氏一眼,虽然在新婚之夜,他喝得薄醉,软软看到她不过手脚粗笨,面貌不丑却也显不上多么精致;况就算是盛妆华服,肌肤微黑,脸色又黄,任哪个男人对她也不会有什么兴趣的。只不过是上头赐的婚,他没有理由推脱。再加上他心下还存了些别的心思,一是觉得嫡房无依靠,三个孩子若是能得了她疼爱,也算是美事一桩;但是得继母疼爱,必要继母无子女,不然继生的哪有亲生的好;二则燕姨娘那里即将临盆,他本觉得子女无谓,只要母子平安即可,况现在府里混乱一团的,也不必再添几个孩子来加乱。因而他虽然继室新婚,却每日里装醉贪睡,还未和阮氏圆房。今儿夜里他打算到大书房翻一下帐册,就在那里睡下了,谁知道阮氏竟迎到这里来了。 章荣孝略抬了抬手:“起来罢。这深昏黑夜的,你怎么还没入睡,到迎到这里来了?” 阮氏恭敬地答:“老爷还没有休息,我又怎么能私自入眠?我知道老爷这些日子逢到节庆,十分辛苦,特别备了酒席,等老爷回房。” 章荣孝停了一下,略想了想:“今还是得了,我且在前厅和大掌柜吃了些,也就算了。” 他转身想走,阮氏又挡在前面。 “前厅厨上,不过是粗茶淡饭,哪里有后厨上刚刚入门来的那些嬷嬷们做得精细。嬷嬷都是我一个个挑出来的,手艺也是大厨手把手教出来的,自与那些不同。老爷辛苦这半日,理当多进善补,才不会亏空了身体。” 章荣孝被她这些说词,略停在那里。 阮氏立刻又进道:“况这些时日,老爷日日辛劳,我自进得门来,也未曾与老爷好好地把酒言欢,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半日,若老爷今晚还要忙碌,那妾身只好回房再相等待。” 阮氏这就要转身离去。 章荣孝听她的话,说“自从进门来也未和他细说过话”,他心里明白,也觉得对她不起,又听她说要继续等,再转身而去,心头或也有些不忍,只能说:“且等等。” 阮氏转回身来。 章荣孝只道:“好罢,今晚我且住了那些杂事,与你回去说说话。” 阮氏一听这话,立时乐了,上前来就扶住章荣孝的手,满面红光:“多谢老爷恩典!” 章荣孝听她的话,没有多说,只被她扶了,就一同走回去。 阮氏进了门,可是尽心尽力地就扶章荣孝坐下,又把酒桌上倒扣保温的碗都令乐珠她们拿开,一桌子还没有散去热气的酒席立时就腾腾地扑面而来,乐珠她们又知理知事地走出门去,就把房门轻轻地一带。 阮氏在红纱烛灯下,尽展欢颜,对章荣孝亦步亦趋,先是扶着他在椅上坐下,又送茶送筷,然后热络络地拿了酒壶斟了一杯很浓醇的酒,奉到章荣孝的面前,很敬心地说:“老爷辛苦了。这一杯薄酒,就算妾身进门来,敬老爷的心。” 章荣孝听到这话,微微地抿一下唇。 阮氏继而说道:“我入得门来,老爷日理万机,我自知为妻室的,不能为老爷添烦忧乱,只能尽心尽力为老爷料理后宅,令老爷无后顾之忧便是我的上功了。” 章荣孝想起他在前院也听说的阮氏整治那些嬷嬷的事,虽然比他料想得要强悍了许多,但他知道后宅这些人越来越有无法无天的样儿,他又是男人,不愿意管这些破事,现在多了个阮氏,替他收拾整理下也好。 他不由得说道:“你辛苦了。” 阮氏一听章荣孝夸她,立时喜不自禁:“老爷谬赞了,我不过是尽我的本份。我即进了这个门,做了这个家的主母,自当尽这个家的家事,做这个家的本份。我不仅会为老爷料理好后宅家事,也会疼爱子女,这是家里没有了高堂,若还有,我自然也是要端茶奉水,常进孝心的。” 章荣孝一直最担忧的,便是几个没了母亲的孩子,一听她这话,心头也是一暖,问道:“你且见过那几个孩子?” 阮氏笑道:“那是自然。前几日妙儿还来我这里陪我吃过早饭。那个孩子生得好,模样漂亮,个性沉稳,又是个聪明的,可真真是个好孩子。” 章荣孝听她和知妙吃过饭,心头的温软更放了几分,薄笑道:“你果真是辛苦了,能对那几个孩子尽心,我也算是放心了。” 阮氏一听这话,知道章荣孝的心思已经活泛了,立时说:“老爷大可不必担忧。我这房下还没有孩子,就算是有了,那几个孩子无依无靠的,我就算要对得起姐姐,也断不可能不疼爱她们。倘就是我膝下有了孩子,那也是嫡房正室的长姐嫡子,我又哪里有得不疼爱的道理。老爷且把这心放在腹中,只要好好地料理你的外务,就一切安好了。我不求老爷对我多么宠爱,只需得时长时短,进来看看也就是了。” 阮氏伸手,把章荣孝手里的酒杯一推。 章荣孝被她说得心软,酒杯到唇,只是微微地一触,便一口饮了下去。 饮去才觉得有些异味,低头道:“这是……” 阮氏脸面有些微羞:“酒中兑送了些鹿血,因着听说老爷这些时日辛劳,只给老爷进补进补。” 章荣孝向来处理药材之物,他又岂会不懂这鹿血功效?只一喝下去,便觉得充了血一般,微微地一烫。又低头看阮氏,面带含羞,盛妆打扮,那个中因由,傻子也会懂了。 章荣孝心头略动,正想起身:“我今晚还是……” 阮氏只把章荣孝的手一按,盈盈道:“我自从进了门,还不曾侍奉过老爷,虽然今晚是豁出了脸,但也只不过是心里有话想对老爷诉诉。打从进了这门,我自知就是这府里的人了,从小我娘亲就教过我,女人一辈子,在家从父,出门从夫;这辈子不过父亲是教养,夫君是天地。我自出了阁,一直想着,将来的夫君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尽心竭力地侍奉,断不会有二言。只是我家里从小遭了故,父母扔下我死得早,我寄居在表亲廊下,表哥表嫂表舅母虽然待我还好,但我在那里步步小心,句句谨慎;时年前表兄遭贬,家中困难,虽然表嫂不道什么,但我自知自己不过是个吃闲饭的,少不得和家里的丫环婆子们一起,做些针工刺绣、粗重活计换几个钱使。那时表嫂还给我脸色看,但我自知吃穿用度人家的,还要表哥维护,做些活计,受些气自是应当的。我只盼着他日我嫁得夫君,夫妻两人和和美美,无论是贫苦清脊,只要两人相敬如宾,即使再苦的日子,我也甘美了。” 阮氏说着说着,眼眶一热,竟泪珠儿都盈了起来。 章荣孝看她的样子,心头也是微微地一软,忍不住伸手握了她一握。 阮氏抓住章荣孝的手,又再进一杯鹿血酒,道:“哪知我还有这样的造化,进了老爷的门,无论这家府大业大,还是什么金银满山,我都不在意,我在乎的,只是老爷。我只望着老爷的心。老爷若宠爱我,我便是得了天地;老爷若冷淡我,我即使穿金戴银,也不过是一个躯壳。我的心里只装着老爷一个人,在这后院里是生是死,也不过只看着老爷了。老爷……” 阮氏一边说,一边眼泪都流下来,只往地上一跪,扑伏到他的膝上。 章荣孝至此,心已经完全被说活络了。 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个男人心里是没有大男子主义的,即使是古人,也不例外。或许古人更会逞大男人威风,觉得自己后宅几百,女人们为自己斗来斗去,自己才风光。又听得阮氏这样的软语温存,说什么心里只想着你,是生是死都看着老爷了,这样把生死都交在自己手里的女人,又怎么不让他觉得自己威风凛凛,倏然高大?这阮氏太会满足男人的虚荣感了,即使坚定如章荣孝,竟也被他说得心头麻软,招架不得。 又见她扑到自己的膝头,红纱烛下,泪光盈盈,虽然没有郡王妃那般的美貌迷人,但体态微丰,表情真挚,又哭又跪,直弄得男人心头麻软,拒绝不得。 章荣孝更因食了那三四杯鹿血酒,只觉得全身燥热,心头如鹿撞。 他只拉住阮氏的手:“你且不用这样。你进了我的门,做了我的人,我自会一辈子善待你,与你好。别说吃穿用度,我作男人自会让你受用不尽。只是这家里人杂事多,你且还要辛苦了。” “我为老爷,鞠躬尽粹也甘愿。只要老爷心里还时常念着我……”阮氏见解时机已经成熟了,就顺手拉了章荣孝的手,从那座椅上拉起身来,自己软软的身子往他的怀里一靠。 章荣孝向后退了两步。 阮氏的身子就势一歪,两个人就倒在内室的雕花大床上。 阮氏只在章荣孝的身上轻道:“就让我做了老爷真正的人罢。” 章荣孝只觉得心头一麻。 女人馨香,软玉温存,肌肤微丰的阮氏,更是滑嫩非常。这一触一碰,吐气幽兰一般,软得直叫男人心头化成水,香得又让男人肌肉绷紧。 他只把手往她的肩头一握。 阮氏却抓住他手,向下一拉…… 红绡帐落。 红烛微垂。 洞房一刻值千金,即使晚了几夜,也是侬语温存。 只是在这样的静谥时分,忽然间从院子外头,有个黑影子如旋风一般,呼地刮过。 身后跟着一个已经跑得快要瘫软的大丫头,抖着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少……邺少爷……求……求求你饶了我们吧……停……停下!我们……再……再跑不动了!邺少爷!” 呼—— “知邺旋风”如秋天扫落叶般,足足刮了一整夜。 32、中秋月劫 接连几天,阮氏都春风满面的,对待下人也宽厚些,大家来请安问事的,也感觉到新主母的温厚。有好事的就在底下猜应该是主母和老爷这些时日很和美,主母也只抖了那一次威风,就没再对大家下狠手,大家也就有几天好日子过。 燕姨娘这边快临盆了,接连几天请安,阮氏都宽待她:“你且不必再来了,仔细养着才是。” 燕姨娘却一本恭敬地回说:“虽然身子越发沉重,但礼数依然要尊重的。” 知妙觉得经了那一事之后,燕姨娘仿佛变了一个人般,或真是腹中孩子令燕姨娘多了些母性?但知同也是她怀里出来的,她怎么生了知同还是那么凌厉呢?以前老妈说“改天改地改不了本性”,又说“知人知面难知心”,因而就算燕姨娘好像改了许多,知妙也不过是对她还留着一个心眼儿。 到是姚姨娘这两天总来得晚,阮氏问起,姚姨娘没个好气儿地答:“我们邺儿不知道那天犯了什么疯病,也不穿外衣疯跑了一夜,到隔日早晨才停下,生生就给个累倒了,这边学都没有去上,睡了三天了,还没歇过来呢。” 清歌站在知妙身后,差点扑哧一声就笑出来。 知妙立时背过手去就捏她的手。 清歌吓得连忙不敢再笑了。 知妙只抿着嘴,也看不出笑,也看不出不笑,就是那么盈盈地,两个主仆心知肚明的样儿。 好在阮氏最近心情很好,还对姚姨娘说:“多多照顾。” 姚姨娘谢了,大家各自散去。 知秀还缠着知妙问知邺这是为什么,知妙可就是不肯说。把知秀给郁闷的。 眨眼间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一天早上起来,整个府里便是喜气洋洋的,下人们忙着张灯结彩,主子们忙着打点朔望,到只有孩子们是闲的,小丫鬟们大早晨起来便给她们换了上新的新衣,外头套了新锦缎子的斗篷,头上也插了新绒花,挤在院子里踢毽子斗草,到是十分有趣。 知妙和知秀正在这里玩,知微在旁边摇摇摆摆地跑来跑去,虽然步子还不稳,但是看到两个姐姐玩得开心,他的小嘴里也不清不楚地叫着:“姐……姐……”这样的字眼儿,还帮姐姐们捡毽子,摇摇晃晃的几欲摔倒,唬得周妈妈连忙把他抱起来揣到怀里。 这边正闹着,阮氏房里的小丫头来叫:“大小姐、二小姐,东府里的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和小少爷们都来了,太太请大小姐、二小姐和小少爷快过去见客呢。” 知妙和知秀听了这话,连忙放了毽子,急急地就往正厅里来。 走过来的时候,曾老太太领着一群儿孙们正进门,知秀虽然是最讨这个姑祖母喜欢的,但因着有表叔、表婶在场,也不敢造次,两行人都站在廊下,看着曾家的人一个个地走进后宅正堂里去。知妙和知秀站在廊边,这才第一次看清曾府里的人。 先行的,自然是盛装华服的曾老太太,身边一并三四个丫头扶着;再后面是曾荣忠老爷,再往后是曾老爷的正妻秦氏,身边跟了两个丫头;秦氏旁边走着一个年纪看起来不小,却依然没有盘头的小姐,穿了湘妃色的锦缎子长褂,下头是樱草黄的百叠郁金裙,梳着百花分肖髻,发髻上插了两排细金丝盘累的发针,针上缀有红、蓝两色宝石,又在脑后的束发上系了小缨络,十几缕金丝,垂在发梢后。 知妙到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看她的身姿行动,虽不若杨柳扶风,但行动风流,自有一番贵家小姐的风范。 再往后是曾家的几个孩子,一个略大的男孩子,应是已过幼学,将要束发;穿得很是周正,面无表情,如若他的父亲;他身后是个形容尚小的幼子,一脸的稚嫩,像是不过四五岁;再之后是一个个子高挑的小女孩,应该比知妙略大,十一二岁的样子,脸色高傲,比得前面那位贵家小姐,也有了三分气度。再后面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儿,都穿着一样的衣裳,梳着一样的头,最让人觉得可喜的是,居然长相也一模一样!看来应是一对双胞胎没错。最后跟着的是几个丫头婆子,到是没有再像知微一样抱在怀里的孩子。 知妙眼看着这一队人纵贯而入,她却觉得有点奇怪,仿佛这些人里面,应该是少了点什么似的。她不由得回头去寻。 知秀问她:“姐姐怎了?” 知妙问:“秀儿,曾家,就这些人吗?” “是啊。好像是的。”知秀点点头,又踮起脚来看一下,又回头:“好像也不对,像是差了……” 知妙正左右看看,回身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个十四五的丫头,扶着一个好像很弱气的男孩子从最后面走过来。一面走,那男孩子还略喘,小丫头扶着他的手臂,问:“少爷,要不要歇息片刻?又或者吃口子药压一压罢。” 身后还有个小丫头,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连忙把手里捧着的一只青玉瓶子捧上。 这男孩子只一挥手,“不用。眼看就到了,不过吃盏茶,那血性子气就下去了。” 知妙一听这话,心头才想,是了。 可不就是少了这个家伙吗? 装病、装弱、装让人怜爱的曾家少爷,和她见面不过两次,两次都和她结了“梁子”的齐越少爷?她正想着这人群里好像是少了什么人,原来少的人,不过是他。 知秀也看到了,立时说:“这可不就是嘛,曾家的二少爷,曾齐越。养在姑母身边的那一个,说是先天不足,落地就带着病根儿,生身母亲更是可怜,打从他落地还没睁眼,人就去了。因而也没人再提起他的母亲,只说他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 知妙和他见了两面,但竟没听过他的身世,这次听知秀说了,只是心下暗记。但想了想,又问:“如此,他是个庶出的?” 知秀一听知妙问这话,眼珠子倒滚了一滚,似笑非笑的:“他们家要说起这个来,也是烂摊子一堆事儿。他算是个庶出,但又和庶出不同,到是个怪异的。” 知妙有些奇怪,嫡出便嫡出,庶出便庶出,怎生的又是个“怪异”的。 这话还没有说出来,曾齐越正扶着小丫头走过来。那脸上形容表情,还有三分病弱,但微微撇过来的眼神,却又在看到她的半刻,倾流出很不一样味道的神彩。竟是一边走,一边直直地盯着她,目光里半分挑衅,半分讥笑。 知妙看了他两眼,本来有些不服气,想要再瞪回去的,却又觉得知秀、嬷嬷们在身边,不能那样针尖对麦芒的,因而又把眼帘垂了下来。 这时曾齐越已经跟丫鬟进了正厅门。 阮氏也打发人叫她们进来。 大家都跟着进了正厅。 阮氏正在厅上,大礼拜曾老太太和曾大老爷夫妻。口中称:“本该进门后即到府中探望老太太及大哥哥嫂子,但府里事杂,一时脱不了身,竟怠慢了上亲,还望恕罪。” 曾老太太坐在上面,低头向下面的阮氏看了一眼。 脸色漆黄,容貌又不美,身形微丰,然礼数周全,又像是个聪明的;虽然心下也有点意思,却不会表在脸上,只是略挥了挥手:“起来罢。你们府上的事,我也是知道的。难为你这些日子辛苦了。” “谢姑母体谅。”阮氏这才站起身来。又道:“时而今儿刚遇中秋之节,逢团圆之时,姑母与大哥哥嫂子即来这里,便安心吃酒玩乐,我且叫了戏班子扎台唱戏;待到月满之时,全家行朔望之礼,团圆和乐,岂不美事?” 秦氏听到阮氏的话,到是一步走到她的身边来,表妯娌亲亲热热的把手一挽:“难为你安排得周全,今儿我们就在这里叨扰,我也就省了许多事,多谢了。” 阮氏被秦氏挽了手,也回笑道:“嫂子哪里话。” 待回头看时,却只见曾老太太笑容不变,纹路却是渐淡;而坐在旁边那位贵家千金,却甚至微微地抬起脸来,很是不屑般地眼眸望天,表情十分的高傲。 这时曾老太太才道:“你原不认识她,她是我嫡生的二女儿荣琳。前些日子得了场大病,这才归整好了,所以我让她今儿出来陪我散散心。” 阮氏这才明白,立时过去又跟曾荣琳见礼。曾荣琳形才高傲,但礼数还有,只不过对阮氏福了福便罢。 阮氏素日里也听人说过,东府里的情形很是不太一样。曾老太太嫁入曾家十载,总共添了两个女儿,大女儿曾荣敏,自及笄之时便已经出了阁,二女儿很是年幼,姐俩个几乎相差了七八岁,到姐姐做了王妃,二女儿还没有出阁。这直到曾老爷四十岁上下,府上还没有添丁,便又聘了一房侧室,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孩,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儿子便是曾老爷去世后袭了官爵的曾老爷,女儿不及长大便夭亡了。因着出身,庶子还好,只从父不从母,家中又他一个独子,所以虽然庶出,但袭了爵位之后,便也功成身就,做了大老爷,除了上头的曾老太太,曾府里莫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这一烂摊子事,阮氏也不想管的,又章荣孝和她说,虽是一家子,但是来往越稀了,曾老太太在曾府,又是已经出阁的姑母,所以成婚之后,虽然送过拜长辈的帖子,但曾老太太回了暑热,且免了的话,阮氏也就没有过去。终到了这秋风送爽之际,曾老太太又回娘家看上一看,这才见了面。 待阮氏礼完,后头这些孩子们又前上去见礼。曾家的见过新婶子,章家的见过姑祖母,表叔婶及表姑。又是一通子人满屋乱窜,这个叫那个叫,闹了好一会子方才止了。 曾老太太虽然看到儿孙满堂,脸上笑容不止,但终究上了年纪,被孙辈们吵得头疼。阮氏见状,连忙请老太太往后厅花楼上,一边看戏一边歇息。这边有几个孩子尚年幼,曾家的两个双胞胎就已经堪堪地要和章家的知同闹作一团了。知妙和知秀到是年纪略大,躲在一边,但是知微年幼,看到比自己大不多少的哥姐,兴奋得口水直流,扭着刚会走路的腿脚,就和人家要闹成一团。慌得丫头婆子们又急忙分开,拿了果子糖块哄成一片。 这里阮氏被吵得头痛,转身问了章荣孝,又回身忽然吩咐道:“季广寿何在?” 季大管家连忙迎过来。“太太有何吩咐?” 阮氏吩咐道:“季管家,你且打发两个精灵能干的管事,带上一二十个小厮,叫上你的女人,再领上三个嬷嬷,且护着孩子们出门去罢。今儿逢八月十五,东四街上必摆灯市,又有小物摊子,买些好玩的小玩意儿,不过逗孩子们玩。况这一年不过两个节庆才有热闹,我已经禀了老爷,老爷点头答应了。所以你们这时出门去,且到傍晚时分就赶回来,别误了家里的夕月之礼。” 季大管家一听这话,立时应了,点头忙要出去。 阮氏又立时吩咐道:“等下。万万要找些周全之人,今儿人多,孩子们尚小,必定要两个人领一个,几个出去,几个回来,有一个闪失,唯你是问!” 季广寿连忙跪下称是。得了阮氏点头,这才慌得出门点人去了。 这边孩子们听说可令她们出门,一时都喜得吱哇乱叫,高兴成一团。 知妙得了这个消息,心下也有点欢喜。她来了这里许久,都不过是被困在这深门宅院中,突然得命可以放出去游玩一番,不由得也是心花怒放。虽然看多了什么穿越小说,只说到了古代如何如何玩得风声水起,又或者闯荡江湖,她偏生穿了个大家闺秀,被深锁在宅门里,几乎要成怨妇。这下子终于可以放出去,看看古代真正的节庆之日,风俗民情,不由得喜得形上眉梢,也甚加了几份光彩。 这时恰有目光远远地投过来,说不出的犀利。 知妙回头一望,那目光却又已然收了回去。 她想了一想,也没有放在心上。 季广寿安排了几分,片刻之后,便备好了马车,一趟几辆,二十几个仆厮,加上嬷嬷七八个,浩浩荡荡地护着她们一群孩子出门去。 这时天色尚早,夕阳未落。 一群孩子挤在马车里,摇摇荡荡的,直奔京都里最繁华热闹的东四街而去。车未到,人声却已传来。叫卖声,唱鼓声,数来宝的打竹板儿声,还有街头表演的叫好声,在街头巷尾就已经连成了一片,孩子们还在车子里,就只觉得一阵阵繁闹声扑面而来,热气滚滚。 知妙、知秀和知画都坐在一个车里,知妙听到外面的动静儿,忍不住把马车帘子挑了个缝去看,知秀更是童心未泯,跟着姐姐挤在一起往外看。 这马车外头,的确是热闹非凡。 知妙也是第一次看到古代外头的街景,街上果然大多是青瓦白砖的平房,店门铺大部分是插门板的店门,横开了三四块板子,有个生意人坐在店头上,门里摆了三四个小柜,就算是个店铺了;再好点的是雕花隔扇店门面,暗朱色的漆子,雕得精致的花扇门,敞了三四扇,很有种打开店门笑迎天下客的感觉。再往里走,还有围栅栏门的当铺子,有比较好的重楼门店铺子,一楼是敞开式的,二楼便是厢房雅间,尽是些茶楼酒肆,最豪华的是牌楼式的店面,沿街一溜的牌坊式的样子,牌坊的柱子、横坊上都挑挂了旗幌子,人来人往的非常热闹。 到街下面可就更繁华了,叫卖叫买的,菜摊子、果摊子,还有捏面人的小贩,叫卖糖人的小车子,两三个卖小面具,小玩意儿的小推车,再加上玩杂耍的,围堆叫好的,这声浪一起一伏的,却是比现代的庙会也丝毫不差。街头上也挂上成串的红灯笼,只是因着天色还早,没有点蜡,所以一串一串的,在风中摇摆。 知妙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外面的景色,心头虽然有些怀念现代大百货商场里那人头攒动,货物琳琅,打折促销时的人来人往,但令她看到了古时候人们的街头生活,也觉得甚有趣味。但若是说一点没有遗憾也是不可能的,穿越千好万好,把一个不是古人的人安在古人堆里,或许总会有点格格不入。 知秀挤在知妙身边,兴奋万分地叫:“哎,姐姐,你看,兔儿爷!每年打到八月十五的时候就有卖兔儿爷的,我每年可盼着这时候,去年娘亲就叫人在外头买了两只给我,今年可好,我们能出来自己买了。” 知妙没听说过什么兔儿爷,只伸长了脖子去看。 原来不过是摆卖手工艺小兔子的摊子,想来是因为上下五千年都传诵的那什么“嫦娥奔月”的故事,冷宫寒月里总有一只小兔子陪着寂寞的仙子,因而在人世间也到中秋之时,卖一些小兔子的手工艺品,算作给小孩子们的玩意儿。知妙眼见那摊子上摆的小兔子各式各样,有穿着金盔甲的兔武士,有骑狮骑象的兔骑士,还有驾孔雀、飞鹤的飞禽,很是精致。 知秀已经兴奋地叫起来:“哎,那个,骑老虎的呢,我喜欢。” 知画坐在旁边,本来表情已经有些不耐烦,听到知秀的话,竟然冷冷地开口道:“那么多个姐姐偏喜欢骑虎的?也不怕家里属虎的心里膈应。” 知秀立时转过脸来,眉毛微挑,狠狠地瞪着知画:“你这话说的没趣,我喜欢哪个到和你有什么相干?咱家里一并属相都数得过来,哪个属虎?” 知画被知秀训,也不害怕,竟开口道:“二哥哥就属虎。” 知妙立时知道她说的是谁了,可不就是曾齐越? 知秀一听知画的话,也冷笑了:“你这到也奇了,放着自己家的哥哥不惦记着,总惦记着人家家的哥哥,人家是和你一个妈生的,还是给你吃穿了?年纪小小的不想着孝敬上边的,净想着怎么爬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知画一被这句话噎,气得脸都红了。 知秀立时一眼就瞪回去。 知妙看这两姐妹剑拔弩张快吵起来了,连忙按住知秀的手。 这时候外面有人低声说:“请小姐们下车逛逛。横竖别走远了,我们的人都跟着。” 知妙连忙拉了知秀就下车去了。 后面周妈妈跟上来,怀里依旧抱着知微。知微这时已经会走路,看着人多热闹,也一并闹着要下地走走看看。周妈妈就扶着他,往旁边的小摊子上走过去。那是个卖小玩意儿的铺地摊,地上摆了张布,上面放了好些竹子、树根雕编的小意趣儿,看到贵家小姐、哥儿们都过来了,连忙招呼。 知妙、知秀和知微都凑到了跟前儿。知微抓了个竹斗子就摇啊摇,看得两姐妹都笑了。 这时知秀看到那边摊上的兔儿爷,连忙拉知妙过去:“姐姐我们去买兔儿爷吧。” 知妙看一眼那边,点了点头。 知微还和周妈妈在这摊上玩儿,后面知画和知邺她们已经走了过来。 两姐妹到了兔儿爷摊上,好好地挑了一把。知妙看着这些漂亮的手工艺品,也顿时觉得很有趣味,不免得把玩了许久,好好地挑了好几个。这边正想拿铜板子付钱,忽然听到后面一阵骚动。 接着就只听到周妈妈的一声惨叫:“微哥儿!小少爷!小少爷你去哪了?!小少爷!!” 城隍越妙 周妈妈几乎瘫软到地上。 知秀慌得脸色惨白,在大街上指着后头跟过来的人就骂:“你们没眼珠子吗?这么多人都看不到小少爷一个!” 众小厮也吓坏了,知微可是章府的嫡子,若是这样丢了,所有人都等着回去抹脖子吧。几个小仆吓得跪下来:“只是一闪神的功夫,本来看到小少爷就站在这里的,结果几个人过去,忽然就不见了。” 知秀气得跺脚,眼睛里泪都要迸出来:“我弟弟要是丢了,你们都别活了!” 知妙也有些慌。 她自古也是听说过,花市、灯市,最爱有人拐子、人贩子,偷了人家的孩子出去卖钱,就算是在现代,也常常听说哪家的孩子被抢走了,走散了,自此再也没有下落。但是知微才刚刚一岁半,脚步不稳,本来是周妈妈牵着的,周妈妈给知微付那个竹斗子的钱,一松开手的空儿,就不见了。凭他摇摇晃晃的那样,根本走不远,难不成真是被人抱走了? 知妙回头去看时,知画站在旁边,知微丢了,她也不心急,也不慌乱,一脸的冷漠相,仿佛丢的跟不是她的同胞兄弟一样。到是知邺急得脸上汗都出来了,急急地嗡语:“快,快去找找,丢了弟弟可回家没办法交待。” 知同也站在侧后,和知画一样的表情。 知妙盯着知画的脸,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怪想法,莫不成是知画这个丫头动了歪心思,刚刚在车上被知秀呛白,竟把知微给弄走了?!可不能吧,知画也不过年纪七八岁的样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手段? 知秀也看到知画的脸色,已经急了,大叫道:“我告诉你们,别给我一个个的装样子,要是我弟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没得好!” 知画眼睛一翻,道:“二姐这话说的没趣,明明是你们看着小少爷,自己不把他牵好,到跑去买什么兔儿爷,自己把弟弟弄丢了,到怪到我们头上?这话没理的,就算说到父亲面前,也能争个高下。” 知秀正是急眼呢,这还火上浇油,恨不得就要冲过去打知画了,“你再敢说一句试试!” 知邺一看二姐要动手了,连忙上前来挡住。 毕竟知画还是他一母同胞,到底怜爱些,但又嘴笨,只是拙拙地说:“二姐别怒,别怒,先,先找弟弟啊!” 这句话到是说对了,那些跟出来的丫头小子们早就急了,大呼小叫地分散开去寻了,剩下几个嬷嬷,慌不及地把这些孩子们都塞进马车里去,怕再掉个一二的,可就真的只剩下抹脖子的份了。周妈妈瘫软在地上,几乎要哭死了。知妙在嬷嬷们拉知秀、知画的时候,忽然低下头,看到地上有一条虎头鞋上的细穗子。 这穗子她前几日刚见蒋妈妈理过,正是知微鞋头上的。 知妙一看这穗子,顿时心头一亮。她来不及多说,捡起这穗子,转身就跑。 这一头嬷嬷们把少爷小姐们都塞进车子,赶了马车就急急地往回走,丢了知微都吓坏了,一时间连人都忘了数,一直到了家门口,才忽然发现,哪里是只少了知微,竟然少了好几个人!这下子全都快要吓软了。早已经有小子跑进门去,向了正厅里一报,知微和几个哥儿不见了,这可麻烦了! 后楼上哪还有人听戏,急急慌慌地一大伙子人全部都跑了出来。 阮氏是当家的第一个,冲出来就大声问:“怎么回事?!丢了谁?!你们出去的时候我怎么关照的,居然把微哥儿丢了?!季广寿家的,你还要不要命?!” 季广寿家的吓得跪在地上。 曾老太太扶着丫鬟和拐杖,也不管是不是礼数了,直接问:“你们这些没王法的,把孩子都丢了还敢回来!把人全叫出去给我找!把这些没用的东西全部打死!我们家都丢了谁?!” 慌得一地的人全都跪下来,再不敢说一句话。 章荣孝也急了,大吼:“找!把京都给我翻过来也要找到!” 知妙拣了那穗子,急急忙忙地往街上跑,急得头上都要冒出冷汗来。若是三四岁的孩子也好,至少他见了生人还会哭闹;若是再大些更好,就算是走散了,也至少会自己找回家去;最怕了是知微这个年纪,不过刚刚一岁多,话也说不周全,路不过摇晃两步,人家可能给根糖人,就笑眯眯地任人家抱走了。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家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面。她想起以前那些什么“寻子网”“变卖家产寻儿”“千里单骑只为寻子”的报道就会觉得触目惊心,想不到今日竟也落在她的头上。知微虽然不是她的孩子,那么幼小的弟弟,这些日子来看着他成长,只觉得手足之情日益加深,况如果被人贩子拐了,不知道卖到哪个山沟里受罪,她又怎么可能不心急,不心疼! 可偏偏街上人头攒动,只见到大人孩子川流不息,哪里还看得到摇摇摆摆的知微的身影? 知妙心急地在人群中找来找去,眼看着天色将暗,街头的灯笼也开始亮了起来。知妙心里知道,若是时间拖得越久,把知微找回来的机会就会越少了。可是知妙到处寻找,捏面人的摊位前,卖糖人的桌前,卖兔儿爷的小车子前,她找了,全部都找了!人流之中,全然不见知微的身影! 随着时间流逝,知妙也越来越慌,越来越心急,若是把知微丢了,该怎么回家面对父亲,面对死去的母亲?林氏临死前还对她说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的话,令她的眼泪都几乎要流出来。 再转身间,街头人流匆匆,人们脸上欢声笑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意她这个急得流泪的小女孩。 知妙真的急了。 再回头间,灯笼里的红烛都亮了起来。知妙忽然看到街头拐角处,竟然还有一丝红线。 她急忙冲过去,捡起一看。 与她手里的另一根,正正相配! 知微是往这里走了? 急得知妙转身就往前跑。 这边不过是小巷,七拐八转的,已经没有了人流,只是安静的小街。知妙足足往里跑了三四个拐角,然后忽而转到一条小街上去了。 街头到街尾,一个人也没有。 天色已经暗下去,夕阳西落,街头昏暗得仿佛什么也看不清了。 找不到知微。 真的找不到知微了。 那个小小的弟弟,就这么……丢了! 知妙的眼泪,忽然唰地一下就流下来。 正在此刻,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细细的:“姐……” 知妙的心头一紧! “姐……姐姐……” 远远的,竟然真的传来一声知微的呼唤! 知妙整个人都绷紧了! 她立时转身一看! 原来在小街的街头上,竟有一间小小的城隍庙,及着城河而建,门口挂着红灯笼,还很是喜庆的样。知妙听到声音像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庙里去。一进门,便看到庙里供着城隍爷及两尊不太认识的神像,香火到是鼎盛的,像下摆着小镏金铜鼎和一尊大香鼎,檀香冉冉,袅袅飘升。在香坛之外,有摆着七八个团蒲垫,其中一个上就趴着知微,胖胖圆圆的,正探着头往庙外看,一看到她走进来了,咧着小嘴就对她笑,嘴里还“姐,姐”的不清楚地发着声。而另一只团垫上,坐着一个月牙白锻衣的男孩子,手里拿着块紫红的山楂糕,见她进来也不开声,只是摇摇手里的山楂糕,笑眯眯道:“来,微儿吃。” 知微就从垫上爬起身,又摇摇摆摆地扑到他身边去,“啊呜”一口吞了他手里的糕点。 男孩子觉得他可爱,伸手捏捏知微的脸。 知妙刚刚站在门口,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现如今看到知微,又看到那个男孩子,再看到他拿着山楂糕逗弄知微,想起她刚刚心急如焚,几乎以为再也找不到知微了,一时觉得是他把知微给抱走了,心头怒火起,三步冲到他身边,几乎眼睛都没有眨,抬起手来就狠狠地—— 啪地一巴掌!直接煽到他的脸上! 曾齐越都被打蒙了! 他霍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像见了妖怪一般地瞠目结舌地瞪着章知妙! 且别说他的身份是否怪异,打从他落地起,便从未有一个人敢动他一根汗毛,他养在曾老太太名下,自是比那些寄在嫡母秦氏名下的少爷小姐更多些体面,自那些丫头姨娘们,没有一个对他不尊重,不捧着抱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冻了,别说打他,就算连他一个眼神瞪过去,也都老实了。且他自小体弱,那些人只恐他生病,还有哪个敢动他、气他的理儿?这小丫头越发有些张狂了,以前不过是捉弄了她两次,现如今她竟然冲进门来,一句话都不说,张手就打他?! 曾齐越瞪着知妙,病态也不见了,只是目光凌厉若剑一般,恨恨地说:“我是瞎了眼了!才会帮你们章家的人!若不是看着微哥儿还小,又馋了那山楂糕,眼看着跟着人家卖东西的车子都走出五步了,你们还没有一个看到的!要不是我把他抱过来,早就跟人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你如今不谢我到也罢了,居然还对我动手?!” 曾齐越冷冷地盯着知妙。 呼吸略有些起伏,他用手指着她的鼻子:“莫说我以后再也不会管你们家的闲事,就算是以后我看到你——我也断不会再说一个字!” 他真的生气了,话到此处,腮帮子上火辣肿痛,气得几乎想要一膀子抡过去,也给这个小女娃狠狠地一巴掌,让她也尝尝厉害! 但他是大男人,又不能和一个女子计较,更不想和她动手,失了他的身份体面。因而气呼呼地瞪着她,也不想再管她了,冷冷地转身便要走! 知妙一听他这话,才知道是他救了知微,而不是他抱走了知微。再回头看知微笑眯眯的,嘴里还含着山楂糕笑得眉开眼眯的模样,才顿时知道自己错怪他了。也是刚刚找知微找得心头火起,看到知微在这里,还只以为他又是在捉弄她,直接抱了知微走,才会气得血性冲头,直接跑过去给了他狠狠地一巴掌!眼见这一巴掌打得他怒火冲冠,白晰的脸孔上五指血印起,心头更是愧疚。 这时曾齐越不过要转身就走,知妙连忙抱起地上的知微,伸手就抓住了曾齐越的袖角。 曾齐越几乎要踏出门去了,被她这样一拉,有些忿忿地转过头来,冷问:“作什么?!” 知妙一手抱着知微,一抬头看他。 曾齐越脸上五指印起,应该心头愤怒非常,脸色也格外的难看,她本来想是应该和他说句她误会了,刚刚打了他对不起,但是……但是一看到他倒竖横眉,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手指拽着他的袖角,磕磕绊绊地:“我……我……” 我也半天也没出一个字。 曾齐越恼了,用力把自己的袖子一甩:“走开!” 转身就要外走。 知妙连忙跟上他,又是把他的袖子一抓。 曾齐越转身,怒道:“你若如何?!” “对不起”几乎蹦出知妙的嘴里了,但是他那凌目一瞪,不知道怎么让她的心头一慌,竟然再也什么都说不出口来了。 曾齐越实在恼怒,狠狠地再次把袖子一抽:“我叫你走开!” 知妙被他抽开,忍不住向前一步。 哪知曾齐越突然转回身! “别跟着我!” 这一怒声还到不吓人,只是知妙怀里抱着知微,被吓了一大跳,知微一扭,知妙站不住身子,生生地就向后一退,咚地一声姐弟两个都跌坐在地上。 知微吓坏了,张开嘴就大哭起来。 知妙怕知微摔到了,连慌着去看他,一边看一边问:“微儿,摔到哪了吗?对不起微儿,都是姐姐没有留心,没有看好你……姐姐也是心急,你丢了,我们回家可就没有活路了……微儿……别哭,你哭姐姐就……” 知妙刚刚也是又急又怕又慌张,又打了曾齐越一巴掌,这一并的慌乱惶恐失措全都集在一起,又看到知微吓得哇哇大哭,她心里也是百感在心头,顿时也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姐弟两个,一大一小,竟然就在城隍庙口,抱头痛哭起来。 曾齐越本来是想转身就走,结果没想到把她们吓倒了。回头一看,两个人竟然如劫后重逢一般,抱头痛哭。他不禁觉得有些头疼,这些婆婆妈妈的女人;但又看她抱着弟弟,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儿,心头不知道怎么,又些微起了点怜悯。 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对她伸出手来。 知妙抱着知微,看有人的手伸过来。她禁不住抬起头。 苹果巴掌大的脸盘,泪珠微垂,有一点点晶莹的光;长睫濡湿,密密的像是扇子一般,在抬头看他的这一刻,一大滴眼泪从泪光盈盈的眸子里滚下来,晶莹如钻。 曾齐越只觉得喉咙一紧。 立时转过头去。 知妙看到他的表情,知自己是狼狈了,连忙把脸上的眼泪擦了一擦,哄了两声怀里的知微。知微也是个知事的孩子,看到姐姐不哭,自己也不哭了。她抱住知微,还是伸手握了一下他的手,被他拉起了身。 知妙抹了抹自己的眼泪,低道:“对不起,刚刚错怪了。我也是急火攻心。失礼了。” 曾齐越背转着身子,也不看她,也不知是不是还在生气,只低低道:“不必再言。我送你们回家。” 这个女娃娃,看起来挺要强的,刚刚冲过来那一巴掌,打得他快眼冒金星,这会子又和弟弟抱头痛哭,怕是没有他,连家也回不去。还道她外柔内刚,原来不过和别的女娃一样,也不过是个爱哭鼻子的! 曾齐越心里想着,就走出门去。 知妙抱着知微,也连忙跟上他。 虽然他们刚刚坐马车行的路不久,但是换了步行,又抱着知微,可就慢了。再加上天色已暗,街上人来人往的,行了好久,不过才出了东四街。 一直往西快走到西城,知妙抱着十几斤的知微,臂膀都疼了。 曾齐越一直在前面,也不理她。 在她把知微换了个方向,想让他伏在自己肩上,以便能松松手臂的时候,曾齐越突然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只把知微接到他的怀里。 知妙一怔。 他也不看她,不理她,直接抱了知微就往前走了。 知妙站在那里愣了好久。 待他都走出好远,才惊醒过来,连忙快跟两步,轻语道:“多谢。” 曾齐越还是不理她。 知妙觉得他一定还是在生刚刚那一巴掌的气,但此时也不是道歉的好时候,那还是就跟在他的身后,快快回家去吧。 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望见颂安街的牌坊。 进了颂安街,就看到章家门口灯火辉煌的,有人在门口大声地训斥:“快去找!找不回两位哥儿和嫡长女,你们都别活着回来了!” 里头更是吵闹成一团。 像是正厅里都围成一圈,团团转地骂:“找不到我们家齐越,我就把你们都打发了!” 知妙和曾齐越都知道是家里人发火了,连忙快走了两步,直想赶进门去。 这边立时有人挑着灯笼就看到他们了,三步并作两步就几个迎过来,几个冲进门去。 他们恰到门口,门里传来知画的声音:“大张旗鼓的找,也未必寻得到。许可能是姐姐头一次出门,心情好得不得了,故而缠了二哥哥陪她出去逛呢!” 话音不落,知秀就一个箭步冲过去,声色俱厉:“长辈们在这里,你说的是什么话!微儿丢了,姐姐若不是急得不得了,怎么可能会不随我们回来,姐姐必是去寻微儿了,才会不在;你不为长姐担心,反而在这里说风凉话,落井下石!” 知秀气极,狠狠地挥手,巴掌足足地就—— 小厮们恰好冲进去,回报叫道:“回老爷、老太太、太太,哥儿和姐儿都回来了!” 知妙也恰好进了正厅,惊叫:“知秀!” 时已经来不及。 众人惊讶回首时,知秀的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知画的脸上。 一波未平 安抚知微睡下。 这一个八月十五,闹得两府不得安宁。 曾老太太只匆忙行了祭月礼,酒席没吃,就匆匆地领了孩子们回家去了。这府里自然也是没吃好,知微走失,知妙抱回,知画口出乱言,知秀直接打了她一巴掌,这叫一个混乱。大家几乎食不知味,凑合了两口,便都回去自己院里不提。 知秀等知微睡了,脸上还气鼓鼓的。 知妙在一边收拾衣物,新燕在安抚知秀,还说道:“二小姐今儿到底冲动了些,本不敢给三小姐那一巴掌的。她虽然是不知体面,但到底年小,二小姐给了她这一巴掌,老爷太太们会觉得二小姐不知礼,不疼爱幼小外,怕姚姨娘回去看到,心里气不过,又要找二小姐的麻烦。” 知秀气呼呼地说:“她那么说姐姐,什么微儿丢了,姐姐还心情好,勾引了曾家二少爷出去,这是做妹妹应该说的话吗?合府上下谁不知道她心里才装着曾二少爷,只为了她那个庶出的身份,怕自己嫁不到高枝,又怕父亲把她白嫁到平户里去,这才几岁就上赶着准备后路,也不怕人家府上的笑话。” 新燕听这话,慌得连忙对知秀说:“二小姐这话可别出去说。” 知秀气呼呼的:“我出去说怎么了,难道我还怕她听去不成?咱们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和她姨娘的那两点心思?” 新燕摇头,只给知秀收拾身上的坠子、镯子:“快别这样说了二小姐,今儿你且就是得罪了她,明儿她不知道又花点什么心思来整治你呢。何苦惹她们?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防什么防?论出身我是正出的,论身价我是姐姐,论知礼识体,我还比她多学两年;她哪一样儿能和我比?她敢拿我如何?不过是一个庶出的。”知秀微微地撇了撇嘴。 知妙在旁边已经把今天的衣服换了下来,穿了家常休息的中衣,坐在椅子上。 清歌端了洗脸水给她过来洗脸洗手,又拿了茶给她压惊。 知妙喝了口茶,正好听到知秀的话,脸色不由得微淡了淡。其实,打从她到了这里,对什么嫡啊庶的就不怎么感冒,也算是她从小就是独生女的关系,父母又是和乐恩爱,从未有什么小三小四,也绝不会冒出什么小老婆生的孩子算是庶出、私生子关系的人。在她的心里,一直觉得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强加在下一代的身上。虽然就算是这个古代的时空,父系社会里为了强调自身的秩序、便于管理家私财物,以及传宗接待,虽然是多了一些姨娘、小妾、宠侍这样身份的女人,自然这些女人也会诞下下一代,但知妙总是觉得人还是应该平等的,无论是出自哪一个妈。只可惜,这样的道理,跟知秀这样从小受大宅院教育的女孩子是说不通的,即使说了,可能她也根本不懂。 知妙只能叹一口气。 忽而又想起刚刚在城隍庙里,她不小心打了曾齐越一巴掌,他虽然没有很恶劣地回她一巴掌,但是他那种愤怒的表情,还是让知妙也想起了他的身份。他似乎“也不过是个庶出”的。但并未因为庶出而有多么低贱。可见这个社会,对男人和女人,还是大大的不同。男人即是庶子,也是从父,可以分家产,上族谱,进官阶的;但轮到女人,如果是庶出,可就没身份、没地位,甚至连将来的婚事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男人和女人,自古就是这样大大的不同。也难为了知画,小小年纪,就要为自己的未来苦心谋算。 知秀看知妙不答话,问道:“姐姐怎么了?” 知妙摇了摇头,“没什么。今天都累了,睡去罢。” 然后一夜,各自睡去不提。 这一个八月十五,过得是惊险万分。 虽然知微找回来了,但知秀给了知画那一巴掌,家里大人急得团团转,这一切,府里似乎风平浪静,但似乎又开始渐酿杀机。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刚刚被裁撤的小私厨。 本来大家都习惯了吃什么做什么,厨娘就在旁边,各院里的人也顺手。但自从阮氏把这小私厨一撤,各府各院是给上房省了一大笔开销,但是吃起东西来可就不顺嘴了。就算人饿得嗷嗷叫,也必须要等到东西两个大厨子里开火送饭,她们又是有时辰的,早一分也不行,晚一分也不行。 俗语说,一百个人有一百个样儿,更何况一百个肚子也不会同时饿,内宅院里又净是些女人,这个抱怨两句,那个跑到大厨那里说两句,多的少的,又和厨娘们吵起来。况原来各屋里还放些干果蜜食给少爷小姐们解闷做小零食,结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撤掉了,一并只是送饭的时候送两三样儿素果子,吃了饭吃两口就消化没了。小姐们又不能出门去买,一时间也是乱成一团。 偏这日知微在床上玩耍,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是饿了还是困了,在床上打滚哭。周妈妈怎么也哄不住,便想起前几日八月十五家里堆的成山的三宝斋送来的月饼,因是自家铺里最有名气的,所以师傅们做的也干净,包得也整齐,有三四锦盒子,都摆在东厨的菜架子上。 知秀一听周妈妈的话,立时从床上跳下地来,对新燕说:“走,我们过去拿一盒来吃。” 新燕应了一声,就跟知秀往外走。 知妙坐在床上在看一本根本看不懂的古书,看到她们两个出门,心头忽然有些担忧。便出声叫了句:“清歌,你跟过去看看。” “哎。”清歌应了一声,立时往外走。 云香和明香进门来,继续哄着知微。 知妙看着知秀的背影,略皱了皱眉头。 这知秀带了新燕,两个人一起出了院子,在后宅花宛里拐了七拐八拐,才到了大东厨。大东厨在靠近章府最东墙的地方,是一处三厢的房子,前头有一小片空地,晾晒了很多瓜菜,一箩一箩地堆在那里。东正屋里就是大厨房,房顶上的大粗烟囱正腾腾地冒着烟,半开的窗扇里透出些许肉沫、包子、瓜果食物的香气来。 知秀因看着那里油烟味呛,况她一个大小姐,也不必进那种地方,只是对着新燕一呶嘴:“你进去拿,就说我说的。大厨娘要问,叫她出来回我。” “是,二小姐。”新燕听了知秀的话,立时辫子一扭,就直直地往屋里去了。 人扎进屋里片刻,随即就走了出来。 知秀看她一下子就回来了,还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快?月饼呢?” 新燕跑得气喘吁吁地答:“回二小姐,大厨娘说早就没有了。前儿几日来了几个嬷嬷,都说中秋没过好,想尝尝,便分吃了。今天就剩下一盒,被刚刚后角门子上李嬷嬷的傻姑娘拿走了。” “傻姑娘?”知秀立时问。 新燕点点头:“就是那个脑筋不清楚的,今年都十二了,笑起来还像三岁。” 知秀眼眸转了一转,立时问:“说她去哪里了吗?” “好像是进后宅花苑里了。” “走!”知秀立时说。 新燕不知道知秀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连忙跟着知秀往回走。主仆两个走了三四刻,转身就在花苑假山后的那片芙蓉田里看到那个脑筋不清楚的丫头了。那丫头这么大了,还穿着个对襟的小褂,一条吊角的长裤,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一点大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她站在那花荫下,手里正握着个紫金的锦盒子,一手又像拿着个白油纸裹得什么,大口大口地就咬下去。 知秀一看到,立时喝了一声:“李丫头!你干什么呢?!” 那傻姑娘一听到知秀的声音,吓得把手里的盒子饼子一扔,转身就跑。 新燕拔腿就想去追她。 知秀立时叫:“别追了。” 新燕转回身来,看着知秀:“怎么了,二小姐?” 知秀指指地上。散落的锦盒子,一地被咬过的月饼,每个不过吃了一口,就扔在花荫下,滚在泥土地里,裹满了泥巴。 知秀望着这被糟蹋了一地的月饼,有些生气地咬牙:“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故意的。” 主仆两个人拿不到月饼,闷闷地回了屋子。 知妙看她们两个空手回来了,也都不想说话,便也没有追问。 到了中午头上,东大厨里的厨娘们来送饭。 大大小小,盘盘碗碗的。跟过来的嬷嬷还是个旧厨上的,上次没有犯事儿,所以逃过了一劫。这时家里多了许多新嬷嬷,她就升了个小小的管事。这些人一边把盘碗放下,一边笑盈盈地说: “让小姐们多等了,这是今天的中饭,有素炸鸡,梅菜扣肉,龙井虾仁,干烧四鲜鱼头,烩菜心,软炸白萝卜丸子汤,什锦小汤包和金银丝卷。您好好享用。到半晌我们再来收盘碗。” 知妙点了点头。 厨娘们便把放在食盒子里的盘碗都呈上来。 清歌、新燕并几个小丫头,忙着来服侍她们姐两个盥手,又用干布巾擦干,腿上摆了围子,然后低头送筷子勺子。周妈妈抱了知微过来,知微咿呀呀地要抢桌上的瓷筷枕子玩,周妈妈又哄他。这边清歌她们就去掀饭碗上倒扣的保温瓷盖子。这才一掀开,知秀的眉头就拧起来了。 素炸鸡被撕得很碎块,这到没什么,可能为适宜她们咬嚼;梅菜扣肉菜到是不少,肉压在底下,筷子一戳,都是肥肥的烂开,见不到一丝瘦肉?龙井虾仁,茶叶片子不少,虾都快团在里面了;烩菜心到是很大盘,因为这烂白菜又不值几个钱。最让知秀拧眉头的是什么干烧四鲜鱼头,明明一条鱼劈两半,但是数数盘子里的数,居然只有五只?!这是什么意思? 知秀立时霍地一下就站起来了,皱眉道:“她们这是想做什么?又想挤兑我们不成了?!” 知妙立时拉住知秀,安慰道:“你又怎么了?” 知秀用筷子指给知妙看:“姐姐,你看我是不是说错,我就说这些人不会对咱们安得什么好心,说是什么由厨子里统一送饭,可是这是送得什么?这能吃吗?这是喂猪的猪食,还是编排我们呢?谁家的三条鱼只有五片鱼头,难不成厨娘家里的鱼只长一半脸?” 知妙差点被知秀这句话说得喷笑出来。但是妹妹是在生气呢,她也知道这些中饭的确不怎么合口,怕是那些厨娘们因为没有了过往的肥缺,又开始在别的地方找补呢;这原也是有情可谅的,只要她们做得不怎么过份,她们也就张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是今天中午这实在不像样,这是做什么呢,跟知秀所说的一样,居然三条鱼,五片脸?有一条鱼根本不要脸了? 知妙虽然想笑,但心头又略有一些不安。她比较会注意一些生活里的小细节,往往在这些细节之后,反而酝酿的都是一些风声雨骤。但是现在眼前不过是一些饭菜,如果大张旗鼓地追问过去,实在不好。 知秀生气,一把推开椅子就要出去。 知妙连忙叫她:“你哪里去?” 知秀答道:“我去寻那些厨娘,问个清楚!” “哎,且等等。”知妙一下子拉住她,“这些不过是点小事,她们刚开始做东西,有些不周全也是情理之中的。或许今天厨里所做的,都是这样的吃食。” 知秀拧眉道:“我不信。我不信她们送到正房去的,也会是这样。姐姐你别太宽待她们,她们就是些贱奴才,不打不骂,就不知道厉害。只觉得咱们年纪小,空有个嫡房的架子,没有个能撑心骨的人。姐姐素日里不爱言语,我要再不去教训她们,她们就会把我们欺负死了!难不成姐姐忘记了那些时日在西北跨院里,咱们受得那些气?” 知妙皱皱眉,这个她到记得清楚,只是这一码和那一码事不能归档在一起。因而安抚道:“妹妹且别把他人想得那么不耻。那时是我们大意了,才吃了亏。但这边也不过是小事,我们且用了,待过几日看看如何再做打算。你现在闹去了,若是每房每院里都是一样,岂不在父亲和继母面前显得我们没有任何肚量。” 知秀被知妙按回到座椅上。 “可是……” “听我的,先吃饭。”知妙把筷子塞进知秀的手里。 知秀气呼呼地怔了一怔,还是听了知妙的话,且把这餐饭忍了下来。 眼看着知秀和知微开始吃饭,知妙到是面对着这餐饭,有些食不下咽了。她看着这些是有些怪异的饭菜,心里也生出点怪异的感觉来。 又过了两日。 到晚饭时前,章家自己酒楼里送来了三篓子鲜活的大螃蟹,说是刚刚从海边捞起来,急急用快马送进京的。有两篓子上贡进了宫,两篓子送了王府,还有三篓子留自家吃,还有几篓全放酒楼里了。这京城里的王孙公子听说的,早就都挤过去了,也不管这东西多金贵,一两银子一个他们也吃。 这可是稀罕东西了,阮氏便立时命厨房里把蟹子都煮了,各房里按人头,每人两只各送过去。又切了金黄的姜丝,配上山西的老陈醋,啧啧,那叫一个滋味鲜美。 待到晚上东厨里送进东院里的时候,到是满满的一大盆,又用草绳子扎着,煮得红彤彤几乎映红别人脸的蟹子,笑眯眯地就给知秀和知妙端了过来。 一屋子人也都是很少吃这稀罕物,都围了一大圈。 知妙也是很少吃的,不过是随着朋友去海边旅行时才吃过一两个。 但是知秀看着这盆里红红的螃蟹,竟先是伸手用筷子把蟹子都拨了拨。接着,便一口气把螃蟹全都翻了个底儿朝天! 立时,怒火中烧,啪地一下子就把筷子丢在地上! “我就知道,她们都反了天了!” 知妙也看出个中因由了,但却伸手拉着知秀:“你且别闹,再看看。” “看什么看!”知秀只一挥手,对新燕叫道:“你且到别院去看看,是不是跟我们这里的一样。” 新燕听了知秀的声音,立时转身就跑。 知妙这里劝也劝不住,新燕半刻就跑回来了。 一进门就说:“二小姐,我一过去,她们就拦着我,什么话也不说,就是不让我进。我悄悄地从后头掩的窗扇子间看到,二姨娘和三小姐桌上的那大红螃蟹,蟹黄子都流了一桌子!” 知秀这下耐不住了,咚地就把桌子一踢,直接抄了桌上的那盘螃蟹就大叫道:“走!都给我走!我们就到正房去,问问太太到底是哪个眼高手底的,送进嫡房来的蟹子全是没有蟹黄的公蟹子!难不成我们屋里两个姑娘,就活该吃全公的吗?!” 咚! 那盆子大红螃蟹,几乎差点被知秀扣在地上。 绵里藏针 “知秀!”知妙没有拦住知秀,秀儿就直接拎着那盆子螃蟹直奔了上房。 上房花厅里,阮氏正在和章荣孝吃饭。 依然是剥了满桌子的蟹壳子,蟹黄流了一桌子,看起来无比地肥美动人。阮氏正用铜夹子把蟹腿夹开,抽了里面的肉来给章荣孝吃。 知秀气呼呼地一步迈进来,看到阮氏和章荣孝都坐在那里,立时低头而没有开口。 章荣孝一看到知秀闯进来,皱眉:“秀儿!谁教得你如此没规矩?” 阮氏反而拍手道:“孩子还小,不妨事。秀儿有什么事吗?怎么不在屋里吃蟹,端到这里来了?” 知秀抬起头来,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她把手里的那盆子蟹都端到桌上,然后道:“女儿见有这等稀罕物吃,不敢独享,特地拿来给父母一起享用的。” 阮氏一听,微微地眯起眼睛,对章荣孝还夸道:“哟,你看秀儿多懂事,别老是训斥她。乖孩子,我们这里也有,你且拿回去吃罢。” 知秀乌亮亮的眼珠子一转,竟然挤到章荣孝和阮氏的身边去,撒娇道:“不,我想和父亲还有母亲一起吃。” 章荣孝本想对这个二女儿瞪眼睛,但是又看到她软软的小身子挤过来,其实他心里对知妙和知秀是甚是怜爱的,只是男人天性使然,心中再怎么宠爱,也不会挂在脸上。况知秀有些地方的性格甚是像他,两强相硬,必定火星四溅,不吵骂起来也便罢了。今日她突然大发小女儿嗔,挤了过来,他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阮氏见章荣孝没有开口,便知是默许。她是后母,无论如何更不会开口赶知秀走的,便也把她抱到旁边的椅子上,招呼乐珠给二小姐拿碗筷。 知秀坐在椅上,两口没吃进去就道:“还是母亲这里好,这蟹黄子肥美,我们那院里只有姐姐和弟弟,便落到只能吃公蟹的份。” 章荣孝一听,立时道:“什么?!” 阮氏一听知秀这话,也惊了一下,抬筷子便在知秀拿来的盆里翻了一下,大红蟹子都白肚子朝天,竟然个个真的都是公的! 章荣孝眼睛都朝着阮氏瞪过来。 这内宅厨房之事自然是阮氏料理的,那日阮氏又跟章荣孝说过,她撤了各院的小厨房,节省了一大笔开支,正在他的面前得意,忽然闹出这等子事来,嫡房里所吃的,竟然是最差的?章荣孝又是极疼这三个没妈的孩子,出这样的事,可不会怪在阮氏头上又去找谁? 阮氏惊了一下,立时对乐珠使了个眼色,乐珠连忙转身出去,这边阮氏转头对章荣孝笑道:“今儿早上我看铺子里送篓子过来,就有半篓子上面都是公蟹子,二掌柜和我说,那是他们特地在那篓子里挑了一些母的出去,给人预订了,还和我说在煮的时候下锅时注意混一下,这样公的母的就都能一起吃了。兴许是厨房里的厨娘们把这些事给忘记了,煮了那半篓子不巧都给秀儿她们院儿里送去了。我这就叫她们来,谁做错了打板子。” 章荣孝听这话,没吭声。 知秀还趴在那里吃,一边吃一边说:“还是母亲疼我们,但是打板子都不必了吧,再招得我们姐弟三个得罪人。不过就是看我们年纪小,没人疼,贵的都给了贵人们,偏我们这些没依靠的就只能吃贱的。母亲,以后我和姐姐弟弟都到你房里吃饭吧,要不然也不会梅菜肉里只有肥膘子,龙井虾仁里只给我们吃茶叶,连三只鱼头都不要脸了,那天我给弟弟寻块月饼还要求人半天。母亲,我们搬来跟您吃罢?” 这话说的,阮氏的心都跳起来了。 这小知秀怎么和她那个姐姐一模样儿的厉害,虽然个子小小的,说起话来也很是温语的,但话里话外带出的意思,跟棒子一样捶人。阮氏正怕在章荣孝面前弄出她不疼爱前妻孩子的罪名,这孩子句句竟然是她连吃的都不给她们了? 阮氏偷眼一瞧章荣孝,眉间都拧出一个川字了,慌得她立时叫:“乐珠!把东大厨的管事嬷嬷叫来!” 乐珠在院子里立时就应了一声:“回老爷太太,已经叫来了。” 这时一个拧身子,扭裙子的婆子走进来,施施然地行个礼,叫道:“老爷、太太,二小姐。” 哟,看起来还很眼熟,低眉一瞧,可不就是阮氏新婚夜晚上,那个教训小丫头砸了碗的吕嬷嬷? 阮氏一见她,心里就有点不痛快,因而开口的语气就有些不大受用:“原来东厨里管事的是您。我且来问你,最近大小姐那房里的饭菜送得不及时吗?” 吕嬷嬷见章荣孝坐在那里,也不敢乱说,只回道:“回太太的话,及时啊。我们都是做好了就管送去,中间都用食盒子先放好的。只不过东院离我们那些远些,我们都是一路从前往后地送过去,或许到了大小姐、二小姐房里微冷了些罢。” 知秀坐在那里不满意了,道:“冷了也给我们吃?我弟弟还不满两周岁呢。而且嬷嬷们送冷了,再热热便是,但是缺斤少两的又怎么个话说?想是嬷嬷们爱惜我们,怕我和姐姐吃胖了,传出府去只说我们章府里两个小姐都是个相貌丑陋的死胖子。” 吕嬷嬷一听这话,立时叫起来了:“哟,二小姐这张嘴啊,真真个如刀子一般,切得人全身疼。我们哪里怕小姐们长胖了,我们只恨没把小姐养好一点,害得老爷和太太担心呢。” 知秀一听这话,立时抬头,狠狠地瞪着她:“那我问你,为什么送到我们房里的都是肥肉?为什么虾仁小得像手指头了?为什么今天铺里送了那么一大筐螃蟹,只给我们房里是公的?!为什么那日家里留下的月饼都被李嬷嬷的傻姑娘偷走了?你们那么大的厨房,都管不了一盒月饼,还能管得了我们几个人的吃食吗?” 吕嬷嬷被知秀这一说,脸上也挂不住了,低气道:“二小姐训斥的是,我们是没管住。但那个傻姑娘也是傻的,她进来偷了,我们几个又在忙着一大家子的饭,从大清早儿一直到晚饭后忙得脚不沾地儿,可能略疏忽了些也是有的。这里就请二小姐多担待,我给二小姐行礼了。” 吕嬷嬷这就对着知秀福一福。 知秀立时鼻子一冷哼,道:“嬷嬷可别给我礼,我年纪小受不起。您这话说的,母亲刚进门,只行了这一桩事,裁了各屋的小私厨,立了大总厨,你们不恪尽职守,给母亲长长脸,反而东疏忽西疏忽,弄得底下怨声栽道,您这是给母亲长脸呢,还是给母亲丢脸呢?怕母亲在这府里立好了根基以后好打发你们了?所以故意的要给母亲这手上抹黑罢。” 这一通话说的,吕嬷嬷鼻子都快飞起来了,眼瞅着阮氏,阮氏脸上的表情也是黑了又黄,黄了又黑。这知秀指桑骂槐的技术也的确很厉害,这是在骂吕嬷嬷呢,结果把阮氏一并绕进去了,要是阮氏不开口,这在章荣孝面前,绝也不是好看的了。 阮氏一听这话,立时气了,拍桌子道:“我撤了小私厨,原就是叫你们多出力的,你们竟给我闹出这种事来,你这个管事的甚是脱不了干系!把你手底下的人都叫来,论过处罚。哪个丢了碗和盘子,哪个给嫡房里送错了菜食,一并罚了!” 这边乐珠正要出去叫人,那边门帘子一挑,小丫头喊:“二姨娘和三小姐来了。” 阮氏一愣,觉得这正是坏头上呢,居然姚姨娘和知画又来凑热闹了?话也没多说,看看她们做什么再说。 这边姚姨娘捧着个果食篮子就进来了,一看到屋里这么多人,立时笑道:“哟,原来都在呢。正巧,我舅舅从南边公干回来,拖人给我捎了皖南的酥油桂花糖,我想着原来老爷最爱吃的,就拿来给老爷尝尝。可巧太太和二小姐也在,一并尝尝罢。” 姚姨娘捧了桂花糖就送上去,放在章荣孝的面前,虽然说是大家尝尝,那表情哪里是给所有人尝的。 知画进门来,只是对父亲继母福了一福,然后手里捧了一个精致的小坛,呈到他们面前,道:“父亲,母亲,今儿屋里都吃螃蟹,女儿想着这物大寒,特别去前院用一只粉珠钗与丰乐楼的大掌柜换来一坛绍兴黄酒,听说这种酒最是能怯寒去湿,对螃蟹这种寒物最为相克,服下之后不会伤身,只会有益。女儿特来呈给父亲母亲。” 章荣孝和阮氏听了这话,都微微一愣。 哟,这可是什么样的天差地别,知秀来这里告状,外加吃东西;知画和姚姨娘来这里,却是送上桂花糖和黄酒,酒还是知画用一个珠钗换来的。这等用心,两相比较,更见不同。 阮氏和章荣孝对看一眼。 知秀已经立时跳起来了,对了知画就是狠狠地一眼:“卖乖都卖到这里来了!早不送晚不送,我的来的时候你送,我今天也吃螃蟹,怎么不见你这个妹妹给我送?” 姚姨娘在旁边立时说:“哟,二小姐这是责备起我们画儿来了?二小姐也是识规矩的,怎么不知道父母在上的道理?我们画儿要是先给二小姐送了,岂不是越了父母的次序,倒先孝敬起姐姐来了?那怎么能对得起老爷和太太的脸?” 知秀一听这话,立时怒了,姚姨娘这是把她往哪里推呢? 知秀冷笑:“二姨娘真会说,两三句给我扣个不孝不义的帽子,到是你们画姐儿最识大体,整天跟在人家曾府二少爷的屁股后头,也不怕别人笑咱们府里的小姐最没体面。以后到外头可别孝敬我这个姐姐,最好说跟我不认识的,我可丢不起这脸。” 姚姨娘和知画最怕知秀说这话,一听这样厉害的词,知画立时瞪着大眼睛,眼泪都扑嗒扑嗒地往下掉。姚姨娘立时如炸了刺的刺猬,不管着前面还有章荣孝和阮氏,就厉声起来: “二小姐不认知画为妹妹就罢了,但我们知画出门可是姓章的,二小姐干脆连章姓也不要姓了!” 这话可是大不体面的,自古小女子出世,血统随父,即使出嫁了,名头冠上夫姓也不过是某章氏,现在姚姨娘居然说要叫知秀不要姓“章”了,那岂不是连她这个人都要赶出章家去?! 知秀立时怒火满腔,几乎又要扑过去和姚姨娘生生一较高下了! 阮氏看着情势快要失控,章荣孝又坐在这里,她不拿出主母的威风来恐怕要被他道无能。连忙站起身来,刚想叫一句“别吵了”,门帘子忽然被挑开了,小丫头喊:“大小姐来了!” 话音一落,知妙就领着清歌进门来。 阮氏一愣,心想这里还正失控呢,这下子又来一个?莫不会姐俩个开始打知画一个? 哪知知妙进得门来,只是郑重地先对阮氏和章荣孝行个礼,面色平静地道:“父亲、母亲,女儿见礼了。秀儿刚刚吵着出来,我没有劝住她,是我这个做姐姐教导无方,还请父亲母亲见谅。秀儿本就是这样个脾气,承了父亲的倔强,还请父亲多多原谅。” 章荣孝听到知妙的话,只微微地挥了挥手。 知妙站起身来,脸上一点点笑意,又对阮氏勾勾嘴唇。 “母亲也别在意秀儿的浑话,她实在是少了母亲的疼爱,才会觉得别人对她总是针芒在刺,她是想讨母亲的喜欢,希望母亲多多疼爱她呢。” 这两句话,足足把章荣孝和阮氏的心都拢了过来。阮氏虽然心如明镜,也知道这个嫡长女的厉害,但面上是不会露出什么的,只是对知妙笑一笑: “好孩子,我心里明白。” 知妙两句话把两个首要人物的心先拢住了,然后才转过身来看姚姨娘和知画。 知画扑嗒扑嗒地掉眼泪,姚姨娘脸色难堪,看到知妙,目光虽然不敢露杀气,却也是不屑和鄙夷。 知妙很得礼地笑一下,对姚姨娘道:“姨娘来这里送糖,怎么气成这样了?或是在屋子里吃多了蟹黄子,真的有了寒气,想要舒发一下。那画妹妹的黄酒何必送上来呢,应该给姨娘吃了才是。姨娘快别气,我们秀儿不懂事,姨娘论岁数可还是长辈,我们即不用对姨娘行礼,但心里还是有姨娘的。” 这话说的,八面玲珑。一屋子的人,都没有吭声。 姚姨娘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瞪着眼睛看她。 知妙又淡笑:“但话说回来,我们不必对姨娘行礼,这不也是有缘由的;只是我们投胎时多长了个心眼儿,没有投到姨娘的肚子里,到是从我们妈怀里抱出来的,这和画妹妹可就是不同,直接成了嫡生正房的;我们也想见了长辈好好地赔礼孝敬,但是身份摆在这里,自然是不同的。且姨娘刚刚说的也不在,嫡房和庶房的又怎么能相同,若是嫡房生的出门还不能姓‘章’,反而庶房出来的要姓‘章’,那岂不是白白让人家那些相公先生们笑话!自古只有庶房的入不了族谱,赶出家门不从父的,还没听过哪家的嫡生子会被撵出去不从父的。我们嫡生的这几个,到是哪一个痴了傻了笨了的到还能说,可偏偏秀儿的针织女红、品貌身形,端出门去都是京里数得着的,就算是哪一个被赶出门去,也轮不到我们秀儿不姓‘章’。秀儿要不姓章了,我们一个娘怀里抱出来的,那我这个姐姐,我们下头的嫡生少爷知微可也不能姓章了?!” 这一通话说的,几乎生生把姚姨娘给噎死! 阮氏听得心头盘绕,生生地在心底赞叹这个小丫头的厉害。这一句句,这一套套,可不是给姚姨娘套帽子的事情了,甚至一边贬低她们母女,一边把她们往外挤兑,这见风见雨不见血的手法,哪里是个笨嘴拙舌不爱言语的大小姐会说出来的?阮氏上一次就见过知妙的厉害,这一次一听,更是在心里添上一层。 那边吕嬷嬷见这边开火了,正想这个是巧,偷偷地转身出去的好。 结果知妙眼尖,立时叫道:“嬷嬷且等等!这边话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走了?” 吕嬷嬷一下子被抓住,连忙回头赔笑道:“大小姐和老爷太太说话呢,没我的什么相干,我先出去等话。” 知妙这里又笑了:“怎么和嬷嬷没什么相干?我这里还有两宗事想和嬷嬷说呢。” 吕嬷嬷一听知妙提自己,立时汗毛都立起来。刚刚那番话她也是听到耳里的,可知道这个大小姐的厉害。 顺藤摸瓜 姚姨娘瞠目结舌,下巴颏差点没掉下来。 吕嬷嬷更是惊得手都抖了,冷汗一条一条地从脸上往下掉。 知秀听到知妙的话,喜得心底下快翻了,站在旁边硬生生地闷着自己的嘴巴,不要笑出声来。 阮氏也是听得心头打鼓,这个女孩子的厉害,超出她的想像。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摸清了这些路数,又是怎么把这些话都勾兑到一起,只是说出口来的时候,生生把人的眼珠子都吓掉了。这样顺藤摸瓜一样地顺下来,到头来居然全落到了姚姨娘和知画的头上。 知画刚刚眼泪还扑嗒扑嗒往下掉呢,这会子被知妙戳漏了,只惊得瞪着眼睛看着她。 “姐……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知妙也不惊,低道:“我什么意思,画妹妹冰雪聪明,还不明白吗?” 知画脸色僵白。 知妙只转过身去,对着阮氏一福:“母亲,其实那日秀儿不小心打了画妹妹一巴掌,大家都看到了,秀儿也在父亲面前,给画妹妹赔过礼了,我说这些小孩子家家的手误事,竟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事。就算画妹妹气不过,和我说一声,我打秀儿一巴掌也就过了。可偏生怎么要生出其它那些事来呢?只是个厨房,只是顿吃食,若不是被挤得狠了,我们姐两个也不会来父母面前丢这个脸了。我教妹无方,惊了父母亲的晚饭,请父母亲惩戒。” 知妙立时拉着知秀就往下跪。 这下章荣孝虽然脸色不好,觉得这些后宅事他头疼的狠,想要一并赶出去打发了,又见到两个姑娘跪下说这样的话,心里就放软了。毕竟是两个没了妈的孩子,在后宅院里也没人撑着,这过的的确不是个好日子。 章荣孝道:“你们且起来,这事还要……” 姚姨娘一看章荣孝发话了,立时抢过去就跪下说:“老爷,大小姐这些话听起来有道理,实在也找不到什么道理。我们家是和吕嬷嬷沾亲,但是大家吃饭都是一个锅里出来的,并未给我们院子里就多些什么,也不是单独煮出来的,不过是嬷嬷们心粗,没有给二小姐一个全意,二小姐生气了,对我们画儿打了骂了都容易。我们就是庶房出身的,见不得人,没有身份,我们母女两个都是没头没脸的,让人欺了就欺了,踩了就踩了。人家是贵人会投胎,我要是有那个本事,我也抹了脖子再投胎去!” 话一说完,姚姨娘就抱着知画,两母女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这下子又麻烦了。 章荣孝脸色被哭得烦,阮氏觉得情势不好。 知画又复抬起头来,这是准备要和知妙、知秀对抗到底,底牌都摸出来:“父亲不知,还有一件事,我上次去前院找大掌柜,只见得大姐姐和清歌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手里拿了什么瓶子,结果给我哥哥喝了,我哥哥跟发了狂似的,在夜里奔了一夜,回头就累得躺了三天才歇过来。我不是要说大姐姐什么,大姐是一府长房,本该以身为则,也不知从哪里弄了那些不知名的东西,也不知是脏的还是什么坏的,我哥哥虽然没有微哥儿珍贵,但毕竟也是庶长子,要是吃坏了弄坏了可不知道怎么办。父亲要觉得我们房里是嬷嬷偏心了,那大姐姐这私传进来的东西,又会是什么呢?” 这话可厉害了,不仅指责知妙半夜擅动,又说她不知道拿了什么给知邺吃,差点把知邺弄坏了,又说知妙“私传进来”的东西,“私传”是什么?这罪名可是大大的!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居然和人“私传”?! 知秀一听这么说知妙,可是急眼了,霍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就要教训知画这个小蹄子。 知妙却在知秀将要在章荣孝和阮氏面前说出更难听的话的之前,一把扣住她。 阮氏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家里一房一房的可是混乱,眼看着她们大混战,她先按兵不动,且看这一房的两个小姑娘如何应对。 知妙慢慢地站起身,冷漠地看着姚姨娘和知画。动作很慢慢地,目光也慢慢地,声音也慢慢地,但是却字字清晰地说:“知邺服了什么,不过我也是捡来的,我年纪小,不知道那是什么,邺弟弟吃了,我也担忧了半宿,但后来邺弟弟好了,我也放了心,原不过是些热气之物罢了。但是有一件事,我也一直闷在心里,没想着说出来过。原不过觉得那事也不光彩,也是过去的事了,别给大家添堵。但这时候呢……” 知妙冷冷地瞪着姚姨娘、知画并吕嬷嬷。 “嬷嬷,我且问你,那日父亲和母亲成婚,您站在新房花厅外头,手里拿着个竹竿子往屋里捅什么呢?” 吕嬷嬷一听这话,惊得心头肉跳,立时说:“没,没干什么!”说了又觉得不对,立时改口道:“不……不对,我什么也没做!” “你还想撒谎?!”知妙眼睛一眯,“我那晚刚好耳朵上的坠子掉了一颗,和清歌一起出来找,就看到你立在新房花厅的侧窗扇子那,手里头拿着个烧火挑风的竹竿子往里捅,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就在那里看了片刻,结果没半刻,屋里头碗就碎了!你把竹竿子往那花厅后面的水沟子里一丢,就往门里去了,接着你就在骂母亲带来的那小丫头,说是她打碎了我先母的饭碗。可巧我想问问嬷嬷,你拿竹竿子捅了半天,不是你打了碗,反而是那个在打瞌睡的小丫头子打了碗?!你还别和我辩,你是烧火娘,用的是烧火的竹竿子,这正房的侧花厅窗台上,还有竹竿子留下的灰迹呢,要不要去查查看?!” 阮氏一听这话,头皮都炸起来了。那一晚她也是记忆犹新,她个新妇入门,摒着性子可是被她们折腾了足足一夜,到第二日又是去祭祖,回到房里睡下时,身子都几乎瘫了。她只当自己新妇进门,本来就该劳累,且把这些事情都存在心底下,不曾说出来。但是谁想到今日却听到知妙这样的话?! 这一句话可是勾起了阮氏心头恨,她眼珠子一瞪,乐珠立刻跑到东厅里过去看。推了窗户一摸,果然摸了一手锅底灰。 吕嬷嬷一看乐珠的手,吓得顿时全身跟抽了筋一样,咚地一声瘫倒在地上。 知妙冷冷地看着她,冷言道:“我本不是多事的人,你们若不开这个口子,有些话我就闷在心底了。但是你们别想着做些什么事,这世上不会有人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举目三尺还有神明呢!母亲那天不过刚进门,你们就想着给她立个下马威,这会子又假惺惺地来什么假意奉承,可真是可笑可笑太可笑!” 完、蛋、了。 姚姨娘今时今日可知道什么叫钝刀杀人,见肉不见血,但却切得你肌肤如割,疼得撕心裂肺。只道嫡房这两个小丫头没人依仗,阮氏即是新来的,她们当初也给她使了绊子,再怎么张狂也不会真心疼宠那三个没娘的孩子,况且那天知秀生生打了知画一巴掌,她只想给女儿出出气,结果却没想到,这个不声不言的大小姐手里,居然攥了这么多把柄,而一声不吭!今日到了这个时候,知画不给她情面,她也丝毫不顾这边的情面,所有的事情都抖了出来了! 看看章荣孝的脸,再看看阮氏的脸!这两个人的脸色几乎已经不是碳墨可以形容的了。 姚姨娘一看就心知不好,她本能地把知画一拉,直接跪到那里就开声说:“老爷,太太,这是这些下作东西做出的事,和我们母女无关!” 她以为现在还会有人相信她的话?她又不及燕姨娘会那惺惺作太势。 章荣孝的脸色愈发难看。 阮氏心头也如怒火烧,她却并不先理姚姨娘,而是直接一拍桌子,厉声道:“来人!把这个下作东西给我拉出去,打三十板子,收了她在府里的所有身家,撵出门去!她身边一并的人,全都给我罚跪三日,各革一级,罚到洗衣房里洗衣去!叫金氏来,如果再管不了大东厨的那些没脸的东西,就让她自己去管!” 吕嬷嬷再没了往日的威风,跌在地上全身如糠抖,一边抖一边哭:“老爷、太太,饶了我罢!饶了我罢!这不关我的事,我也是替人出气!老爷……太太……” 这边话没有说完,外头有小丫头应了声,大丫头们冲进来,直接拉着吓得已经没脸色的吕嬷嬷狠狠地拖出门去。 吕嬷嬷一边被往外拉,一边还连声惨叫:“老爷,太太,饶了我罢,饶了我……是她们……她们……” 这一通惨叫,屋里的人具是听得明明白白。 姚姨娘跌在地上抱着知画,俩母女俱看着阮氏的脸色。 阮氏没有开口,脸色却黑黄黑黄,紧抿着双唇,似乎已经把嘴里的牙根咬碎。 姚姨娘两母女看着就越发不好,阮氏只要一开口,她们两个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就在这时,知画突然冲过去,直接一把抱住章荣孝的腿,大哭道:“父亲,父亲明鉴,虽然吕嬷嬷与姨娘家有亲,女儿和姨娘也断不可能直接指使嬷嬷做出这种事来的;原不过中秋那日,秀姐姐觉得女儿说话难听,守着曾府上上下下就打了女儿一巴掌,这些日子来,合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鄙视女儿的,甚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说女儿是个没头没脸的,是庶房里抱出来的;又说姨娘是家生子,本来就生生世世应该为奴,女儿虽是父亲的血肉,但是姨娘怀里抱出来的,且莫在那里把自己当成半个主子,说我原本比她们更不如,不过是奴上加奴,还敢妄称小姐。又说嫡房的两位大姐姐尊贵我一百倍,我就算是一头碰死,也及不上姐姐们头上的一枝钗。女儿听了这种话,只觉得无地自容不说,吕嬷嬷是姨娘的表姨婆,自然心里也是气不过的,所以不妨的只是在吃食上给两个姐姐少了些份量,并未存了什么大恶坏心。父亲就看在女儿整日流了泪也只能往肚里吞,我们房里是上不疼下不爱的份上,且饶了我和姨娘罢!我以后愿为大姐姐、二姐姐梳洗打理,做丫鬟做粗使只要姐姐们出气,我做什么都行。只求父亲看在我们房里还有个庶长子,且说句话罢!” 这知画绝对比她娘会哭,这一句一句可不都敲在章荣孝的心坎儿上。 知秀这下又气不过了,知妙只摇摇头。 这会子不用她们发话,只看着阮氏的脸就行。这件事可是惹到阮氏的头上的,她这个当家主母不立规矩,还待何时?她们姐两个现在说话的话,可就成了煽风点火,火上浇油的了。 但章荣孝其实已经被这些女人吵得不可耐烦了,他天天在生意场上就足够心累,回了家又要面对这些大小女人的点滴破事。他已经心烦,又怎么会听知画的话。 只是把知画用手一推,命阮氏道:“这些是你的份内事,你去处理,我要去歇息了。” 阮氏连忙对章荣孝点头:“是的,老爷。” 知画还立时要去抱章荣孝的腿,她知道现时在这里,只有章荣孝才能救得了她。 “父亲……父亲……” 阮氏看章荣孝都要走了,知画还纠缠,她心里为那新婚事正是怒火在织,又加上她第一次处理家事裁了小私厨,就被人利用了来对付嫡房的,可让她在章荣孝面前丢了大大的脸;这两下夹在一起,直烧得她胸口生生地疼,看着知画和姚姨娘恨不能狠狠地给她们两巴掌,偏知画还在这里拖来拖去,她怒火中烧,猛然一拍桌子: “你们是死人?!把三小姐拉开!” 乐珠几个大丫头立时过去拼命地拉知画。 知画被三个人扯住,还是奋不顾身地去拉章荣孝。她心里明白,在这里除了章荣孝,没有人能救得了她们了! “父亲……父亲!” 阮氏见章荣孝的脸色越发难看,她的脸色也难看了,怒吼:“还有没有体面了!给我拉开!谁再不动,我连她一并打死!” 这话可厉害了,吓得几个丫头拼了命地把知画拉过来,知画一被扯住,步子踉跄了一步,不小心一下子就撞到厅边的木具上,咚地一声,差点跌倒。 姚姨娘在旁边,一看到孩子撞了,这下母性大发,直接一步就蹦过去,伸手一下子抱住知画,眼泪鼻涕地往下淌,不对着阮氏,只对着章荣孝的背影哭道: “老爷!我们母女在这府里,天生就是没依没靠,没个受宠的。我虽是家生子,但是当年跟了老爷,也是和乐平美,拼了命给老爷添了邺哥儿的。也是我赶着不要命在老太爷临去之前,让老太爷抱上了孙子,老太爷临时才会安详瞑目的。我们这一房就算千不好万不好,千错万错,老爷不看着功劳总看着苦劳,看着唯一被老太爷抱过的孙子,您也应该替我们说句话。我就算是再不懂事,也断不会令着嬷嬷们做那种事给太太看,我是不想要命了还是不想在这府里住下去了。但我这个人如果出了这个府,我又能去哪里呢?老爷别人不明白我的心,您定是明白的。我也不盼着您三月半载的才进一回我的屋子,我望您念着邺哥儿还在,您且施点恩惠在我们房里,我们画姐儿、邺哥儿就算不如那没了娘的孩子也几乎差不多了。老爷……老爷您要发落就发落了我,且对这两个孩子好一些罢……老爷……” 姚姨娘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她是没燕姨娘会哭的,也不会说,直着个肠子,这下做点什么不受用的事,也全抖出来了。 可章荣孝都被弄烦了,实在不想理这些事,狠心转过头去,再也不理。 阮氏这里也生了厌,好好的一桩子饭,被弄成了什么样子。螃蟹也冷了,没一个人吃进去一口,这上房里哭的闹的,乱成一团。又加上那一回她进门给她立规矩的事,可把阮氏心里气得够呛。 阮氏只把桌子一拍,大叫道:“行了,别闹了!” 姚姨娘被吓了一跳,眼泪挂在脸上。 阮氏怒道:“这像是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个规矩,还有没有个体统?!什么立规矩,什么要对嫡房的如何,庶房的如何,这传出去,我们家还有没有脸?有没有个体面?我们是皇商,多少家子都看着我们,你们只顾着闹,叫老爷的脸往哪里搁?我这个当家主母又被你们放在哪里?!别闹了,哪个再在这里哭一声,骂一句,别管你是开了脸的姨娘,还是庶出的小姐,又还是明白的大丫头,我一并打了板子赶出去!” 这一通骂,把所有人都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果然被那个谁谁谁啊说中了,又超字了,依然买就送! 呵呵,其实今天的知妙更给力吧? 所以请相信妙妙,绝对是个妙人儿! 我也相信各位亲爱的都是妙人儿!一定会给我加油的,过年偶也日更不停哟! 啊对了,还有除夕晚上有大礼送,一定要来哦哦!爱死你们了! 再添幼子 站在院子里守值的小丫头大叫:“老爷,太太,可了不得了,二姨娘和三姨娘撞在一起,三姨娘摔下去了!” 屋子里众人一听这话,立时全部一惊。 合府里都知道燕姨娘即将临盆,居然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摔下去了?!那还了得! 众人急忙转身往外,连章荣孝都从里屋里往外走,小丫头们一个急着打帘子,其他的围到燕姨娘的身边。阮氏先第一个走出去,接着是姚姨娘、知画、章荣孝,知妙和知秀落在后面。众人一出门,只看到燕姨娘倒在门廊外头的石阶子上,整个人应该是生生地向后跌过去的,整个身子重重地砸在地上,她身子又沉,这下子摔得可实在是结实。整个人倒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仿佛随时就会倒在那里一动不动了般,眉宇紧紧地皱在一起,胸膛起伏,似乎只剩下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 阮氏一看到她这个样子,立时惊问:“怎么样?” 燕姨娘听到有人问,脸色如雪,却拼了命似和喘息道:“回……回太太的……话……没……没……” 跟着燕姨娘过来的惜香站在她的身后,忽然惊呼起来:“血……血……三姨娘见红了!” 阮氏低头一看,果不其然,燕姨娘两腿之间的裙子已经被染红了,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正缓缓地浸出来。 章荣孝也看到了,立时叫:“怎么回事?快去前院,叫他们去百益堂,把大掌柜叫来!” 阮氏一看到这个,却也惊叫:“老爷,叫大掌柜也没有用,这不是生病,这是要生孩子了!叫了男医能有什么办法,应该快去请稳婆!孟妈妈!” 阮氏屋里的孟嬷嬷立时应了一声。 阮氏道:“孟嬷嬷,快去城东……” “太太我去请!”阮氏的话还没有说完,燕姨娘身边的惜香突然跳起身来,一边走就一边说:“太太,我们姨娘上次生产就是找了城西丁家巷的张稳婆,这次邻产前就请她来看过,她还摸了摸姨娘的肚子,说是胎位不错,保证能生得好。我现在就去请她来罢。” 阮氏听了惜香的话,她也没有过生产的经验,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对还是错,但是听起来是有道理的,便也没有反对。 “你去罢。” 惜香连忙转身就走。 阮氏看燕姨娘半躺在地上,便连忙招呼那些丫头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姨娘扶起来,再叫几个大丫头来,把姨娘架回她的院子去!难道要姨娘把孩子生在这里?!” 一群丫头们慌得快把燕姨娘扶起来。 这上房院子里可是乱成一团,趁着这个空儿,姚姨娘拉着知画的手,趁乱就往外走。知秀伸手就要去抓知画,知妙把她的手挡了一下。知秀看她,知妙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在这个时候再乱上添乱。刚刚章荣孝已经烦了,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火上浇油。即使有时候要让那些人承担责任,但也要懂得精识时机,这时候所有注意力都在燕姨娘身上了,这边再闹起来绝不是明智之举。 知秀看一眼知妙,这次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接着轰隆隆地一群人都往燕姨娘那边去了,姚姨娘和知画逃回自己的院子,剩下两姐妹站在上房廊下。 知秀问知妙:“姐姐,咱们怎么着?” “回屋子罢。”知妙抿了抿唇。 碰上生孩子这种事,她们没出阁的女孩儿家还要去凑什么热闹? 知秀听知妙的话,只能点点头:“好,这次且放过她们。” 知妙微微地笑一下:“其实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大过错是放过且不放过的,只不过我们不能总让人踩在脸上,让她们知道我们不能惹便罢了。” 知秀听到知妙的话,也笑了笑:“嗯,我都听你的,姐姐。” 这次知秀也算是知道了知妙的厉害,她也就不在反对知妙的话了。两个小姐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都还饿着肚子,便就一起回到自己屋子里去。 且回到东院儿,除了知微已经吃好了,两位妈妈和两个丫鬟姐姐都在等着她们。少不得又去大厨里热了饭菜什么的,两姐妹并一屋子嬷嬷丫鬟们吃过不提。 只是这一晚并不怎么安稳,西院里狼嚎人叫的,一直闹了整整一夜。又请了前头的大掌柜来,大掌柜似乎说是动了胎气,先开了安胎药,又煎又烧得吃了半宿,还是不行。直到了天亮近中饭时分,燕姨娘就开始发作起来了,肚子疼一阵紧一阵,她从小声呻吟到大声呼痛,一声快过一声。 西院里可是忙乱成一团。 阮氏也顾不得逃走的姚姨娘和知画了,因为燕姨娘是在她的院子里撞的,又添的是章荣孝的小儿,她心下虽然不爽,但又指挥人在西院里来来往往,又准备热水、准备接生,一通忙乱。足足闹了一整天,燕姨娘这边叫得越发紧了,眼看着就将要临盆。 东院里到是吃过饭后,掌了灯,两姐妹坐在罗汉床上,本来是想要描红绣绣女工的,但是西院儿里传来一阵阵地惨叫,人声穿梭,她们坐在这里也静不下心来。 知秀听着那边的动静,开口问知妙:“她这是要生孩子还是要杀人。” 知妙抬头看了一眼知秀,又听听动静,“别管了,这也是我们不该管的事。” “我是不想管。”知秀抿抿嘴,“我看不惯她这么大呼小叫的,谁还没生过孩子不成。当年母亲生弟弟,那么弱气,也没有叫成这样。” 知妙绣着手里的花样儿:“她昨儿不是跌倒了吗?” “那是跌倒?!”知秀突然直起身来,“姐姐刚刚站在后面并未看清,姚姨娘刚刚隔着个细竹帘子往外走,又哪里看不到外面有人过来?外面的那个也奇了,看到有人打帘子,也不躲开,挺着个大肚子往前撞,可不就撞倒在地上,难不成还怪得了别人?这真是外面里面都奇怪,好好地有路都不走,偏偏要撞在一起弄得杀人一样的痛叫,你说奇不奇?” 知妙听到知秀的这些话,没有说话只是皱了皱眉头。 这时候西院里又听到一声痛叫:“哎——哎呀——” 有人大喊:“稳婆呢?稳婆还没有来吗?” 知秀回过头来,啧啧两声。 知妙没有开口。 这时明香从外面走进来,进屋开口道:“大小姐,前后宅穿堂里东角门子的老吴妈刚刚过来找我,说是门子外头有个老头,穿着皮袄子,说是从东北过来的,有人托他给大小姐捎了点东西,嘱咐了要亲手交给大小姐,老吴妈问大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 知秀一听这话,有点奇怪地转过头去看知妙。 知妙也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地方,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居然会有人找她,还捎东西给她?知妙都怔了一怔,又忽然想起来,那会是什么人了! 那个一直锁在床头小柜里的珍宝盒子里的青花瓷瓶子! 知妙忽然就直起身来。 知秀回头问:“姐姐,是谁?” 知妙想了一下,回答:“没什么,只是我托别人从外头带进来几本书。” 知秀立时问:“什么书?姐姐你要知道,咱府里还是有规矩,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是不能乱传进来的。” 知妙眨眨眼睛,答:“并非什么乱七八糟的,是医书。” “医书?”知秀眼珠转了一转。 知妙点了点头,然后对明香说道:“我出去看看,你们先在这里罢。清歌,跟我走。” “哎。”清歌答应了一声,跟着知妙就往外走。 主仆两个很快就出了后宅的大门,这时不过掌灯时分,还不算太晚,又加上西院儿里燕姨娘似乎在生产,人进人出的,管大门的婆子也没有多加盘问。她们两个出了大门,就进了前后宅中间的那条长弄堂,弄堂里的风蜡似乎被吹熄了,今儿黑幽幽地看不到什么。清歌陪着知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一边走,清歌一边说:“早知道提个灯笼来了,不然跌了大小姐怎么办。” 知妙摇摇头,“我们去见生人,本来就不是光彩的事,没和父亲说,再那么招摇做什么。” 清歌想了想:“我们只不过去角门子上拿东西,又不出门,守着值夜的老婆子,老爷又疼大小姐,应该不会说什么的。” 知妙到是微微地摇了摇头。自从她来了这里,其实越发越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有趣,都说什么古代穿越好,但是谁又知道这古代对女性的禁锢,对女人的压迫,身份、地位、嫁人、规矩,一重一重,别说是玩转古代风声水起,恐怕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吧!那些总是看几本小说就把自己想像得多么厉害的女生,才真的应该穿越过来,看她是不是能很快适应这里,看她是不是真的能玩得风声水起。知妙越想甚至觉得越有些闷气了。 两主仆穿过弄堂,只觉得夜风起,呼呼地吹过她们的脸颊。 这过了八月十五,又渐入秋末,夜风渐凉,时近冬初。 知妙和清歌正走着,忽然前头传来低声的交谈:“快点快点,快抱走,别叫哭出来。” “呀,你们就用这个装着,万一闷死了怎么办?” “不用这个装,难道还包得整整得递进来?万一被别人知道了,还不是一个死!况且不是你死我死,是整个屋里都死!” “可这毕竟是个孩子……” 这交谈声细细地从风里传过来,立时就惊得知妙和清歌吓了一跳。 主仆两个人话也不敢说,还是知妙反应快,立时把清歌往旁边一拉。 旁边正是一个侧门,门前摆着两尊看门的大石狮子,清歌和知妙躲在后面,脚步声便从弄堂那头传过来。 两个人影,影影绰绰的,一个个子看起来高瘦,一个身形相当,但是头上罩了个黑纱,从额头上垂下来,足遮了半张脸,只看到张嘴唇,动来动去的。旁边又跟着个个子很矮胖的老婆子,对她们两个躲得远远的,也不敢瞅她们,假装看不到似的。 这两个人手里提着个大食盒子,上下两层的,上面那层摆了些白布、药瓶似的东西,盒盖子微敞着。那个人提在手里,像是很难拿动的样子。 头上盖着纱的那个人急催另一个穿裙子的女人:“快进去罢,再晚了半分,生下来了就迟了!” “行,我马上进去,你在这里多待半刻,等生下来我抱出来你就快点拿走。” “最好快一点。”黑纱人应道,“张稳婆,你手法可快些点,利落点,我们这边可是给了你五十两银子的,你若是不小心或者多嘴说了些什么,可仔细你的皮!” 那老婆子被吓了一大跳,手揣在一起,但是吓得抖瑟道:“姑娘们放心,我……我只管接生,啥也不会说的。” 黑纱人像是终于放心了,催促道:“快,快进去!” 那两个人提着盒子就往里走。 才走了两步,盒子里忽然传来细细的声音。 那个提盒子的女人惊了一下,连忙停下打开盒子。黑纱人一看,吓得立时追过去,一手就扣住那盒子,惊叫道:“你疯了!敢在这里开盒子!快点药瓶子里有******,给他喂进去点,他就睡着了!” “这么小就……” “你管他大小,不吃哭出来我们就是一个死!” 这些人才吓坏了,连忙拿了药瓶子,打开食盒子就拆了包袱往下灌。 这包袱一掀开,就有一声清脆的哭声传出来:“呜哇……” 但只一声,就被药瓶子里的水给灌回去了。 躲在石狮子后头的清歌和知妙却被这一声给吓坏了!那食盒子里藏的原不是什么物件,却是一个孩子!主仆二人都被这声响惊得目瞪口呆,足足半下子都不敢说出话来。 清歌瞪着知妙,张开嘴巴。 知妙死死地把手指头放在嘴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那一个女人和老婆子喂了孩子吃了药水,孩子果然在盒子里就一动不动了。然后复又盖上被子,盖上盒子,只是不敢盖盖子,两个人一路抬着就进了后院门子。接着那个黑纱人还等在弄堂外头,一个角落的黑影里。 知妙和清歌也站在石狮子后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也不敢动,就那么在那里生生地僵着,两个小姑娘都没经历过这个,只是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听到彼此的心咚咚咚地狂跳。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那个先去的女人又复回来。急匆匆地依然还是提着那个盒子,步子像逃似地,直穿过弄堂。 然后那个黑纱人连忙迎上来。 那女人把手里的盒子往那个黑纱人手上一塞,“随便处理了。” “放心。” 黑纱人提着那食盒子,转身便跑。 不一会就没了影子,也不知道她开了哪道侧门子,就这么消失在幽幽的深夜里。 清歌和知妙一直等弄堂里都没有了人影,小半刻钟两主仆才从石狮子后面跑出来,几乎是不敢说话,两个人牵着手就非常默契地往后院大门子里跑。连她们两个到底为什么出来都给忘得光光了。两个小女生只是觉得心头狂跳,咚咚咚地血脉都冲进自己的太阳穴里,胸膛里像是装了一只小兔子,扑嗵扑嗵地快要撞开自己的胸骨。 足足逃进了后宅院的花苑里,那一大片假山石后的芙蓉花田里,两个人才顿时停住脚步,靠住山石,气喘如牛。 清歌喘吁吁地看着知妙。 知妙也喘呼呼地看着清歌。 两个小女生大眼对小眼,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清歌想了老半天,这才冒出一句话来:“大小姐,刚刚那是个……婴……” 正在此刻,忽然从院子里传出一句清亮的呼叫声,几乎喜得连整个章府后宅里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位老婆子的高叫声,喜道: “恭喜章老爷,贺喜章老爷,三姨娘给您又添了位公子哥儿!”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买就送活动,但一律留评过二十五字就送分!走过路过别错过! 然后再提醒,三十晚上有大礼哦哦哦。。一定要来看呐呐呐。。 其实偶挺想双更的,但是过年身不由己,我除了写文还有很多家里活要干,结了婚真不自由。。。 不过不知道三十晚上还有多少会来看文的呐?偶请问大家是要下午更呢,还是晚上更好呢? PS:祝大家路上的一路顺风,在家的和和乐乐,一家子团圆和美,新年快乐! 这两天天气有变,我都有点感冒了,> 大家在抢购年货的时候注意穿衣保暖哦,当然也别忘了我! 爱你们!我亲爱的朋友们!> 阴错阳差 知秀正在红烛下描花样儿,有个当值班的小丫头从院子里走进来,进了屋子也没问好,先是左看右看。知秀停下笔,抬头问:“这是做什么,丢了什么到我们屋子里找?” 小丫头这才知道失态了,连忙说:“二小姐恕罪,回二小姐的话,我是来找大小姐的。东门上的老吴妈问怎么大小姐还没过去,那门外头的人都等急了。说今儿晚上风冷,如果大小姐出不来,他就明天一早儿再来。” 知秀一听这话,把手里的毛笔放下:“姐姐早就过去了,怎么这会子还没见到?” “我也不知道,我从老吴妈那里一路过来,也并没有见到大小姐,这才到院子里来找的。”小丫头恭恭敬敬地答。 知秀这下觉得有点奇怪。 府里这正闹得乱成一团,怎么知妙去了许久,竟然还没有见到那个来送什么“医书”的人?这又是七拐八拐到哪里去了?这晚上来送东西就已经够奇怪了,居然姐姐去了这么大会子还没到,可真是奇怪了。” 知秀下床趿上鞋,又披上外衣,对小丫头道:“我跟你过去看看。” 小丫头连忙应了,伸手扯了灯笼过来,随着知秀就往院门外走去。 两个人一直走出了后院大门,也没有看到知妙和清歌的身影,知秀有点奇怪,但还是跟着小丫头一直走到了东角门子上,老吴妈还正和门外头守了老半天的那个老头子在说话。一看到知秀过来了,连忙迎上来。 道:“二小姐亲自来了?” “嗯。”知秀点点头。“看到我姐姐吗?” “大小姐?没有啊。我在这里等了老半天,就盼着大小姐过来,但是一直没见到。” 知秀皱了皱眉头:“她已经出来好久了,还没过来吗?” 门外头候着的那个老头已经等很久了,风又凉,不免得就开口了:“请问是大小姐吗?” 老吴妈连忙说:“不是,这是我们家嫡二小姐。” 老头连忙行礼:“给二小姐请安。” 知秀点了点头:“嗯。” 老头看起来的确是北边儿来的,身上穿着很厚的袄子,又戴着皮帽子,这还没入冬呢,到裹得很严实了。脸上皮肤又黑,被冷风吹得像是割开了皮儿,一叠叠的皱着。 知秀问道:“你是打东北来的?” “哎,回二小姐的话,是的。”老头儿连忙点头哈腰:“老朽老家就是东北那疙瘩的,自小在山林子里长大,后来跟了我们楚家的二掌柜,帮着楚家山货铺子里挖野药卖钱。这一做就做了三十年,年年送货到京里来。前儿时间家里的山货做得了一些,这边都城里又缺了货,派人往我们家里送了信儿,楚大老爷就命我往这头儿来送一趟。临走前儿我们家的大少爷找到我,说京里有个朋友要几本医书,叫我给送过来。但是少爷没说是哪个朋友,只说叫我交给章家大小姐就行了。” 知秀听到老头的话,乌溜溜的眼珠子很是转了一转。 “姐姐这会子有事来不了,你交给我罢。” 老头看了知秀一眼,没有支声。 老吴妈连忙说:“你交出来就是了,二小姐是大小姐嫡生的亲妹妹,难道还会骗你几本书不成?” 那老头想了想,道:“到不是几本书的事,而是书里还有我们少爷写的张字条儿……” 知秀立时说:“我会转给姐姐,让她交给你们少爷的朋友的。” 这话说的很圆。 老吴妈也只是看了知秀一眼。 老头想了想,说的也对,便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袱来,交到知秀的手里,恭恭敬敬地道:“那就有劳二小姐了。” 知秀接过来,点了点头。 老头行了个礼,转身走了,老吴妈便把东角门关上了。 知秀和那小丫头并新燕又提着灯笼走回去。 直走到东院儿门口,小丫头回去了,知秀才停下来,就在廊下边儿的风烛旁边,翻开了那个小布包,布包里果然是露出几本医书来,名目不过是《本草纲目》,《黄帝内经素问》及《伤寒杂病论》等,其中在《千金方》里,有一页折得很整齐的白纸,知秀拿开那张纸,展开来细读,只看到纸上写了几行很方正的蝇头小楷,字迹清晰,笔风有力,上书: 他日许诺馈赠医书,然多日未曾施行,今终有机会,特此专人奉送,望能亲手接到。这几本书皆实医之根本,若细心研读,他日定会有所领悟。倘有何等不明究之理,可寻百益堂许掌柜问谒,许掌柜品性上佳,定会为你指点一二。若无处寻问,他日有缘,也愿为你解惑。望全家安好! 短短数语,周全万分。甚至连如果不能领悟要向谁询问都安排好了,其用心细致,可见一般。 知秀看着这字迹,周正清秀,仔细在脑海里搜寻了许久,都未曾搜出那个楚家少爷的模样来。只是看着纸上的细心字迹,不过寥寥数语,却令人深刻。 新燕在后头好奇地微微探头,知秀立时把手里的纸一合,回头道:“看什么,小丫头。” 新燕对知秀伸了伸舌头,扮个鬼脸。 知秀敲她一记,道:“还不开门。” 新燕连忙给知秀打了门帘子进去。 还没进去呢,门外头就传来一声呼喊:“三姨娘又为老爷喜添贵子!” 知秀这里一愣。 恰逢知妙也从门外领着清歌走回来。 她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清歌也魂不守舍的模样,主仆两个人进门都没有说话,知妙看到知秀,甚而只懒懒地点了下头,便走进门去,对知秀怀里抱着的那个布包似乎都视而没见。 这下知秀觉得奇了。 打了门帘子跟着知妙走进去。 只见知妙蹬了鞋子上了罗汉床,坐在榻上,倚着松花绿的暗锦纹大条枕,有点呆呆地出神。清歌倒了茶来给她喝,知妙立时坐起身来。 打从知妙穿越过来,她知道自己是穿了个嫡女,但是因为内里壳子不过还是个现代人,在她心里还是觉得众人平等的,大概小时候思想品德课得分太高了,所以即使蒋妈妈、周妈妈这样的人,她看到是年长的,无论身份地位如何,她也还是很尊敬的;更别提清歌这样的小丫头,和她年纪相仿,她只当朋友来看待,偶尔服侍她时她还说“我自己来”,更别提那天知秀打了知画,后来说句“她不过是庶出”的,知妙心里还有点不太同意,因为总觉得女人生在这个时代,被男人挤兑也就算了,还被其他的女人挤兑,实在是有点“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味道。所以有时候清歌侍候她,她也不像那些真正的大小姐一样,衣服鞋子都要人弄到身上还一动不动的。到底是个现代来的。 清歌端茶给她,手不知道怎么也抖,一下子洒了点茶水来到知妙的身上。 知妙没说什么,知秀反而训她:“清歌你怎么回事?连杯茶也不会倒了?” 清歌立时低头。 知妙连忙用手帕擦擦自己的裙子,说道:“算了,没事,只是一点子茶水,擦下就干了。” 知秀说:“姐姐你也别太惯着她了。” 知妙抬头看一眼清歌,也没说话。 清歌看一眼知妙,又偷看下知秀,低下头来。 知妙喝了茶水,又歪回到大条枕上。知秀看她懒懒的样子,就过去看她,腻在她身边,左躺躺右躺躺,一定要跟她挤在一起。知妙知道她撒娇,但是刚刚在穿堂子里看到的事情实在是让她慌乱,她也没太想把这件事告诉知秀,只怕这种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不要把知秀都搅进去。因而也没心思说话,只向旁边挪了挪,叫知秀也躺下来。 知秀在那里躺了半刻,知妙只是张着眼睛,怔怔地想心事的样子,知秀便突然问她:“姐姐,你怎么认识楚家少爷的?” 知妙正在走神,顺口就说:“那次微儿病了,我去前院药库里……” 话说了一半,她才突然回过神来,声音一停就看着知秀。 知秀一双眼珠儿锃亮,乌溜溜地转来转去,直盯着她。 知妙看着知秀那机灵秀致的模样,立刻就停下话,还伸手轻拍了她一下。 知秀躺在那里看着姐姐,似笑非笑的:“姐姐别怪我,我只不过也是好奇。刚刚你出门子去做什么了?怕是连正事都忘了罢?诺,我给你拿来了,东角门子传过来的,有人特意从东北给你带来的医书。” 知秀这一说,知妙才蓦然想起来她刚刚出去做什么了。她原是那里拿书啊,居然在遇到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完全忘记得一干二净!这下子她才坐起身来,拿到知秀递过的那只布包。打开包来,一本本包得很整齐崭新的医书都放在她面前。一翻开,都是整齐的书页,泛着淡淡的墨香。 知妙本是不太认识这些繁体字,有些看起来会很吃力。但是她随手翻了几页之后,居然看到书页的有一侧,有用淡蓝色的墨书写的指批,居然有一些是特意解释了意思。 知妙微微地一怔。 知秀一看到那指批,也惊地瞪大眼睛:“哟,我还没看到这里,居然还有指批啊,可真是细心。姐姐,这位楚大少爷可是有心的人啊。” 她又把那张纸条交给知妙。 知妙看了一下。 知秀在旁边正瞪着眼睛看她。 知妙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手里抓了那纸条就猛然揉皱:“不是甚么要紧的,只不过是我托他送进来的几本医书。” 知秀看着知妙略有点泛红的脸,不在意地反而说:“我又没有问姐姐,姐姐干么要解释?” 知妙一下子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她的脸顿时泛红,立时把手里的字条用力往墙角一丢,然后把依到她身上的知秀推开,“还不是你老是瞪着眼睛看我,我才随口说说。” 知秀看知妙脸红,也跟着笑了:“那姐姐不如再继续随口说说好了,那位楚大少爷到底长个什么样子?我怎么都记不得了?看他写来的这些字句,又医书上还做了那么详细的指批,想来应该是个很细致的人物吧。姐姐不如详细给我说说听来?” 知妙听她这话,把手里的医书一放,瞪她一眼:“你干么又关心起来?也不怕人家笑话,还问详细的情形。他是个好人也罢,坏人也罢,你又没相干,莫不成你觉得他是个细致的人,就要和人家如何如何么?” 知秀一听知妙这话,立时就急了:“什么如何如何了,姐姐你少乱说!人家只不过随便问问而已。” 知妙看着她,眼珠略一转,故意笑道:“那我就随便告诉你,他啊……其时是个怪大叔来着。” “大叔?”知秀瞪大眼睛。 “对啊。”知妙点点头,“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楚家和我们家祖上有姻,所以他们家比我们大一辈,这位楚少爷论辈份来说,乃是我们的表叔。” “什么?!表叔?!”这下轮到知秀吃惊了,“我还以为……原来是个长辈啊。” 脸上忽然就涂上了一层失望。 知妙看着知秀失望的表情,微微地抿了抿嘴。 她心下暗下,其实,看来就算是在古代,小女生春心萌动,也是如现代一样啊。 知妙顺手拿出一本医书,其他的又复用布包包起来。 这边姐两个正说话,外头又进来一个老婆子,满脸的喜气,春风满面的样儿,进门就说:“大小姐、二小姐,三姨娘那头又给各位哥儿、姐儿添了一位小弟弟,老爷那里正在高兴,请小姐们快去上房恭喜罢。” 知秀腾地一下子就坐起身来,大问道:“果真生了个公子?!” 老婆子笑眯眯地点头:“正是。” 知妙的心里也是腾地一响。 她到不是如知秀那样吃惊,而是她忽然想起那个在穿堂里看到的奇怪的女人和黑纱人,还有那个被装进食盒子里的孩子。她笑也笑不出来,转头去望清歌,清歌在给她收拾床铺,听到老婆子的话,也转过头来看她。 老婆子笑眯眯地说:“请两位小姐快过去罢。” 转身去了。 清歌立时开口说:“小姐,那个小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写到这里很想问大家一句话,假如你穿过去了,你会对那个世界怎样? 安心的当贵小姐,理所当然的被别人伺候服侍?觉得自己就是高贵的? 还是会像知妙一样,有时候还是会觉得丫头、庶女都是平等的人。 虽然平等,但是当然不能做坏事,做了坏事妙妙还是会反击的,我只是越写越觉得,我们真的不太了解那个社会。所谓什么规矩,什么礼仪教法,真不过是摸着古籍想像罢。 啊,明天要年三十了,先提前祝各位新年好,全家幸福喽! (可怜我今天下午还在码字,准备明天给各位的节礼。现在滚回妈妈家煮饭喽,今天是老妈的生日呢。爱你们!) 新年拜礼 燕姨娘又给章荣孝添了一个小公子的事情,可在章府上上下下传了个透。 无论哪个院子,哪家的下人,都莫不在一一议论这个事情。燕姨娘的西跨院里,更是喜气洋洋,几乎这个小少爷的降临,为沉寂了足足九个月的西跨院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那些郁闷之气一扫而空,所有进进出出的大丫头、小丫鬟们的脸上都喜笑盈盈的。 只是章荣孝除了心头添了几分喜乐之外,还在追问那天燕姨娘摔倒的事情。责问到姚姨娘的头上,姚姨娘只说是乐珠拉她太大力,乐珠又是阮氏命她拉的,这一下子就把罪名栽到阮氏的头上。章荣孝那天是见到这一切发生的,上房里那一通混乱,他还看在眼里,于是便只对阮氏说了句: “你进了我的门,我令你管理后宅事,你还需得尽些心才是。” 这一句话起,可把阮氏心里就生生烧了一把火。 前几日听她裁撤了小私厨,正是为府上省了一大笔费用,章荣孝还曾夸过她呢,如此竟然又搁出这样一句话,这哪里还是夸奖,明明是责备了。 阮氏心知肚明,但怎么可能对章荣孝发火,只是硬生生地忍在腹内,盈盈拜道:“妾知道了,妾领罪。以后妾会更加事必恭亲,处理好内宅后事。” 这样的话,是守在燕姨娘和小公子的床前说的。说了这种话,刚刚产完的燕姨娘到是不顾体弱的起身,对章荣孝道:“老爷切莫再怪罪太太和二姐姐,是我自己的不是,才跌了一跤。幸而小少爷没事,我们母子平安,老爷也就念在为小少爷添福的份上,就把此事过去罢。现在最重要的是小少爷平安健康,我都算不得什么。” 这番话说得多漂亮,又在章荣孝喜添贵子的坎上,生生是给她加了不知道多少万分,在章荣孝心底的分量是从负的直接狂升到正十万。 章荣孝面上是没有什么表示,但还是对阮氏和姚姨娘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各自回各自的屋里,歇着罢。” 阮氏和姚姨娘几乎是气鼓鼓地出了门,阮氏不说话,胸中更是有怒火烧,周身都快要燃了起来。 第二日,府里的各个孩子都拿了自己的小玩意儿去给小弟弟送了见面礼,又一并恭喜过父亲不提。知秀和知妙也尽是去过的,周妈妈也抱了知微过去。知微这时已经会开口说话了,看到章荣孝就很自然地喊“爹爹抱抱”。 章荣孝怀里正抱着那个小的,看到知微若要伸手,正要把小的放下,回头就看到燕姨娘的眼睛直盯着他,他又改了主意,挥手道:“抱什么抱。你已经做哥哥了,还要撒娇。” 燕姨娘躺在床上,不动声色。 知秀回来到是气不过,坐到榻上就骂:“哼,不过是个庶出的,有什么好得意的。就算是新添,将来也不过和知同一样,一个庶出子,还妄想能多分多少家产么?” 知妙正趴在桌上看那不是太懂的医书,她抬起头来问知秀:“你说什么?” “我说他不过是个庶子!”知秀没好气的样。 “我问后面那句。”知妙再问。 “我说他也和知同一样是庶出子,就算多一个人,也不过就是多分一份家产,他还以为自己能多分多少去?我们微儿才是正房嫡出,就算是章家有金山银山,也只能是我个微儿的!剩下那些,不过就啃啃边角儿的份!”知秀的表情,略带高傲。 其实有时候,知妙是不太喜欢知秀说这样的话的。她一个现代人来说,总是心里存着人人平等的那种感觉,嫡出庶出,孩子投胎时没办法自己选择,何苦打一落地就把人划了个三六九等。但是她心里又明白,这也算是古代的一种制度,那些老八股靠着这种办法深入女人的脑子里,用这样的制度管理自己的后宅门院,让那些女人们各守自己的秩序,以免会在他的面前大打出手。最可叹的其实不是女人打从一出生就认定自己低人一等的身份,其实祸根儿还是在男人身上啊,那些可恶的男人,为了自己坐享齐人之福,还要摆出我多么施舍你们的表情,你们就算同在一个宅院下,都是我的女人,也得听我的命令,敬我怕我,真是让人恶心。 但是知妙这些话也不会和知秀说的。 知秀和她不一样,她是个真正落地就受这些深门大院教育出来的大家小姐,在她眼里,母亲去世,父亲有两房姨娘还要继娶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现代有这样的儿女,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父母因为怕儿女反对而不敢再婚了。 这些话题实在是扯得太远,知妙知道自己穿越到这种地方来,说这些给古人,绝对是白费口舌。所以她也不费这个力。但是刚刚听到知秀的话,她却忽然心头像是被什么突然一亮。 “家产……嫡子……庶子……” 知妙在心底暗衬。 时光飞逝。 很快就入了冬,进了腊月。 又到了腊月二十三。 这天是小年,灶王爷上天汇报的时候,大早晨起来阮氏就命着人洒扫整理,又去了东西两大厨,带了些管事嬷嬷祭拜灶王神位,摆了糖瓜供品,又及纸扎的马及草料,一边对灶王神位行了大礼,一边又用糖瓜抹到灶王爷嘴上,然后把灶王爷送上天。一边磕头,一边还悄悄地说:“今日又到二十三,敬送灶君上西天;有壮马,有草料,一路顺风平安到;有糖瓜,有果供,见到王皇进好言,好的说,坏的忘……” 知秀跟着跪在后边儿,一听这话就乐不可支。她们家这还有好的说吗?灶王爷要不被糖瓜封了嘴,估计到天上可是要把她们家这些污淖事给告个底儿掉。 知妙悄悄地捏她,示意她可别笑出声来。 知秀只拿眼睛瞧着姐姐,一脸的古灵精怪。 她们身前儿的是知微,穿得圆滚滚的像个球,不过将及两岁,却越发像个样儿了,看着大人们怎么祭拜,他也跟着跪下磕头似的,让知秀和知妙两个姐姐看得心花怒放。 知妙看着知微越发懂事的样,再回头看看另外两个章家的男丁,一个是木头木脑,老实诚在的知邺,永远都是一脸肃穆,非常认真的表情;再看知同,虽然个子不高,却长相清秀,白面皮儿,俊秀的脸盘儿,到真真像是和知秀一父同胞的,很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况且那一双锃亮的大眼睛里,透出三四分机灵劲儿,远比知邺那个老实成重的男孩子,精明了好几分。 知妙越看知同,越发觉得这孩子像燕姨娘,虽然不声不语的,但心下的算计只多不少。最小的知天没有抱出来,天气太冷,他又轮不上,也就算了。 阮氏带着这些孩子们把灶王爷送走,回了上房。到了上房她忽然叫了知邺、知同和知微过去,开口道:“这些时日总是曾府的来我们家,这又到年下,你们几个男丁论理也该到曾府拜问请安一回,况曾老太太又比我们这边辈份大,你们几个过去送几份节礼,也算替我和你们父亲进进孝心。” 阮氏只一伸手,那边乐珠就命几个小丫头捧了好几份收拾好的年礼走了过来。 阮氏又说:“你们到了那边,多说些好话,过年节下的,好的说,坏的不许说,知道了吗?” 知邺木木的,只知点头。 知同在旁边到是很郑重地一揖:“知道了,母亲。” 知微还啥事儿不懂呢,在旁边蹦蹦跳跳的,摇来晃去。阮氏一见知微还这么弱小,不由得皱皱眉。“其实这回子事,本该嫡生子打头,但知微……” 知秀一看阮氏的表情,立时跳出去说:“母亲,我弟弟还小,我和姐姐都未出阁,况且姑祖母那边对我们两个都还喜欢,不如让我和姐姐领着两个弟弟过去,怎样?” 阮氏一听这话,眼眸微亮了亮。 “此话也是。” 知画在旁边一听到这话,立时就急了,连忙上前一步:“母亲,女儿也想去。” 知秀不等阮氏开口,就立时一句顶回去:“你去什么去?你拿什么身份去?一个带罪之身还不在家里反省,母亲上次因着知天落地,没有打你,可没说禁你足的事情可就过去了!妹妹可别一听到去曾府就耳朵都竖起来了,也不怕人家笑话!” 知画一听知秀这等话,立时就又羞又尴尬,脸色都涨得彤红,眼泪珠子在眼眶里乱晃。也不敢看阮氏,也不敢看知秀,却抬头生生地瞪了知妙一眼,往后退下。 知妙虽然知道知秀说的很是,但是在这么多人前给知画这样的难堪,她还是觉得略有尖刻。因而悄悄地拉了拉知秀的手。 知秀拍她一下,叫她别管。 阮氏可也是把这些孩子们的样子看在眼里的,她虽然不说,却心下明白。这会子也只是一摆手:“那这事就如此,妙儿、秀儿,你们带了这两样节礼,令你们妈妈抱着知微,再两个弟弟,一起去曾府,替我和老爷给老太太磕个头罢。” “是,母亲。” 两个小姑娘和知邺知同都给阮氏行了个礼。 知画虽然心有不甘,眼泪直晃,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尴尬地站在那里,眼看着一家子的孩子都出门去,单剩下她一个人留在家里,那个中滋味,自不必言说。 知妙和知秀领了那些节礼,并几个老嬷嬷,还有三四个小仆从,从后宅院子与前宅之间的那个侧门出来,门外已经有人挂好了马车,直接走了弄堂,过了东侧大通门,到了路上。不过行了没有三四步路,就已经到了曾府的大前门。 有人看到是章府的马车过来了,立时进去通报。 不一会子,曾府里的两个大嬷嬷,两个中等媳妇和三四个大丫鬟就迎了出来。大嬷嬷开口就道:“老太太叫我们来接几位小姐和哥儿进府。” 这时才打了车门帘子,知妙和知秀都从脚踏上下了车,由三四个大丫鬟扶了,并着后头车里的知微、知邺和知同一路进曾府去。 曾府的院子和章府的又是不同。 章府是皇商出身,本来老祖上就是次子,礼仪规矩比曾府小很多;曾府打从宗上就是独苗,又是世袭官爵传承下来,一路号称书香门第,很是出了好几个读书进阶,不靠捐官而独承先帝皇恩的官家,这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的事。再加上现在章荣敏的夫君可是监国王爷,权倾朝野,曾府乃是郡王妃的娘家,这规矩派头,自然比章家大上好几重。 知妙虽然见过曾家人两次,却从未进过曾家的院子。这一次过来,可令她大开眼界。 曾府比章府占地更广,廊亭水榭,更是多上好几重;单是进了门的大院子,就足足宽达十几丈,两边均是回还的抄手游廊;复进了一重门,又是庭院,院中种了好几大棵红枣桂枝,海棠银杏;再进一重门,正是坐北朝天的三间大房,中间最大的那间且悬了巨大的匾额,匾上且题书:观正堂。又过了这三间大房,再向东去,乃是东厢的三间厅阁,阁中央的一间朝阳大屋,屋东再套三间小阁,到了这大屋中,才有人打起厚绒帘子,向里回报道: “章府的哥儿和姐儿们来了。” 这时帘子里面立时跑出三四个有脸面的大丫鬟来,直接迎向知妙和知秀,其中一个脂钗皆全看起来就是比较体面地先道:“章大小姐、二小姐来了,屋里老太太和太太都在等候了。” 知妙和知秀听了这话,连忙扶了她们的手,进了屋里。 屋子果然宽敞又奢华,正中即是一榻红木朱漆的雕花大罗汉榻,铺着褚石红的锦绒大洒花垫子,上面又衬了纯白雪花色的正宗东北雪狐狸皮,再上面还有金缕丝的绯色大条褥,曾老太太身穿着紫貂水袖大皮袄,底下是丹霞罗纹双色裙,半歪在松花绿的团锦长条枕上,脸上略略地眯着眼睛。 秦氏穿着紫绡的长襟对衫袄,拖地的百叠郁金裙,头上束着百草珠的抹额,并不敢坐,却是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老太太闭目养神。 一群孩子们从外头走进来,进门看到秦氏和曾老太太,也不敢擅动,也不敢立刻下跪。 秦氏看到知妙和知秀她们都走了进来,回头再看曾老太太,老太太还是半闭着眼睛,似乎在那里闭目养神的样儿,并不开口。有心想要催促,那话头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知秀和知妙站在底下看到,都略微交换一个目光,没有开口说什么,却也在心底都记下三分。 稍待了好几刻,曾老太太这边幽幽地张开眼睛,开口问道:“娃儿们还没来吗?” 知妙和知秀听到问了,这才领几个弟弟们跪下,朗声道:“请姑祖母、婶婶安!母亲特别吩咐我们来给姑祖母、婶婶送年节礼,因着看到姑祖母养神,不敢惊扰,才立在这里半刻。” 曾老太太一看到这几个孩子跪下磕头,脸上立刻喜笑颜开了:“哟,我正念叨你们呢,可巧就来了!哎哟,可还是我们家的孩子,越发水灵了。秀儿,快来。” 知秀一听曾老太太叫,立时就直接扑到曾老太太的怀里去了,果真变成孩子一样地在曾老太太的怀中撒娇:“姑祖母,我好想你。” 曾老太太宠爱地抚着她的头,直乖乖地叫。 知妙没有动,站在那里却偷眼瞧见秦氏脸上,那种很不屑,很鄙夷的神色。似乎不像是朝知秀,到像是朝向曾老太太的。她没有像知秀那样冲过去讨欢喜,反而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也不知道是秦氏看出来了,还是感觉到了,竟突然转过身来,眼光对上知妙。 知妙立刻垂下眼帘,对着秦氏微微一福:“婶婶。” 秦氏上下打量一下知妙,表情略有些傲气地点了点头。 上头曾老太太到是开口训道:“你还在这里站着作什么?还不快去收了节礼,再进去给孩子们取点银子做压岁钱!” 秦氏一被老太太这样训斥,立时惊得向后退了一步,刚刚那种倨傲的表情立时褪去,连忙低头道:“是,我马上去办。” 知妙站在旁边,没有吭声。 秦氏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曾老太太这时又抬起头来向知妙道:“妙儿,你也随你婶婶去罢,到后院把礼单清理了,再拿了咱家的,送回去给你父亲。你父亲新添了继室,家里正是不安静的时候,你身为嫡长女,要时时刻刻记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家家均有本难念的经,这经不是不念,而是要看你怎样念。记住了吗?” 知妙一听曾老太太这话,立刻心知肚明。这曾老太太才真是历经风霜,看透本质,连忙点点头:“我记住了,姑祖母。” “好,去罢。”曾老太太伸手抱过知微,把白胖胖的他放在自己的座椅旁边。 知微又挣扎着要爬,逗弄得一群人都笑得不得了。 知妙这就跟了一个大丫鬟走出门去。 前头秦氏不过刚刚走了两三步远,抄手游廊还没有转完,知妙只听到秦氏嘴里嘟嘟囔囔的,也听不太清,似乎是在说:“……包银子……是包你的还是包我的?叫我包又不给我银钱,叫我拿体己包不成?到现在也不放家权,只会坑我的银子……死……” 后面似乎是没有骂出声来。 但是知妙却已经心知肚明。 曾老太太刚刚可不就是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经不是不要念,而是要看怎样念”。绝对是至真的真理啊。 眼看着秦氏拐进她的东厢大房里去了,大丫鬟却引了知妙往院子里来,刚刚她们带进来的节礼,样样俱在这苑中停放着,上头系着结了彩丝的带子,又贴了“春”字“福”字的字样儿。节礼清单都放在各个箱盒子上头,有两三位管事的嬷嬷远远地站着看,等着过来清点收礼。 知妙刚想走过去,不妨的脚底下像是突然踩到了什么,她才惊奇地一连撤开,却脚一闪开,就只听得“砰”地一声大响! 眼前白光一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大礼就是——两千字免费小番外! 呵呵,过年了给大家图一乐呵。 祝大家兔年吉祥,全家幸福,团团圆圆,健康快乐每一天! 给所有看文的亲拜年了!!!!! 专属金印 砰! 一大声,白光一闪,知妙都刹那间以为自己要穿回去了,结果被吓得连退两步之后,才缓过神来。 原不过是一只炮竹,系了细细的绵线,她刚刚脚下一绊,就不由自主地往哪上头一踩,那类似于当今“摔炮”类威力不是太大,但又响得透人耳朵的东西就砰地一声炸了开来。 知妙虽然并不是很害怕,但是这声响太大,还是被惊了一下。 旁边那个小丫鬟反而惊得大叫:“谁啊,谁在后头?!” 那后面不过是个假山,山石嶙峋的,也没有人应声。 小丫鬟转身去寻人,一边跑一边说:“这些坏小子,看我不拿住他们……” 她转身就去了。 知妙到是立在那里。 忽然有人在头顶上问她:“你是真不怕,还是装不怕?” 知妙抬起头来。 山石顶上,探出个白净的脸庞来,细细秀秀的下巴,略有些苍白的脸色,眼瞳如杏仁般黑白分明,头上束了一溜金绡紫的八宝珠抹额,为他的病弱气中凭添了些许色彩。 知妙抬头看到是他,眼睛微微地眨了眨。 她其实早就应该料到是他了,做得出这么小的把戏,还是在他的地盘上,凭着他在章府里的那种脾气,他若是知道她来了,不捉弄她两下子,那他就不应该叫“曾齐越”,反而应该改名叫“章齐越”了。 知妙低下头来。 曾齐越伏在山石上又问:“喂,我在问你话呢,没有听到吗?” “听到又如何?”知妙回问他。 “听到就答我。”他的语气中,竟然甚有三分霸气。 知妙在心底暗笑,这等小男娃,难不成就喜欢玩这种“我气死你我高兴”的把戏。她也不理他,只管低下头来,看看院子里停下的那些礼品,然后低低地说了句:“幼稚。” “你说什么?!”偏生这位曾大少爷竟然是个耳力非常的,她虽然是低低的话,他竟然也全然听到。 知妙也不管他,只低下头去看那些礼担上的礼单。 她大概八字和他不太合,每次遇到他的时候,净是些吵闹事。她今天打算在他的地盘上,最好不要招惹她,只是好好地站在这里等秦氏回来,然后把礼单回报清楚,那边查收了就算了了事,然后她就能回前厅去了。 这边厢她才刚刚拿起头担上的礼单,正扫看了两三眼,突然有个人从后面一伸手,直接就把她手里的礼单给抢了过去! 知妙回头一看,曾齐越正拿了她的礼单,脸上的表情略有些得意洋洋般地看着她。 “还给我。”知妙叫道。 “想要可以,把你刚刚所说的话再说一遍。”曾齐越居然只是为了那两个字,就从山石上跳下来。 知妙心底可是为他这动作打了个大大的“X”,上次在城隍庙里看他救下了知微,她还觉得他有几刻还甚是成熟的,怎么今天到了他的地盘上,净做出这些无聊而又幼稚的行动。 知妙也不和他生气,只是望着他对他说:“这大过节下的,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坏话你自然也是不想多听第二遍的。” “坏话?你即承认刚刚说的是我的坏话?”曾齐越瞪着她,“上次我还好心救了你弟弟,你现在反而对我说起坏话来?” “上次我已经对你道过谢,你若是知礼,也不应该在这里再做如此幼稚的事。”知妙终于还是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 曾齐越一听到“幼稚”这两个字,便立时瞪圆了眼睛:“幼稚?!你说我幼稚?!” “难道不是?”知妙只微微一笑。 其实论岁数来说,她果真看这小男生不过竟做些幼稚的事,无论是第一次捉弄她,第二次在知画面前设计她,还是刚刚放炮仗吓唬她,不过都是些小男生的幼稚事。她不知道他存了什么心,但总之她对他这些行动是觉得没什么意思的。不过是笑一笑,也就罢了。 但是这样的话,却的的确确刺伤了曾二少爷的心。 他打落地起,还从来没有这样捉弄过一个小女生,而今日她竟然在这里笑他“幼稚”?! 曾齐越越发有些气不过,他直接就冷言道:“你说我幼稚,好,今儿我就幼稚给你看!” 曾二少爷生气,一伸手就把刚刚从她手里抢过来的礼单“嘶”地一声撕得粉碎! 知妙顿时“呀”了一大声。 礼单虽然不是甚么要紧的东西,但是礼单乃是一份敬意,秦氏还未曾过目,就被他撕得粉碎,这样实在不像样! 知妙这里也生气了,直瞪着曾齐越,曾齐越也反瞪着她,很是步步不让的模样。 这边两个人正是僵持,忽然从那边跑来一个大丫鬟,身后有几个小丫鬟扶着秦氏,摇摇而来。 曾齐越一看到这边来了人,也不说话,直接往后一闪,就躲到了假山石后,只留下一地撕碎的礼单和一个烂摊子给知妙。 秦氏走过来,脸色正不大好,又看到礼单竟是碎了一地,脸上的表情登时就有些挂不住。开口的语气也不再像是在正东大房里那么客气,甚而有些凌厉:“大小姐这是如何?若心内对我们府上有什么不痛快,尽管说出来,可别朝这些没有性命听觉之物撒气。这大过节的碎了一地又像是什么样子。” 知妙听了秦氏的话,连忙盈盈地伏拜下去,认真道:“婶婶请莫怪,实乃因着那些书写礼单的相公未及用心,把几个单样儿都写错了,我想着这样的单样儿呈到婶婶手里,实在不像,因而就把它们撕碎了。但是婶婶来查阅礼样儿,不如不看那些单子,就让我一一向婶婶报过来,岂不更好?” 知妙话一说完,就向着那几个礼担子走过去,一边走口中一边说着:“我们府里今年呈给曾老太太及曾大伯、曾婶婶的礼品有绮罗庄的丝绸缎子四匹,软烟罗两匹,紫绡金帐子六顶,团金蚕丝的被衾六套;三宝斋的看家三宝珍果子八盒,团圆饼八盒,岁岁糕十六个,节节高升各色干果子十六套;聚酒坊里的陈年花雕九坛,女儿红九坛;丰乐坊里的猪头、猪脸、猪大腿、猪肋排各八套,还有素斋果食十二盒,各色小糕点十二盒。虽然都不是些甚么要紧的东西,不过是过年时我们家里自家产的果子食盒,但皆是用上等材料蒸制,俱俱样样都是上等味道,所以供送给曾老太太及大伯、婶娘,且做个新节时的年礼,多多享用罢。” 秦氏一听知妙这番话,眼睛再朝着那礼担里望过去,居然在这个孩子嘴里说出来的礼样清单,一样儿也不缺,一样儿也不少,件件桩桩都是正好。秦氏心头知道,这等几叠几样儿的礼品,她们这些嫡房大小姐是不会看着装箱的,她居然能件件桩桩都说得分丝不差,除了要有过人的观察力,还要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曾老太太曾经说过章府嫡房里的大小姐是个“妙人儿”,如今她看起来,这孩子不只是个“妙人”,绝对是个“有心”的人。 秦氏想到这里,脸上还是挂上了笑:“好孩子,难为你能报得这样清楚,到比那礼单强上百倍了。回去替我给你父亲母亲捎个话儿,难为他们还想着。礼我们收下了,改日再派我们家的孩子回去还礼。” 知妙知道自己这是过关了,连忙行个礼:“我记下了,婶婶。” 秦氏笑了笑,把手里用红丝布包裹的几个银锞子交到知妙的手上,道:“好孩子,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且拿回去给你的妹妹兄弟们分了罢。也算是我的一片心。” 明明是曾老太太叫秦氏给压岁钱,秦氏却只说了“是我的一片心”,知妙心底明白了三分,却不动声色,只是对着秦氏施完一礼:“多谢婶婶。” 秦氏依然笑眯眯的,跟弥勒佛似地笑了笑,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过头来,对知妙说:“好孩子,我忘记叮嘱你,我们这府里呢,常也闹些笑话事,大小姐若是见到了呢,也就当没看见罢。有些该说话的人,大小姐就说;有些不该说的呢,大小姐也且记得些体面。” 知妙一听这话,脸色才微僵了一下。 好似刚刚她在这里和曾齐越说话,是被秦氏看到的?这是旁敲侧击地在敲打她,不要和曾齐越讲话,以免不记得了“自己的体面”? 知妙不知道他们府里的这些道道,自然也不想把自己卷进去的,只能低头道:“是,多谢婶婶教导,我记下了。” 秦氏听到她的话,这才略浮浮地笑了笑,转身而去。 知妙手里拿着那些银锞子,才想转身。 那位躲在山石之后的曾二少爷,忽然就向着她手里的银锞子伸出手来。好在知妙被他抢一抢二不会再抢三,那手指头还没有碰到银包的时候,她的身子就忽然一闪,闪开了他的手指。 曾齐越在山石后笑道:“哟,果然学聪明了。” 知妙微微地眯下眼睛:“有一有二不会有三。” “说的可是。”曾齐越笑道,“若是再有三,那就不应该是章府的大小姐,而是章府的小笨妞了。” 知妙听他这样的话,转过头去撇了他一眼:“你一向说话如此?即使和知画在一起的时候?” 曾齐越一听她提到知画,脸色就一变:“你提她作什么。” “那我又要理你做什么?”知妙微微地眨了眨眼睛,“刚刚婶婶的话,你没有听到吗?婶婶叫我多想些体面,遇到不该说话的人,不该做的事,便不要听不要做。” 曾齐越立时“嘁”了一声:“她说不该听不该做,那么她就该听该做了?不过是顶着个嫡母的头衔,还以为自己真的要当家作主了。” 知妙听到曾齐越这句话,到是没有开言,她不知道这府里的事情,但是如今几番听下来,似乎也大有文章;这位养在老太太名下的非嫡非庶的少爷,那位顶着当家主母名头,却没实权的正妻秦氏;还有那位高傲的郡王府的妹妹曾荣琳,这一个个,一桩桩,似乎俱不是容易对付和处理的人物。 知妙一想到这里,便转身道:“失陪了。” “谁说要你走?”曾齐越一看她要转身离去,立时忽然一伸手,猛然就把她手里的银包一夺。 知妙没有防备,手里的银锞子居然再一次落进了他的掌心! “喂,你……” “我怎样?”曾齐越银子到手,得意洋洋,“我都说了,有一有二不能有三,你即有三,可不就是章府的小笨妞了。” 小男生得意入手,面上的表情越发洋洋。 知妙实在受不了他那种样子了,不由得翻翻眼睛,嘴里冒出一句:“幼稚。” 曾齐越可是被她这句话给刺激到,忽然间猛地一抓她的手:“你再把这句话说一遍试试?!” 知妙也烦了,转过头对他愤道:“幼稚幼稚幼稚!你堂堂曾家二少爷,为什么总是这样幼稚?!欺负女生就很爽吗?捉弄我就那么让你有成就感?你能不能学学别人,成熟一点,有风度些!” “别人?!什么别人?!”曾齐越别的到没听到,偏偏这一句,像根刺一样地深深地扎进他的心底。 知妙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反而只是把脸庞微微地一转。 曾齐越手里捏着那银包,清秀双瞳中却仿佛燃起忿忿地火焰,他只把她的手恨恨地一握,冷言道:“莫不是大小姐如今已经有了心上人?人家成熟懂事,风度翩翩?早已吹得大小姐心花开,所以看到我,却只剩下了‘幼稚’两字!” 知妙被他抓住手,到也不害怕,只是他那口气,实在令人不悦。 她也不分辨什么,只是回头瞪他一眼,状若冷漠般地笑道:“我也不想说你幼稚,但你如今所做之事,不过丢个炮仗,抢个别人手里的银包,就差没下手拉我辫子了,这些事情,我们那里小学男生必做的事三件你做全了两件,还不是幼稚是什么?” 曾齐越被她骂得一头雾水。 什么叫小学男生必做的三件事?什么叫下手拉辫子?!咦,这大妹妹说话怎么突然怪里怪气的。 但是这些曾二少爷已经全都顾不得了。 他只清清楚楚地听懂了章大小姐骂他的那两个字:幼稚。 幼稚幼稚!她居然敢说他幼稚!她居然还敢说别人成熟懂事,风度翩翩?!这几行字简直如同燃烧的火苗,直从他的心底熊熊地蒸腾起来,件件桩桩具像是深刀银刺,刺透他从不曾被人鄙视过的内心! 曾二少爷只把手里的银包向着旁边狠狠地一丢,伸手抓住知妙就往假山之后愤恨地一推! 知妙有些吃惊地瞪大眼睛。 却只见曾齐越那双漂亮双瞳,倏然就放大在她的眼前。 一声低低地怒吼:“章知妙,我要你嫁给我!” 啪地一声,躲无处躲,一双温润的双唇,倏然就贴在她的唇上。 啪! 作者有话要说:坚持天天更新的晨晨给各位亲爱的拜大年,祝大家在兔年里 天天吉祥,事事如意,合家快乐,幸福健康,大家都永远有一个好心情,永远天天开心日日幸福!! 新年好! 隔墙有耳 过年喽! 过大年喽! 可别管哪府哪门哪院子,再怎么吵闹争宠,到了这新春时分,也具把那些恩怨情仇都先放下,各府各院里都张灯结彩,欢声笑语。 知妙、知秀都穿了全水红的一身新衣裳,头上戴了过大节才会戴的衔珠滴的小凤钗,知微更是全身穿了个圆滚滚的红,白胖白胖的甚是可爱。明香、云香都忙着指挥小丫头们打扫房屋、擦门擦窗,贴窗花,贴对联,一片的喜气洋洋。 到了正月初一,章荣孝和阮氏领了一家大小,开了宗祠,先拜天地诸神,又拜祖先,一番祭祀拜年磕头礼不缀述。到是知妙好像心情很好,跟着家里人行礼时,总是微抿着嘴唇,笑意盈盈的;知秀在旁边很少看到知妙这样的表情,不由得悄悄捅捅姐姐,问道:“姐,有什么好事?” 知妙笑而不答。 知秀用力戳她。 隔府的曾家也正在行大礼,拜天拜地拜神明。具府里的人都妆扮一新,神清气爽,唯有曾二少爷脸边又出现莫明其妙的红指印,曾老太太追问起来,曾二少爷只说自己走路不小心,撞到了门框上。曾老太太问他,咱家哪个门框有五个手指头的?曾二少爷答:我心中的那只门框。 举府皆以为二少爷又犯魔症了,狂笑不矣。 初一忙祭祀,初二回门探亲,初三吃团饭,初四初五走亲访友自由活动。到了初六,放了过年炮,各大酒坊、庄园又重新开业,新的一年又将开始了。 这边还没有到元宵,燕姨娘怀里头的那个小公子的百日就到了。 明香从上房领了阮氏的意回来对知妙和知秀说的时候,知妙心头微怔了一怔,到没有了那种添小弟弟的喜气,只觉得有些不祥之意又浮上心头。 到了小公子百岁日,府中依然喜气洋洋,又在正月里未出元宵节,正是全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盈门。 众人都在为小少爷的百岁日忙碌,只有嫡房里不是很高兴,知秀本来就是气不过,越是这样的日子,越是领着知微满院子乱转,知妙心里有心事,也不想多说话,只是坐在桌前研究那些什么医书,而且这日子让她想起自己到了这古代时空已经一年多,去年此时,她还在懵懂,郡王妃回省,家里也是一片热闹,唯有林氏病气恹恹,将要不治…… 她回头想想,这一年来发生种种,有人离去,有人进门,有人出生。人生世事,果真无常。 清歌和新燕看到知妙坐在这里看书,也觉得没什么可忙的,两个人便出去洗衣房里拿昨天送去洗的衣被衾帐。这是蒋妈妈吩咐她们送洗的,准备打扫干净了好过年。 一路上两个小姑娘说说笑笑的,进了洗衣房,被罚的几个老嬷嬷们还在寒冬腊月天的冷水里洗衣,虽然有个大地锅里烧了热热的水一起兑进去,但是院子又大,再怎么热的水倒进去,一会儿便也就凉透了。她们还半坐在小木凳子上,用洗衣木用力地敲打捶洗着。 清歌进门问:“我们房里的帐子洗好了吗?” 那几个老嬷嬷抬头看一眼,有几个就是因为嫡房受罚的,都鄙夷地看她们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清歌有些气不过了,她们犯了错,自己不反省,那表情好像是嫡房害了她们一样,立时说:“嬷嬷们可不用给我们脸子看,我们也不是主子,哪里敢得罪嬷嬷们。我们犯了错,主子们还一顿痛打呢,我们又得给主人端茶送汤的,可比嬷嬷们挨打的次数还多呢,嬷嬷们不过在这里洗个衣又不用天天半夜不睡,鸡鸣不起,嬷嬷们这又是甩脸子给谁看呢。” 这小清歌素来就是牙尖嘴利的,几句话就把老嬷嬷们说得拉不下脸来。 有个抬起头来,把脸一指:“姑娘也不用多说,在那里呢。” 清歌眼睛一翻,拉着新燕就走过去。 两个小姑娘进了晒衣房的门,晾好的衣物帐子都还搭在竹竿上,这是晚上收进来的,怕是着了露水。清歌和新燕就立时从竹竿上收了帐子,然后在旁边的一个大木台上把衣物收叠起来。这晒衣房里空荡荡的,像是没有人,两个小姑娘就一边整理一边说起话来。 新燕问清歌:“今儿是小公子的百岁,大小姐二小姐要送什么呢?上次落地,就已经送了两个小银锞子,两块绸子,还有一片二小姐亲手绣的缎子;二小姐那天就抱怨了好久呢,今天又要送,可是要送什么?” 清歌听新燕的话,都忍不住撇嘴:“还要送?当我们房里是摇钱树啊,那两个小银锞子都是大小姐攒了好久才存下的,就那么白白地送了,又不是咱们房里的微少爷。不过是个庶出的,还能有多金贵了,再说,是不是哪里来的还说不定呢,还真的拿自己当爷了。” 新燕一听清歌这句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清歌。 “这是怎么话说的?哪里来的,你这又是什么话?” 清歌看了新燕一眼:“可不就是那个话。” 唬得新燕惊了一惊,道:“姐姐可把话说明白些?” 清歌左右看了一看,这晾衣房里又大又空旷,并没有人,她就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对新燕说:“我且告诉你一个人,千万不能传出去。那位小公子爷,根本来路不明的。” 新燕一听这话,惊得手里的衣服都掉落在地上。 “这……这是什么话?不是三姨娘怀里抱出来的吗?” 清歌翻一个白眼:“三姨娘怀里抱出来的那个已经不知下落了,这位爷是从外面送进来的。” 新燕这下子简直瞠目结舌了:“怎……怎么可能?姐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 清歌的声音这下压得更低,几乎只有新燕能听到了:“怎么可能乱说,三姨娘添生的那天晚上我和大小姐看得清清楚楚的,生下来的被装到食盒子里拎出去了,送进来的才是这位哥儿。三姨娘生的定是个女儿,但为了讨老爷喜欢,所以生生地换了位公子。” 新燕这被吓得心惊肉跳,手里的东西一抖,木台上的压衣服的木板子都被她撞掉了,发出咚地一声大响。 立时有老嬷嬷从外头走进来,开口问:“怎么回事?姑娘们且慢点,我们虽没有姑娘们金贵,但这屋里头坏了什么打了什么,我们也是要跟上头回了才能再领的。到时候说是姑娘们打了,这脸上都不好看。” 清歌和新燕都停了嘴,清歌一口噎回去:“不过是个木头板子掉在地上,要是这个还要去再领三四块,我看这屋里都能再盖个木头房子了。嬷嬷也不必催,我们走就是了。” 两个女孩子抱了自己屋里的帐子衣物就走了出去。 这边出去了快一刻钟,晾衣房里忽然另一侧的帐子微动,竟然在那晾晒好的帐后面,走出一个面色难堪的老妈妈来。她系着土黄的罗裙,脸上表情扭曲,显然是把刚刚清歌和新燕说的那一通话,完完整整地听在了耳里。只是刚刚那帐布遮挡,两个小姑娘只顾了看身边,却根本没有注意,那帐后居然还藏着人。 老妈妈面孔扭了扭,脸上的肉褶子都抖了抖,身子一拧,就往外去。 上房里,正是喜气洋洋。 桌上瓜梨果子摆了一桌,又并那些稀罕物什摆了十几样,小孩子的缎子、斗篷,小银锞子,镯子、长命百岁锁都摆了好几样儿。阮氏远远地坐在桌边,乳母怀里抱着知天,章荣孝正在逗弄他。小公子刚刚会笑,伸手一挠他颈上的肉肉,他就会咯咯地笑,很是讨人喜爱。 小孩儿银铃般的笑声就在这大屋里来回回荡。 阮氏抬头望了乐珠一眼,乐珠也看看阮氏。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章荣孝这也算是破了例了,居然把小儿子的百岁摆到当家主母的房里,阮氏心头想,莫不是想让她把这个小的收到自己名下,她虽然还没有怀胎,但也不想替别人养儿子。乐珠也心知肚明,和主母两个人眉来眼去,却不明说。 这边正在等时辰给小儿子庆生,那边突然有人打帘子叫:“三姨娘来了。” 话音还没落呢,燕姨娘已经一头栽了进来。披头散发,穿着雪白的对襟褂子,素白的裙子,连脚下的鞋都是雪白雪白的,头上又没簪钗,有一缕甚至从后披到前,跟疯了一样地跌进门来就大哭: “老爷,了不得了!您给我一把刀,直接砍了我罢!我死了之后,您只把同儿、天儿养大,他们有了造化,就到我坟前烧叠纸罢!” 这话惊天动地的,把个章荣孝和阮氏都惊得腾地站起身来。 章荣孝立时就吼:“怎么回事?!你怎么穿成这样!这不是天儿的百岁日,你怎么弄成这样!” 阮氏心头也乱跳,上一次事件她已经被章荣孝指责没有料理好后宅,这时候又闹出来,算是什么道理?! 阮氏站起身来就说:“你们傻了,快把三姨娘拉起来!这大喜的日子,成什么体统?!” 乐珠慌得和几个小丫头就去拉燕姨娘,但是燕姨娘扑在地上就开始痛哭:“我不起来,我要一头撞死在这里!老爷!太太!我知道我在这府里就是个没头没脸没身份的,就算是怀里抱出来几个哥儿,也不过是个下作的东西,即使是个丫头,也断是看不起我的!若是小姐主子们在背后厌我骂我也就罢了,我还得给小姐们磕头去,但是凭的是个丫头们也在我的背后嚼舌头根子,骂我,我就算是咽了这口气,我也不能瞑目啊!况还不只是说我,说的居然是怀里刚落地的这个哥儿!哥儿是招她们还是惹她们讨嫌了,居然这样编排起来了!若不就是嫌哥儿占了幺子的地位,讨了老爷的欢喜,她们就浑说起来了!” 章荣孝这一大通听得不甚明白,接连问:“你在说什么?谁又在背后嚼舌头了?都说了什么?!” “我也……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只是听下边儿的一说,我就……我就恨不得撞死了!”燕姨娘倒在地上,做那种悲愤欲绝的姿态,依然欲擒故纵样儿。 阮氏是知道她的手段的,站在那里对她的样子冷哼。 旁边乳母怀里的知天却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章荣孝被幺子哭得心疼,立时追问:“到底说了什么,你且说出来,有我为你作主!别在这里惊了孩子。” 燕姨娘听到章荣孝的话,这才止了一点眼泪,似抽抽噎噎地说:“我方才在屋里,和惜香收拾物件要给小公子过百日,可听到院子里洗衣房的老嬷嬷跑来跟她以前的老伙伴闲聊,竟低声说刚刚在洗衣局里听两个小丫头胡聊,说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那秘密可是……可是就指着小公子……” 这话一段一段的,令着屋子里的人全部心急如焚。 “小公子如何?!”章荣孝急问。 燕姨娘哭道:“说……说小公子……是外头抱来的……不是我怀里生下来的!” 这话一出口,没来头的唬得整个屋子里的人心头一大跳! 阮氏都惊了,瞠目结舌地看着燕姨娘。 章荣孝也都僵住了,好大会子没有反应。 阮氏这里目瞪口呆,她可知道这深宅大府里,血统的重要性,若是别的话还好说,这会子居然说小公子是外头抱来的,这岂不是给章荣孝活生生戴了个帽子,欢欢喜喜的儿子,成了替别人养活的了!是谁敢这么大胆子浑说,难道不要命了不成?! 立时,章荣孝便反应过来,怒道:“是哪个敢如此浑说?!一并拖过来,直接打死!” 作者有话要说:大过年的爱打负的人真多,我刚从老家回来就一肚子火。 但是别管她们再怎么骂,我就是一定要把这本写好! 一定会写得更精彩。 还有换着ID轮流骂我的,盖楼骂的,我怎么就欠她们了,过年也不休息的盯着我。 不过就是爬个榜,涨个分的,值得这么让人嫉妒。 我这个人就是有这个毅力,越打击我会反击的越强! 坚决不认输!再多的负分我也绝不会停更断更坑掉! 我会让妙妙和我一起努力反击! 战斗吧,妙妙!!!!!!!!! 一力承罪 知妙正趴在桌上看书,这古人的书太难看了,竖排版不说,繁体字也罢了,关键是这些字的用法和现代的都不同,有时候上下通读也不懂,再看下楚墨予写的注释,还是一知半解的,她只好一边看,一边找纸记下来,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再问问别人。 可惜这时代也没有原子笔、钢笔,只有毛笔。她又不太会用,写起字来也歪歪扭扭的,而且毛笔讲究手腕用力,她即使在幼儿园的书法班里胡乱凑合过几天,也不过写出来跟虫子爬似的,可是丢了她大小姐的脸。 知秀正想凑过来看,知妙立时就把纸一掩。 知秀捂着嘴儿就笑起来:“姐姐不让我看我也看到了。看来不光是知邺、知同他们要上学,姐姐也该让父亲再请个教习先生来,再练练字才好。” 一句话说得知妙呲牙咧嘴的,这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真想痛打她小屁屁一顿。 这边两姐妹正在笑闹,大门子突然一响,进来两个老婆子,二话不说,见了两个小姐也不行礼,直接就把清歌和新燕一拿,拖了就往外走。 清歌和新燕吓了一大跳,立时挣扎着叫:“喂做什么呢?” “放手!” 知秀立时跳起身来,大喝:“干什么呢你们,眼里没有主子了?!” 知妙慌得把手里的笔一搁,问道:“怎么回事?” 老婆子们知道知秀是个难惹的主儿,还是回头道:“回大小姐、二小姐,是老爷和太太下的令,要捉这两个乱嚼舌根子的小蹄子过去,或惩罚或打发了,都凭老爷发落。” 知秀一听这话,瞪圆眼睛:“什么乱嚼舌根子,她们都说什么了?!” 老婆子们把清歌、新燕一瞪,然后回嘴道:“听上房说,她们是在那里胡编排小公子是抱来的,不是三姨娘怀里养出来的。” “什么?!”这句话唬得知秀手里的绣绷子都咚地落在地上。 知妙那里手一抖,一整盘子墨咣当一下子摔在地上,砚台砸得粉碎。 清歌和新燕登时也明白了。清歌立时就把眼光都投到知妙的身上,一句叫道:“大小姐……” 知妙一惊。 两个人还来不及说话,两个老婆子拉着清歌和新燕就往外走:“快点,快走!这种事情,你叫了老子娘也救不了你!” 新燕也吓坏了,抖着手叫知秀:“二小姐,救命!” 知秀唬得脸色都发白了,着急地看着清歌和新燕被两个老嬷嬷拉着拖着就往门外走。知秀伸手想要去拉新燕,但是老婆子手又快,力气又大,一下子就把两个小姑娘都推搡出门去。知秀跟了两步,又回转过身来,然后猛然抓住知妙的手。 “姐姐,姐姐怎么办?我们要救她们!不然她们被捉过去,就是一个死!” 知妙脸色都惊白了。 她本来是嘱咐过清歌无论如何断不能把这种事说出口的,这事虽然比不得宫里的什么“狸猫换太子”,但对讲究血统的人家来说,也是可大可小的一桩事。更重要的是,高高在上的男主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自己手下的妻妾欺骗自己,而且自己欣喜得来的幺子竟然是抱养的别人家的?这样的话,到谁耳里都听不下去! 清歌和新燕一路惨叫着被拉了出去。 知秀急得汗都要冒出来,知妙脸色发白,她是知道内里的,这下子心里脑里拼命盘算着到底是应该如何。但是时间等不及,知妙只从罗汉榻上跳下来,拉住知秀的手:“快点,叫上云香和明香,我们过去看看。” “嗯。”知秀连忙抓了姐姐的手,两姐妹并两个大丫鬟,急急忙忙地往上房来。 上房里,正是气氛肃然。 章荣孝气呼呼地坐在上首,阮氏面色冰冷地坐在他的下边。底下是一溜椅子,燕姨娘还穿着一身素,但已经被人梳好了头,却依然哭哭噎噎地拿帕子拭泪;再下边是乳母抱着的知天,连知同都站到了燕姨娘的身边,燕姨娘搂着知同,脸色难堪;再往下有姚姨娘和知画,两母女看好戏一样的表情。除了知邺没在,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 清歌和新燕被按在地上,两个小丫头没见过这阵势,都被吓得发抖了。 章荣孝气得在上头猛然一拍桌子,怒道:“你们两个作了势的小蹄子,到底是哪个满嘴胡噙的敢说小爷是外头抱来的?!哪个说不是三姨娘怀里生出来的?!说!” 清歌和新燕吓得发抖了,就算平日里再怎么伶俐的口角,也不敢说出一个字来了。只是跪在那里,不住地磕头。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章荣孝怒容满面,脸色黝黑,横眉立目不容推托,怒道:“快说!那些话到底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今儿你们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今儿你们就是一个死!来人!拿板子来!” 外头立时就有人应了一声,三四个婆子拎着竹板子就匆匆而来。 这里清歌和新燕都已经吓得发抖了,眼泪止不住就往下流,一边流一边狂磕头,对着章荣孝和阮氏求饶:“老爷,老爷饶了我们罢,我们不过嘴下胡说,不知道什么人就当了真,老爷且饶了我们罢,老爷,太太!” 阮氏冷脸看着,一点也不想帮她们。这事儿不是从她房里起来的,自然轮不到她出头。 章荣孝听到清歌的话,反而更加生气,直接大喝一声:“嘴下胡说?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话,由得你胡说?!你既然喜欢胡说,我就让你胡说个够!来人,给我拿板子打她的嘴!” 立时有一个老嬷嬷冲进来,手里拿了一尺多长的竹板子劈脸就朝着清歌的嘴上打过去! 这老嬷嬷也是被阮氏罚了的,生生地一板子就抽在清歌的嘴上,啪地一大声,竹板子上立刻就染了血。清歌被打得一头撞在地上。 新燕惊呼:“清歌姐姐!” 章荣孝立时再叫:“说不说?!到底这种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你再不说,拉起来再打!” 老嬷嬷伸手抓起清歌,又一板子狠狠地抽过去! 知妙和知秀进门,正看到清歌一板子被狠狠地抽倒在地上。血沫子飞出来,噗地一声吐了一地。 知秀立时紧张地把手都捏紧了,狠狠地掐住知妙的手,就要冲动地往前一跪。知妙狠狠地拉住她。 知秀着急地说:“姐姐,她们……” 知妙只把知秀往身后一拉,轻语道:“这事儿与你无关,你不要搅进来。” 知秀只脸色一急,立时道:“这怎么与我……” 知妙不由她分说,把她往身后一拉,整个人立时就扑嗵一声跪在上房中央,表情严肃,声音十分清脆地说:“父亲,此事不怨她们,她们是我房里的人,有事要惩罚,请惩罚女儿罢。” 章荣孝和阮氏一抬头,只看到知妙就跪到了那里。 坐在旁边的燕姨娘立刻眼眸一转,防备顿加;姚姨娘到是满脸鄙夷神色,似乎看到知妙她们遭遇危机,得意万分。 阮氏脸色也是一僵,她虽然知道这个嫡房的大长女心头很是有些手段的,但是这种话在府里传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章荣孝新添幼子,即使是庶出的,那小模小样的也是讨人喜欢的,忽然传出是被别人抱换的这种话,他心中即使怀疑,也先要大发脾气,整治出个一二三来。现在知妙跪出来,绝对是顶着怒火向上,肯定难逃鞭笞。 阮氏甚至为知妙捏了一把冷汗。 章荣孝脸色乌黑,冷冷地瞪着知妙,言道:“你出来为你的侍女顶罪?你可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 知妙迎着章荣孝的脸色,冷言道:“女儿知道。” “你知道?!”章荣孝大怒,猛然一拍桌子:“章知妙你竟然知晓她们在背后说什么?!那么此事也定与你有关联?!你说,是从谁那里传出了这样的话,是谁说小公子是从外面抱进来的,是谁说知天不是从三姨娘怀里抱出来的?!” 章荣孝声音嗡嗡作响,直彻屋梁。 屋内众女人都惊得脸色微变,谁也没见过章荣孝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知妙跪在那里,不躲不闪,不吭不闷,她竟然是很冷静地出声:“是我说的。” “什么?!”章荣孝大怒! 他拍桌而起,直接一步冲到女儿面前,恨恨地盯着她,怒问道:“是谁教与你说这种话?!是谁令你传出这种话?你是嫡房长女,可知道传出这种话来,我们家的颜面何在?三姨娘的声誉何在?我们整个府里的名誉何在?!我向来疼你失了母亲,又是最知书达礼,向来命你继母对你们疼爱有加,府内何时何事,尽可着你们三个没了亲娘的孩子来,你此时却做出这等事来,怎么对得起我和你继母对你们的一片苦心!想是你看不过三姨娘屋里又多添了个幼弟,你的弟弟知微就失了幺子的地位,因而生恨,竟传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么?!” 知妙被章荣孝一手抓住衣领,整个身子单薄纤瘦,差点要被章荣孝甩出门去。 知妙瞪着章荣孝,只清脆地一句话:“女儿从不说谎。” 这一句话可是激怒了章荣孝,章荣孝直接抄过旁边老嬷嬷捧着的家法板子,一板子就朝着知妙的脸上狠狠地抽过去! “你不说谎,难道是我们这些大人们说了谎!” 啪! 知妙一板子被抽在脖子上,顿时嘴角鲜血淋漓,狠狠地跌倒在地上! “姐姐!”知秀惊叫。 清歌和新燕急得反扑回来,直接抱住知妙:“大小姐!” 章荣孝只见得几个女孩子扑过来,一脚一个就把清歌和新燕狠狠地踢开,大吼:“你们这两个下贱的东西,再敢在这里吼叫,一律打死!” 知秀立时扑过来,死死地抱住章荣孝的腿,眼泪哗地一下子迸出来,大哭道:“父亲,父亲你放过姐姐!姐姐刚刚一直和我在屋里绣花,姐姐什么都不知道!” 章荣孝看到知秀,又一手抓住知秀:“你和你姐姐在一起,那说这事你也知情?!” “她不知情!”知妙眼见章荣孝拎住了知秀,立时扑过去隔开章荣孝抓知秀的手,嘴角虽然流着血,但她清楚地说道:“这事和她们都无关,秀儿什么都不知道,微儿更是不懂事,我房里丫鬟们传出来的浑话,自然是只有我一个人知情!父亲要打要骂,只对我一个人来!” “姐姐!”知秀转身又要抱住知妙。 知妙一掌把她推开,“这和你不相干,快走开!” 知秀被她一下子推倒在地上,眼泪往下流:“姐姐……” “走开!”知妙竟然提高了声音,怒斥她。 知秀被知妙痛骂,跌坐在旁边,眼泪往下流。 燕姨娘在旁边看到两个小姐妹挨打挨骂,用帕子捂着嘴,只做那不忍而视状,但实际眼珠却左右转动,那份得意之情,藏都藏不住;姚姨娘心里更是爽,早就看嫡房不过眼,上次虽然没有挨打,但是还是被阮氏照扣了月钱,正想要整治她们,这次可真的挨了打;知画心中就更是得意了,恨不得章荣孝一板子打死知妙才过瘾。 只有阮氏心里明白,知妙是不想把知秀卷进来,这小丫头现在怕自身难保,还要拼了命保着妹妹。她虽然只是冷眼旁观,但是心头却是无比明白。 章荣孝一脚踢开知秀,再次训问知妙:“你说,这话到底是打哪里传出来的,凭什么说小哥儿不是燕姨娘怀里的?当日我们都守在那产房门口,你继母还进去看过,怎么可能不是三姨娘生的?如果知天不是三姨娘的,那又是谁的?!这一二三四五,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今日你就别想出这门!小小年纪就谣言捏造,嫉上妒下,你这样的品行,一旦传出去如何得了!莫说替我们府里丢了面子,就算是将来有人娶你,我都没脸把你嫁出去!” 知妙一听这话,抬起头来。 这男人的冷情,她此时可真真看得清。平日里说什么疼爱宠爱,到了他脸面上的时候,竟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了。三妻四妾,家里女人成群,在他眼里都算得了什么!打死一个女儿,下面还排着队给他生更多的女儿!说他是渣爹还真是抬举他了,这哪里是渣爹,根本就是无情无义的爹! 知妙抬头望着章荣孝,只硬硬地一句话:“女儿从不说谎,是什么,便是什么。到底小哥儿是谁生的,从哪里抱来的,有人心里自然清数。父亲在这里打骂女儿,打死了封了口,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父亲怎么不去问问生养的人,这哥儿是不是她生的,这人是从哪里抱来的?父亲打死了女儿,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也是列举不出来的;到不如问问那些能出门子的人,这些又都是从哪里来的!” 知妙说这话时,眼睛炯炯地望着燕姨娘。 燕姨娘本来是和她对视的,但是被知妙几个眼神狠狠地瞪过去,竟然略有些心虚,刹时拿帕子遮了自己的脸,挡了知妙的目光。 知妙本来还没有七分把握的,现如今见她这样的神色,心下竟然越发越有感受了。 章荣孝看着知妙的眼神,又朝着燕姨娘看过去。 燕姨娘一看到章荣孝投过目光来,立时大哭:“我不活了!人家是嫡房长女,没了娘也是比我尊贵的,我拼了个命,血都流了三大盆才给老爷又添了个哥儿,横竖我们哥儿也不过是个庶出的,哪比得上人家正房嫡出的,知微就算少根头发也能压死我们,我们哥儿又能算得了什么?!我抱了知天去跳井子,横竖我们母子死了到还干净!免得活在这世上,被人这说那说,说得没脸还要不要脸的活着!” 燕姨娘一说又哭又闹,跳起身来从乳母的怀里抢了知天,就真的要往院子里冲。 众人又是拉又是劝,才把她拉住。 这里章荣孝看闹成这样,已经气得不成样子。 他拿着板子指着知妙,怒吼道:“平日里我看你是个嫡房长女,对你疼爱有加,没想到你竟在这时日,弄出这样的话来!你存心是看着我们府中风平浪静,一定要生出事端不成?看着是别房添子进人,你真真要为你小弟弟出气不成?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把这样的话传出去,你还要我这老脸往哪里搁?!这京城里几百户商甲,都要拿我的幼子当茶余玩乐不成?!你这个不孝不义的不肖女,今日我要是不教训你,我就妄称你父亲!” 章荣孝已经气得昏了头了,大叫道:“来人,给我打她三十板子!拖到佛堂里去,不给她吃喝,命她在她母亲牌位前,好好反省!” “是!”有几个老嬷嬷冲上前来,直接一下子就把知妙按住。 清歌和新燕立时大哭:“老爷!老爷饶了大小姐,是我们的错,要打打我们罢!” 章荣孝看到她们更是生气,怒叫:“把她们两人个也一人给我打三十,扔到后院柴房里!” 知妙被按在地上,却大叫:“此事全因我而起,父亲要打就全打我一人!不必惩罚她们!上之所好,下必从之!有错便是我一人错,无论何罪,我一力承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字数又超了,买就送! 我知道妙妙又受罪了,但是大家要相信妙妙,是不是? 别急,继续看。 暴风雨就要来了!! 两俩相看 “妙妙,别灰心啊,这个不行妈再给你换一个啊。嘿,这世上男人千千万,难道还没有我女儿的幸福吗?妈妈相信你,只要振作起来,无论在哪里,你都会过得幸福的。” 妈妈的声音,遥遥远远地响在耳边。 咦,她穿越回去了吗?可以见到妈妈了吗? 知妙的心头都一阵酸软,天知道她有多么多么想念妈妈。也许人在眼前的时候,都不会怎么珍惜,一旦真的远离了,那种思念之情,便如层层潮水,不可掩抑。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是却越发的没有力气。 “妙儿,从此之后,秀儿微儿,就要靠你了。母亲相信你,你一定能照顾好她们,你一定能承担起你的责任。妙儿,辛苦你了。” 林氏的声音,飘渺如云朵一般。 知妙虽然和她的感情尚浅,她便已然去了,但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是疼爱她的母亲,竟也觉得心头酸痛,渺渺而不可知。她伸出手去想要握住,但是林氏竟也如一片烟雾,袅袅去了…… 知妙只觉得自己一个人沉浸在黑暗里,全身酸痛非常,没有来处,更无去处,一个人如同落入了那浩瀚星空,无来无去的不知道自己将要飘往何方。也许人最痛的时候,不是死去,也不是病痛,人最痛的时候,是没有目标,没有终点,不知自己何往,也不知道自己将要何处。这种没有归属的感觉,仿佛让你觉得自己是空的,是不存在的,是将要渺渺而去的…… 她心头,存了满满的不知是何的东西,似乎将要满溢出来,但又硬忍着不肯溢出来。 穿越,为什么要穿越呢?在她自己的时空里不好吗?找一个疼爱她的男人,过平淡的日子,为什么一定要到这个地方来?为什么一定要受这样的罪,为什么要顶了别人的身体,为什么要替别人过着这样的日子……她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生,真真的过下去没有什么意思……不如……不如就这样…… “章知妙!” 忽然之间,不知道谁朝她的脸上一捏。 疼痛令她打了个激零,猛然惊醒过来。 只一张开眼睛,一张清秀的脸孔,顿时就出现在在她的眼前。脸色略有些苍白,却是清秀动人,那双乌瞳在突然看到她张开眼睛的时刻,甚至微微地一亮。 知妙的心头微抖了一下。 竟然……是他。 曾齐越看到她一醒过来,就皱了一下眉头,连忙放开捏住她的手。 “知秀跟我说你被打了,我以为不过是叔叔教训你两下,没想到竟然打成这样……”他瞪住她脸上的伤,一半红肿,嘴角破裂,脖子上也是被抽过的伤痕,腿上,背上,更是血渍和衣衫粘腻在了一起。 曾齐越细细地看着她的样子,竟然“霍”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是谁下得这样的狠手,我去找他们!” 知妙一下子就拽住他的袖子。 “不要。是我父亲。” “父亲又怎样?!”曾齐越目光炯炯,“我去找叔父问问,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会把你打成这样!你是这府的嫡长女,就算犯了死罪也要由官府来定夺吧,怎么生生地打成这个样子!” 曾齐越回头看她伏在佛堂里厚厚的棉垫上,全身动弹不得,血渍横生,再想起那些日子她在他们府上,眸光灵动,晶莹剔透如同一个妙人儿的样,心里头有些什么东西竟生生地堵在胸口,如同烧了一把怒火,直想冲出去找那些人理论。 知妙抓住他的袖角,慢慢摇头道:“此事与你不干,万万不要搅进来。” 曾齐越听她这话,表情竟然微微激动,一下子蹲□来,反手就抓住她的手:“什么叫与我不干?!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要我管,我偏要搅进来!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她们算帐!” 曾齐越越说越恼,直接弹起身来,转身就要走。 “齐越!” 知妙一句话就叫出来。 两个小人儿在那里都愣了。 知妙是愣自己怎么就叫了这么“暧昧”的名字,是因为这小男生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偏执,还是为了在这渺渺空空的时空,她终于还是遇到了一个肯珍惜她的人?至少当他说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时,她的心头还是被哽咽了一下,原来这里,并非她想像的那样对她无义无情。 而曾齐越是愣在了她这声亲密的称呼。仿若除了老太太,便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罢。整府里上上下下他摆着一个尴尬的身份,非嫡非庶,爹不疼,娘不爱,上上下下的人对他不是想下手加害,就是尊重害怕,敬而远之,即使贴身的四个小丫头,也没有一个敢这样叫他的。今日竟出自她的口中,这一声“齐越”,让他的心里竟生出了莫明的情绪。 他转回身来看她。 乌溜溜的眼瞳,带着青涩男孩子最懵懂真挚的光芒。 这样的眼神,到令知妙略有些不适了,她微微地低下头,长睫微重垂躲过他的眼光。她只慢慢地说:“我真的不碍事。这些事,你和她们理论,也是理论不清的。你因何到这里来?” “是老太太命我来回节礼。不想到才进门,就遇到秀儿在那里哭。我问了两句,二妹妹就全说了。我一听便往佛堂来,虽然不合礼法,但……”曾齐越看到她身上的伤,还是微微地哽了一下。 知妙叹口气:“秀儿太……唉,也罢,你即来了,我只有一事求你……” 曾齐越立时蹲□来,呼吸微起:“你说,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尽管说。” 这话恁得让知妙分外温暖。 她抬起头来,看着曾齐越,只慢慢地挪动手指,在自己怀里摸了一张小纸条交给曾齐越:“这里,有个地址,你到这里去帮我寻一个人……越快越好。寻到了,快带回来,万事真相,只在一此。” 曾齐越低下头,只看到纸条里写了一个地址。 他立时就把纸条往手里一收,折得小心又仔细,然后忽而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定为你办到。你且在这里等我,我一寻到,即时回来找你。” 知妙被他的手一握,平素里这个总是捉弄她的小男生,竟然陡然认真起来。他的手掌原也比她的宽大,如此握住的时候,竟是那样的温暖。她的脸禁不住微红了一下,但又听他说“你放心”,心头又是暖了一暖,没有挣扎,只凭他用力地握了一握。 曾齐越立时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走了两三步又回过头来,道:“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她们若还敢动你,你只告诉秀儿,叫秀儿喊人叫我回来!就算是叔叔,横竖我去搬了老太太来,谁也别敢再动你一指头!” 知妙听到他这话,无端的心头一暖。 只道他不过是个顽劣的男孩子,整日捉弄她为乐,到了此时,竟有这样的话,凭白无故的交情,情份便以足够了。 她点了点头:“多谢你,二少爷。” 曾齐越一听她这话,心里有心要反驳她,但又不知道要该怎么出口叫她再叫自己“齐越”,又觉得那话不是现时说的时候,便有点踌躇地跺了跺脚,捏了那纸条,匆匆地转身去了。 知妙复又伏回那垫上,迷迷登登地仿佛又昏睡过去。 只是这一次,她竟没那么多梦魇,刚刚曾齐越的话,竟让她心头上多了几分温暖。也许她并不该那样悲观,人生,即使穿越的人生,她还有很多需要去做完的事罢? 知妙就那么浑浑愕愕地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竟觉得脸上的伤处,有些微烧灼般地疼痛。但又有点薄荷水的湿润,凉凉的,涩涩的。偶然有东西触到她的痛处,她微微地抽动嘴角,忍不住猛然张开眼睛来。 知妙以为不过是曾齐越回来了,张开眼睛就说:“你有没有替我寻到……” 话音没出口,就已经哽回到喉咙里。 半蹲在她面前,认认真真地执了白细纱布,蘸着手里捧着的一只白瓷瓶的药水,一点一点,一抹一抹地替她擦着唇角的伤处的,竟然是——面冠如玉,手指纤长,表情真挚,眸光动人的——楚墨予。 他俊逸的脸孔,如墨琉璃般的眼瞳,细细地望着她脸上的伤,手指一点一点那么细致地碰触过她的伤口,那么轻那么仔细地帮她擦着,仿佛就像是面对着一尊白玉雕成的瓷娃娃,唯恐手下的力量大了一点点,便会把她碰碎。他的眼瞳甚至都没有看她的眼睛,就只是盯着她的伤,唇角的伤,脸庞上的伤,脖子上的伤,手上的药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擦过去,有一点凉,有一点沙…… 他却那么仔细地擦着,也并不开口,只是越擦,晶亮的眼瞳里便有什么东西满溢上来一点,盈盈地充在眼眶里,一点点地荡漾。他轻轻地擦,慢慢地擦,一直擦到她颈上那红竹板子打出来的血印子,终于慢慢地开口: “怎么……伤成这样……” 不知为何,只是楚墨予的这一句话,她们足足一整年都没有见面,可是知妙的眼泪,却哗地一下子流了下来。 在章荣孝面前她不曾哭,清歌新燕、知秀哭成一团的时候,她也不曾哭;曾齐越过来看她,她也没有哭;却为何在一看到楚墨予的时候,她的眼泪就像是破了堤的潮水,止也止不住……心头的酸涩疼痛,刹时间全都融化成水,仿佛整整一年的委屈,在他的目光下,都磅礴汹涌,夺眶而出了…… 楚墨予一看到她的眼泪,心头更是被紧紧地拧成了一团。 他放下手里的药纱,又拿了块干净的帕子,慢慢地帮她把脸上的眼泪抹掉。他不曾碰她,也不曾握她的手,只是静静地蹲坐在她的对面,低声道:“别哭……没事了,我在这里,不会有事了。” 真好笑,他说了这种话,她应该笑他幼稚吧,但是为什么,她却那么想哭,那么无力地想要哭……她从不想依靠谁,也不想指望谁,可是为什么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她竟然觉得自己那么软弱,软弱到只想把自己深深地埋起来,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软弱,这么狼狈的这一刻…… 她的眼泪,依然在楚墨予的面前,潸潸而落。 楚墨予看着她,心头也有说不出的疼痛。他微微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她的长发一下,但手指尖未曾触到她的发梢,又慢慢地放下。 看着她如此哭泣的模样,楚墨予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看着她,像是把整整一年的眼泪,都一次流干。 也许有时候,真的不需要任何安慰,需要的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静静地哭泣。 楚墨予拧着眉头看她哭泣,待终于平静下来之后,他在身后的一个小盒子里,拿出药水,递给她:“这是止血防疤的药,等下丫头们再进来,让她们帮你抹上。不要太要强了,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扛在你一个人的肩上,看到你这样,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知妙望着他,忽然很想问,“你是我的亲者吗”?但是这样的话,她是不会说出口来的。 楚墨予望着她,又默默地从背后的盒子里拿了水壶,倒了杯清水,送到她的唇边:“先喝点水。我还给你拿了吃的,慢慢地再吃一点。吃了才有力气,吃了才能恢复。” 知妙摇了摇头。 “我吃不下。你还是快走吧,不要被别人看到了。这些事情,我不想把你也搅进来。” 楚墨予看着她:“搅又如何?不搅又如何?我只恨我来得晚了,如果再早一天,这些板子都不会落在你的身上,就算伤,也会先伤在我的身上。” 知妙听到他这话,只觉得心头蓦然一紧。 楚墨予低头望着她,那双琉璃样的眸子里,那么认真的光。 如果说,刚刚她听到曾齐越的话时,心里还是一暖,这时又听到他这句话,却觉得心脏都被紧紧地握住了。那种不能呼吸过来的疼痛,就像是整颗心,都已经飞走了…… “本来我是想要父亲早点起程的,但是父亲一定要坚持过了年,如果我们能早动身一天,你就不会受这样的罪了……”楚墨予望着全身是伤的她,眼瞳中的水光,竟盈盈而动,“快长大吧,妙儿。” 知妙忽然听到他这句话,心头如同被狠狠地一拨。 这样的话,似有所指……长大了如何?她长大了他便能如何?她长大了就能……所以他才盼着她长大吗?楚墨予……会等着她长大吗? 她抬头望他。 他也正望着她。 那种相对的目光,自不必言说。 只见佛堂里一缕细白檀香,袅袅盘旋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 明天双更! 今晚九点半还有一更,不要错过! 为了我爆发的人品,亲爱的们请给力! 司马之心 知天的百岁日算是没有过成,不过是回了燕姨娘的院子里,吃了几杯酒,抓了点东西就算过了。 章荣孝过了隔日到了燕姨娘的屋里。 燕姨娘正搂着知天在床上跳来跳去,一屋子人喜得笑眯眯的,跟得了宝贝似的抱着知天。章荣孝挑帘子进来,燕姨娘立时就把知天往乳母的怀里一塞,又摆出那种心痛、头痛、全身痛的表情来。 章荣孝也并不傻,他痛打了大女儿,心头正是烦乱,一看到燕姨娘这个样子,心里更是乱上加乱。他来这里,不过是尽尽义务,安慰一下燕姨娘,也给知天许点东西,算是给幼子过了这个百岁。毕竟人这一辈子也就只这一次。 “老爷今晚怎么有空来了,妾还没来得及妆扮迎接……”燕姨娘作了态过来扶章荣孝。 章荣孝只哼了一声,没有接她的手,却只是往桌边一坐。 燕姨娘连忙凑过来,挥手叫那些女人们先下去,她忙着拎了桌上的茶壶斟了满满一杯的温茶递到章荣孝的手里:“老爷喝茶。” 章荣孝冷冷地应了一声,然后抿了一口茶,从袖袋里拿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子出来,放在燕姨娘的面前:“天儿的百岁日没有过成,这二十两就算我补给天儿的,你且拿去,私下里再置办些细软衣物,权当补贴天儿罢。” 燕姨娘一看到这银票,立时就把手里的茶壶一放,然后嗵地一声跪下来,对着章荣孝磕头道:“老爷爱惜,妾本不该推辞,但是老爷私下送这些银两,妾的确不能收。一是现在不比往时,妾在这里,只由着老爷宠爱,现在上头有当家主母,下头有小儿小女,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妾倘若收了老爷私下的银钱,不光主母会怪罪,即便是下人也会说三道四;二则知天年纪还小,办不办这百日并无什么大碍,老爷有这份心,容得了我们母子,妾就感激涕零,磕头拜谢了。” 燕姨娘说着说着,就真的磕跪下去。 这话到没来由得让章荣孝心里一动。 本就是看着没有替知天做了百日,他拿这银钱来补偿补偿,但是燕姨娘竟然不收,还说了这样守规矩的话,到是让他意外。本来他觉得打了知妙,心头正是繁乱,忽然听到她这样体贴的话,又觉得打了也就算了。 章荣孝伸手扶了一下燕姨娘:“你且起来。那日的事情,我也把那孩子打了,料她以后再不敢浑说。这府内上上下下,谁若再敢乱说,你只管来告诉我,我保他们只能从这屋里横着出去!” “老爷谬宠了!”燕姨娘又要再跪,“那日老爷打了嫡长女,我的那个心里也不是滋味。那孩子年纪还小,不过浑说了几句,我竟也当了真。看她伤成那样,我的心里也很是心疼。” 燕姨娘拿帕子胡乱抹脸,说的那叫一个悲切。 “那日我真该跪下来求老爷,且放了那孩子,不过是两句玩笑话,取笑也就取笑了,她心里觉得天儿抢了知微少爷的幺子,得了老爷的宠爱,心里过不去也是有原由的。都是我不好,断不该在那样的日子里哭将起来,才害得老爷下了那样的狠手……我真是对不起那个孩子!”燕姨娘说了三两句,竟哭了起来。 章荣孝越发觉得她现在很会体恤,直接按住她的手说:“你也不用这样。我教训了她,下头的人也就知趣了。从此后府里断不会传出这样的话来,别说什么庶出嫡出,都一样是我的骨血,是我的孩子。你且安心养大知同和知天才是正事。” 燕姨娘连忙磕头道:“老爷说的是。我心里原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老爷,那日大小姐只有一句话说的对,庶房的和嫡房的就是不同,哪怕知微的一根汗毛,将来也会压死我们的。这次大小姐挨了打,将来难保微少爷不会把这头算在我们知天的身上,知微少爷可是大太太原来正房嫡出的,即使是家业家产,也都是要归在微少爷名下的;将来我们知同和知天,不过都要缩在微少爷的名下过活,到时候要是我随着老爷百年了,微少爷一个不快,那我们知同和知天,怕只怕要落到街头要饭的份上了……哎呀,这全都怪我,怎么我就如此不争,一定要给天儿在百日就惹下这样的祸事……我明明听了那样的话就该忍了,即使嫡房的大小姐指到我的鼻子上,我也不能说出来啊………” 燕姨娘居然越哭越来劲,捏着手帕跪在地上那就开始哭得嚎啕了。 章荣孝听她这拐着弯来来去去的话,又被她哭得心烦,立时就问:“你且先别哭,这将来的事,可谁说有个准?你也不用担着这心,将来他们兄弟分家业,我定会给你们知同知天多偏一些便是。” 燕姨娘一听这话,登时眼睛就唰地亮了,她抬起头来问:“老爷,你说的可是真的?!” 章荣孝只想她不要哭,安抚道:“自然是真的。知微虽是嫡子,但年纪尚小;知邺又为人愚钝,你房里的知同到是个聪明伶俐的,我本就想着将来多划出几个铺子,两三个田庄来给他;现在又添了知天,这百日都没有过好,我自然也是要多给一份的。” 燕姨娘听了这话,满脸都要闪着光芒了,她只抬着头对章荣孝道:“老爷既然这样说了,不如现时就立个字据,把名下的产业先分给我们知同和知天罢。” 章荣孝一听这话,有些皱起眉头。 燕姨娘立刻接口道:“老爷先别疑心,我不过这也是提前请个‘旨’,莫说府里有多少浑说的话,且说我们母子三人,便是风雨飘摇的,没有个能依靠的;老爷若是提前给了我这个‘旨’,我们母子三人多少有个仰仗,我心里也就多了些底气。再别说府里什么嫡房的庶房的看不起我们天儿,不过百日就受到这么多攻击,就只怕以后微少爷继承了家业,我们天儿也还有个退路,横竖不会沦落到街头讨饭去了。若是以后微少爷对我们天儿好,这旨我们还用不上,说不定他们兄弟还更和睦。所以我请老爷先立,不过是给自己心里打打气儿,也算是天儿这过不成的百岁日一点点的补偿罢。老爷……” 燕姨娘拽住章荣孝的衣袖。 章荣孝低头看到那二十两的银票还在桌上,但是燕姨娘这里已经请他立字据要分家产给两个庶出的孩子了,他心头这一阵紧,就算是再糊涂,也明白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是何药了。 难怪刚刚送钱给她还说得那么义正言辞,二十两银票子换几套铺子,几套田庄,这如意算盘打得绝对是天下一绝了。 章荣孝坐在那桌边,眼帘微垂,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也没动。 燕姨娘看到章荣孝那样的表情,心头又是一转,微微地侧过脸来,只朝站在旁边的惜香又是一使眼色。惜香立时转身就出门去。 另一侧,正房屋里,乐珠正挑了帘子,后头跟着一个端着盘子捧了一碗药水的小丫头进来。 阮氏正在那里整理东西,一看到乐珠进来,立时就坐在桌边,捧住头。 “哎哟,你又拿那劳什子过来了,看到我就头疼。” 乐珠笑了,转身捧过小丫头手里的那碗药汁,端到阮氏面前:“太太,这也是为了你好,这进门几个月了,总不见怀胎,孟嬷嬷这不也是为你着急。这还是孟嬷嬷求了前头的大掌柜好一阵子,才开下来的药。这叫‘多子福’,听说吃上几个月,不仅保证有孕,兴许还能怀上双胞、三胞呢。到时候太太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怕嫡房、庶房,还会羡慕人家怀里的儿子?” 阮氏立时捂住嘴,“嘘——你这个小丫头,人没嫁,鬼主意不少。可别让人听了去。” 她端过那碗药来,一碗红乎乎,紫暗暗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味道。阮氏捏着鼻子,还是一口气喝了下去。 乐珠收过碗来,阮氏又说道:“我也不是羡慕,只是那西屋里的比谁都算得清楚,两子比一子,那可是不同,虽然嫡房里有嫡子,以后家业继承也是先尽着知微来,但是眼看着老爷对那屋里疼爱有加,难保不会提先给个预兆,保她们母子三个平安。别院里的那个也不是个善罢甘休的,虽然身下是一儿一女,也保不齐要为了嫁妆、产业,也是要争个头破血流的。就是嫡房的那三个,没个依靠。只靠了那个大姐姐。” 乐珠听阮氏的这话,连忙说:“我瞧着那大小姐到不是好惹的。” “这话还用你说?”阮氏看了乐珠一眼,“那个小丫头不吭不声的,可不是个善茬。若是知秀那样,是是非非都摆在明面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摆了正房的谱,却在老头子心里也挣不了几两好处;到是那个大的,不声不吭的,平日里就让老头喜欢,再到出力时,总是一语惊人的,这可就比平时叽叽喳喳的更多了几重分量。这嫡房里要没这个大姐,这下头的两个孩子早就保不住了。你没看到那两个都在向这个孩子下手吗?上次西屋里的又哭又唱,害得老爷险些把那孩子打死!” 乐珠也皱眉:“那大小姐不知道怎样了?” 阮氏挥了挥手:“这事原不与我们相干,但上次我回来,还是止了她们。那些心狠手辣的婆子们,看是要对她下狠手,但是老爷发了话,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命人把她抬到了佛堂里,先养着。只可惜没吃没喝的……我实在怕她熬不过这一劫。” 乐珠听这话,也心惊肉跳:“难道她们还存心要把大小姐害死不成?” 阮氏回过头去看乐珠:“打得背上都血肉模糊了,你说呢?她们此时再不落井下石,才是说不过呢。她们这时不过就是为了家业,先把这个大姐姐除了,下头的孩子一个冲动,一个弱小,到时候还不被她们捏扁揉圆。你看着,这几个晚上就太平不了,我估摸着,要动手了。” 乐珠立时说:“那太太,您要保她吗?” “保?!”阮氏抬起头来,正待要说什么,忽然又弯下腰来,捂住自己的肚子:“哎哟,我都说你不要给我吃那劳什子,我每次吃完到不是舒服,反而每次腹里都绞痛个不停,这到底是汤药,还是要害人……” 乐珠看阮氏表情难过,连忙走过来扶着阮氏:“太太怎么了?怎么会腹痛?这是补药啊。” 阮氏扶住桌子,硬撑了一会,喘息了几声才把那痛忍过去。 “我也不知。本来前几日吃下,是没有什么动静的,这几日不知怎生的,竟吃后越来越痛了。” 乐珠连忙扶住她,道:“要不然我拿了方子,再去前头找百益堂大掌柜看一看?” “不……暂时不用了。”阮氏挥了挥手。 这痛楚暂时是下去了,她只伸手指着茶杯,乐珠慌得连忙倒了杯温茶,给她暖暖地喝了下去。 阮氏这边才刚刚止了痛。 西屋里燕姨娘跪在地上,还在求章荣孝。 “老爷,我跟了老爷这些年,等也不过等的就是这些。老爷要是不给我们母子们许诺,怕是以后的日子,我们母子三人,就算不被唾沫星子淹死,也是难过下去了!” 燕姨娘嘤嘤啜泣。 章荣孝被哭得心烦。 “我已经命她们谁也不许再浑说那些,你还在这里担心什么?” “老爷命了人嘴,命不了人心,这等事情还等着别人传?怕是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老爷若是心疼我们,可就给了我这个许诺罢,不然日后我就算头呛地,也止不了别人的嘴。只盼着早早有个依靠,也算是我没白跟了老爷一场!” 章荣孝越被哭,越烦。况他心里明白,燕姨娘这是在逼着他分家产了,他若是松了这个口,那几个屋里的孩子他又分还是不分?怕姚姨娘听说了,也是要跟他闹起来的。他越想越发觉得烦燥,不由得回想起年少时分,老太爷尚在,他这个嫡子不曾继承家业,他的两个庶房弟弟,也未曾被老太爷打发出外地。一家子还是和和美美的,但是一旦老太爷重病时分,几个兄弟为了家业家产弄得反目成仇,老太爷为了不血溅章家,直接把外头几个州的铺子分给了几个庶子,远远的把他们打发了出去,这才给章荣孝这个嫡子,留下一份家业。 可自此之后,章家就像是散了心,庶房的几个兄弟和他来往甚少,除了生意上的交往,甚至年节都不曾再见上一面,上次林氏大葬,他们也多多推托,不曾来凭吊,父子兄弟恩情,荡然无存。到了他的身下,这些孩子们又将要走这样的老路吗?他也要像父亲一样,把这些庶房的都打发出去,圈了田地田庄,才能保得了嫡房的安生? 章荣孝想起知妙被打得血肉模糊关在佛堂里,这个为父的心,又略有不安。 燕姨娘可是会看脸色识人的,眼看着章荣孝更加迟疑,她不由得就开始下了狠手。若是不能整治死一个两个,怕这个长大了,只会和她的母亲一样挤兑死她们庶房。再说那个秘密存在那里,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燕姨娘立时膝行两步,狠狠地抱住章荣孝的大腿,大哭道:“老爷,我知道老爷在迟疑什么,老爷也别说我是在逼迫老爷,实在是我们母子在这府里就没有安身之地;外头只当着嫡房的大太太已经仙去了,没凭由的我们两个姨娘是看不过嫡房的,在挤兑嫡房的三子女,但实际上谁知道,明明是嫡房里的大小姐在变着法儿的挤兑我们!老爷是不知道您这位大女儿的手段,她不仅拢络了前院楚大老爷的大公子,还招惹了隔府的曾二少爷,这位大小姐把自己的后路都铺好了,就算是她嫁出门子了,也会保了她的亲弟弟万无一失。这不是看着我们又添了位哥儿,想方设法的只想把我们弄死!哥儿不是我怀里出来的,她怎么会出了这样的话?还不是那日我生哥儿的时候,您这位大小姐没在屋里头,反而出去和男人私会,想出法子来整治我们!您这位嫡房大长女,肚子里的花花溜子一套一套的,我性格愚笨,我是不敢和大小姐碰面的,不然就算人家只动动嘴皮子,就把我们母子给害死了!老爷我在这里跟您磕头,你且给我们母子几两银子,打发我们出去罢,不然我活在这府里,人家弟弟掌了家业,将来我们母子也就剩下一个死字啊!老爷!” 燕姨娘抱着章荣孝的腿,泣泪滂沱。 章荣孝这下子被哭得惊了,他一手抓起燕姨娘来,大吼:“你说什么?!什么和男人私会,什么和别人想出的法子?!这都是什么说法,妙儿都做了什么,你给我说个清楚!” 燕姨娘一手被章荣孝提起来,只哭着道:“我可不是凭的胡说,人人都看到我生哥儿那晚,大小姐可是出了东角门子和东北来的人私会……” 这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啪! 知秀的声音立时就响彻夜空! “你们谁敢在这里编排我姐姐,我就一刀子捅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秀儿第一个吹响了号角,战斗就要打响了!! 明天继续双更! 别!迟!到! 你死我活 “知秀!” 章荣孝一步跨出去,指着西院廊外的知秀就一头骂过去:“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还有没有体统,讲不讲你大府小姐的体面?!什么拿刀子,什么编排,以前我令你反省,你都忘到头脸后头去了!你这个不肖女,给我跪下!” “我不跪!”知秀高昂着头,脚底下跪着的是两个烂嚼舌根子的老嬷嬷,两个人脸上具有着血红的巴掌印,都是知秀刚刚一手狠狠地煽过去的。两个老嬷嬷跪在那里给章荣孝磕头,但知秀却如同一个小战士般,高昂着头,死也不肯下跪。 章荣孝气得脸上的胡子乱抖:“还反了你不成?!” “反了就反了我!”知秀朝着章荣孝,丝毫不肯让步,“反正父亲把姐姐已经打成那个样子,今晚也把我打了,一起丢进佛堂里去,是生是死只在我母亲的牌位前,由着我们两姐妹去!或者父亲觉得不过瘾,把知微也一板子打死,我们姐弟三个就一起下了阴曹地府,见了母亲哭去!” “你!”章荣孝气得火起,一步踏到知秀面前,就要一巴掌挥过去。 知秀昂着头:“打!最好一巴掌把我打死!” 章荣孝气得手都举起来了,但是对着知秀这样的表情,却又根本落不下去。 那边阮氏和别院里的姚姨娘都听到了动静,几个人带着丫鬟老婆子匆匆而来,阮氏一见章荣孝又要打知秀,连忙上前道:“这又是怎么了?怎么连这个孩子又要打?老爷且消消气。” 阮氏上前劝了这一步,又把章荣孝向后推了一步。 姚姨娘和知画躲在花荫暗影下,到是兴灾乐祸地看着。 知秀瞪着章荣孝,不卑不亢地说道:“父亲想打,就打好了,反正子以父纲,即使把我们打死了,也不过乱葬岗上挖个坑,要埋就把我和姐姐一起埋了。就算打死了,我也要教训这些不中用的奴才,在背后乱嚼舌根子编排我姐姐的清誉,一个个的都该去陪死!什么我姐姐和男人私会,什么私相传递,什不要体面的大小姐,你们谁敢再多说一句,我拿刀子把你们的舌头全都割下来给我姐姐陪罪!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了,要死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这话一出,把所有的人都惊了。合院里都知道知秀是个厉害的角色,但没想到她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了。这只惊得连知画都微微地往后退了一步。 阮氏看着知秀,料她没有知妙的心计,但是却是个很有大家风范的大小姐,这种狠话撂出来,可见她心里已经多么火烧火燎了。 只有章荣孝被气得胡子乱飞,训道:“还反了你了,有没有王法了?要所有人跟你一起死了干净!” 知秀怒道:“父亲不用骂,就算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这些没有王法的东西!” 燕姨娘可是被知秀吓到了,但是怔了一怔,却还是向前道:“二小姐也别说这么没有体面的话,这大过年下的,什么死啊鬼的,没的把些不干净的东西招来。有事说事,何必如此冲动。” 知秀一看到她凑上来,手一抬指着她就骂:“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府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就是头一个!” “章知秀!”章荣孝听她越发没有规矩了,大声呵斥,“谁教得你如此没有体面!” 知秀看也不看章荣孝一眼,一步就朝着燕姨娘逼过去:“谁到底没有体面,谁心里清楚。明的不敢对我姐姐来,就暗地里指使起人来了。让这些老婆舌头在这里乱嚼,不就是等着被我父亲听见?你害得我姐姐挨打不够,一定要落井下石,把她害死不成?!把她害死了,你好来整治我,好来再掐死我弟弟,是不是?那样嫡房里死绝了,你可就得了意,你身下两子,就算是分家分业,你也是得最多的那一份!你这算盘珠子打得太好了,但是我告诉你,就算嫡房的死绝了,还有继母在,母亲再生个一子半儿,你这个庶出的能得个屁!再不济还有知邺,庶长子也比你身下的那两个尊贵!别以为守着父亲的宠爱你就无法无天了,你要是把我姐姐害死了,我就找你赔命!” 燕姨娘被知秀逼得步步后退,她没想到知秀竟然这么凌厉,字字如刀,句句如剑!直骂得她血脸喷头,根本无法还击。 章荣孝刚刚在屋里正是被燕姨娘这样逼问,他心里可是明白知秀说的是真的,这脸色也不大好。 燕姨娘一看章荣孝的脸色,这可就一跺脚,拿着手帕捂住自己的脸,登时大哭道:“哎哟,我可是撞死了算了!我是没头没脸的,在这府里呆了几年,还活活被嫡二小姐骂得如同狗血喷脸。我还要这张脸做什么,我还活着做什么?老爷干脆把我打了骂了卖了,我到人家家里做苦工做贱小,我也比在这里活生生地受罪强!我为老爷生了两个儿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我为老爷添了幼子就犯了天大的错吗?说什么我为了家业,为了财产,难道我不知上头上有主母,下有嫡子,我们两个哥儿算什么?不就活该到街上讨饭的吗?早知道这样,我当初何必要念了老爷的真心,进这府里做小,我在绣坊里绣上几年,给自己存点嫁妆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就是了,我何必来这里被人骂得一文不值,贱妾一个!老爷你直接把我打死吧,老爷把我打发出去吧,连我怀里的两个哥儿,直接一并掐死,扔到水沟子乱葬岗上让狗叼了去好了!反正我们母子三个就是贱命烂命,哪里比得上大小姐二小姐尊贵,这个疼那个爱,就算是外府里头的少爷也只向着小姐们说话啊……老爷……” 知秀听前边的还好,后头的这一句简直立时让她心头火起,冲过去就要打燕姨娘一巴掌。 章荣孝正好站在燕姨娘身前,燕姨娘眼看着知秀冲过来了,连忙往章荣孝身后一躲。章荣孝也有心隔开了知秀,抓着燕姨娘问:“你先别嚎,把话说清楚!知妙到底和谁私会了,到底和什么外府的见面!” 燕姨娘躲在章荣孝的身后,立时回道:“还不就是前府楚大老爷的哥儿,早就和您的嫡长女眉来眼去了,我怀里生小哥儿的时候,人家还在东角门子见面来着,传到府里来什么书什么本,还有信纸张子,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我们是不敢问的,人家大小姐的体面事,哪跟我们有什么相干。” “你胡说!”知秀冲过去就大叫。 燕姨娘瞪着知秀,抓着章荣孝的衣袖就道:“我有没有胡说,自然有嬷嬷们见到的,东角门子的老吴妈,明明就是看到的。老吴妈,你过来!” 刚刚两个跪在知秀脚底下,脸上被煽了一巴掌的,立时就跪在那里磕头。 章荣孝立时开口问道:“三姨娘说的可是真的?!” 老吴妈磕头低道:“我……我不敢乱说……但是那日,是外头有东北来的递了包东西和信进来的……” 章荣孝脸色都变了。 知秀一个箭步冲过去,直接抓住老吴妈的衣服领子:“你少在这里浑说!那日去的根本不是姐姐,明明是我!” 老吴妈跪在那里不敢抬头,却说:“我……我那日吃了酒,没看清到底是不是大小姐……反正是小姐来拿的……” “你!”知秀气得脸都彤红,额头上要冒出腾腾热气。 她现在是明白了,这些人存心要整死姐姐,不给她一条活路,居然把她去拿的东西,也敢说成是知妙去见了人。 阮氏站在那里,心下也明白了。这绝对是要逼死知妙,没了清誉的女儿,父亲就算勒死她,也绝对不会让她苟活于世上为他丢脸的。这府这代,名誉绝对要比一个女儿的性命来得更重。 眼见章荣孝脸色乌青,知画忽然又从旁边跳出来,对着章荣孝道:“父亲,三姨娘说的很对,不光是大姐姐和人私传信件,我还亲眼看到大姐姐和曾二少爷在我们后苑里手拉着手,那日八月十五,说是知微弟弟丢了,但是后来却是他们两个一起抱着回来的,我就知道这里面有蹊跷,那天我问了,二姐姐还打我!大姐姐分明早就和人有私情,而且还不是一个,是两个!我们身为妹妹的,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是这样的为姐不尊,我也实在不耻以这样的姐姐为榜样,若是教错了我们,我们跟样儿学样儿了,父亲不会怪罪姐姐,到是会怪罪到我们的头上了!大姐姐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为自己寻婆觅家的,也实在忒不像样了!” 这石头生生地砸下来,可不仅是火上浇油那么简单了。 知秀气得头顶要冒青烟了,咬牙切齿,直对着知画冲过去:“你这个下贱的小蹄子!别说我那日打了你,我今儿就守着父亲母亲打死你!” 知秀一生气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巴掌生生地朝着知画狠狠地挥过去。 知画早有准备,立时向后退了一步。姚姨娘可是站在旁边呢,哪里能看得自己的女儿被人打,她一挡知秀的手,趁着知秀是背对着章荣孝和阮氏,只下手把知秀用力一推!知秀虽然气愤,但是年纪毕竟还小,一巴掌就被姚姨娘推倒在地。 姚姨娘立时伸手去扶她:“哟,二小姐可要小心走路,这磕磕绊绊的,别说打人,怕这巴掌先打了自己罢。二小姐可别在这里闹了,再惹老爷生气,不知道怎么惩罚大小姐呢。二小姐不如在这里给大小姐念念经理理佛,说不定还给大小姐积点阴德呢。” 这话说的知秀快要变成小狮子了,眼看着姚姨娘伸过来的手,知秀一张嘴就狠狠地咬了上去! 这一口咬得姚姨娘大叫! “啊呀!”手背上立时两道血印子,血都浸了出来。 知画一看不干了,大叫:“你敢咬我姨娘!” 立时扑过去就要和知秀大打出手,知秀一脚就踹在知画身上。 这时可是乱成一团了,章荣孝大怒,一步跨过去,拎住知秀的衣裳领子就把她用力向后一拖:“够了!你还有没有体统?想把这个家弄成什么样子?!想和你姐姐一起关佛堂吗?!” 知秀抬起头来,对着章荣孝大叫:“就是有你这样的父亲,才会把家乱成这个样子!你不疼爱我们,就掐死我们算了!下辈子我和姐姐再投胎,死也不会再姓章!” 这可是大逆不道了! 章荣孝已经怒气冲九宵,狠狠地挥起巴掌来,用尽全身力气地就朝着知秀狠狠地甩过去! 阮氏这里看着这一巴掌足会把知秀给打飞出去,立时大叫:“老爷!” 可尚未还来得及,只见有个人影突然窜出来,直接把知秀向旁边一拉,自己转身就挡在知秀的面前,那狠狠地一巴掌,重重地就生生拍在她的背上! 两个小姐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知妙被重重地拍在背上的伤处,疼得她眼眸子都要金星乱迸了。 知秀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将扶住她,立时大叫:“姐姐!” 章荣孝这里一巴掌拍过去,差点要把两个人推倒,忽然看到居然是全身都是伤的知妙被清歌和新燕扶着冲了过来,这下子更是气得脸黑青:“怎么是你?!谁准你出来的?我要你跪佛堂,是谁把你放出来的!” “是我自己。”知妙回过头去,直对着她这个青红皂白不分的渣爹,表情坚毅,面色平静,那一字一句,一声一吭,清脆有力:“父亲不必暴怒,更不必动手,我没您的命令,出了佛堂,今日就是要来这里,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楚。父亲听后,要我们小姐妹跳井悬梁,我们自当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但我只有一句:就算要死,也要做个明明白白的明死鬼!” 这一句话落,几乎像是一把利刃,震在院子里每一个人的心尖上! 颤动。 撕破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开始了! 下午那章送大礼,绝对不要错过! 天诛地灭 穿了雪白霜花缎子衣裳,身上点点绽开的血渍,如同冬夜里傲雪的腊梅,站在那里的知妙,全身散发着冰冷而骄傲的气息。 不知为什么,虽然她全身伤痕累累,但是就这样冷漠的目光向着院子里的人扫过来一圈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惊得瑟缩,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燕姨娘拿帕子遮了脸,姚姨娘往花荫子底下躲了躲,知画甚至也躲到了母亲身后。那几个跪在地上的老嬷嬷,全身抖如筛糠,都不敢抬脸看知妙。 知妙站在那里,左手扶着清歌,右手扶着知秀,浅笑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我一出来,都没了声儿了?吵啊,闹啊,不是想要编排我吗,一个个的怎么都哑了炮了?全看我妹妹是个好欺负的,一个个的想要把她先在这里害死吗?!” 这话可是厉害,说得许多人都不敢动弹。 知妙只把眼睛一眯:“我且告诉你们,你们千错万错都不算错,错就只错在,怎么一板子没有打在我头上,先把我打死了你们就干净!” 章荣孝看着知妙说了这话,立时训道:“知妙!” 知妙看了章荣孝一眼,也没行礼,只道:“父亲且不用急,反正是要掐死我们姐妹的,让我死前把话说完,还不成?何必那么心急。可是,她们那天没有把我打死,今日我活着出来,可就是要多说些所有人都不受用的话了!别说我刻薄了,说我凌厉了,且自己想想,当初是怎么对我们的,今儿我要一并都还回去!!” 知妙冷冷地看着这地上的所有人,眼光微微地扫过去,几乎所有人被她如冷如冰一样的眼神扫到,莫不一个都瑟缩起来,只怕被她看到。 知妙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微微地勾起自己的唇角,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声线却猛然一挑:“那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要从哪里开始?不然,先从嬷嬷们开始?!” 这一句,惊得那两个跪在地上的嬷嬷身子开始发抖。 知妙只往前一步,靠近她们,低声问:“嬷嬷们可冷吗?这大正月里穿着里三层外三层,棉袄加皮袄的,怎么抖成这个样子?若不心虚,你抖什么抖?若不做亏心事,你怕什么怕?!老吴妈!” 知妙这一叫,吓得老吴妈心惊肉跳。 “大……大小姐……” 知妙瞪她:“我问你,那天三姨娘添小哥儿,是该你当东门子的值吗?” 老吴妈抬头偷眼看燕姨娘,却被知妙狠狠地一瞪。 老吴妈吓得立时说:“该……不该……” “到底该还是不该?!你老糊涂了还是记不清了,要我拿当值本子来给你自己查查看?!你要糊涂了,怎么偏生还记得那天来了东北的,还在东角门子传了东西进来给我?!” 老吴妈吓得立时就泄了底:“不……不该,我本该守的是东北门子,是……是管嬷嬷给了我一吊钱子,要我和她换换……” 管嬷嬷……可还记得管嬷嬷是谁?知妙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知妙又立时一回身,问那个跪在地上的:“管嬷嬷,我们可真是好久不见,你可真是发财了,一出手就是一吊钱!” 管嬷嬷被知妙一训,身子都微抖:“大……大小姐……过……过奖。” “你以为我在夸奖你?!”知妙暂且没继续问她,只转过头来问老吴妈:“你既然是换过门子过来守东角门的,你既然是见过东北来的人的,你可是记得那天晚上过去的到底是谁?是我还是我妹妹?!” 老吴妈这又慌了神,低头道:“我……我没看清……” “你是没看清,看清没看清,反正我和我妹妹两个人是去了一个,就算是哪个,都是嫡小姐没个身份,私下跟人会面,是不是?你们心里反正是存了这样的念头,只这个话就能把我们逼死,是不是?”知妙句句不让,“但是可惜,那和我们见面的不是什么年轻公子哥儿,不过是个东北楚家派来的老管家,递给我的不过是几本医书,你们存了这样的念头怎么不把我的书一起偷过来,摆给父亲看?!好,这事儿就算在我们姐妹头上,我们该打该骂该掐死等下一起算。” 知妙又忽然把身子一转,然后对着管嬷嬷一转,问道:“我且来再问你,你明明该守东角门,你偏要换到东北门,做什么?!” 管嬷嬷突然被这样一问,身子抖了一下。她毕竟是比老吴妈有些坏心眼子的,虽然心底害怕,但是却还是说:“回大小姐的话,我……我不过那日吃了些酒,怕前头太太查值的查到我,换到东北角子她们姑娘们过来的少,查不到我。” “吃了酒?”知妙冷笑,“谁许你吃了酒?吃了酒就可以随意换值?吃酒就是换值的理由?换值且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便好,但是偏偏那晚上,三姨娘怀里添哥儿,哪是那么简单就只是个换值!我且问你,你在东北角门子上,一晚上有何人出入,一晚上有何人进门,何人提了何物,你且在那里守了多久,开了几次门,放了多少东西进来,又放了多少东西出去,你一并给我说个清楚!” 管嬷嬷被知妙追问,心头突突地乱跳。 跳了几分,她又假意镇定地回答:“大小姐说的这些话我都不明白,我都说了,那日我吃了些酒,当值就在那里酣睡,根本没有开过门子……” “说谎也不用眨眼睛!”知妙怒喝道:“你若在那里酣睡,那开开关关角门子的人,可就是你的鬼魂不成!” 管嬷嬷立时抬头吓得瞪着知妙。 知妙只把手一挥,大叫道:“把巡街的更夫请进来!” 管嬷嬷回身一看,看到云香带了街上巡街的更夫进了院子,更夫往日只在章府门外巡视,这次被请进来,慌得只往地上一跪,磕头道:“给章老爷、太太、各府小姐请安!” 知妙也不管他问安,只是一步逼过去,开口问道:“更夫你只说,那天晚上二更刚过,三更不到,你在街上巡了几次,见到我家的东北角门子开了几次!” 更夫不知道这府里出了什么事故,但见人跪了一地,章荣孝又脸色难看,立时说:“回大老爷大小姐的话,我每日晚上三巡,从颂安街到枣门街,来回共需二刻二时,我二更过时从这里过去,看到角门子开着;再巡回来,不过三更头,角门子又开着,再巡回去的时候,将要四更,角门子开了开又闭了。我一共只看到了三次,头一次进来两个人,后两次都是一进一出。” 管嬷嬷一听更夫这话,立时就惊叫起来了:“不可能!这个更夫不是看花了眼作了梦,就是收了别人的银子!那晚上我根本没有开过门子,怎么可能还开开进进三两次!” 知妙只把眼睛对着管嬷嬷一瞪:“更夫收了银子,那你的意思是他收了我的银子,是我命他这样说的?!你可真是抬举我了,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我都能和更夫串通一气了,我还花了银子收买他!我的银子哪里来的,你送给我的吗?!” 知妙一边冷笑,一边直接挥手,让云香就把更夫带走。 管嬷嬷可被知妙笑得汗珠子乱冒,可她到底是比老吴妈镇定的,只瞅着知妙还嘴硬道:“我说没开过,就是没有开过。” “好,你说没开过,那我就再叫一个人来!”知妙手一挥,“云香姐姐,把小丫头紫儿叫来!” 云香立刻转身,就带了另一个小丫头奔出来。 这小丫头一现身,阮氏的脸色都一变。小丫头紫儿可是她从自己府里带来的,也是那日她新婚,被那几个嬷嬷说她打了先太太的碗,狠狠地打了十几板子,扔在柴房里哭了好几天的。好容易上次阮氏把她弄了回来,又守在身边。阮氏本来觉得这事与她无关的,结果把她的人也扯了进来?立时连阮氏都紧张了。 知妙也不看大人的脸色,直接问:“紫儿,你告诉我,那日三姨娘添孩子,母亲让你去做什么?!” 紫儿跪在地上,也不害怕,很铿锵地回答:“那日晚上,太太说三姨娘要添孩子,我们上房里至少要准备红缎,万一三姨娘添的是哥儿,要立时挂到大门上去。我想着已经那时候了,城南的缎子店都关了门,我们自己家的绸缎庄就在东北角门子后拐的大街上,可能敲两三声还能敲得开,所以我就绕到了东北角门子那里。恰好那晚上是管嬷嬷当值,我求了嬷嬷两回,又送了嬷嬷十个铜板子,嬷嬷就把我放出去了。” 管嬷嬷一听这话,立时惊得瞪圆眼睛。 知妙只顺着紫儿的话就问过去:“嬷嬷不是说没有开门吗?怎么就把紫儿放出去的?难不成紫儿是飞出门去的?!是紫儿说谎该掌嘴,还是嬷嬷咬死了说紫儿也是我拿银子买了陷害你!” 管嬷嬷可被知妙说得魂都飞了,立时低头在那里,犹豫了好一阵子才说:“大小姐,我该死,那晚上我是开了这一次门子,把紫儿放出去了,我老糊涂了记不清了,大小姐且饶了我罢。” “你只开了这一次?那紫儿回来可是飞回来的?!”知妙又一句话砸过去,“你可是糊涂了,顾了前头,忘了后头!你这句句没真言,字字在说谎,你所说的话,一句也不得信!” 上头章荣孝和阮氏也不动声色,只是盯着下头这些闹成一团的人。 知妙看着管嬷嬷,冷声道:“本来上次你变着法儿整治我们姐弟三人,我想放过你的,但是你还怀恨在心,我不找你的麻烦,你反而还找到我头上来了!我且问你,那日晚上,你到底放进谁来,到底都夹带了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谁指使了你,你又是被谁拿了银钱收买的!” 管嬷嬷被这一句话吼道,可是要跌坐在地上,身子都要软了。她跌在地上,身如抖糠:“没……没……没有人……” “到现在还想要遮掩?好,我就给你死个明白!”知妙手又一挥,冷声道:“把张稳婆给我带上来!” 这一话,可把院子里的许多人都惊了! 燕姨娘惊得手用帕子捂着嘴,双眼圆睁;管嬷嬷跟傻了一样,燕姨娘身后的惜香,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不一下,明香就拉着个矮胖的老婆子,直接往地上一丢! 老婆子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老爷、太太……饶命啊!饶命啊!” 章荣孝也是认得这个老婆子的,那日给燕姨娘接生,可不就是她?! 知妙只走过去,一手拉住那老婆子,大声问道:“你且别在这里求饶,我问你,那日你是为谁接生,是谁接了你进门,你是从哪个门子入了我们府里,又是从哪个门子里出去?!给我说个清楚!” 老婆子被吓到了,抬起头来一看。 惜香站在那里,只要冲过来,对着那老婆子:“你有话可不要乱讲!还有你明明不是……” 知妙这下可是看准了惜香的动作,她只挥手就把惜香一挡,指着惜香的鼻子就厉声道:“你给我滚开!你算是什么东西,这里不是老爷就是太太,再不然是大小姐是哥儿,连你的主子姨娘都没有开口的份儿,轮得到你在这里发话责问?!” 惜香一句话被知妙骂得生生噎死,但的确章荣孝和阮氏都在,她自然不敢造次。只往后退了两步。 知妙怒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给了这婆子三十两银子,只叫她往江南逃命去,可偏生她家里有四个小儿,没有机会逃得那么干净!最可气是这婆子没有你们那么大的胆子,我不过叫明香去问她一句,她就吓得什么都招了!张婆子,我在这里给你一次机会,你给我句句说清!” 张稳婆被知妙这一吓,其实她本来心里就对这事心有余悸,回了家更是心头突突乱跳,只觉得快要没有活路,再被明香上门一吓,早已经六魂丢了三魄,吓得什么都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爆棚,两章齐发!买就送,别喘息,别眨眼,继续往下看! 天地难容 阮氏一看就要失控,立时叫道:“哪个敢动一下?!立刻杖毙!” 这话可厉害了,又是当家主母所说的,那西院里所有的丫头们都被吓得一动不敢动。 知妙看到燕姨娘这时还在作态,还想要掩饰,她只一手拎住张稳婆,冷言道:“你别怕,你就给我说!就算是要杀,她们第一个要杀的是我!横竖我这个大小姐会替你挡着,就算我挡不住,还有我妹妹!我妹妹挡不住,我就把这府里的嫡子扔给你赔命!你说!只管说!” 张稳婆也被这场面吓坏了,她只抖成一团的说:“……我……我只是个老婆子,上有老下有小……你们……且饶了我……我……我实在是被逼的,老爷!银钱我都奉还,只求饶了我一家大小……老爷……我那日只被她们逼着进府,逼着替这位姨娘接生,听她们说若是姨娘生了个男娃,盒子里的孩子就要掐死……我还求菩萨保佑,至少姨娘生个女孩,这男孩子还能有活命的份!果然,菩萨有菩萨的心肠,姨娘生下来的……真是个女孩儿!” 这一句话,举目皆惊。 知妙放开抓着张稳婆的手,仿佛如同哽在喉咙口的那口气,一口就狠狠地磅礴而出。她傲然地站在那里,如怒放的腊梅红枝,冷冷地对着所有人如冰般地一扫。 章荣孝脸色铁黑,手都颤抖了。 他不能相信地转过头去看跪在自己脚下的燕姨娘,那张面容娇好,一向令他动心的女人,这时却仿佛突然变成了蛇蝎一般地狠毒! 燕姨娘一看到章荣孝这样的表情,急得几乎将要发疯,拼尽全力地抓住章荣孝的手,一头就撞在他的身上,发钗子也掉了,披头盖脸地大哭:“老爷,老爷你别听他们浑说!这是绝无有的事!如果我要是怀里生的是女儿不是哥儿,我宁愿一头碰死在这里!老爷,我做这样的事可是为了什么?我做这样的事我真的不要命了吗?!老爷!” 章荣孝被这一连串的事也弄得晕头转向,他站在那里,脸色乌青。 知妙却还看着燕姨娘这样的明心起誓的,冷笑如钩:“三姨娘,你说话可要经经脑子,随便就要碰死在这里?!别这么大言大语的,今儿可不是你起个誓就能过去的,我今日就给你个痛快!” 知妙只挥手,大叫道:“云香,叫那两个仆从,把那个人带上来!” 立时,云香转身,就从门外带进来两个男仆,这男仆与章府的打扮不同,但是脸上带着英气,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那类人。应是哪家的看门护院类的人物,只押着一个全身穿黑,头上戴着黑纱斗笠的女人进了门来。 张稳婆一见这人,吓得就直往旁边躲;管嬷嬷见这人,身子已经抖瑟;惜香见了,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燕姨娘一看,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只有众人都惊讶地看着纱下那张隐隐的面孔,越发是看不清。 知妙只冷笑道:“到了这时,你还遮遮掩掩,把她的斗笠拿下来!” 旁边的男仆立时把她头上的黑纱斗笠一挑,一张分外熟悉的脸孔就这样露出来。 “怜香!”这一句话,可是知秀叫出来的! 知妙瞪着这个女人,冷冷地笑道:“没错,就是她,被派去给我们母亲守灵,可是给了她机会在外头做坏事!居然为了燕姨娘怀里再添一个哥儿,好抢在知微继承家业前,逼着父亲给她的两个儿子多分些家产,更甚至为了挤兑死我们,把自己怀的女儿,生生换成了男孩子!这男孩子可是从李家村村东头那个刚刚死了男人的李寡妇怀里买来的,因为是个遗腹子没有人要,就成了你们争宠的工具!若是三姨娘生的是个男孩,这个孩子可怕就是活不到今天了!” 怜香被生生地按倒在地上,听到知妙的这些话,她也不抬头,也不回应。 惜香到是跪在那里,大声地叫:“姐姐!” 怜香听到惜香的话,只抬起头来,偷眼望了惜香一眼,又立时摇摇头。 惜香只惊讶到连嘴都合不拢,只惊叫道:“姐姐,你怎么会……难道……” 怜香用力地摇头,示意惜香再不要多说一个字。 知妙看到惜香那惊诧到害怕的表情,冷然道:“你还想问你姐姐什么?是想问她如何被抓?还是又要申辩我刚刚说的话都是假的?不相信她是从李家村里买来的那个孩子?!那么,你要我叫李寡妇来吗?要我叫了李寡妇的婆婆娘过来吗?!或许你还会说这些人都是我给了银子收买了,那么我连你姐姐也是收买的吗?!” 知妙只一抓怜香:“怜香,你还要什么证据,你尽管说!” 怜香被知妙一手揪住衣领子,虽然心有不甘,但却也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低着头跪在那里,可是知道这次的厉害,那从衣领子里露出来的脸庞脖子,都有被人抽打过的痕迹。她明白这里头的厉害,今天晚上,是横竖都过不去了。 惜香一看到怜香那低头沉气的样,心里也明白了。眼泪都顿时流下来,颤抖哭道:“姐姐……” 燕姨娘看到怜香都被捉了,这个惊讶、这个吃惊,这个害怕,已经不是装能装得出来的,她的脸色如纸一样的白,整个人都不停地颤抖,手指头抽搐成一团,想要握紧,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有瞪圆的眼睛里,眼泪不停地往下流,一颗一颗的,筛成一团。 章荣孝这时可是心头如怒火生,他转过头来看燕姨娘,冷冷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个清楚?!你果真生的是个女儿,却拿了别家的孩子来换!” 燕姨娘被章荣孝一下子捉住手,抬头望着章荣孝那张暴怒的脸,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却颤抖地说:“我……我……我没有……老爷,我没有!如果我做出了这种事,我立时就死在这里!” “那你就死吧!” 知妙突然丢出这一句话。 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 众人一转身,只见到蒋妈妈怀里抱了一个粉红襁褓里包裹着的女孩子,从侧门里走过来。那女孩子躺在襁褓里,仿佛也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似的,正在哇哇痛哭。这哭声直穿透了夜空,凄厉到每个人的心底! 知妙看着蒋妈妈抱过来的那个孩子,死死地瞪着燕姨娘,慢慢地说:“这个孩子,就是从三姨娘的屋里抱出去的那一个!我知道你们不会承认,但是你们太疏忽了,因为心慌又是做这样的事,所以孩子下生,你们便随便拿了个布裹把她一包就塞进了盒子里,又从东北角门子带了出去。但是你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布裹巾子乃是那日清歌去洗衣房落在一堆衣物中的,可是不巧,这块布巾子又是当时我练习针绣时的布巾头子!这布上的十字绣,乃是当今世上独一无二只有我能绣出来的针法!只要看到这布巾,看到上头的绣法,看到这布巾裹着的孩子,就绝对是从我们府里抱出去的,绝对是这府里生出来的孩子!” 燕姨娘倒吸一口冷气。 整个人都像是石像般,僵直在那里了。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一个字也没办法申辨,一个字也无法反驳,她知道……完了……完了……所有精心的计划,所有精心的布局,所有她想要的一切,几乎在唾手可得的这一刻,全部……完完全全地摊在这个小女娃的面前,败得一塌糊涂……这丝丝扣扣,环环切入,几乎没有一丝疏落,几乎没有一步不被章知妙捏在手里!她只道自己计算得无比周密,却想不到一切一步一步,全都已经被人全盘掌握!甚至一步大门不出,却都把守在陵边的怜香都抓住了!更别提她生下来的这个孩子!更天杀的是……包孩子的襁褓,居然……是出自章知妙的绣工! 天啊!天要亡她!天要亡我! 燕姨娘跪在那里,脸如白纸,泪如雨下。 整个院子里,甚至都寂静到无语无声了。 章荣孝站在那里,脸如黑铁锅底,看着燕姨娘一个字也回驳不出来,他心下本来还生有一丝丝念头,以为他看中的女人不会做出这种不耻的事情来的,但是到了此刻,环环相扣,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翻身的余地。亏得他还欢天喜地的迎了这小幼子的出生,亏得还满天下都知道他章荣孝府中又添一丁,原来这都不过是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会令所有人唾弃、谈论、嘲讽的笑话! 章荣孝的脸上都搁不住了,他恨不得立时伸手,一掌掐死这个女人! 燕姨娘只抬起头来,望着章荣孝,用着她平生最可怜的声音,细细地叫道:“老爷……” 章荣孝怒火沸天,他对着那张平素里楚楚可怜的脸,现时只恨不得用刀子一刀就划花过去!只见得章荣孝抬起腿来,狠狠地对着燕姨娘只一脚踹过去! “滚!!” 燕姨娘被踹得一脚翻飞在地上,嘴角边上都喷出血来。 几个丫头想要喊出声来,但是看到章荣孝乌青的脸,谁还敢多说一句话。 章荣孝只对着这些跪一地的人怒道:“把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丫头给我拉出去,找个地方挖个坑给我埋了!她们的老子娘、老婆姨全都给我痛打六十,叫人牙子来给我卖到天边去!男人们一律赶出京都,如果有一个敢回来,直接打死!还有这个老婆子,你们是想踩着我的脸,把我弄死是不是?!把她给我扔到后院狗圈里喂狗!至于你……” 章荣孝转过身来,冷冷地瞪着燕姨娘:“你自己了断吧!” 燕姨娘一听到这话,登时惊得跌倒在地上,整个人都瘫了。 章荣孝连看也不愿意再看一眼,直接转身,拂袖愤恨而去。 知妙看着瘫软成一团的燕姨娘,她反而放开了清歌扶住她的手,慢慢地挪动着受了伤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到燕姨娘的面前,她微低□子,冷冷地看着燕姨娘,她慢慢地开口,声音冰冷:“三姨娘,这滋味,好受吗?你是不是不想死,是不是想要我替你求情?要不要我跟父亲说一句,好饶了你不死……” 燕姨娘一听到她这句话,立时惊得抬起头来,直接伸手如抓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知妙的手:“大小姐,你替我说一句好话,我以后做牛做马,我都会报答你。只要你要我不死……” “不死?”知妙对着她浅笑,一边笑,一边站起身来。 忽然之间,知妙一下子就甩开她的手,突然一巴掌就狠狠地扇到燕姨娘的脸上! 知妙痛斥,如同雷怒:“你不想死,难道我母亲就想死?!你要活着,难道我母亲就不要活着?!当初你是怎么把她逼死,你现在全都忘记了?!我母亲被你害死一年,你反而想洋洋得意了?!我告诉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当年你怎么把我母亲害死,今天你就要怎么为她偿命!这一巴掌,就为了当初你把我推倒!” 知妙狠狠地一巴掌就扇向她! “这一巴掌,为了当初你对母亲下狠手!” 知妙又一巴掌,打在燕姨娘的另一侧脸上! “这一巴掌,为了当初你挤兑我们姐弟三个!” 知妙又回手! “这一巴掌,为了你当初差点害死我们小弟!” 知妙再一巴掌! “这一巴掌,为了你到了现在还想要陷害我,想要害死我的弟妹!燕姨娘,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人生莫作孽,作孽必有还!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机一到,天诛地灭!” 啪啪啪! 足足几个巴掌,直扇得燕姨娘左右滚动,满脸金光! 知秀一听到知妙的痛斥,也直冲过来,对着燕姨娘就狠狠地踹上一脚! “你这个下贱的东西,害死我们母亲!我恨不得杀了你!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的话都是多余的,就说一句:出水吧,爆炸吧,霸王! 春光五年 春风起,五年时光眨眼逝。 百益堂送药入库的车子一辆接着一辆,当年的洛二掌柜如今已经升成了大掌柜,正在指挥小仆从们把一箱箱的珍稀药材搬进库里。 迎面而来的,是春寒料峭的微风,吹透人身上刚刚换上的单薄春装,一点点微微地冷。 洛二掌柜走到停在库门口的药车子旁边,只对一个穿了丁香色海棠织金纱宽袖右衽长衫,下头穿了条月牙白色的百折凤尾裙,腰间系了百色纱的长绦带,走起路来依依袅袅,纤盈动人。她微微地垂着头,长睫如扇,头上束了两个小飞仙髻,髻上簪了一对盘丝垒珠的双蝶钗,钗上衔翠的珠滴,随着她慢慢的脚步,珠翠摇动,说不出的精致动人。 洛二掌柜走到她身边,只是对着她长鞠一揖:“大小姐,数目可曾对?” 知妙一听到洛二掌柜的声音,连忙转过身来,向二掌柜福一下:“洛掌柜,知妙万受不起您的礼。我不过是来这里学看药材,并非对照数目。这些珍稀名药素日少见,我尚且分辨不清,还望洛掌柜多多赐教。” 这位大小姐,声音低软,如碧珠落入翠玉盘,叮咚脆响;再加上相貌越发出落的高挑精致,不过将及十五岁,已经楚楚动人。洛二掌柜虽只是章府百益堂的大掌柜,但是对这位大小姐也是多有耳闻,不仅清秀标致,更是玲珑心窍,兰心蕙质,又知书达礼,对他们从未摆过什么嫡大小姐的架子,可是很受他们这些外房相公、掌柜的喜爱。洛二掌柜每每送药来,便常常见到这位大小姐,手里拿了医书,对照药材药性,很是认真。 洛二掌柜笑道:“大小姐有心,这医药之术,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只要用心,勤加尝试,药性了然在心,行医之时便可手到拿来,药到病除。大小姐如此用心,定然能成。” 知妙听到这句话,忽然想起那些时日,有人命她“学神农,尝百草”;不由得低下头,浅浅地笑了。 这时一阵春风掠来,扑面清凉。 知妙忽然便直起身子,微微地低咳了两声。 洛掌柜看到她轻咳时脸色微微地燥红,眉间微拧,便开口问道:“大小姐的旧疾还没有好?” 知妙点了点头:“本是好了一阵子的,只是一到冬日便又复发,不过也没什么大要紧的,只是咳嗽多些,到了晚间着了风凉的话,就会干咳胸燥而已。” 洛掌柜回道:“这是内里风燥之症,乃是当年大小姐急火攻心留下的遗症,还要多加调养,若到这凉燥火干的日子里,便多食些清火降淤的茶药,现在这风凉,大小姐要多穿些,莫再着了凉,这便症上加症了。” 知妙用手帕捂了嘴,轻轻地咳了咳,才点头道:“洛掌柜说的是,我会多加注意的。” 洛二掌柜便又问道:“那大小姐最近在吃什么药?需得我开些方子……” 知妙摇了摇头:“暂且不用。我房里还有几味连翘桅子丸,回去我再吃些就是了。” 洛掌柜一听便说:“连翘桅子丸?这是谁给大小姐开的?” 知妙听他问,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洛掌柜还想追问,但一细想,又忍住了。 这时从后头东侧门里传来一个声音,直对着洛掌柜而过去的,低婉清脆:“洛掌柜,这是今年楚家庄送上来的山药,药单在此,请查验。” 洛掌柜一回身,但见一个身形高大,清奇纤瘦的翩翩少年郎,身穿着鸭蛋青的暗纹织绵长衫,腰系着镶白玉片的云纹腰带,足登云卷纹靴,头束八宝玉珠冠,冠中镶着一枚鸽子蛋般大小的白润珍珠,珠光璀璨,更映得人唇红齿白,乌发墨瞳,一丝风流,九分倜傥,仿若春光下临风玉树,渺渺少年郎。 洛掌柜一见此人,又见他向自己行礼,慌得连忙施揖回礼道:“楚大少爷过礼了。原听先来的人说隔两日才能到,没想到这才到今日正午,居然已经赶来了。大少爷辛苦了。” 洛掌柜慌忙接过那药单。 楚墨予只是微笑道:“本是该隔两日才到,是我命他们快马加鞭了许多,只因我在京中还有一故人,想要得急探望,所以加快了脚步。” 洛掌柜听后笑道:“原来如此。到不知楚大少爷的故人是何,原来值得楚大少爷这样快马加鞭。” 楚墨予略笑了一笑,并未作答。 洛掌柜这才拿了药单子道:“那我先去看看药,楚大少爷在此略待。” “好,有劳了。”楚墨予只向着洛掌柜微微一揖。 洛掌柜拿了药单子就往后头去,一溜的从东北带来的药车子,车上满满都是一年来采摘的山里的野山药,珍稀珍贵,琳琅满目。洛掌柜一车子一车子地查过去,对着手里的帐目单子,箱箱件件地查验。 这边只剩下知妙和楚墨予还站在那里。 眼看着洛掌柜走远了,楚墨予才回过头来。 春风料峭中,阳光如缕缕金线,直落在她身上略显单落的丁香色的长衫上。点点丝丝的暗纹金线,闪出淡白色的光圈,依依袅袅地落在她的肩上,一种别样的光。 楚墨予看着她。 又是一年未见。 她似乎又长高了,脸盘也越发精致,乌发长长地垂在腰际,杏仁瞳眸,清澈如水。盈盈婷婷地站在他的面前,出落得如同他梦里的样子,粉雕玉琢。他静静地望着她,不知道在东北的这些日子里,回想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赶来的路上,多么的心急如箭,只恨不得能插上翅膀,一夜便飞临到这里,只恨不得一进了京都,就直奔她的家门。但终究礼仪法制,牵扯制约,那一份懵懂欲动的情,抑在心头,再怎样滚滚而出,却还是生生地压制在那里,只是静静地与她,两两相望。 想了多少次,想了多少话,终于一见的时候,却又什么也说不出了。 他就这样站着,与她对望。 她也就这样立着,与高了她一个头的他静静地对视。 春风撩动,一丝丝初春绽放的香。 他们就这样望着,不知过了许久,两个人竟然很有默契地都微微地弯起唇角,淡淡地笑了。 楚墨予看着她清澈如风般的笑容,心头不知道怎么就像是被春风吹了进去一样,连心湖都开了。只淡淡地问:“这些日子可好?我给你的药可吃完了吗?” 知妙慢慢地点点头:“多谢记挂,身上已经好多了,药丸还剩下几丸,约莫着你快来了,也快要吃完了。” 楚墨予笑了:“恰我来的早了,而且今年的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他从身后的一辆药车上取了一只锦盒下来,盒子隔了三四个小格,每格里摆了不同的丸药,红红绿绿的,做得非常精细。 他把这盒子递给她:“这些药都是我亲手制的,清火、解毒、明目利肝,还有一味是活血化淤的。你总是说背痛,到了冬时就会复发,这且是那时留下的旧疾,虽然血淤像是散去了,但总归是伤了元气,一有天冷天寒,总是攻到这里,所以时时复发。你且要好好地养着,年纪不大若留下病根儿了,以后受罪的日子还在后头。这些药你按时吃下,若总是不好,再叫人来问我。” “嗯。”知妙捧着那一大盒药,微垂着眼帘点点头。 当年那次惊天动地的大闹,让她伤痕累累,最后甚至因为在佛堂里多日水米不进、气血攻心,直接晕倒在地上。一直躺在床上,昏睡了三两日才将养过来,幸而楚墨予与他父亲楚大老爷都在,拿了东北送进来的上好的参药,才帮她治好了背上那几乎都血肉模糊的伤。那场动静,虽然是知妙不情愿的,但终究是出了口堵在心口的恶气,害死母亲的伤痛,也在那一夜,才终于得报。 那个年节后,楚墨予在章家住了许久,直到知妙恢复了才随父亲离开。 而后的年节,楚墨予都早早赶来,且等到春暖花开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虽然他住在章府,他们见面的时间也少之又少,甚至经常他的身边有父亲长辈,她的身边丫鬟环伺,弟妹在侧,但就算是不见面,只是远远地隔着廊桥亭间依依相望,一个眼神,便也是安慰。 知妙每当看到他的时候,越发觉得有种浓浓重重的东西梗在心头,虽然也许开始相识时,他不过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但是五年来,只是每年短短相见,但他越发成熟稳重,时之今日,竟是那样温暖动人了。她见不到他的时候,常常打开自己盛放着他的药瓶的八珍盒子,见到他写下的药方子,竟如同见人一般,心头也渐渐有了些依靠与暖意。 只是真应了那句话:不相见时千言万语,相见时分却一语都难言。 她低头只望着怀里的那盒药,脸色渐渐晕红,几欲飞出一抹红霞来。 远远的,忽然有人叫她:“妙姐姐!” 知妙抬头,只看到周妈妈和孟嬷嬷带着一个穿着红裤红袄,刚束了总角的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来。白娃娃跑在前面,满脸的欢快,长相清秀可爱,眼瞳乌溜溜的,小嘴红彤彤的,小胖手一边跑一边在空中挥着,很是可爱。 周妈妈在后头着急地叫着:“微哥儿且慢点!慢点!” 孟嬷嬷也跟着喊:“哎哟我的小祖宗,可小心着,你万一跌到摔倒,回去我可怎么跟太太交待!” 知微却根本不听这两个人的话,只一溜烟地小跑过来,一下子扑到知妙的身边,就一下子抱住大姐的手。 知妙也连忙蹲□子亲昵地揽住他,用手里的帕子且抹抹知微脸上的汗,细语道:“跑这么快作什么?看这一身的汗,仔细等下回去着了凉,母亲又要训你。” 自从那一次事情之后,因为姚姨娘收买了江掌柜,为阮氏的养身药里下了足足半个月的番红花,可是折腾的阮氏本来就是寒凉体质的身子,受足了苦头。虽然后来又吃了许多药将养,竟然都没有办法怀胎,勉强怀了两个,竟都不满三个月的时候,自己就落了下来。阮氏大怒,把姚姨娘直接贬了,从抬高的姨娘又发回了奴才命,罚她到洗涮房里做工,每日洗泡家里的茶具、碗盘,大大小小的都要她一个人做。夏日里闷热非常,冬日里天寒地冻,足足洗得两只手发白泡裂,也不曾放她出来。 章荣孝本来对这个由老太爷塞进房里的姨娘就不用心,再加上那回子事情,他对后院里的女人们都寒了心,竟一心扎到前院,只管生意铺面,偶尔回来也睡在阮氏的房里,那些姨娘的下落日子,概不过问。况他年岁也大,再不想纳妾,所以后宅种种,都由得阮氏来发落。 阮氏落了两个孩子之后,伤身也伤了心。且把后宅的大权都握在手里之后,又想得以后没有孩子,自己的日子没个依靠;又嫡房没母亲,她便把知微抱进了她的房里,当自己的嫡生子来养。虽然知妙和知秀这两个嫡女没有抱进来,但是又都是知微一房的,便也都算作了她房里的孩子。 那一场大闹之后,这后院里到是清静了。剩下继室嫡子女们,日子便平静了。阮氏掌家,嫡房里有她照应,日子便过得顺风顺水,两个小嫡女描红绣绿,看书识字;知微被周妈妈、孟嬷嬷一起带大,这日子过得平静无波,五年时光便这样匆匆流过。 一眨眼间,她们都已婷婷玉立,知微也渐渐长大,出落成了个人见人爱的小胖娃娃。 “我不会着凉,我跑步不会生病的!”知微拍拍自己的胸脯。“再说,就算病了还有表叔的药,总会好的。” 知妙听知微这话,忽然想起那些时日他因为着凉而病得昏沉沉,还是楚墨予的两剂方子,才把知微从最危险的边缘拉回来。她不由得转过头去看楚墨予,楚墨予也正低头微笑着看着她们。 知妙连忙拉拉知微的手:“你看你没有规矩,见了人也不先行礼。” 知微打着滚儿撒娇道:“那姐姐见到表叔可行礼了?” 哎…… 这句话可把知妙给难住了,她是从来不会叫楚墨予“表叔”的,那两个字实难叫出口来,而且若叫了,她总是觉得两个人身份怪怪的;她忍不住偷眼去看他,楚墨予为了知微这句话,也正笑得脸颊边都微微地陷出两个酒窝来。 知妙这一看,心头可是乱跳了一下,忍不住回过头来就捏知微的脸蛋:“我叫你去见人,你反到来噎我。你这个小东西,谁教得你如此会编排人了。” 知微被捏得哇哇叫,一边叫一边笑:“我不是编排姐姐,其实我也不想叫表叔,都和姐姐一样的年纪,不过是辈份微长了些,我到宁愿叫楚哥哥……叫了哥哥这样才和姐姐一样呢!墨予哥哥!” 知微一下子跳开知妙的手,对着楚墨予就这样叫出声来。 慌得知妙连忙说:“微儿,别这么没有规矩!” 楚墨予到是没有在意的样。 后头两个老嬷嬷到是慌了,孟嬷嬷大叫:“哎哟我的神,小少爷这可不能乱叫!这萝卜不大长在辈儿上,楚少爷是长辈,怎么可以乱改的?这家里要没了辈份秩序,那还不乱了套?小少爷可别胡说!” 周妈妈也跟着喊了一声:“小少爷快别惹事啊。” 知妙刚刚本来是高高兴兴的,听到这两个嬷嬷的话,不知怎地,心头竟微微地梗了一下。 她回头去看楚墨予。 楚墨予脸上的笑容也浅了一点,但看到她转过头来,却还是对她绽开一个很温暖的笑。 知妙低下头。 知微抬头看着姐姐,道:“妙姐姐,母亲叫我来喊你,说再过几日就是你的及笄礼,叫你和秀姐姐去她房里说话呢。” 知妙听到这个,便点点头:“嗯,那我们回去罢。” 知微点头,欢欢喜喜地拉住知妙的手,“那我们走罢,妙姐姐。” 知妙牵住知微的手,跟着他便往前走。走了三两步,又回过身来,对着楚墨予微微地福了一福。楚墨予看着她,略略地点点头。知妙这才转过身,随着知微往后院走回去。 知微欢欢喜喜地拉着她,总是兴高采烈的。 但知妙牵着知微才进了后宅院门子,便看到花荫之下的听水亭里,石桌边坐了一个孤单的身影,穿了单薄的石青色春衫,衣袖随风吹摆,身边没有一个丫鬟婆子,而自己坐的石凳子下也没有铺一块暖垫,就那么孤孤单单地坐在透冷风的亭下,捧着一卷旧书,怔怔地读着。 他的脸色略微灰暗,鼻尖微红,似像是昨夜没有睡好的样子。 知妙看到知同,想起昨日正是燕姨娘五年忌日,那年三姨娘自己铸成大错,关回西屋里足足七日都不曾出来。直至有一日春风起,小丫鬟进门送饭,发现她已经吊死在房梁上了。死后报了阮氏和章荣孝,章荣孝一句话都没说,阮氏便命人开了后门,装了口单薄的棺材,几个小仆人从后门抬了出去,到了郊外寻了个荒地挖个坑就埋了。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知妙和知秀知道后,知秀只骂恶人有恶报,知妙没吭没声,只当这一码子事已经随风散了。今日又见到知同,不知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孤零落魄,连衣着行动都没有人照顾了? 知微看到知妙停住,只伸手拉拉知妙的手:“姐姐,我们快走罢。” 知妙这才收回目光,然后点点头。 两姐弟就这样携手而去。 而花荫下,那个男孩子手里的书卷掉在地上,他回过头去,望着那一姐一弟并肩而去的背影,微微地抿了抿自己冰冷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太勤奋了!555555,本来今天都想休息一天的,但还是耐不住寂寞,上来看大家的评, 一看到评我就激动,一激动我就又。。。又更新了! 我真是天生劳碌命啊!!! 各位亲爱的,你们上章那么多冒泡的,这章好意思不理我么? 唔唔唔,撒花鼓励人家吧,别因为大战过后平淡了,你们也下潜了 我的动力,就是你们这些美丽的花朵啊! 啊啊,我爱你们! PS:昨天评太多了,我就只能挑着回了,没回到的亲请勿怪,我都一一看过了,谢谢您! 温润楚少 知妙拉着知微,走到后院上房外的抄手游廊时,正听到屋里的交谈声。 “一路上赶得急,恰到了正午进门,听丫头们说你在后院,便过来了,叨扰你们的午饭了。”楚大老爷的声音从屋内隔着窗纸传出来。 “楚叔叔说哪里话。”章荣孝的声音响起,“叔叔一路辛苦,快坐。快再拿碗筷,吩咐内厨里再多加几个菜,烫一壶热酒过来。” “是。”乐珠连忙答应,有小丫头立时从屋里走出来。 屋内还在交议:“叔叔这次赶得这么急,路上一定很辛苦罢?您年岁越发大了,墨哥儿也掌事了,您明年要不就不要再这样辛苦地奔波了,叫墨哥儿一个人来就可以了罢。” 楚大老爷接口道:“墨予虽然已经大了,但这些年他一直随着我,让他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我总归是不放心。” 丫头们放了碗筷,端了酒,阮氏站在旁边,连忙给他们斟酒。 楚大老爷谦让道:“有劳侄媳。” 阮氏连忙道:“叔叔快别客气。您年岁高,辈份高,我本应伺候的。不过话说回来,墨小叔今年已经快二十了罢?” 楚大老爷抚着胡须道:“去年夏天里,刚刚行了弱冠礼。” 阮氏继而问道:“那家里可是成了亲?每年这么舟车劳顿一趟,家里的小弟妹可是要牵挂的吧。” 站在游廊下的知妙一听这话,握着知微的手不由得就是悄悄地一紧。 但听到屋里楚大老爷到是笑了起来:“侄媳你有所不知,我这个大儿,从小虽然是娇生惯养,一直跟着他母亲身边的,但是打小事事自己作主,很有主意;家里的丫鬟婆子对他的照料也很少,但凡吃饭穿衣之事,从两三岁就能自理;到了识字读书,对什么《大学》《论语》四书五经不过看了三五回就背诵如流丢在一边了,到是《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四部医典》一直不离手,连有些仵作写的探案集子他都爱看。我看他这辈子也就是跟我一样的命,离不开医术了罢。前几年他刚刚十五的时候,他亲娘就要给他说亲,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一直不愿意,他亲娘给他寻了一门好亲,是我们当地很富家的千金小姐,他亲娘连聘礼都要送去了,他却和亲娘大吵了一架,中途骑马把聘礼生生地给追了回来;那富家上门可是把我们好一顿作弄,他跪在院子里给人家磕头,生生把这门亲事给退了。他亲娘气得半死,打了他十几板子,他硬是连吭都没吭一声。打那以后,莫说有人给他说亲,就算是城里说媒拉牵有名的媒婆,也不敢找他来提亲事了。” “哎哟,”阮氏一听这话,到是惊了一下,“这孩子可真硬气,竟生生把个亲事给退了?” 楚大老爷点点头。 章荣孝抿了一口酒,到低声道:“这太有主意,也未免是好事。” 阮氏接口问道:“这孩子不要亲事,莫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难不成有心上人了?” 这一句话,直问得窗外的知妙心惊肉跳。她捏着知微的手,差点把弟弟的小胖手都掐红了。知微疼得要叫:“姐姐,好疼好疼。” 知妙慌得连忙来捂住知微的嘴。 屋里楚大老爷又说道:“心上人?我还没瞅见这孩子身边有哪个女娃。” “这便奇了,小叔可是已满二十了,正室未娶,那可是有了偏房侧室,又难保是不是屋里的哪个丫头……”阮氏暗衬道。 楚大老爷喝了一口酒,挥手道:“这孩子清静得很,屋里一共两个大丫头,三个粗使丫头,都不和他同一屋里,具在侧耳房里睡,我和他亲娘常见他读书入夜,可是用功。也未见他收什么丫头入房里,到真真是个很静心的孩子。不过他下头两个弟弟,一嫡一庶具已成亲生子,除了他这个大儿还未给我添个嫡孙,别的我也不强求他了。但他今年已及弱冠,我来时他亲娘还说是该给他留意些,若是到了京里有合意的,也可说合说合。侄媳若有中意的人选,不知道肯不肯帮你小叔作作这个亲?” 阮氏一听这话笑了起来:“哟,楚叔叔竟说了这话,我哪能推托?若是有合意的,我一定帮小叔留意。” 楚大老爷抚着胡须笑了:“甚好甚好,有劳了。” 章荣孝挥手道:“即这样,你先回避罢,让我们在这里喝酒聊聊天,别总提那些婆婆娘娘的事了。” “是。”阮氏听了这话,才立时对楚大老爷行了礼,从正房里退了出来。 被丫头们一挑帘子出了门,这才看到知妙和知微站在廊下。 知妙的脸色有些不大自然,在一看到她的时候,表情甚至微微地一慌。连忙行礼道:“母亲。” 阮氏看到知妙站在这里,略微转了转眼睛,心头自是已经明白了三分,她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就很是热络地握住知妙的手:“好孩子,怎么来了也不进门?站在这里多冷,可别着了凉。” 这几年,家里没有了那两个作事的姨娘,到是过得风平浪静,于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自然热络了很多,即使阮氏无子无女,但抱了知微来养,对她们两个姐姐也多了三分热情。别管这份情是真是假,但不会暗地里使绊子,给你下毒手,这日子就算过得平淡点,冷淡点,也是很舒服自然的。 知妙被阮氏握了手,微微地福了一福道:“多谢母亲惦记,我听着屋里有外客,不敢擅进,就和微儿在这里等了一会子。我被风吹吹没事,就只微儿不着凉便好。” 阮氏摸着她的手略有些凉,“你这话说的,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哪个病了也不成。况且我听周嬷嬷说,这几日你身上的旧疾又发了,还吃着药么?要不要我叫百益堂的人再给你配几丸。” “不用了,多谢母亲。”知妙连忙答,“我那里还有药,而且楚家庄的人过来,又帮我带了一些东北的参药丸,我吃那个就好了。” “楚家庄的人?”阮氏听她的话,微微地笑了一笑,没有追问,却只是挽了她的手,“那你不用我就不叫他们配了,若是吃完了再和我说。这屋里有外客,你父亲在陪人家喝酒,我们到东厢去罢;过几日是你的及笄礼,我叫了秀儿过来一起商量怎么给你过,怎么还没来?” “是,母亲。”知妙被阮氏拉了手,往东厢房走过去。 后头孟嬷嬷抱了知微,也往这边来。 这头里东厢房临着一个院墙的东侧门,门刚开,知秀领着新燕正从那边走过来。 五年过去,知秀也已经出落得婷婷玉立,她本来下生就是遗传了林氏全身的优点,身架纤细,个子又高,腿骨修长,偏身形又是削瘦而不单薄,虽然比知妙年纪少,但已经比知妙的个子还高,活脱脱出落得如同一个衣架子,无论什么衣裳穿在她的身上都分外好看;脸庞又是高眉尖下巴,白晰的肌肤如同刚剥了壳的鸡蛋,一双翦水双瞳,厉起来冰冷扣人,柔起来清澈若水,红唇精致,风范绰约。 这一场正往上房东阁里走过来,穿了海棠色的高腰襦裙,不过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分,已经只是上装一件薄薄的暗织锦纹的桃花色短衫,下面大百折子的海棠花色裙,配上五彩金银丝的长腰带,外头再拢了一件石榴粉的锦缎长罩衫,那走起路来,步步生风,阵阵生莲,那种摇曳动人的神情,甚是精致动人,大家风范。 知秀正要进门,忽然间便看到那巷头里有人急匆匆地跑过,带着一个仆从两个丫头,急急慌慌地。也像是没看到她一样,一阵风地就要跑过去。 知秀立时眉头一拧,喝道:“站住!哪个没规没矩的,这是什么地方,也容你们浑跑?!” 这一喝,把那四个人可吓到了,跑到前面的人立时脚步一停,后头的那三个连忙跪倒。 前头的那个人穿了一身银朱色的对襟小短衫,下头系着樱草色的十六幅交色裙,头上挽着百花分肖髻,发间簪了金红珠的金步摇,发尾坠了两个小金络,摇摇欲坠的模样。脸盘到是生得极好,唇红齿白,小银盘似的脸庞,乌溜溜透亮的眼珠,悬鼻樱唇,白若粉脂。虽然个头没有知秀高挑纤细,但也是玲珑有致,秀丽动人。 但是在听到知秀的喝声时,她止了脚步,停在那里脸上带着一点点僵硬般地礼道:“二姐姐。” 知秀一听这叫声,再定睛一看,不由得就冷笑了:“哟,我当是谁,带着人在这里骨碌碌地浑跑,原来是三小姐哦。三小姐这越发大了,规矩也扔到一边了,别说什么大家闺秀,就算是小门小户的也没见到小姐领着丫头小厮乱跑的,你这是没人管教了还是没人提点了,别说连你的管教嬷嬷也进了洗涮房了。要不然我去请母亲再派个管教嬷嬷给你?” 知画被知秀这三两句话噎的,气儿都上不来了。但她现在不敢顶撞知秀,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低着头在那里,慢慢地停了一停才回道:“二姐姐教训的是。我没娘管没嬷嬷教的,辱了这府里的规矩。没有母亲在上提点着,我自然没有二姐姐有大家风范。二姐姐也不用在这里管我,我是生是死横竖不会给章府没了面子,不会给二姐姐脸上抹黑的,不然以后二姐姐要是迎不上个人家,再怪在我的头上。” 知秀一听这话,气得就要拧知画。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蹄子,我说你两句,你连人家都扯出来了。我看你是欠教了,也不用管家嬷嬷,今儿我先来教教你算了!新燕,叫金嬷嬷来!” 新燕立时应声。 知秀身子一拧,横眉立目的就要去抓知画。 “秀儿!”知妙却在这时从东侧门走过来,伸手拉住知秀。“好好的一天,这又是怎么了?” 知秀看到知妙,只伸手往知画一指:“还不是这位美丽动人的三小姐,没规矩的领着个小仆就在这里乱跑,这是后宅内院,还有没有规矩了;我不过说了她两句,要叫个教导嬷嬷来,她就跟我浑开口起来,我这就去回了母亲,好好地教训教训她。” 知妙一听,再一看在旁边耷拉着头的知画,就知道这两个小姐妹又火星撞地球了。她向来知道知秀的脾气,也知道知画说话绝对噎死人,她们两个碰在一起,只剩下生气动手的份儿。 知妙按住知秀的手:“你对妹妹说话,也温和点,她有什么错也不要总是教训教训的,只是提醒下就好了。” 知秀还要反驳,知妙只把她的手一捏,然后转过头去对知画:“妹妹也有错,别说你二姐姐说你,就算是外头的人看到了一位大小姐领着人在院子里乱跑,人家也会笑话咱们家没规矩,女孩儿没体面的。画妹妹先别管自己嫡出庶出,娘是哪个,总要念着父亲的脸面,莫做出那些让父亲没脸面,又失了体统的事。那时候传出去,人家笑的不只是我们家,笑的更是妹妹的声誉。我们做姐姐的是能陪你没脸面,可是父亲母亲是赔不起的,惹了大人生气,妹妹又要挨骂挨打,且不是太不划算了。妹妹说是吗?” 这话兜了个圈子还说得溜圆,又让人想起还被关在洗涮房里的姚姨娘,知画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攻击点,只觉得噎得心头突突地跳,却还只剩下对知妙点点头的份儿。这个大姐姐,几年后变得更加凌厉,说话还圆润的无法反击,知画只心里生气,面上还是礼道:“多谢大姐教训。” 知妙看了知秀一眼,点了点头。 还是开口问道:“你这跑得如此匆忙,是为什么?” 知画只好回道:“也不为什么,是别人家来我们家借点草药,我想前院洛大掌柜在,正急着赶过去想和他问问有没有那几味。怕洛掌柜早走了,一时跑了急些。” “借药?”这话到让知妙有些奇了,“谁家还需到我们家里借药?有病只需到百益堂去了罢。” 知画听到知妙问,低着头,没肯回答,脸上的表情也是花花绿绿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知秀可是一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就来气,恨声道:“大姐姐问你话呢,你在那里想什么想?肚子里又摆什么花花肠子?你这么大小个人儿,整天就不能活得干净些么?!” 知妙连忙伸手拉拉知秀。 知画脸都被骂得彤红。 这时东侧门那头,有人急匆匆地从外头奔过来,一边跑,一边有些慌张地在上房之外就喊了起来:“老爷、太太,不好了,曾府那边派了两个管事先生和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过来了,说是老太太身边的那位二少爷,突然旧疾暴发,整个人都昏死在床上,人事不知了!老太太急着请我们这边快叫百益堂的两位大掌柜并楚大老爷赶过去呢!” 这话一出,满院子的人都听到了。 章荣孝和阮氏一个在上房,一个在东阁,都急急地跑出来。 连这边的知秀和知妙也顾不得站在底下的知画,匆匆地跑进院子里。 只听章荣孝说道:“二少爷旧疾暴发?!那还等什么,快到前院叫人,带上最好的药叫洛掌柜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不来更新,就像对不起大家一样。所以我真是劳碌命吧,是吧是吧? 但素每天能看到亲们,劳碌俺也认了! 为了俺的勤奋,请举起您的小手,冒泡吧!! 曾少奇症 曾家后院里,独栋的东侧大上房里,正传来骂人的声音。 “你们这又是弄得什么劳什子!给我滚出去!二少爷要是再不醒,我把你们一个个都直接打死!”曾老太太的声音从宽敞明亮的正屋里传出来,响彻整个院子。 接着哐郎——砰!一声脆响,小丫头手里捧着的木盘子药碗子直接飞出了雕梁画栋的屋子,砸在正屋院子里,摔得粉碎。 门外立着的曾荣忠与秦氏,眼看着那药碗子飞过来,差点没砸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曾荣忠听屋里静了一静,才说道:“母亲,要不然我再去请两位郎中来。” “请什么请!”曾老太太爆怒的声音从屋里飙出来:“你请来的那些都是什么江湖郎中,一个个看不好越儿的病不说,个个都给他添油加醋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你们恨不得他立时就死了才好!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儿,打小就没了娘,小猫样儿的我抱在怀里暖了多久才给养活起来,他就这么招你们记恨,一定要害死他不成?!他好歹是你的骨血,虎毒还不食子,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眼里就容不下这一个孩子!是当年我硬要你娶他娘你不愿意,所以连带着把我和这孩子一起记恨上了?!你心里不痛快,你明说,我和越儿卷了铺盖卷子,我们回章家去!” 这一通骂,可把曾荣忠给吓坏了,他扑嗵一下子跪下去,连带秦氏都咚地一下子跪到了门外头,身后的丫头婆子们跪了一地。 曾荣忠慌得向屋里道:“母亲先不要生气,儿子已经差人去章府请百益堂的大掌柜和最有名的陈先生来了,不知道表弟在不在家,现在人还没有回来,母亲且息怒,儿子这就亲自过去请。” 曾荣忠爬起身来就往外走。 这时大丫鬟挑起了门帐帘子,曾老太太扶着碧钏走过来,脸色虽然还带有微愠,但是语气已经平静下来:“老爷且等等。老爷也别怪我刚刚话说的重了些,我也是为孙子着急,你这些孩子里,我统共就最疼这一个,他打下生就带着旧疾,猫儿样的养成这样,我用心,你们也用心点儿,好说这孩子也是你的亲生骨血,别管旧事如何,他娘如何,我和你父亲又如何,现在老爷是这府里的当家人,官阶爵位又都是老爷继承的,老爷也何必跟一个无知的孩子这么计较,我不求你们对这孩子捧在掌心里,你们且对他好上一点点,也算是为他早死的娘多尽点心了。” 曾荣忠一听老太太这话,又立时跪回来,低头道:“母亲教训,儿子谨记在心。” 秦氏看到老太太过来,连忙站起身来又去扶,一边扶一边道:“老太太息怒,且回屋里休息,仔细让风吹到了。” 曾老太太看了秦氏一眼,虽然令她扶了自己,但是嘴里却说着:“我已经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吹了病了都无所谓,你是主母,你对这孩子好上一点,下头的人也就不会见样学样了。” 秦氏被这样一说,脸上就有点挂不住,连忙说:“老太太说的是,我以后一定会对这孩子多多用心的。” 曾老太太转回身去,冷笑:“别只用嘴说说就罢了。” 这把秦氏挤兑的,脸上那叫一个五颜六色,一点也不敢反驳。 这里正闹成一团,那边外头忽然有人叫:“章老爷来了,还有楚大老爷、百益堂洛掌柜和陈先生。” 曾老太太这可马上回身,道:“快请,快请!” 话说着,章荣孝已经领着人进来了。几个人一看到曾老太太,连忙上前跪拜请安:“请姑母安。” “给老太太请安。” 因为事情紧急,秦氏这些内眷也没来得及躲开,曾老太太也没顾得这些礼数,只急道:“快些起来罢。孝侄,快让两位先生来看看越儿,这孩子昨日还好好的,今儿一早晨起来,不知是被冷风吹了还是怎的,竟然连床都起不来了。还有楚老先生,辛苦您也过来了。” 楚大老爷和老太太是平辈,忙上前揖了一揖:“老姐姐安。我今日才刚赶来,听说老姐姐最疼爱的孙儿急病,便连忙赶来了。我想着我们那边的医术药材和京里的有些不同,或许我还能帮得些许忙。” 曾老太太连忙说:“哎哟,可是辛苦你们了。我这孙儿打小就弱,我想着养大些可能好了,可谁知怎么越养越弱了。这旧疾不好,新症又添,没个几天安生的,真是让我没有办法省心。我心里念着就是这孙儿快点好起来,不然我要是两眼一闭去了,这孩子可指望谁哟。” 老太太说着说着竟伤感起来,连拿了袖角抹抹眼泪。 楚大老爷连忙安慰道:“老姐姐可别这样,让我们先进去看看罢。” “说的是了。”曾老太太连忙叫丫鬟们招呼掌柜先生们快先进去。 章荣孝和洛掌柜、陈先生和楚大老爷都匆匆进了曾老太太的上房内室。 老太太的这个东侧正房是非常宽敞明亮的独栋两层大屋,屋梁又高又大,正厅非常的敞亮,东套阁是老太太和几个大丫鬟住的,西套阁就给了曾齐越,后头的暖阁是他的卧室,前头两间小屋和一个小花厅是他身边的四个贴身丫头住的地方。因着曾齐越身体不好,长年服药的关系,整个西阁里都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道,他的屋子里也没有像寻常男生一样摆满了书墨,却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箱药瓶子之类的东西。偶有一个木漆架子,架上也是放了几个造型怪异的黑陶罐子。到是曾齐越睡的床很简单,不过是围了个青帐子的雕花红木床,床上也只是铺了两床秋香色的锦锻被子,一只石青色的团花方枕。 曾齐越躺在那团花方枕上,脸色如纸一样的白,眼窝微微地下陷,眼帘发黑,印堂青紫,身形越发的纤瘦的厉害,躺在秋香色的锦被里,呼吸渺渺,竟然就如大限将至一般。 几位老先生急匆匆地走进去,几个丫环连忙把曾齐越身边的帐子再挑高一点,又搬了椅子,让几位老先生坐过来。 洛掌柜一走近,先是低头看了看曾齐越的气色。 面色如纸,气息微弱,双目无力,全身绵软。 洛掌柜回头看看陈先生,陈先生也看了看曾齐越,然后坐下来,伸手去摸曾齐越的脉搏。一直跟在曾齐越身边的大丫鬟碧玥连忙挽起曾齐越的袖子,把手脉来露给陈先生。陈先生是百益堂里近几年十分有名气的神医,往往只需望闻问切就能准确地抓住病情,药到病除。 陈先生按在曾齐越的手脉上,另一手捻着自己的胡须,微闭双目,很是静心又细致地摸了许久。 屋内屋外具是一片等待的人,每个人脸上都略带着急切的神情。曾老太太、曾家的人都在外厅坐着,曾荣忠和章荣孝以及楚大老爷坐在曾齐越的外阁上,屋里静得连个咳声都没有,人人摒息等待,只待这神医摸脉下方,二少爷可以药到病除。 可摸了很久,陈先生还是没有发话,只有洛掌柜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先生,有什么异状吗?” 陈先生这才微微张开眼睛,面色有些怪异道:“二少爷的脉象忽快忽慢,脉色滑动,仿若有些把不稳。一时间即不像内里气弱引起的虚症,又不像外受风寒引起的凉症,这到有些奇了。” 洛掌柜一听这话,也有些奇怪:“素日这二少爷落生时有些病根儿,不知道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陈先生立时问:“这旧疾如何?” 站在旁边的碧玥听了连忙答:“我们家少爷落地时是暑日头,三伏里最热的那一伏,听老太太说,是他娘亲生他时胞衣都破了三个时辰还没有落生下来,血都流了几盆子,眼看着母子都要不行了,稳婆拼了命伸手拉下来的,他下了地,他母亲也就没了。不知是不是因着那一下子,他下生的时候全身紫红,不会哭不会喘气,稳婆拍弄了很久,他才小猫样地叫了一声。但是全身冰冷,三伏日里居然用了三床被子都没裹暖过来,还是老太太和几个大丫头揣在怀里暖了半日才养活。后来就落了个这寒凉之症,冬日里全身火红,夏日里全身冰冷,这些年都不知道是个什么病症,一直也除不了根儿,只能按着他的意愿添减衣物,善加伺候。” 陈先生听了这话,到说:“这便奇了。现时正是冬日里头,难不成这小少爷反而全身热烫吗?” 碧玥连忙说:“可不正是。先生请看。” 一拉起曾齐越的中衣衣袖,露出上头的手臂,到立时叫陈先生和洛掌柜都吓了一大跳。只见得曾齐越的手腕往上,手肘之中,肌肤白晰却点点星星,肤下似有语瘀血斑点,一点一点地在肌肤之下散开,连成一片,似烛火烧灼般,又似伤风过敏之寒症。 陈先生一看这个,立时和洛掌柜都“呀”了一大声。 章荣孝和曾荣忠一听这话,都立时站起身来,着急问道:“先生怎了?” 陈先生转过身来说:“回两位老爷,这小少爷是不是旧疾复发还不好说,且因为他的旧疾就是一个不明之症,但现在他身上这些血斑,乃像是传说中的‘血箭之症’,据《杂病集》所录,山前有人得皮下出血之急症,症发如山,症出时血点从肤下经汗毛孔喷出,形成如小箭之势,症急之时,身上里衣都被浸湿;这等急症,若发作时用活血化瘀之药紧急退去还好,若制止不住,只恐怕……” “血箭症?!”这话可是惊得两位老爷都呆了。 天下之大,可说无奇不有,曾齐越向来是身体病弱,但身上红红肿肿,体温微低,总以为不过是些寒凉之症,一直善用山参、药丸等供补着,哪里想到竟惹出这等奇病来? 碧玥是跟了曾二少爷多年的,一听这话,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急问:“先生,这病难道无可治吗?我们家少爷虽然体弱,但是自落地就在吃药,每日人参珍珠的供着,怎么还会生这样的病症?” 陈先生道:“这血症便与那人参珍珠的补药有关,些许是补得太过了,才会惹得身体内里燥红,血气外散。应得快下方子散血抑气,一旦真的喷出血来,人的元气也就散了,元气若散开,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这一句话,连外头的人都听到了。 曾老太太立时就哭出声来,扶着碧钏大叫“我的儿,怎么如此命薄”……外头的丫头婆子别管是真心的假意的,只哭成一团。秦氏也站在曾老太太旁边,用手帕子抹着自己的眼泪,但是内里头才不会掉一颗泪珠子,那种表情,很不过是做做样子。 这时曾家哭成一团,楚大老爷站起身来,趁陈先生在旁边下方子,他只走过去道:“且先别急。把他的衣领打开些,再让我看看。” 碧玥听了楚大老爷的话,许是脸上流着泪,却还是把曾齐越的衣裳领子又打开了些。 楚大老爷低头看了一眼。 回身对章荣孝和曾荣忠道:“你们且先去抓着陈先生的药,我看这孩子的症状到是有些我们东北林子里一些人的样儿。只是我多年不曾进林子里了,现时都是墨予领人过去,且让你们兄弟过来看看如何?” 章荣孝和曾荣忠一听了楚大老爷的话,立时都着急地说:“且听叔叔的。” 楚大老爷点头:“那支人快回府里把墨予叫来。” 外头有人急急地就去了。 幸而两府隔着墙,临着又近,时没半刻,楚墨予就已经急急地赶过来了,意外的是,他身后不仅是跟了两个小僮,一起下了马车的还有知妙和知秀。 甫一进正厅,章荣孝正想责备她们两个怎么也来了,知秀就已经抢先一步先对曾老太太行了个礼道:“姑祖母,听说二哥哥病重,我们心里记挂,母亲也说二哥哥无论怎样也是我们的亲表哥,她不便过来,先让我们过来安慰安慰姑祖母。” 这一句话,章荣孝便说不出什么来了。 知秀又是顶受曾老太太喜欢的,老太太心头正疼着曾齐越,再看到别家的孩子,那难受的样儿就别提了。只一伸手道:“我的乖儿,快过来。我这里正难受着,快帮我捶捶。” 知秀立时就跑到正厅罗汉榻上,帮着曾老太太捶背抚心去了。 知妙站在楚墨予的后头,只向章荣孝略福了一福。 章荣孝也没空计较这两个孩子了,到向楚墨予挥了挥手道:“墨哥儿先进去看看,叔叔说你些许能知道些。” 楚墨予进门来先是很知礼的给曾老太太、曾荣忠秦氏等行了礼,又听了这话,便揖了一下,点头往里阁里去。 西套阁里陈先生的方子已经下了,外头的丫鬟们着急地抓药,煎药去了。洛掌柜和陈先生都坐在一边,还是在查看曾齐越的病象。 曾齐越平卧在那里,到真的像是人事不知的模样,昏昏沉沉,不动不说。待楚墨予进来的时候,他的呼吸又反比刚刚都虚弱了很多。楚墨予走到他身边,照例是伸手一摸他的脉象。 知妙站在套阁外面,远远地看着楚墨予的动作。 “二少是何时犯了病?”楚墨予摸了两下曾齐越的脉,回头问道。 碧玥连忙答:“三四日了,只昨儿夜里突然加重了……到了今儿早上,我来叫少爷起床,结果怎么也叫不醒……” 碧玥说着说着,又抽噎起来。 楚墨予低下头来,只把曾齐越的下眼睑一翻。只看到眼眶之下,具也是血点斑斑。又加之眼底微微泛黄,眼瞳瑟缩无光。楚墨予见他这样,心下也忽然咯噔一响。 再又急着翻了他的衣袖,看看了他颈下。 然后把手指放在他的颈脉上。 楚大老爷几个人都看着楚墨予的样,楚老爷着急地问:“墨儿,二少爷如何?” 楚墨予回过头来,脸色不太好地回道:“看样子有些像是林中猎户们常患的急症,血色很是异常,但是猎户们都没有这般严重,二少爷连眼底下都泛了红点,我从未见过这样,不知是否和猎户们的症状相同。况猎户们的病已经是奇症,不过是十几天困在大雪林子里才会如此,这位二少爷一直养在这高墙暖阁里,怎生会得那样的病症。我不敢拿捏,不敢确定。” 这话一说出来,本来抱了希望的众人,刹时间便觉得希望都破灭了。 府里将及落下的哭声,立时又抽噎地响了起来。 楚墨予一看到众人又在哭泣了,连忙说道:“这症状无能确定,但却可以把我给猎户诊治的那个方子拿来试一试,那方中只是几个清火散淤的药,只是服下去也不会有害。” 曾荣忠一听说,立时说:“那还说什么,墨兄弟快快开了来。” 楚墨予点了点头,便坐到桌边拿了毛笔往下开方子抓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超字数了,照例买就送! 附送曾二少爷昏迷美照一张—— 画外音:妙——救我~ 51、枝纠叶结 “老太太!老太太!” 曾府上房里乱作一团,曾老太太受不了这打击,整个人都跌倒在罗汉榻上,一口气背过去,人都软了。一大群子人都惊叫着扑过去,抬的抬,掐的掐,叫的叫,乱作一团。 曾荣忠急着就吼:“快快,快把老太太扶上榻,楚先生,陈先生,先看看老太太!” 秦氏急着叫丫鬟们:“快拿大枕过来!手轻一点!” 所有丫鬟都扑过去了。 章荣孝和陈先生、楚大老爷都连忙奔过去,着急地叫丫鬟们闪开:“快先拿水来!掐人中!” 这外头可是乱成一团了,知秀也忙着扶着曾老太太。知妙眼看着人群扎堆,有心过去帮忙,但又肯定被挤出来,到是曾齐越这一头,连大小丫头都奔出去了,碧玥刚刚就在外头哭,一时竟把他都扔在床上,没人管了。 只剩下楚墨予坐在桌前,手里还提着毛笔,手下是写了一半的方子,看着曾府里乱成一团,他坐在桌前,也不知是继续把方子写下去好,还是先这样停住。 知妙看了一眼楚墨予,立时快走了两步,先走到曾齐越的床边,往他吐出来的血水上看了一看,又急忙走到楚墨予的身边,问道:“你刚刚且说他的症状像猎户们的急症,那会是什么症?” 楚墨予抬头望着知妙的眼睛,她的瞳眸琉璃一样:“猎户们的急症,乃是他们村户里叫作‘干涩失衡症’,乃是因为猎户们到了秋末冬初进山围猎,因为这时候猎物们出来的少,猎户又要步行很远去查找自己在山里布下的陷阱,身上只带了干馍馍、腌制菜,饿了就配点水喝,有时候遇上大雪封山,能足足在山洞里困上一个月之久,下山来便会出现急症,就如这位二少爷一样,下眼睑出现血珠,皮下有血斑连成一片。当地人只说是因为太久吃食不好,得了失衡之症。所以补品补汤送上,反而不会解了病情,竟会加重。只是那一次我偶然在山中诊治,帮他们去了汤药,只用了一些清凉调补的药,竟反而好了许多。有一个吃了月余,竟恢复如初。所以这方子,我才敢给他下。” “干涩失衡……”知妙默念着楚墨予的话,又低头看看楚墨予开下的药方。 方上写的不过是陈皮、金银花以及凉菊等清凉下火的药。 知妙看着这方子,复又看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曾齐越,只觉得他脸色越发的白,连忙对楚墨予说:“既然你的方子有用,你还是快抓了药来给他服下,也许还能救得了。你看这府里乱成什么样子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是救他要紧。” 楚墨予听她的话,连忙点点头:“好。” 立时低头把那方子快快地写好了,拿了方子就出了门。 外头正是一片混乱,大家忙着照料老太太,掐人中喂水叫名字。 知妙看着这一团乱,她到是有点心急地走到曾齐越的身边,看着他脸色苍白非常。五年来,他们虽然年节时分少不了见面,但是时时刻刻身边总是些许多人,知妙也不爱和他说话。到是知画常粘在他身边,二哥哥长,二哥哥短的,这家伙也不知道安什么心,就如小时候一样,虽然对知画并不亲切,却也不赶她走,就任她在身后粘着,叽叽呱呱的。知妙在园子里见了他们两回,他看着她就笑,笑得奇奇怪怪的,她便转身走了。这年纪越发大了,人也都跟着大了,所以交谈交往上,也更仔细了些。 今年这过了年节时,她还是见了他一面的。那时回想起来,他是有些弱气的样儿,步子都踉跄,看到她也没如往常一样顽笑,只是乖乖地坐着。那时知妙便觉得他有点不像回事,没想到今天竟这么厉害了? 这五年过去,他人也长大了,虽然不如小时候那样秀致,但是越长大越发的清秀俊逸,脸色若不是这么白如雪,到真的是个清秀动人的小公子了。但养了这一身的病,又吐了满身的血红,甚至还有一口在脸颊边,赤红色的血珠子,凝在他白如纸一样的面颊上…… 知妙看他这样,心里也忍不住微微地伤感了一下。抬手想用自己的帕子帮他擦一下,忽然发现他的枕头边上,竟有一本古籍露出了半个边角。 这让知妙有点好奇,连忙伸手把这本书抽了出来。 随手一翻—— 曾府外头已经闹翻了天,曾老太太好不容易缓过气儿来,外面突然有人窜进来哭道:“哎哟我的二哥哥啊……你怎么这么早就要没了!” 哭了两声,又向曾荣忠回道:“父亲,二哥这快不行了,要不要我去寿棺店快给兄弟弄套衣服来……” 曾荣忠这里还没回答,刚刚缓过来的曾老太太一下子就直起身来,指着那个站在地下的人就痛骂:“齐冬,你这个没脸的东西!你二哥哥还没死呢,你就在这里要准备衣服寿棺,你这是存得什么心!我知道你们都巴不得他在我跟前儿早早地去了,才免了你们这一块心病!莫说他现在还没咽了气,就算咽了气也轮不到你们来编派他!好好,你们要准备寿衣寿棺,就连我的一起备了吧!把我也穿了衣裳和他一起抬出去!” 这话吓得那个曾齐冬跪在地上连忙给老太太磕头。 曾荣忠也伸手来扶曾老太太:“母亲别气,冬儿也是敬孝心要替哥哥提前准备。老太太不满意,我就叫他先别准备。” “提前准备?!你们这还是好心,你们分明是咒他!”曾老太太气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你也不用拿话来支我了,我当年把你抱到房里来养着,你就这么待我!” 这话吓得曾荣忠立时就跪下了。 这边正闹着,曾荣琳带着三个小丫头就赶过来了,一看到曾荣忠跪在那里,母亲又气得流泪,立时就把脸一昂,有些不屑地道:“大哥又惹母亲生气了,这时月还春寒着,大哥哥这不是存心要给母亲添病?不是我说你们,有心就好好孝敬母亲,快把你那二儿子治了才是正题,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嫌不给母亲添堵么?” 曾荣忠被曾荣琳指责,脸上的表情有些拿捏不住。但他还是没有回嘴。 且不知道这曾荣忠原不是曾老太太的嫡生子,乃是曾家老太爷的二房庶长子,曾老太太只生了这两个女孩子,又因为身上添了病,不能再生子,若要再生,便怕是要和那林氏一样,把命都送了。曾老太太可是比林氏更添上三分精明,见自己不能生,便立时把二房的庶长子抱来屋里养了,认作嫡子。那时曾荣忠刚刚三岁,甫是记事的年纪,自然已经认得生母了,这硬生生进了上房把和亲生母亲分开,可是哭闹了些许时候。上房里的教养嬷嬷又对他打骂管教,他才在懂了些事,不敢再哭了。但他的生母也因为整日听到他在上房里被管教,打得哭喊,郁卒不及,早早地就生病殁了。曾荣忠这些年虽然成了正房的嫡子,也受了老太爷的垂爱,读书习字,带他进入官家仕途,身阶是越来越高,但回到家里,却总是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虽然头上顶着要对曾老太太尽孝的名头,但是母子之间却总是生着嫌隙,无论如何都无亲生子女那边的亲昵。 再加上曾荣琳打小就知道这个嫡子哥哥的身世,自然有三分看不起他,又带着官家大小姐的傲气,说话对曾荣忠也格外的不客气。虽然这已经多年,曾荣忠也是一府的男主,曾荣琳对他还是冷嘲热讽,丝毫不留情面。 这外头正是闹成一团,里头的知妙却突然把手里的书一合。 她直接站起身来,满屋里乱转了一圈。忽然看到那窗根儿底下的茶几上,正摆着过年时分的瓜果,有一盘正是黄澄澄的桔子和橙子。知妙立时走过去,从那果盘子上拿了两个,直接把皮用手剥了,一瓣一瓣地扔进一个干净杯子里,然后再拿了另一个小一点的茶杯,用茶水把杯底洗了一下,然后把小杯套进大杯里,用力地按下去。 黄澄澄的果汁立时就浸出来,满满地压出了小半杯。 知妙直接把那杯中的果汁倒到小杯里,然后奔到曾齐越的床边,扶住他半歪的头,然后把果汁往他的嘴里一灌。 他开始竟是紧咬牙关,知妙用碗沿磕了一下他的牙,他竟然一抖,知妙趁机就一小半碗整个给他灌了下去。 这家伙反正吐血吐的身上都脏了,也不怕他半喝半流的弄脏了衣服。 这一小半碗灌了下去,曾齐越还躺在那里没动。 外头正是闹得不可开交,知妙就站在他的床边,细细地看着他。说也奇了,这半碗橙汁灌下去,过了小半柱香的时候,他的脸色便微好了一点点。 知妙站在这里看着。 他还躺着。 又等了半刻。 知妙还看着他,直看到他脸色有一点点泛粉的样儿,她微抿了抿嘴,轻声道:“二少爷你够了,再装可就不像了。” 这里躺着的曾齐越眼睑微微地一动,密密的眼睫轻轻地抖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张开眼来。 知妙看他这样,已经了然在胸,立时转身道:“那你慢慢装,我且回去了。” “哎!” 她才一转身,忽然间手就被人冷不丁地握住了。 那个刚刚还气弱虚软的曾二少爷,突然就伸出手来抓住她的手腕,连眼睛也张开了。 知妙立时甩开他的手:“你要死了,又动手动脚的。” “我要死了,你就让我动手动脚吗?”曾齐越躺在床上,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笑意却慢慢地爬了起来,甚至因为他的脸色,显得他那双眸子更是乌墨动人,“不过我怎么没有瞒过你?他们都快被我吓死了。” 知妙看他一眼,脸色有些不悦:“你玩这些很高兴吗?还是说你自小的病根儿都是装出来的?只为吓得这府里人仰马翻的?” 曾齐越看她有点生气,道:“我不装,还有人想要我病呢,最好一口气病死了,没听到外头都要准备寿衣寿棺给我吗?所以我若不装,可就真的要死得更快了。” 知妙一听他这话,到是吓了一跳。 刚刚外头有人的叫嚣,她是听在耳里的,又回头看他的脸色,顿时就明白了三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自己也是风雪里打拼过来的,又岂会不明白曾齐越的处境? 知妙看他一眼,还是不悦道:“那你这回也实在太过了些,看把老太太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我要是不装的厉害,又怎么能把那些人显出来?”曾齐越笑,“但我没想到,怎么就没瞒过你去。你怎知我是装出来的?” 知妙看他那带着笑的脸色,如同一个被拆穿了把戏的大孩子,又好奇,又好笑。她不由得伸手指了指他那枕边的那边书,道:“你还不看那是什么。” 原来在曾齐越的身边,放的竟是一本《西洋古事集》,里头写的不过是些古人穿东洋,下西洋的一些奇闻怪事,描写详略,仔细非常。知妙看到有一页是被折起来的,她便翻开来看,原来那一页写的竟是有一些远道重洋的水手们,因为在船上一呆就是十月半载,船上只带了粗食干粮给他们充饥,若是在海上迷了路,甚至更多时辰靠不了岸,得不到补给,这些水手们便渐渐在船上患上了一种怪病;这种病初开始人不过是容易倦怠,再来没有食欲,然后全身无力,接下来便全身肿胀,尤其皮下出现血点,再来牙龈肿破,常常一碰就会有血喷出来。如此再继续发展下去,人便会越来越无力,越来越不能行动,继而直到最后,衰竭而死。这古书上称此病为“浸血症”。 知妙一看这个描写,忽然间就想起了以前她曾经无聊在XXTV台看过的一本西方的航海记录片,里面专门写了外国水手远渡重洋访问中国时曾经就有一大批人患上此症,现代人叫这症状是“坏血病”,就和书里描写的症状一模一样。而这种病本来是夺去了一大批水手的生命,但是到了现代医学的诊治下,已经是有了一种最简单的治疗方法,原来这些水手只是因为长年在海上,吃干粮渡日,或者是吃腌菜,长期吃不到新鲜的蔬菜,所以导致了身体里严重维生素C缺乏! 所以这个看起来如此严重的病,原来不过是维C缺乏症!只要立时吃上几个橙子桔子,天天新鲜菜供应着,保证立时起死回生!所以说,就算是XXAV也不是完全无用的,经常看看历史记录片,绝对给想穿越的亲爱的们提供最有力的傍身“神器”啊! 妙妙决定如果能回去,一定把自己家的液晶电视锁定在XXAV记录台。 不过现在还想不得那些,只看着古书后头写的治疗方法,再看看曾齐越那表情,知妙立时就知道他不过是装出来的了。 曾齐越见知妙得了那本书,心下当然知道她明白了,他立时笑着说:“嘿,你这个眼尖,她们都没看出来,只哭得半死。你既然发现了,千万别说出去,让我继续往下装。” “你还要装?”知妙惊呼,“你现在身体已经很弱了,再装下去怕不要了你的命!你告诉我,你到底多久没吃过瓜果蔬菜了?” 曾齐越半躺在床背上道:“其实也没多久,不过半月一月的罢。不是我不想吃,而是那些东西,我不敢吃。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口吃下去,你就根本见不到我了。” 这半句话说到后头,曾齐越的笑容也不见了,脸色一冰。 知妙一听,便知他指的什么。 曾府里这一群人的事情,也并非没有像章府那么混乱。且因为曾荣忠就和曾老太太不和,曾荣忠又不喜欢曾齐越,偏他还养在老太太屋里,秦氏虽是主母,却又不当家,再加上出嫁的荣敏王妃,又没出嫁的嫡女曾荣琳,再加上曾齐越的几个嫡兄庶弟,还有兄嫂弟媳,这一通大家子,只比章府混乱,不会比章家清静。 知妙明白他的意思,却只是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曾齐越立时抓住她的手:“好妹妹,你千万别给我说出去,你只说找到方子救了我,让我活下去就行,这府里的人,我自然会想办法自己处理。好妹妹,当年我帮了你一遭,今日你且也帮了我这一遭。” 知妙一听他这话,刚刚想要劝他,又把心里头的话撂下了。 一时间怔了怔,竟没发觉被曾齐越握住了手。 他们两个在这阁里一卧一站,楚墨予却拿了药正从外头进来,隔着珠帘子就看到知妙的手被曾齐越握在手中,他立时站在帘门外,没有行动。只是看着知妙怔怔地愣在那里,他的一双眼睛,都落在她的腕上。手里的那碗药香,袅袅地飘了起来。 恰这时,后头有人哭着就进来:“哎哟,我们家的二少爷……” “可怜的二少啊……” 几个姨娘、婆子的哭声哭进门来。 曾老太太在上头一声喝:“哭什么,他还没死呢!” 吓得那里立时就住了声。 碧玥从外头哭着跌跌撞撞地回来,一下子竟不留意地撞到楚墨予的身上。 楚墨予手里的药一晃,差点洒出去。他立时咳了一声。 里头的知妙刹那间回过神,立时就把握在曾齐越掌里的手腕猛然一抽。 碧玥哭着就跟楚墨予行礼,然后跌进门来,却一见曾齐越躺在床背上,睁了眼睛。她立时大叫道:“二少爷醒了!二少爷醒了!老太太,二少爷没事了!” 这丫头惊喜万分,又叫着滚跑出去。 到是知妙被碧玥的动静吓了一跳,且回过身时,只看到楚墨予捧着那碗药,还站在门外。目光幽然,就在她的身上。 她的心头,禁不住就蓦然一紧。 52、妙妙及笄 转眼便是知妙的及笄日。 选在了二月初八,知妙的生日。其实妙妙在现时里,是生在夏日里的,她穿到了这时候,便是二月初八春寒时生人了。好在这时分春冻已经浅了,换了单薄的春衣,枝头也抽了新绿,春花初绽,芬芳动人。 一大早清歌便服侍知妙沐浴更衣,洗脸梳头,因为今日要行及笄礼,更要比平时用心很多。 知秀从西屋里起来也过来帮忙,看清歌帮知妙往头上带璎珞子,便拿了手镜,在后头帮知妙照一下。 铜镜里显出梳得很顺滑的长发,以及插在发髻下的金丝璎珞,细细的金细排穗,并不张扬却细小精致,簮在发髻之后,精巧动人。 知妙透过知秀手里的小靶镜看到,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道:“你又赶这么早起作什么,我还想叫你多睡会儿,等一下再叫新燕喊你起来。” 知秀在旁边笑:“今儿是姐姐的大日子,我怎么还能贪睡?自然是要早点儿起来帮忙打理的。那天母亲就跟我说了,姐姐虽然没有许嫁,但年已满十五,所以才给姐姐行这及笄之礼,且今日除了咱们家的人,隔壁府上的人,还请了不少和父亲有来往的世家贵妇小姐,都来观礼;昨儿我听金嬷嬷就已经说前院摆了几桌几桌,待姐姐礼成,一起礼宾敬送。除了为了今日之礼,还约莫着要在这些人间,为姐姐寻一门好亲,这可是姐姐的大喜了,我这个做妹妹的又怎么能倦怠呢。” 这一句话可说得知妙脸红了,转过身去糗她:“谁和你说的要为我寻亲?你不过才小我一岁,我看我还是说服妈妈,先给你寻了算了,我可不怕什么礼数不怠,妹妹先我出嫁我也是不怕的。” “谁说我要出嫁了?我才不要。”知秀一听知妙这样说,便立时急得拿小镜子去拍姐姐。 知妙笑道:“你不出嫁,难不成要在家里做剩女么?” “剩女?是什么?”知秀自然听不懂知妙的这种现代词,“剩饭听过,剩女是什么?” 这一句话说的知妙笑了:“可不就是像剩饭的你么。” 知秀立时明白过来,笑着去捏知妙:“坏姐姐,你存心捉弄我不成?” 两个小姐妹立时就在屋里笑闹成一团。 这里正闹着,阮氏领着乐珠、孟嬷嬷就进了屋来。孟嬷嬷抱着知微,乐珠只轻道了一声:“太太来了。” 这两个小姐妹立时都停下了手,转过身去。 阮氏看着她们两个,脸上的表情先冷了冷,道:“都这么大了,便不要再如此笑闹了,今儿外头客人正盛,被别人听到了,可不像样。” 两个女孩子一听到阮氏这话,立时都赶紧站好,点头称是。 阮氏看了一眼知妙,又看一眼知秀,这两个孩子一个看起来沉静温柔,一个看起来秀丽四射,虽然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个孩子,但是绝对都是一等一的动人。尤其知妙的心计城府,让阮氏很有印象;自然知秀的勇猛气场也令人很有深意,但是比起姐姐来,还是差了一层。 今日是知妙的成人礼,阮氏除了帮她行礼,自然也是有别的意思。现如今她们都大了,平日里又很少见客,今日正是来往宾客众多,自然富家公子也来得不少,倘或许有门当户对的,当然可以考虑考虑。虽然这两个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是她们的亲弟弟知微现在自己房下,她无儿女,以后还要依靠知微,所以自然要对她们两个好些,不然知微长大了懂事些,觉得她对两个姐姐不好,这母子关系自然也是好不来的。 阮氏这时脸色又变了变,道:“好孩子,你们两个我也是知道的,只是今日是你姐姐的大日子,外头宾客多,更需多加谨慎才是。妙儿你且准备好了吗,正时一到,就要行礼了。” 知妙点了点头:“已经好了,母亲。” 阮氏抬头看看她,妆扮清秀,不张扬,很肃顺。 点了点头:“那你且在这里待着,等下时辰到了,我且叫人来喊你。秀儿,你今天要做你姐姐的赞者,快随我去换衣服。今儿的正宾请的是曾府的老太太,有司请了和你父亲交往甚密的林府的长媳,都是有头有面的人物,今日来的宾客又多,你们可是仔细了,千万别出错。” 两个小姐妹听了阮氏的话,都点了点头。知秀甚至因为让她去做了赞者很是开心,高高兴兴地跟阮氏出门,更衣洗手梳头上妆。 知妙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从穿越到现在,她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整整六个年头,几乎已经习惯了镜中的这个自己,不同的面貌,不同的身份,不同的世界。也许之前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今天,会在别人的身体里,过着别人的生活。或许真的是她命不该绝,穿越大神赐她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她开始时并不太懂这个世界,被欺负,被打压,被挤兑,几乎吃足了苦头,最后终于明白要奋起反击,只有保护了自己,保护了家人,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虽然她对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还是不很喜欢,但是时已至此,她只能努力地活下去,活下去才不会辜负了别人对她的期待,不会辜负了再生一遍的机会。 清歌看着镜子里的知妙,微笑道:“小姐今日越发漂亮了。过了今儿的大礼,大小姐便可谈婚论嫁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那么有福可以把大小姐迎回家。不过我看着今日的宾客中,说不定便有中意的人选……” “要死了,你也来说这样的话。”知妙回过头去,就想要拍清歌一巴掌。 清歌闪开去,还笑道:“难道大小姐不想早早嫁出去吗?或许可以随着他出了这章府的大门,天涯海角的夫唱妇随,该是多美的事情。” “你这个丫头,你还在说。我要出嫁,你便那么开心吗?我要嫁了,你且不是也要陪着我一起嫁了?”知妙瞪着清歌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 “我自然是要陪着大小姐的。”清歌笑嘻嘻的,“所以才叫大小姐一定要选个如意郎君,以后我陪着大小姐,日子也新鲜些。不知道那东北冷不冷,我们又住不住的习惯……” 知妙一听她后一句,心头就是一紧了,伸手拍她:“作死了你这个丫头,胡噙什么呢。谁要去东北,那么冷的地方,要去你去……” 清歌被知妙拍了,笑得滚来滚去的,也不躲开,就只是嘻嘻地笑。可把知妙给气死了。 这时候明香和云香抬了些东西进来,一进门就说:“大小姐,这是各府各院还有各家夫人送给小姐的及笄礼物,有珠有玉有香串子,这两个是曾府的老太太和曾二少爷送的,这个是楚大老爷和楚少爷送的。” 明香和云香把那些礼物往知妙的罗汉榻上一摆,叮里哐啷的滚了一床。自然是什么珍稀礼物都有的,有檀香扇子,镶了红宝石的金镯子,戴在头上的小步摇,刻花掐丝得无比精致的梳篦,还有些笔墨绸缎之类的东西。最特别的自然是曾齐越和楚墨予送来的两样,知妙一眼看到的,便是楚墨予送的那件。 竟是一架摆在桌上,无比精致玲珑的琉璃件,晶莹剔透如水晶般的屏里,巧夺天工般地压着一株桃花树,树干树枝树皮都做得栩栩如生,枝头上绽开的桃花,飘落的花瓣都在琉璃件里如真似幻,飘飘然然,做得那叫一个精致。 清歌看到这琉璃桃花都惊得叫起来了:“哎哟,好漂亮啊!楚少爷真是用心呢,从哪里巴巴地找来了这么漂亮的东西。” 知妙听到她叫,只把她的手一拍:“你别又大惊小怪的。” 清歌看云香和明香在,只微微地吐了吐舌头。 明香走过来,打开琉璃件旁边的一件盒子,“这是曾二少爷送过来的,叮嘱我们一定要当你面打开,还说叫你好好看看,正面反面都要看。” 盒子很大,盒子里面却只摆了一件小小的东西。 知妙探身一看,却只见里面只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银制圆盒子,盒子上头到是雕着很精美的手工镂花,但是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样,也没有镏金,也没有镶宝石。 清歌奇怪的说:“咦,这不是街上卖的最普通的那种胭脂盒子吗?这种货色好的也不过值一两银子一个,二少爷怎么送了这么个物什?” 知妙看到那个,也微微地迭了下眉。 她并不是贪财,也并不是嫌曾齐越送的这东西普通,对她来说,这些东西贵贱都没有什么要紧,只是看一个心意。只是那个怪胎整天肚子里都是摸不清楚的弯弯,这突然巴巴地送了个小胭脂盒子又是什么意思?还叮嘱说要当面打开,里外都看看? 知妙拿起那银盒子,伸手打开。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里面的确盛的就是胭脂,桃红色的,味道香而不浓,清淡不腻,到是上等的物件。只是这里面盛的便是胭脂,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清歌也凑过来看:“这是桃露斋的上等胭脂,好是很好的。” 知妙点了点头。 这里正在看,外头突然有人叫:“大小姐,太太说时辰要到了,叫大小姐快去佛堂里,准备行礼了。” 知妙一听,连忙把手里的胭脂盒放回到盒子里,然后和清歌整了整衣服,急急忙忙地就往佛堂而去。赶到那里,佛堂内外已经是宾客具齐了。堂内有请来的正宾,父母,以及观礼的一些女客,还有知妙的几个兄弟姐妹。 知秀是赞者,站在她的旁边;林府的长媳是有司,手里捧了一个很精致的盘子,盘里衬了红缎布,布上放了白玉制成的玉笄,笄雕刻着喜雀上头,非常的晶润华美。曾老太太坐在佛堂里的侧上的花木圈椅上,身后便是菩萨尊位、先祖牌位、长明烛灯等等,再中间坐了知妙的父亲母亲,章荣孝及阮氏。知微坐在下首,乃是章家嫡子的第一位,他下边是长得越发墩实的知邺,再往下,是面色永远平静无波,青衣青衫连脸色都发青的知同。知画在另一侧,虽然盛妆,但是脸色也不见得好看。 这一家子,都各怀心事,除了知秀知微是真心高兴的,个个脸上都五颜六色的。 佛堂之外,远远的有些观礼的男客,但具在抄手廊下,没有靠近。 几位老先生坐在廊下的桌凳上,喝着茶水闲聊。楚墨予与父亲也是坐在这里的,他听到那佛堂里唱礼响,心头虽然也是微动,但依然还是保持着镇定的姿态。只是偶尔回过头去,望那大开的佛堂一眼。 但有个人却是在这里坐不住的,自然是那位曾二少爷。 曾齐越这些日身体还未恢复,本来曾老太太是不带他过来的,他在家里吵闹了半日,老太太才点了头。但他是外姓,不能入内观礼,且曾荣忠也在外头喝茶等候,曾齐越又是不肯跟着曾荣忠的,只管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转身往外逃。直逃到临佛堂较近的廊下,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儿坐下来。 这时听到佛堂里唱:“礼开——” 章荣孝起身道:“今日且为小女知妙行成人笄礼,在此谨谢诸位宾朋好友远道赶来,多有怠慢,万望海涵。下,请礼开始。” 唱官立刻又唱道:“请知妙小姐入礼——” 这时知秀先起身,于阶下盥水洗手,然后站于西侧。这时知妙着素衣走出来,知秀连忙过去扶她。然后知妙在众人注视下,便就坐于笄者席上。知秀为赞者,拿了有司盘里的梳子来为知妙梳了几下头。梳过之后,便把梳子放于席上南侧。 这时唱官道:“请,正宾。” 于是曾老太太站起身来,阮氏和章荣孝连忙迎上去,扶住曾老太太。曾老太太扶着两人,到阶下,依样盥水洗手,然后有丫鬟捧上布巾来抹干。接着阮氏又把曾老太太扶回来。此时林媳有司捧上盘中罗帕及玉笄,老太太拿起罗帕给知妙包发加玉笄,然后朗声道: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礼成,回身而去。 这时知秀走过来,帮知妙正笄,然后扶起知妙。知妙起身,向曾老太太行礼。正宾曾老太太向笄者知妙道了一声“恭喜”。这时妙儿退去,知秀在有司手里又拿了衣服,退去后堂,帮知妙换上与头上玉笄相配的素衣襦裙。 换好后,知妙出来,再向父母及正宾行正式大礼,一拜父母教养之恩;然后再跪坐,正宾复而洗手,再拿有司盘中的金钗,再为知妙上钗。然后知妙回房再次更衣。此为二加。再换成与头钗相配之服,再出门来,向正宾行大礼。此为二拜,乃是谢师长教导之礼;再复正宾继续洗手为知妙上钗冠,此为三加。最后知秀扶着知妙进堂内再换第三次衣服,换之为最隆重的长袖大裙礼服,内衬绯色高腰石榴金绣裙,外罩大凤袖正红罩衫,头戴金钗冠,脚蹬桃绣鞋,摇摇袅袅,精致动人。 再出外,拜天地君亲师,回拜观礼宾客,然后再请接醴酒,为知妙取字瑶卿,继而再入席、聆训、揖谢等礼事不一一缀述。 时正三刻,礼成。 礼完后,章荣孝和阮氏在前院大宴宾客,清歌扶着知妙往回走,她刚刚换好了最盛妆的礼服,裙裾又长,头上的钗冠又重,虽然是美丽非常,但是行动实在有些不便。 正走了两三步,到了后院的花苑小径上,清歌正帮知妙提起衣裳裙子外前走,前头刚好有一个林府里跟长媳过来的老婆子,到后苑里取东西的路上,一看到知妙盛妆钗冠长裙地往回走,立时就凑过来行礼道: “这位是大小姐吧,大小姐好。” 知妙也不认识她,只是微微地点点头。 老婆子看着知妙可就称赞上了,“哟,在家里只听我们奶奶说,章府里的两位嫡女儿都生得一副极标致的模样,女红又好,又是知书达礼的,我只想我们家奶奶也算是小门闺秀了,没想到见了大小姐,可真真比说词里的更漂亮三分呢。” 知妙和她不熟悉,突然被人夸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笑。 这一笑,这个婆子可是更来劲,立时就要拉着知妙的手说:“哎呀,越看越觉得大小姐又温柔知礼,又这么漂亮,个性品德在外头的名声也是一等一的;不知道大小姐有没有婚约啊?” 哎?突然被提到了这个? 知妙一愣。 清歌在旁边到是快嘴的说:“嬷嬷,我们家大小姐还没许人家呢。” 这一下老婆子可高兴了,立时拉住知妙的手就说:“哎,这可是正好了。我们林府上的三少爷,今年刚满十七,虽然是庶房里的,但是三少爷可受我们老爷的宠,前头的两位少爷又都已经进了生员,家里的一并事务都不管,老爷可像是要把家产都传给三少爷,所以我们这三哥儿跟嫡长子也没什么区别。我看着跟大小姐正是相配的,若是大小姐能嫁过去,我们哥儿对小姐定是好的,我们府里上上下下可也要拿大小姐当神仙样供着的。大小姐意下如何?” 哎……这……这是什么话?她连这婆子是谁都不知道,好端端地居然给她拉郎配起来?又什么林府的三哥儿,什么庶房的又像是嫡长子,可是听得她一脸的雾水。 知妙的脸都涨红起来了,脸上说不清的尴尬:“这个……嬷嬷……” 老婆子还抓着知妙的手说个不停:“哎呀,大小姐,不是我夸我们家哥儿,个子又高,相貌又好,性格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大小姐若有机会见到了,定然会满意的。大小姐意下如何?如果大小姐愿意的话,不如我现在就去跟我们奶奶说,叫奶奶跟大小姐的母亲说去,说说就和大人见个面,直接定了下了礼好了……” 我的妈呀,这哪里跟哪里啊,居然就要定礼了? 知妙知道古代乱拉线的老婆子是很烦人,但没想到今天才是她的及笄之礼,就遇到了。还三两句就要把她给嫁掉了。她越发想把手从老婆子的手里抽回来,那老婆子越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还在那里叽哩呱啦地说。知妙越来越尴尬,简直头顶都要冒冷汗了。她忍不住转过头去要去看清歌,忽然之间就有一个人影横穿过来,就在那老婆子还看不清的当口,直接把知妙提着裙子的那只手一握,猛然就往前一拉她: “你怎么还在这里磨蹭?前面大人都等急了!” 这一句话落,简直就如一阵风般地,直接把知妙就从那婆子面前拉了出去,然后一转身,两个人居然就无比迅速如一阵风般地转过小径的竹林,消失不见。 那老婆子被惊得目瞪口呆的。 她刚刚看到的……明明是个哥儿吧?哥儿拉着这大小姐的手?!这……这可不合礼数啊! 老婆子惊慌失色地看着清歌,清歌站在那里,只歪着头一笑:“嘻……那个……我们家亲戚。” 知妙被拖住手,一下子转过竹林,被生生地向前一拖—— 53 顺其自然 他的动作很快,手掌死死地掐住她的手腕,她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就被他硬生生地向前一拖。两个人像一阵风似地刮过竹林,直入深处。 知妙本来头上的钗冠又重,身上的礼服又是长袖大裙,被他这样一拖,几乎脚步踉跄。 她惊叫道:“喂,停一下!别拉,好痛!” 曾齐越的步子蓦然一停。 知妙本被他拉着向前,他一停,她的脚步还没停,身上又重,惯性使得她几乎一个步子向前冲过去,差点要栽倒! 曾齐越一手捞住她,就这么揽住她的腰把她向上一抱。 知妙头上的衔珠滴的小凤钗都扫在曾齐越的脸上,那种珠玉滚过的清凉,让曾齐越的心头微微地一缩。家里小丫头小妹妹的,他也不是没有扶过她们,但是这一个跌进怀里的感觉却不知怎的,完全不同。以往他都对那些凑过来的女人没有什么兴趣,无论是想爬他床的,想用美色诱他上勾的,想要对他笑笑对他下毒手的,想看他养在老太太名下想要占便宜的,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即使是送上门来的如同章府里的知画,他不过是逢场作戏,面上在笑,心里却是鄙嘲她们,但直到知妙跌进他的怀里,他忽然便明白了古人所说的“软玉温香”、“沁人芬芳”。 这女孩儿的身体到底是软的,侧到他怀中又有一丝淡淡的香气,这让曾齐越忽然便想起那年过年,在他们府里,他存心捉弄她,所以很不合制地亲了她一口,结果她就很不客气地送了他一巴掌“五指山”。虽然整个年节里他都被别人嘲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照镜子看到脸上的指印,就想起她红润微温的嘴唇,不知不觉自己就对着铜镜笑起来。现如今她跌进他的怀里,他便是这样把她一扶,只觉得那香气又扑鼻而来,温润肌肤就在他的唇边,那一刹那他只觉得心头一紧,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禁不住立时扭转过头去,竟不敢再看她一眼了。 知妙头上的钗冠重得让她差点栽过去,好不容易撑住身子,却一低头,竟然发现抓的是他的胳膊。连忙向后倒退一步。又差点踩在自己的裙子上绊倒。 曾齐越一把抓住她,口气有点不悦似的:“你不能小心点么?” 哎?明明是他又拉又拖,突然冲出来也不顾人家外客的眼前把她拉出来的吧,怎么居然他还生起气来了? 知妙也有点不高兴地抬头看他:“明明是你拉我来……” 哎?这个家伙怎么这样跟她讲话?站在她面前却扭着脸,就好像五年前他们在城隍庙里的那一次。甚至这一次扭得更厉害,她竟然在他的脸颊上,看到两朵微微浮起来的红晕……哎,不是吧,这个家伙扶了她一把,居然……脸红了?! 这个发现让知妙差点笑出声来。 她一向以为他这个人是不守什么礼制,也是不怕那些什么府里规矩的人,但是忽然看到他只是扶了一下她的腰就涨红的脸庞,忽然间到觉得有趣了。现代的男孩子打小和女孩子一起小幼儿园,从小学起就有开始早恋的了,哪还会像曾齐越这样,足足十七岁了还会看到女生脸红? “喂,你脸红什么?”知妙看着他,抿嘴笑。 曾齐越气不过回她:“我哪有脸红,应该脸红的人,是你吧?你不知道林府那个老婆子最爱多话,每次到我们府里,老太太都不爱理她,你还和她拉着手在那里聊家常。聊什么聊?你还不快走,难不成真如她的话,想嫁到她们府里去啊?” 这话说得知妙脸色有点不好,她微微地皱下眉:“我又不认识她,是她硬要拉着我说的。怎么就怪我?” “那你听她说什么提亲事,你一个女孩子家,还要听下去?还不会快走?!”曾齐越对她横眉立目的,那表情很是愤怒。 他这样反到让知妙笑了,她微微地歪着头道:“她说什么亲事给我,我走不走,与你有什么相干?我要不要嫁,又与你有什么相干?这是我的事,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这一句话把曾齐越噎的,他整个人立时回过头来,对着她就:“你——” 话声卡在喉咙里,却又停住了。 五年来,他们虽然常常在年节日见面,但是齐越很少见到知妙盛妆华服,即使妆扮起来,也不过只是头上戴两枝小凤钗,把头发挽得更垂坠一些,衣服也一向素净,不是湘色,便是丁香紫,总是看起来干干净净淡淡若若的样子,今日却因着是她及笄大日,三加钗冠之后,她少见的穿了正品红的大衫,衫袖宽大,袖口滚了两行流水纹,大衫上又用暗丝金线勾了金枝腊梅纹,衬着衫内的高腰石榴裙,越发显得她脸色如粉,乌瞳如墨,长睫微弯,红唇如樱。就这样袅袅婷婷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竟不再像是那些日子里未发育长成的小女孩,简直一转眼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出落得如此精致秀丽,娉婷婀娜。 看着她身上正红的大衫,他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想假如有一天她穿上大红嫁衣,妆上出嫁盛妆,那应该是怎样一副动人之色…… 知妙抬头看到曾齐越怔住,便开声问:“我怎么了?” 曾齐越看得她正是痴了,见她忽然转过头来,那目光清亮,如璃如星,竟不自觉地说了一句:“你今日好漂亮……” 这一句话可把知妙给羞到了。 这家伙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捉弄她就是打她的,今天居然夸她漂亮?莫不是没安好心?要不然就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知妙只把自己的裙子一提道:“你又在这里浑说什么,我先走了。” 曾齐越立时这才醒过来,只伸手把她一拦:“喂,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你可别被那些老婆子三两句就忽悠了,什么庶子嫡子的,那个林三少爷是京里顶顶有名的浪荡子,你最好不要跟他扯上关系,不然就不仅仅只是那些老婆子们的嘴皮上的事情了。” 哎哟,知妙听到曾齐越这些话,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只觉得好笑。一向应该万事不管的齐越二少爷,怎么忽然还关心起她的婚事来了,而且说话的口气很是不悦似的,又跟她说话还扭着脸,表情红红绿绿的,那叫一个别扭。但越是这样,却反而比他捉弄人的时候越发有趣,看着他微微涨红的脸,到是显得有三分可爱了。 知妙微微地抿了下嘴,还对他福了一下:“多谢二少爷提点,但这些事本就我都不该管的,二少爷也就不用费这份心了。嫁或不嫁,未来的事又谁知道呢,只顺其自然好了。” 知妙说完这话,拉着裙子就往前走。 曾齐越在后头拽住她的长袍袖角道:“什么顺其自然,你顺到哪里去,自然到哪里去?你别说我不明白,那日你在我屋里,和那个人的话我可是都听到了。别说隔份隔辈的,就算你愿意,你父亲母亲也未必愿意。况且除了你,有心的人还多着呢。” 知妙一听曾齐越这话,可是奇了,她只转过头来对着他一瞪:“你又浑说什么呢?” 曾齐越瞪着她,那眼神也是分外清楚:“我说什么,你心里自然明白。” 知妙抬头看着曾齐越。 这些年,他虽然身子单薄,但是却没有担误个子,不过几年,早已经窜出她一个头去了,站在那里,春衣翩然,身形纤瘦却别有一丝俊逸。甚至目光炯炯的,明亮清澈的让人心里发慌,盯着她眨也不眨地,到让她觉得后退。 想他刚刚的话,她只觉得心头微紧了一紧,立时转身就要走。 曾齐越只把她的手一拉,然后往竹林外头一指。“你不信我的话,你就自己看。” 知妙这到奇了,顺着他的手指只往外一瞧。 竹林对面,便是一处蜿蜒的池塘,塘里有三两只白鹅,正浮在水面上交颈而行,而水塘之上,便是一处临水的花榭,榭窗之下正摆着一张书案,楚墨予站在那书案之边,手拿狼毫,正在泼墨。雪花白的宣纸上寥寥几笔,一墨竹兰跃然纸上,即使是离着那么遥远的距离,知妙都仿佛能闻到那宣纸上的一脉墨香,更能看到他微拢的浓眉,密密的长睫,以及那真挚的表情。 人都说认真的男人是最美的,她承认此言不假。 但除了她,欣赏这份认真的,还有一个人。 她就站在水榭的窗下,身上穿着樱草色的襦裙,肩头披着细碎小花的月白纱帛,头上一样大妆,金钗珠滴,蝶花环绕。她身形高挑,却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他挥毫泼墨,不言不语,却目光微炽。他的手指,他的动作,他的一迭眉,一浅笑,都慢慢地盛进她的眼底。 知妙忽然间就捏紧了自己的裙角。 那清秀动人,气质骄傲的,除了知秀,又能是谁? 望着知秀紧盯着楚墨予的表情,她的心头忽然间便一切都怅然了。 “你可看到了,这心里藏事的不仅仅是你一个罢。”曾齐越在她的旁边,偏偏还要这样说,“万事万物,自没有你想像的那样简单。人生其事,又岂肯如你意般的顺其自然。” 这话说得知妙只紧紧地抿住嘴唇,未曾应答。 只是心头越发觉得不是滋味,知秀的眼神,让她的心底绊满了惆怅。 这边曾齐越抓着她的衣袖,正想要再说什么,却忽然听到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喊:“二哥哥,二哥哥你在这里吗?” 曾齐越一听这声音,立时就把知妙的袖角放开,然后道:“你仔细想想,记住我的话。我先走了。” 知妙来不及回神,曾齐越已经一溜烟地闪身而去。 水塘对面,楚墨予已经把那幅墨画完成,他搁了笔,起身拿起画纸,交到知秀的手上。 知秀还站在那里看着他,被那画纸塞进手心,才突然醒过来。她低头一看,眉眼间便绽出一朵细碎的花,连瞳眸唇边,都散出那种点点星星的粉色,知秀浅笑道:“多谢小表叔了。往常他们便说我的屋子里少一幅这样的竹兰秋菊的画,我也一直找不到人帮我画,今儿可是刚好得空,有了这么多外客在这里,可叨扰到表叔帮我画好了。” 楚墨予把画递在知秀的手里,只是淡然浅笑:“我的画功也不算什么,只要你喜欢便好。”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知秀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幅画,点点笑意便都从眉宇间散了开来。 知妙站在对面,知秀的那种表情,她自是看在眼里的。心头有一点点的滋味微微地荡漾开来。这里正想提衣离去,忽然间有个人影冒冒失失地冲过来,一头就撞在知妙的身上。 “哎哟!” 知妙一时没防备的住,又衣裙绊脚,一下子就被生生地撞跌在湿地上。 冲过来的那个,低头一看她摔倒了,脸上的眉尖微微挑起:“哎哟,是大姐姐站在这里啊,我做妹妹的莽撞了,没有看到。今儿可是姐姐的大日子,不去前厅给母亲长脸,怎么到站在这林荫子里躲了起来。我们是没身份的,轮不到见外客给父亲撑面子的,姐姐也变得和我们一样了不成?这竹林子里又荫又蔽的,可不要把姐姐的光芒都给遮没了,到时候父亲母亲不高兴了,可别怪在我们的头上。哟,姐姐的大衫上都沾了青苔了,这大日子里沾了污,可真是不吉利,姐姐可要好生小心了才是。” 知妙不用抬头,就知道这刻薄的是谁了。院子里除了知画,谁还会用这样的语气?明明是她冲过来撞倒了,反而数落别人的不是。知妙知道知画向来对她有气,不仅因为姚姨娘被罚,更因为知画从小就跟着曾齐越,但曾齐越又不鸟她,却经常被她看到曾齐越和自己在一起,知画对她不气才是奇怪呢。 知妙拉着裙子站起身来,只是把身上的青苔微微地拍了一拍,嘴角勾一下冷笑道:“画妹妹说的可是,今日我及笄,大礼将成画妹妹就撞了过来,人说冲喜冲喜,没有冲撞哪来的喜,这一撞倒了,反而喜都到了,我这里是不是到要谢谢妹妹呢。这衣裳沾了青,可是红里带青,青里带红,春日里红绿均有了,可是大喜了。妹妹别的事做不好,这给人敬奉进喜的事到是每次都做的不错。我怎么能怪妹妹,我还要谢谢妹妹呢。其实今日是我的大日子,我可想把这喜事也跟妹妹分享,我看妹妹也不用我推撞,要不然就自己倒了算了,咱们姐妹一场,这喜事我怎么能独占了,可是要分给妹妹一份呢!” 知妙说着,就作势伸手去拉知画。 知画一见,吓得立时倒退一步。 知妙在心里冷笑,这孩子害人的时候到是厉害,轮到自己身上,可是比谁都跑的快。 知画后退两步,嘴皮子上偏还硬气着:“我可不敢分姐姐的喜,姐姐的大喜就自己留着吧。我没身份没地位的,哪敢跟姐姐一样,我只盼着自己心里头的小想念得个全,这辈子也是造化了。就恐怕姐姐的念想不知道得不得了全,只怕是难上加难,让人稀嘘呢。姐姐自己在这里大喜吧,我可要先走了。” 知画不敢和知妙在这个时候还斗嘴皮子,连忙损了她两句,转身就跑了。 其实知画是明明看到曾齐越刚刚在这里,才追过来的,这一闪身居然就不见了,她又立时提着裙子追过去了。 知妙站在竹荫上,微微地抖了抖自己被弄脏的衣角。 其实知画的话也未免不对,这大喜的日子衣上沾了污,她也总有点不太吉利的感觉。但又能怎样?似乎万事万物,冥冥之中,总有定数。 “大小姐!大小姐我们该回去更衣了。”清歌的声音,从竹林外头传过来。 “哎,我知道了。”知妙应了一声。 她提了裙子往林外走。不由自主地又回过头去。 竟然隔着水塘,那个人站在水榭之下,与她盈盈相望。 她的心,蓦然一紧。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瞳眸。 以及他的身边,高挑秀致的身影。 知妙一咬牙,回身走掉。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前天**都抽得太厉害啊,根本上不来,所以昨天没有更新,大家久等了。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有空我一定要更新的。 今天要说的一句是: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有情人的快乐,没情人的更要快快乐乐! 呵呵,说到宫,我都吐槽不能了,也怪我自己手贱,昨天不能更新,我就去翻看前面的宫 因为我从中间看的,已经雷焦了,我想看看前面能不能稍微不焦点 结果从我看到女主惹到八阿哥那里,简直不是焦能形容了…… 妈妈咪呀,那情节,每一段每一个情节都是流星花园啊,靠,古装版雷阵雨啊 我已经被雷成渣渣了……姐妹们就算今天木情人的也别跟我一样去找雷啊…… 焦成渣渣地飘过…… 又被存稿箱耍了!!!!!七点半更的!!!泪奔!!! 54、无生事端 “今年开春的生意就很不错,看来又是一个旺年。” “百益堂为首,我们三宝斋在后,看起来老百姓们还是吃食为上,今年老爷的方向还是定在这边吧。” 几个大掌柜在上房前厅里正在议论。 章荣孝坐在首位上,只是略略皱眉:“我到并不希望百益堂生意太好,若是药铺生意好,足见生病的人更多,这对京都来说,并非益事。若食铺更盛,反而才好。” 几位大掌柜纷纷附合。 章荣孝打从后院里乱作一团之后,每日总是板着脸,即使是半月前知妙的及笄大礼,也没见他多开颜。现在掌柜们议论,他反而皱着眉头向侧厅道: “你们两个,可是算好了?” 侧花厅的书桌边,正坐着两个男孩子,案上放着的是厚厚的帐册子,两个不同铺子的银钱支出收益正让知同和知邺计算。 听到父亲寻问,知同和知邺都立起站起身来。 知邺捧着帐册和一张纸到章荣孝的面前道:“父亲,儿子已经算好了,这个首季的银钱支出是三百二十七两一吊,收入是五百三十两二吊。” 章荣孝只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那张纸,用毛笔画得画里胡哨的,横着竖着均写了很多数字,乱乱的根本看不出个头绪。最终只在章页的最上头写了这两个支出和收入的数字,让人看不明白。 章荣孝眉头迭得更深,只开口问道:“你这些我且不问了,我问你,这首季的净利益又是多少?” 知邺被问得一梗,低着头想了更久,才答道:“是二百零五两一吊。” 知邺这里才一答完,一直站在章荣孝身边的小知微就“嗤”地一声笑了。他年纪还小,只在家里请了先生,还没有去上学,但是粉团儿似的小人却已经答:“大哥算错了,明明是二百零三两一吊,哪里来得二百零五两?哥哥又记成五百三十二两了罢。” 知邺登时一梗。 他心算最是差的,刚刚低着头在那里算了半日,却也是暗暗地在心底下拨算盘珠子,但是把那个五百三十两二吊给拨成了五百三十二两,这算出来可不就错了! 章荣孝一下子脸色都发黑了,只把手里的那张纸朝着知邺一丢!口中训道:“越发不成器,连你小弟弟都不如!” 知邺被砸得劈头盖脸地,捂着纸就退到一边。 知同走过来,把手里的帐册朝章荣孝一递:“父亲,我也算好了。” 章荣孝这里正生气,却抬头看到知同身形单薄,穿着松花绿的衫子,小黛色的坎肩,衣裳略微陈旧,但是却很干净,而且面色平淡,眼眸中没有唳气,表情很是平淡,到是白白净净乖乖巧巧的样子。 章荣孝看到知同,“嗯”了一声,接过知同手里的帐纸。 纸上写得清清楚楚,一笔一笔的帐目,支出收入,成本利润,非常的清晰。章荣孝刚刚被知邺那乱七八糟的帐目头疼了一下,甫一看到知同的这个帐目,顿觉得神清气爽。 知同站在底下,清楚地回答:“本季本铺里共花费成本三百二十一两,其中人工费九十七两三吊,原料成本费一百零九两四吊,运输成本费是六十五两三吊,再加上配料费二十一两,还有闲碎花费二十八两,一共花费三百二十一两整。制成品卖出共赚进银子六百七十四两三吊三钱,所以除去所有成本人工费,首季利润共计三百五十三两三吊三钱。” 知同这一番回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跟章荣孝手里的帐目一一对应,没有丝毫差错;而帐纸上也写得格外明白,一笔一笔,一帐一帐,让人看得非常爽利。几个在旁边的掌柜听到知同的回答,也都一一点点头,赞不绝口。章荣孝看着手里的帐纸,虽然心头也是有些高兴的,但抬起头来看到知同的相貌神色,实在与自行了断的燕姨娘太过相像,看到他的眉目眼神,便似乎看到当年的燕姨娘,这让章荣孝立时就想起燕姨娘做出的那些事,又想起燕姨娘不等知微长大便要立时分散家产的表情,便让章荣孝十分的厌恶。 他只把手里的帐纸往知同面前一丢:“算是算对了,但分类不够明细,别拿着一点小手段就当成了聪明。下去罢!” 知同被帐纸一下子砸在脸上。 虽然他不像知邺那样被老子训斥,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更难听。知同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只拿了那张帐纸,和知邺灰溜溜地就出了门。 几位大掌柜都在那里劝道:“东家也未免太苛刻了,同哥儿已经算是很出类拔萃的了,孩子又小,东家老爷不该这样训斥,到该给些鼓励才是。” “是啊,大老爷膝下这三个哥儿,大哥儿老实木讷,怕是当不了重任;嫡哥儿又还小,以后说不定还是要这个同哥儿来撑大局呢。大老爷且不必这样打击哥儿罢。” 章荣孝挥挥手:“你们不懂,这是我的内事。我现在还没老,不必考虑铺面要传给谁的问题,再说就算我老了不能动了,膝下还有知微,他虽年纪小,却也是聪明的。以后章家的产业,断少不得他来继承的。那两个庶子,不过分他们一个铺,几亩田,如我那几个庶兄弟一样分出去就完了。” 章荣孝这话一出,几个大掌柜便都不开口了,知微也很懂事地站在章荣孝的身边,没有多说什么话。 这时内室那边传出脚步声,隔着个风屏知微就看到周妈妈和孟嬷嬷,以及阮氏的身影。知微只悄声地叫:“母亲!” 小孩子高兴的语气,还是引起了章荣孝的注意。 他且回过身去,看到阮氏领着内眷,真的就站在前厅的后堂上。章荣孝皱着眉头回身,只见阮氏对着他挥挥手,还小声地叫:“老爷!老爷您过来!” 章荣孝微怒:“做什么事又来这里……” 阮氏只执着地叫:“老爷……老爷且来一下。” 几个大掌柜也听到了。 章荣孝只得站起身来,走到内堂屏风之后,脸色不悦道:“今日是对帐日,你且知道我这里忙,又来做什么?!” 阮氏见章荣孝不高兴,却还是行礼道:“老爷,妾也知道老爷今日和几位大掌柜对帐,但是的的确确有大事,才来叨扰老爷的。这件事妾一个人断不敢作主,一定要老爷定夺。” “什么事?”章荣孝脸色微黑。 阮氏连忙说:“是您嫡长女知妙的婚事。上次为知妙及笄的有司是林府的长媳,这长媳见了我们家妙儿,回去不知怎么又动了心,和她婆婆说了很大一堆妙儿的好话,林府的老太太就动了心,今日已经打发人亲自送了手帖来,要为他们林府上的三少爷向我们妙儿提亲!” 知妙清早起了床之后,往西阁里去。 知微已经不在西阁住了,只剩下新燕和知秀。知妙进门的时候,新燕正在打水泡茶,见知妙进了门,只伸手指指里屋。知妙就踏了进去。一进去就看到知秀还围着被子坐在床上,歪着头只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知妙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那张裱起来的画乃是一幅清竹。寥寥数笔,清奇骏然。 知妙一眼望过去,便知道这是谁画的了。 而知秀抱着锦丝被衾,那种痴痴的带着一丝笑意的目光,却让她心头还是微微地怔了怔。 “秀儿。”知妙轻声地叫她。 知秀回过神来,一看到是知妙,立时伸手:“姐姐,姐姐快过来坐。” 知秀拉着知妙坐在她的床上,还拿了自己平常睡的绯色方枕给知妙枕上,又说:“姐姐脱了鞋上来跟我坐罢,咱们姐妹说说知心话儿。” 知妙想了想,就脱了鞋,跟知秀一起坐在床上。 知秀还穿着中衣,就半倚半靠地倒在知妙的胳膊上,笑眯眯地说:“姐姐,我早就想有空和你聊聊;你说,咱们妈妈走了也好些年了,除了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也没个说知心话的人。这家里现在虽然平静,后母对我们也尚可,但总是觉得有些生分;父亲又不太管我们,总归我们姐妹大了是要嫁人的,父亲也不会对我们尽心。我也只盼着父亲能对微儿好一些,也不枉了母亲临走前对我们两个的嘱托。” 知妙听了知秀的话,想起那一年发生的那些事儿,心头也有些微酸,便拢了拢知秀的长发,微微地应了一声:“嗯。” “幸好还有姐姐在,”知秀抬起头来看知妙,眸子亮晶晶的,“虽然这个家里,我是不怕什么人的,他们敢动我一根寒毛,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但总归上头有着姐姐,我心里便安了不少,仿佛母亲还在似的,做什么也还有个依靠。” 这话令知妙笑了笑:“你啊,总归是有些事太莽撞了些,虽然你是嫡二小姐,事事都有人要让着你,但这个脾气以后可是要改一改,不然不知嫁去哪家,人家相公不知道能不能容你,上头的婆母、姑嫂的,又怕会记恨你。” 知秀听这话,反而笑了:“姐姐我说你像妈妈,你到真的开始唠叨我了,感情你想立时把我嫁出去了?我嫁也会嫁在姐姐后头,看姐姐高兴了,我才高兴。再说,我嫁什么婆母、姑嫂的,我要嫁也要嫁个单薄些的人家,这些宅门院子里的事,我可烦够了。” 知妙低头看她,浅笑:“单薄些的人家,又是什么人家?” “就是小门小户,不要什么家财万贯,吃穿住用足够就可以了。再不济我还有双手,只要有个疼我的人,和他一直努力我都是愿意的。”知秀竟然微眯着眼睛,慢慢地说,“我生在这院子里,虽然吃穿不用操心,但是打从落地起,除了姐姐和妈妈,就没有觉得有人真的关心我,疼过我;妈妈又走的早,只剩下姐姐和小弟,小弟又不知事,尚还需要我们来关宠,我有时候睡在这屋里,想想自己的身边,这些日子还真的过得很凄凉。外头的人还羡慕我们贵家小姐,吃穿不尽,他们哪里知道我们自己的辛苦,有这些华衣金服又有什么用?不及别人的一句关爱,一份冬寒里的呵护。” 知妙坐在那里,默默地没有接话。 知秀抬起头来看知妙:“姐姐,你也一定要找一个真的爱你的人,别管他是嫡是庶,是不是高官厚禄,只要他是真心疼你的,你以后才有好日子过。我们女人不过是出了家门,进了婆门,若这一门选不好,这后半辈子可就更糟了。” 知妙不知道知秀的感触,竟比她还深。她有时候尚想不到这些事情,只觉得这些年平静,且这么平静地过好日子。可是知秀却已经想到了更远更深的地方,这也是她这个现代人和古代女人不同之处罢。她们现在不过时年十四、五岁,就要为自己的后半辈子打算了。而回到现代,这样的年纪还不过是在学校里和同学们打闹嬉笑,无忧无虑呢。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知秀推推她。 知妙这才抬起头来问:“听你这么说,难不成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吗?或许有什么中意的人物?” 知秀被她这句话一问,脸孔上到微微地一臊,浮起一抹红来:“人选到也不是什么人选,就是有一点点中意吧,但是也不知道人家中不中意的……” 知秀说着,眼睛便扫到墙上那幅画作上去。 知妙虽然心里有准备,但是看到知秀溜过去的眼神,心头还是微微地紧了一紧。虽然她已经看出来些什么,但是知秀对楚墨予的动情,还是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外。以前秀儿是拿过楚墨予与她的书信,但是并不常与他见面,那年是在元宵节上,秀儿才见了他一面。 知妙想起来那一次知秀拉着她的手问:“那个就是楚小叔吗?” 知妙点了点头。 知秀的脸庞在烟火中映出一点点光:“哎,我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原来这般年轻。而且还……” 知妙只看着知秀的眼睛,没有再答话。 哪知这几年下来,年岁越大,知秀那颗埋在心底的种子,在这明媚春光里,渐渐落地生根发芽了。 知秀望着墙上那幅画,扯着知妙的袖子道:“姐姐,我前两天听周嬷嬷说,其实楚家和我们家的亲戚好像不是传说中的那么亲;原上宗上旧时在东北收山药,不小心被大雪封山困在了山林子里,是楚家的老祖宗救了咱家的祖宗,把老爷爷背到了楚家休养了好一阵子才好。咱们老奶奶觉得楚家人心好心善,又是老爷爷的恩人,因而拜了楚家的老太太做了干姐姐,这后来才传下来说楚家和咱们家有姻,其实是个干亲,又是恩人,又离得远。不过是他们家在东北那地方,开枝散叶的晚,这才辈份高一些,我们要称叔叔而已。” 知妙听知秀的话,知道她在这里头用了多少心,不免得更觉得心头有些哽噎,没有接口,却只是点了点头。 “嗯。” 知秀到没发觉姐姐的异样,只是出神地望着墙上的那幅竹子,浅笑道:“若人事能如心想,心想事成便是这辈子的大福了。” 知妙听到她这话,越觉得心头低落,脉脉而不得语了。 这时清歌急急地从东阁里过来,看到她们两个小姐妹正坐在床上,连忙说:“大小姐,二小姐,刚刚太太打发乐珠过来说,林府的三少爷听了别人夸赞大小姐,一心要和小姐定亲,老爷已经以大小姐年岁还小挡了一次,没想到那三少爷已经追上门来了。今日一大清早就提了礼盒上门,现在已经到了前院花厅里坐了好一会子了。太太吩咐两位小姐快到后院上房里,太太有话要跟大小姐说。” 知妙和知秀一听这话,都惊了一跳。 没想到那日被林府的老婆子遇上,真真惹出事端来了! 知妙连忙起身,下床蹬上鞋子。 “新燕,快拿我的衣裳来!”知秀立时也从床上跳下来,着急地喊:“姐姐且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55、上门生事 这真是无端生出事来,好生生的过了一个及笄日,竟真的把林家的三少爷给招惹上了。 知妙越想心里越有些急,她也不知道阮氏叫她过去想怎样,难道真的要把她嫁给那位三少爷吗?虽然知道林府上的老太爷是宫里的尚书,官高权重,她们家即使把她嫁过去做庶媳,也算是高攀了,但是关键是她根本不想嫁给什么没见过面的林三少爷,更别提曾齐越曾经对她说过,那位林三少爷是京里出名的浪荡子,跟了他绝对是“误嫁中山狼”。 这里两个小姐妹正心急地往前走,忽然之间有只小石头不知从哪里砸过来,咚地一声就打在知妙的后脑勺上。 知妙疼的脚步一停:“哎哟。” 知秀立时问:“怎么了,姐姐。” 知妙回过头去看,身后却并无一人。 “没事,我们快走。”知妙拉着知秀往前走。 这里才走了两步,又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块小石头,这次正砸在知妙的肩膀上,咚地一响。连知秀都看到石子迸开来了。 “谁?怎么回事?谁在这里乱丢?!”知秀生气地回头大骂一句。 呼——那小石子更不客气地朝着知秀就飞过来,咚地一声生生地砸在知秀的额头上,嗵地一声大响! 知秀被砸得满眼开花,额头上立刻都要鼓起一个包来,立时往后一退,差点摔倒。知妙连忙扶住她:“秀儿!” 知秀抓住姐姐的手,眼前金星直冒。 忽然间从花苑的假山上就跳下两个人来,一高一矮,高的瘦瘦的,矮的略微有点胖。穿着蓝靛的长衫,扎着缕金丝的腰带,紫裤黑靴,看起来就讨厌。偏生高个的一跳下来就对着知妙哈哈大笑,笑得鼻孔都有点朝天了。 那人笑道:“姓章那老头子还叫我在前厅候着,说等她们母亲领了她们来,领什么领,少爷就喜欢自己看。果然长得不错,挺俊的,领回家去我娘一定喜欢!不过就是蠢了点,你看她们两个那样儿,可怜见儿的,哈哈哈!” 矮胖的那个立时奉承道:“是啊,三少爷英明,一看这个就是模样好,脑子笨,领回家去给太太面前孝敬,您还能在外头继续逍遥,真是不错啊。” 那林三少爷插着腰就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狂笑,一边得意万分:“没错。这样的美人,也就我能受用了。小美人,别在这里傻站着了,快去跟你娘说,叫我三少爷领回家去。你笨点傻点我都无所谓,只要不整天管我,我就都包容了。” 林三少爷鼻孔朝天地就走到知妙和知秀的面前,知秀正被砸得满头包,心里怒火噌噌地往上升,一见这个人过来,立时就跳起身来要骂。 知妙却把知秀挡在自己的身后,那林三少爷一手伸过来,就抓住了知妙的肩膀。 知妙只微微一冷笑:“您就是林三少爷?您可知别人家的后宅内院不得擅进,这样传出去,太不合规矩吧。” “规矩?跟我林三少爷讲规矩?”那位林三少爷向来是作混事作惯的,又仗着他爷爷在朝上当官,自侍干得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那些什么规矩之类的都不放在眼里。“别跟我讲什么屁规矩,三少爷从来不守规矩。再说,你是我要娶的小美人,我不过是提早来看你一眼。你长得如传说中的标致便罢了,万一你长成丑八怪、母夜叉,我岂不是亏大发了。所以我不过是提前来验验货,有何不可!” 林三少爷伸手就要来摸知妙的脸。 知秀在后头立时把知妙一拉,一口气就喷回去:“别管你是谁,闯进人家的后院里来,还口出狂言就该打死!谁说要嫁给你了,你就在这里动手动脚,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三少爷就是王法!”那个矮胖的家伙在旁边煽风点火。 林三少爷把眼睛一眯,一副标准的痞子像:“我动我的小娘子关你什么事?你是她妹妹吧?别急别急,你姐姐嫁过来的时候,可以把你一起捎过来,你们这一对两姐妹花,爷我一并受用了!” 知秀一听,火气呼地一下子就窜上来,接着一手就狠狠地朝着林三少爷挥过去! 林三少爷在外头放荡习惯的,早不知道招过多少打,一看女人抬胳膊,就知道闪躲了;知秀的手没有碰到他脸上呢,就被林三少爷掐住了手腕子,反到狠狠地折回去,就要往地上一摔。 知妙大叫一声:“秀儿!” 她立时伸手就往林三少爷抓住秀儿的那只胳膊抓过去,林三少爷立时松开秀儿的手,然后把她的手一握,还笑道:“哎哟,这么快送上来,可真是体贴人呐。她别字什么来着?” 矮子在旁边道:“瑶卿!” “哦哦,对对,我的瑶卿妹妹!” 这句话可把知妙也惹恼了,她一只手被林三少爷握住了,但是还有另一只手,立时那只手挥了拳头就朝着林三少爷的一边眼睛狠狠地袭过去! 别以为她现代来的,就是吃素的! 哪知林三少爷却很有经验,突然伸另一只胳膊就把她的另一只拳头一挡! 但却依然“哎哟——”惨叫一声。 原来知妙一脚就狠狠地踹在林三少爷的小腿骨上,还顺道着脚落下时再一步踩在他的脚面上! 这古时不过穿的都是步鞋,一脚下去,疼得跟被石头砸了一般。林三少爷立时就“哎哟”叫着捧着脚大叫疼。 知妙对着他扬扬拳头:“别以为我们是女孩就好欺负!” 还好她以前看电视学过一点半式的对付色狼的防身术,用在这些败家子的身上,还绰绰有余。但这也够夸张了,还在人家家里后宅呢,居然就敢做出这种事来了。知妙心想不能在这里久留,宅子大,后苑又空,不如前院有那么些护院,即使遇到了也是些老婆子,还是快跑到上房去,见了阮氏就好了。 于是她拉起知秀就说:“我们快走。” 知秀也知道厉害,也不敢回头,抓了知妙的手,姐妹两个急匆匆地就往前跑。 那边林三少爷过了疼劲,就爬起身来了。居然还敢大呼小叫地在后头喊:“站住!你们给我站住!” 知妙和知秀的脚步更快了。 两个小女生只盼着遇到个人,也好帮她们一把。 忽然间转过竹林子的时候,竟看到个人影一闪。知妙心里还发虚呢,结果跑了两三步,忽然听到身后“咚咚”两声响,知妙立时回过头去看,竟看到不知道是谁在刚刚她们跑过的路上横上了三根并排的竹杆,林三少爷又跑的急,一脚踩在竹杆上,可不立时摔个狗啃泥。 这到让知妙觉得奇了,怎么会有人突然放了竹子在这里? 她回过身瞧的时候,却只见竹林里身影一闪,到像是穿了松花绿的大衫,跑得很快的知同。 知妙忽然看到知同的背影,到是一愣。这个孩子按理说心里是怨恨着她们姐妹两个的,平时见面只是叫声姐姐,也并不再多说一个字,怎么今天这时候,居然帮起忙来了? 那边林三少爷跌了个跟着,摔得可是不轻,这一下子可气坏了,爬起来就喊:“站住!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知妙立时拉着知秀就要往前跑。 但是姑娘哪里跑得过男孩子,林三少爷跑了几步就追上了她们,活生生地把她们逼到了后苑的池塘边。 知妙只把知秀往身后一拉,厉声对林三少爷说:“三少爷且别放肆,这还是在我们家里,不守什么规矩礼法,也要顾得些体面,这样追追打打的,被大人们看到了,成何体统!” “体统?!”林三少爷冷笑,摸着身上被摔疼的伤口,“如果我要是讲体统,就不会是林三少爷了!我要娶你,不过也就是看中你长得还可以,身世又不错,你要嫁过来,你爹定然陪送很多嫁妆,这就够我享用不尽的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娶你?既然我要娶了,不过是提早来看看,又有什么相干?休拿得什么体统规矩地来压我,我来这里和你说说话,难不成就犯了王法不成?!我劝你趁早别躲,大家还无事,若再把我惹怒了,我直接叫我爷爷把你爹的皇商铺子全都抄了!” 知妙被林三少爷骂得向后一退。 知秀还在知妙的身后,掐着她的衣服就说:“姐姐,你先走,我来对付他。他这是明摆着欺负我们家没有哥哥,又是商户,自以为自己家里有人做官就了不起了!你且去叫人,我打发他!” “不行!”知妙按住知秀的手。 她是姐姐,怎么能就这样舍了知秀走?虽然知道林三少爷不会对她们姐妹怎样,但是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恶了,不找个方法对付他,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知妙回头一看,只看到她们所站的旁边,正有一片花池,花池中刚刚浇了水,施了肥,那味道和花香混在一起,很是呛人。 知妙抬起头来对着林三少爷道:“你且不用这样生气,你想和我们说话,就过来说。我看着这边的花不错,如果你能摘三两枝花给我们姐妹,我到母亲面前,就考虑下是不是要嫁给你这位林三少爷。” 林三少爷一看旁边的花池,种的正是那种小枝的刺蔷薇。林三少爷忍不住笑了起来:“要花?那还不容易,你就算想要一车子,我也能给你。不过这蔷薇有刺,你是存心想刺我?告诉你,三少爷没有那么蠢!” 林三少爷大笑着,就朝着花池走过去。他俯身折花,但手指却绕过了那些花刺。 知妙一看这个机会,立时抬脚,对着他的屁股就是狠狠地一脚! 嗵地一大声,林三少爷根本没想到深宅大小姐居然能做出这样的动作来,直接一头就栽进了那花池里!那些花肥花泥都糊了他一脸一身,更受不了的是那些蔷薇小花刺,生生地全刺在他的脸上! “啊啊啊——”林三少爷惨叫。 知秀乐得几乎要拍起手来:“踢得好!” 林三少爷气疯了,大嚎:“给我抓住她们!抓!” 那个矮胖子一听这话,朝着两个姐妹就扑了过来。知妙一看不好,拉着知秀就要闪开。那矮胖子却已经扑到,一手就要扣住知妙。 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呼地一大声!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横过来一根竹杆,硬生生地就砸在那个胖子的手背上!接着竹杆一动一挑,啪一下就打在矮胖子的胸口! 矮胖子被打得一下子捂着胸口跌在地上。林三少爷已经从花池里爬出来了,一看到有人来帮忙,那叫气得哇哇大叫,“什么东西,敢坏我的好事!” 那持竹杆的人根本不说话,直接把杆子一扫,呼—— 一声就扫在林三少爷的腿上! 林三少爷正站在池塘边上,他有心想躲,结果脚下一滑,就差点要跌下池去。他“哎哟哎哟”地叫着摇晃着自己的手想要撑住自己的平衡,结果那竹杆子一下子扫过来,生生地就往他的屁股上又是一捅! 扑嗵! 这下可干净了!林三少爷满头满脸的花肥泥水地就掉下了池。 “打的好!打的好!”知秀拍着手大叫,“二哥哥打的好!” 林三少爷跌在水池里,呛得满口的泥水还大叫:“你是谁?敢对我动手!我叫我老子来抄你家!” “你叫你老子来吧!” 岸上的那个男孩子,直接把自己手里的竹杆一丢,面色虽然微白,但却冰冷如霜般地冷颜道:“叫你老子,叫上你爷爷,最好把你爷爷的爷爷都叫上,看他敢不敢抄我们家!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住在隔壁曾府,爷姓曾名齐越!开平郡王妃的亲侄子,有本事你就叫人来抄!” 扑腾在水里的林三少爷突然听到曾齐越的名字,整个人都在水里微微地一呆。 知妙站在旁边,突然看到出现的曾齐越,到是微微地怔住了。 他明明是身子很弱的人,刚刚竟然拿了竹杆子打人,那表情又冰冷如霜,到真是有三分顶天立地般的感觉;但他拿了那样重的竹子,挥起来竟然气也不喘,脸色也不变,额头上连点汗珠子都没有冒。这真是奇事了。 但见曾齐越忽然回过身来看她,问道:“怎么样?你们没事吧?” 知妙怔在那里没有答,到是知秀抢先答道:“没事,只是姐姐被这家伙惊了一下。也太没天理了,居然都闹到人家家里来了。还不是看我们家里没有哥哥,这么没有王法。” 曾齐越听着知秀的话,却对着知妙回答:“我早就和你说过,这个人不是好东西,叫你不要惹他;幸好今日老太太叫我来送上元节宫里赐下来的宫灯,我到了前花厅就看到两个护院被绑在那里,又说是林三少爷来了,我就知道这个浑物一定是到后院来闹了!这次你可知道厉害了罢?” 知妙抬头看着曾齐越,虽然知道他救了自己心里非常感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些话听起来总是不太中听,她只抬头说道:“是他自己闯进来的,你为什么怪我。” 曾齐越不平道:“我也是好心……” “多谢了。”知妙拉住知秀,还是向他道谢行了个礼。 这里林三少爷正在水里扑腾,阮氏那边听到了动静,已经匆匆领着人过来。一见闹成这样子了,惊得大骇:“这是怎么了?三少爷怎么在水里?!” 林三少爷那里正生气,一边在泥水里扑腾,一边大叫:“姓章的,你们别张狂,我告诉你们,你们家的女儿我娶定了!而且今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善罢干休的,我一定找你们家算帐的!” 阮氏一听这话,惊得眼眸都瞪圆了。 这时候林三少爷刚好从池水边上爬上来,刚爬了一半,曾齐越突然冲过去,又一脚踹在林三少爷的肩膀上,生生地又把他踹回水里! 阮氏和知妙、知秀都被惊了好大一跳。 曾齐越指着水里的林三少爷恨恨地说:“我早就跟你说了,要找麻烦你就找我!如果你敢动章家一根寒毛,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三少爷站在水里,那叫一个混身上下都是泥,又脏又污,面色冰冷。 啪! 上房里传来很大一声动静。 章荣孝气得下巴上的胡子都快飘起来了,对着知妙和知秀就怒吼一声:“你们两个就会给我生事!林府大老爷是老尚书,如果一旦怪罪下来了,你让我拿什么面目去面对人家?!明明在家宅后院,还能给我生出这些事端!你们——” 章荣孝气得简直要对两个女儿挥手。 阮氏连忙去拦:“老爷,这根本不怪两个女儿的事,是那位三少爷太张狂了,闯进后院来的,若是怪罪下来,我们总也有话说的,怎么能都怪女儿们呢。” 阮氏一边说,一边作手势叫她们两个退出去。 知妙和知秀连忙出了上房。 知秀被训得很不高兴,嘴里嘟囔着:“就知道父亲要怪我们,明明不是我们的错……” 知妙皱着眉头。 自从五年后那些事情之后,她和章荣孝之间的关系就很是生疏,平日见了不过远远地叫声“父亲”,却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父女情深。她心里知道这种受了封建教育的老八股男人,心底里根深固地的都是那种父子臣纲,在他的眼里,女儿们总是一文不值,又或者根本是拿来交换的工具,或许之前她们年纪小,还觉得讨人喜欢,现在她们大了,在他的眼里,越发不喜了。 别的她并不怕,只求今日这件事,不会惹得章荣孝一怒,真的把她嫁给林三少爷就好。 两个女孩子正从廊下走出来,忽然间听到外头传来急急的脚步声,还有看后宅大门的老婆子问了一声:“楚大少爷好……” 知妙远行 “章府的事你偏偏要惹到自己身上,你想气死我吗?”曾荣忠大声地呵斥曾齐越,拍着桌子胡子都要飞起来。 秦氏坐在一边,假意劝慰道:“老爷别生气了,这只是些小孩子家的小事,林府也只是派人来知会一声,并未造成什么大错。” “只是知会?那是看在郡王妃的脸面上!”曾荣忠气得脸色黑青,“我们府上若没有荣敏王妃,人家岂会只是知会一声便算了?林老太爷是朝里尚书,把人家孙子打到泥水里,弄了一身伤和泥水回去,若是你儿子齐平落得这般狼狈回来,你会这么善罢干休吗?” 秦氏一听这话,立时脸上就挂不得了,只道:“如此论来,着实该打。” 曾荣忠这更气了,站起身来就抄家法:“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不肖子!” 曾齐越跪在地上,眼看着父亲就要挥家法过来,却抬起脸来,直迎着父亲那凶恶的目光,却冷声道:“父亲要打便打了,打了儿子也认了。儿子自认做得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况父亲以前常常教导,要‘仗义执言’、‘扶弱抑强’,那林家三公子闯到人家府上去闹,还对两个表妹动手动脚,只是这样的动作,若不是出身林府,早该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凭他生在高官之家,就应如此嚣张吗?儿子不过是为保护两个表妹,仗义出手,如此也该打,那父亲就且打吧!只把儿子打死了,儿子也绝无怨言!” 曾荣忠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你明知他出身高官世家,还敢动手,就算是保护两个表妹,你为何不去告诉你叔叔,偏生要自己动手?还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来,这明明不是为自己添乱吗?我素日里教导你那些,不是要你逞英雄的!身在高官世家,就是比普通人多得特权,这种世事,难道你不明白吗?若你不生在高官世家,你又怎敢向那林府三少爷说出那种揽事的话?你即威胁了人家,也不过是凭着自己的高官世家,又何必对人家五十步笑百步!你若没有个当了王妃的姑姑,又怎敢如此嚣张!” 曾齐越只听得曾荣忠这话,只冷冷地抬起头来,直盯着父亲:“若人生能得选择,你以为我愿意生在这里?若能选择,我更愿青山绿田,山野闲赋,也好过这府里明争暗斗,生死茫茫!” “你说什么?!”曾荣忠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 曾齐越却从地上站起身来,一甩衣角:“父亲不罚,儿子先告退了。若父亲再想打,只到老太太屋里来打罢!”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气得曾荣忠胡子都飞到九天外了,手里拿着家法指着离去的曾齐越,气得一口气儿都顺不上来,差点要撅过去了。 秦氏连忙着上来扶他,道:“老爷且消消气,这二少爷现在越发让老太太宠得不像样了,应该想个法子,让他从老太太屋里挪出来才好。他年岁也大了,不如给他寻房媳妇,成了亲便不能再住在老太太屋里,也可以有个人替咱们管束他了。只要媳妇站在我们这边,这小祖宗的一举一动,便都在我们的掌握中了。” 曾荣忠一听此话,心头的烦乱,才瞬时平息下来。 隔壁府上,一众人等都送到了大门口。 知妙被蒋嬷嬷扶着,走到了楚家车队的马车前面,马车套着玄色的布帷帐,帐子里铺了厚厚的锦褥,又垫了一层雪白的狐狸毛,看起来就温暖非常。 知妙走到车前,只回头对大家道:“母亲且不用送了,我这一趟去去就回来。是我给父亲母亲添了麻烦,还请母亲多多原谅。” 阮氏握住知妙的手:“好孩子,这事原本不怪你,只怪那林家三少爷太张狂了些,但人家是官,我们是商,人家怪罪下来,若是想要强娶你去,你父亲只怕保不住你,才叫你出去这一趟。你且去去,回头这边打理好了,我再派人去接你回来。” “母亲且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知妙点了点头,还是对阮氏行了个礼。 旁边楚大老爷在侧,对阮氏道:“侄媳且放心,小孙女到了我那里,就和家里一样。我会嘱托你婶娘好生照管她的。” 阮氏连忙福了一福:“有楚叔叔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妙儿到了那里,还请叔叔多费心了。” “好说好说,你们就放心罢。”楚大老爷揖了一下手,便先行上车去了。 知秀在后头还拉着知妙的手,有些恋恋不舍的:“姐姐,我真想跟你一起去。” 知妙拍了拍知秀的手:“你在这里且要好好照顾弟弟。记得,凡事莽撞,有什么事,三思而后行。若不是大事,不要去叨扰母亲,父亲那里更是不要过去。说话做事,万万思虑再三再行动。我若走了,你便是大姐姐,不可再像以前那么任性,切记切记。” 知秀点点头:“姐姐放心罢。姐姐到了那边,也要好生照顾,听说东北很冷,你还有旧疾,一定要穿暖些。” “知道了。”知妙点头,“清歌和蒋嬷嬷跟着我,不会有事的。再说楚家是医家,不会让我病着的。” 知秀看了看知妙,到说:“虽然话是这样说,楚爷爷和小表叔都医术很好,但是小表叔不是又去了居州,这一路上只有楚爷爷跟着你,一路风餐露宿,你可是要多加注意。” “我会的。我要去了,人家在等我了。你且回去罢,照顾好微儿。”知妙放开了知秀的手。 知秀对她恋恋不舍的。直看着知妙被清歌扶上了马车,又放下了帷帐,还依依不舍地不肯离去。知妙透过帐帘,看着妹妹的身影,心头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有点繁乱,有点伤感,又有点无奈。马车行动,摇摇晃晃地直往颂安街外行去。 隔壁曾府里,曾齐越正冷着脸从上房里出来,和曾荣忠的每一次会面,都是天雷地火般地惊天动地,别说父子之情,甚至连好好说几句话的时候都没有。不是举了家法要打,便是每日的难听话,曾齐越知道他老子其实心里对老太太有气,但是顶着个“孝子”的名头,都只把气撒在他的身上。他这个身份,不高不低,不上不下,合府里的人都想欺负他,但又都不敢欺负他,明里刀枪暗里箭,这种生活,他真过够了。 这里正是生气地往前走,忽然有一直跟着他的小仆人跑过来,急急地道:“二少爷,隔壁府里太太把知妙大小姐送走了!看样子怕是林府上门抢人,现在车子都动了,正要出咱们颂安街了!” 曾齐越一听这话,立时惊了,话也不答一句,直接就向着门外狂奔而去。 他虽然不过是装病,但因着前一段时间断食断得太厉害,所以跑起来竟也是气喘吁吁。一路跑出大门时,正看到楚家的车队浩浩荡荡地从他们府前经过,恰那辆玄色车帐的马车车帘,在风声中飘飘摇摇的,且露出知妙的半张脸来。但不及他看清楚,那马车已经一刻不停地在他的面前驰过,滚滚地朝着街外去了。 曾齐越一见,立时三两步就往前追去,一边跑,一边叫着:“知妙!章知妙!” 赶马车的车夫立时就听到了这叫声,但是不过是仆役,主人没有吩咐,他们也不敢停下来,还是赶着马车往前走。人是没有马跑的快的,曾齐越在后头追她,用力地向前奔跑,却还是赶不及。只跑得满头大汗,他还是大叫道:“停一下!章知妙!妙妹妹!妙儿!” 知妙和清歌坐在马车里,她正低着头在想心事。 没想到这一趟就惹上了这样的事,也没想到阮氏要把她送到东北楚家去。更没想到的是,这一趟老远的路,却并无有楚墨予在身边,上次出了事,他一听说,立时在居州打了一个来回,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回头看到她没事,又不停歇地直返回居州铺里去了。这些劳顿,到还算不得什么;最怪异是那日他看到她的神情,仿佛有许多话想说,却又生生地压在心底,只望着她半刻,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她与他之间,仿佛已经有了许多次这样的对望,林林总总的事情,都压在彼此的心头,但偏生两个人都是个沉闷的性子,别说相互解释,且连一个字都不肯相互吐出来。这一趟到了楚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但好在路上他都不在,这还自在些。 知妙正低着头在想这些,忽然之间后头传来一些呼声,清歌在一边说道:“大小姐,好像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知妙低头听了一下,果然从后面传来一句“妙儿”! 知妙一怔,连忙拉起马车窗边的帐帘,只侧过脸去一看,竟是穿着松绿长衫的曾齐越,跑得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他不知道跑了多少路了,满头满脸的汗珠子,步子有些踉跄,脸上更是因为气喘而晕出红色来,看到她打了帘子回头了,曾齐越只大声地叫:“妙儿,别走!” 这一句话,简直就像针一样,忽然一下子刺进了知妙的心里,生生地一痛。 倘若是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或者她在这时代归属感太差,竟从没觉得自己是被人需要的;又或者她活在现代时,也没有哪个男人曾经对她那样用心过,虽然不过是短暂分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这一句“别走”,放在这样奔跑的人儿身上,那样的表情,竟生生地让人心痛了。 知妙只把眼帘一垂,就把帐子放了下来。 清歌连忙问:“哎,大小姐,是曾二少爷在叫您呢,怎么都不给他个回应?” 知妙低头道:“回应什么?他这样在街上叫我的名字,实在不像样……要被后面楚大爷爷听到了……” 她低着头。 却不知这个理由,怎么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听着曾齐越还在后头奔跑,唤她的名字:“妙儿!且等等,我有话要说!停一下!” 但是马车车轮滚动向前,没有楚大老爷的吩咐,无法停伫。曾齐越越跑越发喘息,直跟出了颂安街,他越发喘得跑不动了。只觉得汗珠子从额际往下滚,但却止不住她远去的脚步,就这样生生地看着马车就要拐过街角,远去了…… 曾齐越停下脚步,撑住自己的身子,大口大口在喘气。 忽然间,帐帘又被挑起来,清歌从里面露出头来,对曾齐越大声道:“二少爷,我们只是去东北看看药,转天就回来,二少爷且不必为大小姐担心,我在大小姐身边,会好好照顾大小姐的。我们大小姐也说了,多谢二少爷的照顾和惦记,待等回来,再亲自去府上登门道谢。二少爷多多保重!” 小丫头的声音,远远地传出颂安街,马车竟就这么滚滚地拐过了街角,消失去了。 曾齐越站在街头,只听着清歌传出来的话,别管那是不是出自知妙的口,但至少他的心里也略微好受了些。只是看着她就这么远远地去了,他的心头真的甚不是滋味。但他深知父母之命难违,有她留下的这几句话,便也够了。 望着远处朝阳渐升,想着将来时日难捱,曾齐越只默默地回身,一个人静静地走回曾府去。 妙儿,我且会等着,你归来的那一天…… 车轮,出了京都东门,踏上了迢迢官道,顺着官道一路向东再向北,坐马车,转水路,上旱路,路上打尖住店,风餐露宿,一路遥遥迢迢,直走了月余,终于觉得寒风渐深,地广人稀,京城已是春暖花开,这里还是春寒刚起,眼看着田野里尚未化去的皑皑白雪,又从马车上换乘了四抬轿子。 终于终于,有人在轿外喊了一声:“楚家山庄到了,落轿,请小姐们进门。” 知妙和清歌从来没有经过这么远的路途,这一路上也甚是辛苦。但好在终于赶到了,在轿里强打了精神,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这才经过打起的轿帘,慢慢地走了出来。 蒋嬷嬷早已经在外头等候,扶了知妙的手。 知妙昨儿是在城外官路上的店住下的,一早梳洗打扮了才过来。因为这东北甚冷,她又换上了冬装。里头穿的对襟小袄长襦裙,外头披了一件镶雪花狐狸毛的绯色拖地长披风,绯红的缎子面上用金丝线绣了单枝的腊梅花,和着地上还没化去的薄雪,相映生辉。头上戴的是及笄后阮氏给她打的小金钗,头上梳了分肖垂髻,发尾上缀了小排穗的掐丝宝蓝的璎络。即不张扬,又不素气,平淡中有一点点光芒,很是清秀端正。 这边蒋嬷嬷扶着她下轿,那边也早有两个老嬷嬷迎上来,身上具穿着东北特有的大厚夹袄比甲,下头也是夹棉的长裙,头上挽着很利落的发髻,只用头巾包着,也不像京城里的妈妈们还钗金戴银的,朴素又干净利落。 知妙被她们扶了,她也友好地点了点头。 这时从楚家山庄的大门洞下传一声问候:“章大小姐可是到了,前几日得了老爷的信儿,家里就在巴巴地等着了,今儿终于把你们给盼来了。快别在这里站着了,扶大小姐进屋罢。” 这话说的很是体贴又朴卓,比起她们家里那些人说话都话里有话的样,可是亲切了不少。 知妙这只抬起头来,看到楚家这个庄园正是建在一处背山面城的半山坡上,占地广大却非常清落,围墙是东北特有的黑土砖,搭了翠绿色的琉璃瓦,到是看起来非常的相映成趣。楚家的大门也不像京城里的府院那么宽阔,不过是门口两头石狮子,一个飞挑檐,檐下两扇黑漆如意门,门角上雕刻了很精致而祈福的如意花纹,虽然不如京城里的人家宽阔气派,却自有一番场面,令人赏心悦目。 又但见这如意门下站了一地的丫鬟仆人,中间三四个贵妇,皆挽头上钗,穿着各色各水的大袄夹衫,显是这家的媳妇。中间一位穿了褚石色的大衫贵妇太太,外头披了马棕色的厚披风,披风内镶补的是昂贵的花貂皮毛,脸色圆润,气定神闲,非常的优雅高贵,脾性看起来也是分外的淡然。想起生活安定顺意,没有任何心事的结果。 知妙见了这个珠圆玉润的女人心想,这便是楚家掌门的太太无疑了,便也是楚墨予的亲生母亲,楚老太太罢。 立时由蒋嬷嬷扶着上前行礼道:“请叔祖母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元宵节,给大家送碗元宵,祝各位亲都全家团团圆圆,幸福永远! 楚药庄园 “快坐。” 知妙被拉到热乎乎的炕上坐下。 炕上虽然不是铺得像家里的锦缎绣被,却是毛绒绒很温暖的狗皮褥子,溜光水滑的毛草,坐在身下暖和和的。再加上烧着的炕火,哄得屋子里热气腾腾,不像京城人家的那样华丽,却也干净利落,清爽温暖,透着一股那么家样的味道。 “我们这地方冷,比不得京里那么和煦,平日里便都是坐这火炕,要委屈大小姐习惯习惯了,不然这春日里还常常下雪,太冷了对身子不好。但大小姐在这里也不必拘束,只当和到了家里一样,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只管和嬷嬷们说,我们家里的手艺虽然比不得大小姐府上的厨娘们那般精细,但是只要大小姐提了,我叫她们一定尽力做到。再不然还有我几个媳妇,只让她们做给你吃。” 楚家老太太对知妙特别热情,白晰圆润的脸盘上,盛满了那样暖洋洋的笑容。知妙甚至觉得她笑起来很像是刚刚出笼的白面包子上的褶子,那么舒展而热气腾腾,浑身充满了让人温暖的感觉。 这楚家老太太一看就是生活顺风顺意,儿慈媳孝,没有任何事操心的那种富贵太太,日子过得舒 心,人也显得年轻许多。更难得的是对人非常亲切热情,充满了东北这块土地上特有的真挚,自打她进了门,没有感觉到一丝勾心斗角的气味,也没有一点点假装出来的情分。这些围在她身边的女人都对她微笑浅笑,带着这屋中特别暖洋洋的感觉。 知妙到了这里,仿佛就像是又穿越了一个时空,人突然都变得这么真诚而温暖了,不由得她自己也笑得很灿烂:“我来这里,本就是叨扰了,叔祖母和各位婶婶又是这样爱护体贴,我自感激也来不及,怎么好再提什么要求。虽然我是初次来,但这里人土风情热烈温暖,让我就感觉真的到了家一样,且比在京里还自在些呢。” 楚太太听了这话,立时把她的手一握:“好孩子,你说了这话,我就放心了。” 知妙微笑着低头。 楚太太又叫旁边站着了三个贵妇过来:“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来见见章家的大小姐。她可是章老爷的嫡长女,懂事又知书达礼,你们也不该失了礼数。” 立时那三个贵妇都走过来,按辈是不能和知妙行礼,但都热络地上前来拉她的手,并命身边的丫鬟们拿了小礼物递给知妙。知妙慌得连忙站起身来,回福道:“我辈份少,各位都是婶婶,不敢让婶婶们劳动。” 楚老太太只说:“大小姐且收下,这也是她们的一片心。虽然按辈份上我们家是高了一点,但因着是上头传代传的晚,才比大小姐高一些。但我们楚家从宗上便是受了章家的支援,才有了这一点点的家业,这些年又亏得章老爷的铺子关照,我们这些山货山参,才能在京里卖的好。章家对我们有恩,你到了这里便也是我们家的贵客,她们招待你,便也是应该的。你且收下,不要拘礼。只把这里当作家里就好了。” 知妙听了这话,这才收下这几件小礼物,又对各位小婶子道了谢。 楚老太太这才转过头对大丫头说:“去屋里看看老爷换好衣服没有,就说远道来大小姐也累了,叫厨房里早开了饭,好让大小姐也回厢房梳洗休息。” 有大丫头立时应到:“是。” “等一下。”楚老太太又问道:“大少爷回来没有?” 旁边有个看起来是二媳妇样的女人回道:“婆婆,刚刚相公还和我说,跟大少爷的小仆从居州先赶回来了,说大少爷被担搁在居州铺子里,有些帐目没对清,可能还要三几日才能赶回来。大少爷特别嘱咐我们不必多等他,只要待好贵客便是了。” 楚老太太听这话,才点了点头:“哦,是这样。那就先叫开饭罢。” 大丫头连忙转身去了。 知妙坐在那里,和几个小婶子陪着,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但是她的心头,却不知已经缠绕到哪里去了。 饭毕,楚老太太命二长媳带她去了偏西院子里,打扫了三间很干净敞亮的厢房与她住。屋子里照样有火炕,有雕床,还有一件特别置办来的罗汉榻,只是楚老太太听说她们在京里都坐这样的床,而特别给知妙添置的。这让知妙又是有些感动。且交谈中她知道这位小二婶子是楚墨予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楚墨宁的正妻,虽然楚墨予一直没有娶亲,但二弟与这位乔小姐从小青梅竹马,再加上乔家希望他们早日成亲,就越了楚墨予的次序,先成了亲。并且这位二弟并无房里丫头与妾室,小两口和和美美的,很是惬意。刚刚站在厅里的另两个,一个是庶出三弟的正妻,一个是三弟的侧室;原这里并不像京里人家规矩那么大,虽然是侧室,也是一并优待的,庶三弟的两个妻子也以姐妹相称,且侧室先生了个儿子,是楚家的第一孙,人人都喜欢这个孩子,便也待她不错。 知妙听小二婶子介绍完楚家的上上下下,回想起自己家里的那些妾室,只觉得这里果真像知秀所说的一样,虽然不是富可敌国,小门小户,却家道清净,老太太治家又不严厉,却人睦和美,实在是比自己家那个大府更像是个家。 到了晚上,清歌伺候她梳洗,一边帮她下钗,一边拿了牛角梳子帮她梳头,五年来知妙的头发长得乌黑顺长,一到了晚上放下发髻,长长地披在背后,便有种说不出的温顺美丽。 清歌一边帮她梳,一边道:“大小姐,这里真跟咱家不同,那楚奶奶和小婶子们对你也挺好的。虽然这里冷了些,但是若以后能在这家里生活,肯定比在京里要过的顺心顺意。大小姐在那个府里扛着那么多事儿,还不如这里来得简单干净。就不知道这家里的那位爷有没有这个缘份……” “别胡说。”知妙连忙制止清歌,“你当年和新燕乱说话,惹出的事还少吗?这次到了这里,人家家里待我这样客气,你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要是让叔祖母听到了,万一不高兴,我们岂不是冲撞了人家。我们来这里是做客,你以为是什么?” 清歌被知妙训,连忙低下头:“我错了,大小姐。以后我再也不乱说了。” 知妙这才拉住清歌的手:“你也别怪我对你严厉,我们这是出来避难,又不是来这里受用的,再说那些子事,我们又做不了主……” 知妙忽然想起现代时,妈妈给她相亲的事。她左一个不满,右一个不愿,挑得妈妈呲牙咧嘴的但还是顺着她这个宝贝闺女,心头忍不住就微微地一酸。到了这样的时代,别说挑男人,就连个主意都不能说出口来,这种无力与无奈,真真让人心酸。 知妙想起这月余都没有见过楚墨予,这里虽然到了他的家里,却还没有和他见过一面,又想起那日她受了欺负,他急匆匆赶回来的样子,心头越发有些沉闷,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又咳了两声。 清歌立时问:“大小姐,您又不舒服了吗?想是这路上风餐露宿,又把旧病根勾起来了吧。偏生带的药少了,我原想着到这里反正以前都是楚大少爷给您做的药,带少了到这里再烦大少爷给制点,没想到大少爷偏生不在……” “别说了,咳咳。”知妙挥了挥手,“是这炕火暖的屋子里太干了。一路也累了,先睡吧。些许睡醒了便好了。” 清歌听了知妙的这话,便立时服侍她睡下了,主仆两个人一夜无语。 只是这一晚上知妙都没有睡好,抬头望着夜里黑幽幽的帷帐,身边是清歌睡沉的呼吸。窗外有呼啸的夜风,里外糊了两层的窗纸在风声中轻声作响。夜里很冷,身下的火炕到是温暖,空气中充满了干燥的味道。她躺在这里,想着自己这曲曲折折的历程,实在想不到命运会这样的扭转扭转,竟然把她送到了这样的地方。 时空,东北,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结,亲妹妹那痴痴凝望的眼神,离京时那个跟在马车后奔跑汗流满面的男孩…… 人生,应该总有些你想不到的东西将要发生。 人生,如这寂静而幽黑的夜,在黎明之前,总会有着更深更广阔的凝重。 知妙越想,越觉得胸膛纠涩,有点沉沉闷闷地喘不过气来,在暖炕上翻腾了半宿,才慢慢地睡过去。似乎只睡了不久,窗纸外面的天空就已经泛起了淡蓝,远处响起破啼的鸡叫。知妙睡得不太安稳,所以只是这样轻微的叫声,就把她吵醒了。清歌还在睡着,她便轻声下床,趿了鞋,穿了件夹衣,也没有挽头,就擦了擦脸,披散着头发便打开自己的房门。她想要看看这东北的清晨,与她们京里的那朝阳喷薄的晨曦是否不同。 门一推开,知妙刹时间便愣住了。这东北的早阳,的确与京里的完全不同;不,不仅仅是早阳,更不仅仅是晨曦,更重要的是—— 推门的刹那,有个人影,在她门前的廊柱下,慢慢地转过身来。 穿了一件石青刻丝的披风大氅,后帽兜上镶了纯黑的貂皮毛,披风上绣了象征吉祥平安的孔雀 锦,脚下蹬了一双青缎粉底的长靴,手里执着马鞭,头顶上束着鸽子蛋大小的珍珠顶冠,冠下的发上垂了八宝琉璃珠,一共十二颗,顺着挽上去的发髻一路簪上去;冠周还有四颗小冠须,须上缀了四颗红珊瑚石,当他转身的时候,那珠石微动,摇曳碰撞,一抹动人风情。 珠光中他的面色微倦,眼眶下有着淡淡阴影,悬鼻薄唇,唇线紧抿。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无声无息的,但当他一转过身来的时候,那双乌墨般的清澈眸子里,却泛出一丝淡淡的倦意 之光。 知妙怔在那里。 昨天还听小二婶子说他不过还要三几日才能回来,但仿若童话一般,她才打开房门,他便已站在这淡蓝晨曦之下。如梦似幻,飘渺而不真切。 她有些傻了,手扶着门框怔怔地望着他。 他也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 似有千言万语,却哽在心头。 不发一言,然胸中早已蓬勃汹涌。 这是在他的家里,再不是那刻守规矩的章府。他不得往后院越矩半步,在这里,他可以任意出入,他可以随时看到她,他可以就像现在,在所有人都没有起来的清晨,静静地守在她的门外。直到她披衣起床,发丝散落。 楚墨予终于在自己家院子里看到她,随意而带着一丝庸懒,刚刚起床的她。 一整夜的快马急奔,一路上的狂风飙驰,一丝堵在胸口的牵挂,一身的风尘疲惫,一个时辰的压抑等待,在看到她开门的这片刻,烟消云散。 知妙怔怔地望着他,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愣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蓦然开口道:“你……你不是还要几日才回来?怎么现在就……难道你是连夜赶回来的……怎么不敲门叫醒我……不,不你回来应该先去上房见你父母……” 知妙的话还没有说完,楚墨予突然上前一步。 知妙一怔。 手已经被他握进了掌心里。 他不知道在外头已经等了多久,手掌纤长如玉,却微冷如冰,但却第一次把她的手指完完整整地 包在他的掌心里,开口,珠玉一般的声音:“你终于来了,妙儿。” 唉,冤家吧,冤家。 哪个女人的生命里,都会有着这样的冤家吧。 凭着你是坚强如钢,凭着你是温柔似水,生命里终有一个冤家,在你情窦初开的年纪,悄悄地敲开你的心门,不声不响地住在那里。任凭多少日不曾相见,任凭多少年华如水流,当他握住你的手,只这样一句话的时候,什么烦恼忧伤,什么曲折扭转,什么命运辈份,在这一刻,都散得干干净净。 你的眼里,只有他。 他的眼里,只有你。 知妙第一次被他这样紧紧地握住,听到这句话,心已经碎成细细片片,零落成水了……只觉得眼眶酸涩,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哪里还吐得出一个字? 楚墨予只望着她那样盈盈晶莹的眼眶,那种情谊生生地抑在心头,握着她的手都重重地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生命里,但除了那一句,竟也什么都说不出了。他只想张开手臂,把她拥在怀里,对她千言万语,诉不尽这一路的思念与艰辛。但在这样的门前,又岂是说话的时候。 他只拉住她的手,对她说:“妙儿,跟我走。” 知妙被他拉了手,到有些慌:“哎,要去哪里?我……我还没梳洗……” 楚墨予执她的手,没有回头却低声说:“在我面前,你不必梳洗。那些繁文缛节,妆容礼数,你都不必在我面前遵守,我只要看到最平凡最真的你,便足够了。” 这一句话,说得知妙的心都软了。 繁文缛节,妆容礼数,这个时代的女人最不能抛弃的东西,即使是在自己的夫君面前,也要保持着最美好的一面。有多少女人等不及相公起床,就要起身梳身打扮,就只为了给他看到自己最风光的一面,蓬头垢面的都怕讨不了他的欢心。但倘若如果那样的两夫妻,岂不是活得太累太疲倦,她来自现代,只愿的就是能与心中的他举案齐眉,即使自己再怎样狼狈、再怎样慵懒,都能落在他的眼里,被他呵护,被他温暖。 这样,才是真正由心底相爱,而不顾及其他的一对人罢。 虽然她曾经想也许在这个时代,她遇不到了;但当楚墨予出现,这一切,仿佛又有了新的希望。 “跟我走。”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去哪里?”她的长发还披在身后。 “去只属于……我的地方。”他微微地回头,清澈的眼眸里,映出她清秀的脸庞。 他拖着她的手,直走进楚家庄园里最清静的那间书药房,这是只属于他的地方,但是却又在宽阔的书屋角落里,摆了一张长条几案,案上叠放满了医书,每一部都圈圈划划,标注清晰,甚至还有一本打开着,旁边放着未干的砚台,细细的狼毫架在旁边。 这都是他为她准备的。 曾经不知多少次,他站在这间书药房里,闭上眼睛梦想着她就坐在书几旁边的模样,但往往在张开眼睛的时候,那却不过是美梦一场空。 今日,终于今日,她出现在这里。 他牵着她的手指都略有一点点的抖动,在推开这扇门,终于拉着她走进来的时候,竟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知妙却跟着楚墨予进了书屋,只觉得一股药香扑面而来。抬头一看,只看到左墙一架顶天立地的书架,右墙一架直通屋顶的药柜,各色各样的医书,各色各样的药材,在这间只属于他的屋子里,交织成一片特殊的气息。 她看到那案几上的东西,走过去一看,忍不住惊叫:“呀,是医书的注释。” “嗯。”楚墨予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点头,“本来是想带给你的,但是还没有注完。” “我刚好在看这一本……”知妙高兴极了,拿起那书来,就坐下去看。 楚墨予伸手解开自己颈上的披风,转身挂在衣架上,一边转身一边道:“这本还没有修注完,等有了时间……” 知妙捧着那书,非常认真地看,但看着看着,她便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嘴咳了两声。 楚墨予立时便听到了,马上问她:“你的旧疾又发了?是不是没带药过来?没关系,我帮你再做一些吧。” 知妙看着书,却抿着嘴微笑道:“嗯,谢谢。” 淡雪情深 有时候,幸福也许根本不是大鱼大肉,不是风光无限,幸福也许只是当他站在你身边,一个转身,一个浅笑,一个默默无语的对视,那种感觉,如春日里渐盛的迎春花,慢慢地藤枝慢绕,爬进你的心底,生根发芽,淡淡开花…… 知妙正握着细笔,慢慢地抄写着医书上的详注,一点一点地把它整理成册。她写字比较慢,字也比较小,但这也是五年来她勤加练习的结果,要一个拿习惯了二十年原子笔的人写毛笔,还是很困难的事情。楚墨予从药柜里拿出很多干草药,一边放在药桌上,一边回头道:“这些药草的药性是我在去京城之前整理好的,本来要带给你,但是书僮忘记了,现在你来这里,抄录一遍到是能多加深些印象。有些药性烈的草药虽然药效很强,下了就能立竿见影,但是药性反复,有时候会产生很剧烈的副药性,使用时更是慎之慎行。抄好了吗?” 他转过身来,把药草放在桌上,转过身来看她的字。 一行行很清秀的蝇头小楷,字体纤瘦却很工整,如同她这个人一样的秀丽而不张扬。楚墨予看着她这样的小字,再看着她低头认真的样子,从她的额头望过去,乌发细碎,长睫如扇,肌肤如脂,在微微地写字之时,纤手如玉,笔墨生香,那样认真而投入的表情,让人动容。他轻轻地俯近她的时候,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泛出淡淡的香。这种香不是什么奇香檀香,而是那种自然而然的淡香,幽幽雅雅的,淡若香兰。 知妙抄了几行,看到楚墨予正在低头看她,她忽然抬起头来问他:“我这写的……” 咚! 楚墨予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身,两个人竟不自然地一下子撞在一起! 额头碰到额头,咚地一声轻响。 “哎哟。”知妙疼得立时捂住自己的额。 楚墨予自然也是被撞到的,但他却急着拉住她的手,问道:“撞到了?疼不疼?让我看一下,我拿药粉……” “哎,不用。”知妙伸手握住他,“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撞一下,到是你的撞红了……” 她抬起手来,去碰他的额角。 撞得红红肿肿的,但却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只是先看着她。这种感觉让人窝心极了,仿佛他是把 你捧在掌心的,疼痛伤病,你都在他的前面。知妙刹时间觉得心都缩紧了,妈妈原来对她说过,看一个男人,不是看他的条件,他的家世,他身后的一切东西,他对你的那颗心,才是要放在最前面的。只有真的疼你,爱你,这一辈子你才能是最幸福的女人。 这一刹那,望着他撞红的额角,握着他些微有些冷的手指,知妙觉得自己的心,都慢慢地散开 了。 楚墨予忽然伸手握住她去碰自己额角的手指。 纤细而微凉。 窝进他的掌心里,那么脆弱。他真想就这样一辈子包复着她,一辈子陪伴着她,疼爱她。她的眼 眸里几乎倒映出自己的样子,那样清澈如水。他静静地望着她,胸膛里却如海潮般澎湃,只是在那里生生地撞痛着胸膛,他觉到她的呼吸扑面而来,楚墨予几乎想要似下头去,轻吻她的那张细润朱唇…… 知妙的心也怦怦地狂跳起来。 没有谈过恋爱,但恋爱电影电视小说看得已经如山一样高。她知道这样的场景,将要发生什么,他的气息也微微地开始不稳,她甚至觉得只要他轻轻地一低头,他的唇就会碰到她的唇上…… 和喜欢的人亲吻。 她简直做梦也想不到,现代时没有实现的梦想,竟然到了古代,才落到她的身上。 她应该怎么做?是不是应该……闭上眼睛? 知妙的长睫微微地眨了眨。 楚墨予低头…… “大少爷!大少爷!” 药房外头突然传来楚墨予的贴身小仆从海生的大呼小叫声,脚步声咚咚咚地从外头的木廊上传过 来。 两个几乎要触在一起的人猛然弹开,楚墨予急走两步,到了案桌旁边去抓那些草药;知妙连忙拿笔,继续抄自己的字,却手指一抖,点了好大一个墨点。 两个人看着彼此急促的样子,都忍不住相对一笑。 这时海生冲进门来,急急地说:“大少爷,不好了,东山村里的老郭爷又犯病了,这次直接咳了血,他儿子一口气跑了三十里山路,穿了两个林子赶过来的,正在前头和大老爷说话,希望咱们家快救救老郭爷!大老爷说这两天天气闷沉,怕山路不好走,想给他些药打发他过去,但是郭大跪在地上救一定要去一个人看一看。大老爷叫我来问问大少爷,您愿不愿意过去看看?” 楚墨予一听这话,立时说:“老郭爷的病又犯了?还等什么,快走。” 他放了手里的药,立时就要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忽然转过身来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知妙正在抄字,听了他这话,忽然便搁下笔,立时站起身来。 几个人到了前厅,老郭爷的儿子郭大正跪在地上给楚大老爷磕头,楚大老爷见楚墨予过来了,便立时说叫他带上药箱,备足了救命的药丸赶过去一趟。还叮嘱他说这天气渐暗,气温沉闷,怕今天晚上又会下雪,还叫海生给楚墨予备好衣物果食,放在马上,以免路上受罪。 海生立时去准备了,楚墨予却突然对楚大老爷说:“父亲,我想带了妙儿一起去。” 楚大老爷一听此话,惊得胡子都飞起来了,拍案道:“墨予,你糊涂了不成?你一个人去我尚觉得心头没底,你竟还要带章大小姐去?她可是我们家的贵客,风餐露宿的,万一再下了雪,出个好歹的,我怎么跟章老爷交待。不行不行,不能去。” 这话一说,知妙立时就对楚大老爷跪下,然后道:“叔爷爷,我不怕风餐露宿,也不怕下雪路滑,自从到了这里,我不过都是呆在药房里熟悉药性,东北的药草药山,我都还没去过。这次有 机会进山林子进人,就请让我去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也想要看看现时的诊病拿药。这一路有仆人跟着不说,我也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会烦动小表……叔。” 楚大老爷还是摇头,楚墨予一时心急,竟开口道:“我会照顾她的,定然与她寸步不离!” 楚大老爷一愣。 这话乍听起来有些怪,楚大老爷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但又细想了一下,竟也觉得这没有什么错。 知妙还跪下磕头求道:“叔爷爷,请您让我去罢。” 楚墨予的表情也有些着急。 更重要是旁边跪着的郭大,因为惦念着家里的老父亲,只恨不得插了翅膀快点飞回去,连连磕 头。这里楚大老爷也不好再磨蹭了,只能说道:“好罢,这次你且跟着你小表叔去,一路上多加注意,天不好山林路滑,且万万要注意安全。墨予你定要照顾好章大小姐,万一出什么差错,唯 你是问。” “是,父亲。” 终于得了楚大老爷应承,两个人自然是喜不自胜。 急急忙忙地从正厅里退出来,准备衣箱草药,不用再提。但只有楚大老爷坐在前厅,想着刚刚两个人那个表情,心里头有些怪异。恰好这时候楚太太从内室过来,请他去里头吃晌午的饭,楚大老爷想了想,便把这事情告之了楚太太。楚太太也略有些生疑,但楚墨予与知妙已经携了海生与清歌,又带了三四个仆从,并郭大,赶了一辆马车,两匹东北马,出门上路直往东山村而去。 东山村离楚家庄有三十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也并不近。尤其是山道崎岖,再加上东北经常下雪,前几日的雪才刚刚化水,夜晚又结上冰,泥土都变成了冰冻子,马蹄踏在上面也是难行。跌跌撞撞行了几乎大半日才赶到老郭爷家。 老郭爷是个世代的猎户,家就在山林子旁边,祖上传下来的几间小木屋,虽然不大,却温暖如春,郭大带着楚墨予和知妙进门的时候,郭大的媳妇正在烧火,炊烟渺渺,到是让冰冻的屋里十分有暖意;知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子,虽然没有章府、楚家的那样精致华美,却别有一种温暖团圆的意味。 老郭爷的老婆一看到楚墨予带着两个女孩子进了门,慌得连忙从炕上下地来,着急地对楚墨予施礼道:“大少爷,又麻烦你跑一趟。若不是我们家老头子病得这样,我们万万不敢烦劳楚大少爷的……” 楚墨予只摆了摆手:“不妨事。向来老郭爷的病都是我看的,若是有加重变化,也自然是要我来才明白前因后里。” 老郭爷的老婆慌得连忙行个礼道:“多谢楚大少爷。” 楚墨予摆了摆手,道:“不必和我拘礼。不过我今天带了位贵客,她们是从京里到我们家做客的百益堂的大小姐,你只要关照好她们便是了。” 百益堂在这小小山村里也是有名气的,因为楚家的药材大部分收了都送进百益堂,所以这里的百姓也是如雷贯耳的。听说是百益堂的大小姐,老郭家更是觉得是来了救命神仙,这位老婆子和媳妇都立时拿出最好的椅垫,最好的茶壶茶杯,泡了一家人都过年时才喝的红茶来招待知妙和清歌。媳妇更是割了过年时才准备吃的冻腊肉,要好好地烧一大锅炖菜给知妙常常山味。 知妙对她们这样的招待很是有些惶恐,推辞了几次,却辞不掉;楚墨予那边又已经给老郭爷诊病了,知妙便连忙跟过去看了一看。 原来老郭爷因为年轻时打猎在雪林子里的时候太长,两个膝盖从年少时就留了病根,到老了便犯了那种痛风病,两个腿肿得如馒头一样,双下肢水肿,皮肤被撑得水亮水亮的,疼痛难忍;再加上年岁看涨,自身的代谢功能已经有一定的损害,东北日头阴冷,那些水分便滞留在体内,难以排出;如此加大了肾脏、肝脏等脏器的负担,便连肺里水肿,咳出血来。 楚墨予为他诊治已经三年,春夏之际会好很多,到了秋冬两季便开始复发,越发越胜,到了冬日交春之时,最为剧烈。 这边楚墨予看了病情,又下方子出药,知妙看到老郭爷肿得水亮的腿,不免得说道:“不妨在药里加入苏叶与生姜两味。” 楚墨予抬头看她:“苏叶乃是能发表寒气,开宣肺气之效,再加入生姜……” “苏叶可以表寒,生姜能驱寒生热,正是互补之效。老郭爷正是因为体寒无热,只靠外表之热无法传入内里,再加之他要表寒泄水气,服食的便都是一些清凉之药,泄气之外再加补气补热,这才能事半功倍。” 楚墨予听得知妙的话,略想了一想才正觉适合,因而点头道:“说的很是。看来这些时日,你已经把这些药材之功效熟研在心了。” 知妙看着他赞赏的表情,却只是略笑了一笑。 并非她多么熟读,而这些不过是往年家里吃螃蟹之时要用的药材。老娘说过,虾蟹最是湿寒之 物,吃了会体内生寒,所以常常妈妈会在煮蟹时就放进苏叶同煮,而吃时又用生姜配醋,与之同食。老郭爷双腿肿亮,虽然不是食螃蟹之果,但是也是因为在雪林里受了湿寒所在,体内排不出水分,才会如此痛苦。她不过用了用母亲的关爱智慧,希望也能帮老郭爷解些痛苦。 楚墨予给老郭爷开了许多祛湿去寒之气的药,又下了些清淤利肺的药,再开了些补药,嘱咐把老 郭爷的寒症清了再补里气,交给了海生方子,海生去药箱里配好了,用桑皮纸包好了再交给了老 郭爷的老婆和媳妇,然后叮嘱她们如何煎服。媳妇立刻煎了一服给老郭爷服下去,老郭爷立时就舒爽了许多,因为折腾了许久,老郭爷疲倦的总算沉沉睡下去。 楚墨予和知妙看老郭爷也平静下来,便起身告辞。老郭爷家力邀在此住宿,但楚墨予回头看了看知妙,怕她在这山野小村里住不习惯,便坚持要回楚家庄。老郭爷家里的人虽然想邀请他们,但实在家里也力不从心,只能送了他们出来。 时辰已近黄昏,天色又阴沉灰暗,寒气袭来,空中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海生立时说:“大少爷,这要下雪了,怕是路不好走,我们是住在这里,还是赶回去?若赶回 去,山路且滑,怕要到亥时才能到家。” 楚墨予还没接口,清歌已经先说了:“别管亥时子时,我们总要回去的,不然住在野林子里啊?” 海生瞪了她一眼:“我问少爷,没问你。” 清歌不服气地瞪回去:“你问谁也要是这样说。” 楚墨予看着两人斗气,微微地笑了笑:“我们是要赶回去的,我看这天色,怕是晚上会下大雪,如果一旦封了路,即使我们在这里宿了,明天一早也是回不去的。若回不去,又要父母亲担心。 所以你们且打打紧,我们赶回去吧。” 清歌听了楚墨予的话,立时说:“哼,听到了没?” 海生对这个鼻孔朝天的小丫头很是不服气,“我听少爷的,又不听你的。别以为京里来的就算根葱。” “你——”清歌气得要咬牙。 知妙连忙说:“好了,清歌我带你来这里不是跟人斗气的。” 清歌这才不语了。 海生和两个车夫连忙赶了马车急急地往回走。 雪花从天空中飘飘散散地落下来,开始还细细碎碎,如同棉絮;渐渐地,便越走越下得大,如鹅毛般的雪片子从天空中打着旋飞散下来,落在泥泞的山间小路上,飘飘碎碎,很快就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车轮轧上去,细雪变硬,一层一层,越来越密实。山路也越发变得湿滑。 知妙坐在马车里,掀开了车窗帘子,望着窗外的天色。只见得那层层密密的雪,像层层的鹅毛一样地飞落下来。很快,路边的山林很快便白了,两侧的山野上也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仿佛立时浑然一体,一眼望不到边际……雪花,如幻,如雾…… 清歌到看着这雪色,有些担心地问车夫:“前头还有多少路?” 车夫回答:“大概还有二十里,再路过两个村,就可以上官道了。” 海生在旁边对清歌老是不满意似的:“你怕什么,你家大小姐还没怕呢,坐在马车里你就好生呆着呗,问东问西。” 清歌不服气:“我只是担心我们赶不赶得回家,你以为我是贪暖贪生的吗?我坐在马车里还不是和你们一样。” “马车里怎么可能和我们一样,有本事你出来和我们一样挨饿受冻的,我看你才舍不得吧!”海生居然刺激清歌。 清歌这时可是呆不住了,挑了帘子就跳出车门去:“你这个家伙,别看不起人!” “我可就是看不起你了,京里来的贵小姐!”海生嘴硬。 清歌立时就跳下车去,居然和海生拌起嘴来。 知妙回头看她这样和人斗气,有心想要说她两句,却又把话头咽了回去。人生嘛,自是有缘,她 又不是封建小姐,何必就那样守着什么体制规矩。由她去罢。 这里正抬头望着那雪花翻飞的天色,不知道前头路过的村庄里是有了什么喜事,临近天晚时,竟 突然放起鞭炮来。噼哩啪啦炮声突响,可把知妙所乘的这辆马车的马给惊了一大跳!马儿抬腿嘶鸣一声!突然就发了疯似地向前狂驰而去! 车夫也被惊了,大叫:“停下!停车!” 马受了惊连鞭子都听不得的,一下扬蹄,竟生生地把车夫都给颠下车去! 知妙却还坐在车里,一下子就被惊马给狂带出去,在车厢里生生地一下子撞在车门梁上,头上发出咚地一声大响! 清歌和海生落在后面,一见此,惊得大叫:“小姐!大小姐!” 咴—— 惊马却任何人的叫声都不顾,向前狂奔! 这时忽然从后头掠过一个身影,手持马缰,腿夹马腹,大叫一声:“停车!!” 雪夜之吻 惊马嘶叫,狂奔不止! 马车顺着薄滑的山路向前狂驰而去!知妙本还坐在车子里,但听到惊马一声嘶鸣,足足被颠出车来,一到车辕上,才发现连清歌和车夫都被颠下了马车。现在车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惊马撒蹄狂奔,车轮一下子滑动,一下子撞在泥泞小路的石块上,剧烈地颠簸一下,差点把知妙从车上掀下来。 跟在后面的清歌眼看着知妙差点摔下来,连忙大叫:“大小姐!小心!停车啊,快停车!” 惊马哪里还会听得人的叫声,嘶叫一声,狂奔而去。 就在此时,一匹枣红大马驰奔而去,堪堪赶上那匹惊到的马,手中马鞭微扬,大叫道:“停下!停车!” 车轮滚到一块小石,咚地一声轻响! 马车一歪,差点要把知妙从车上甩下来,知妙用力一握,才握住那车厢的边框。 策马而来的人立时大叫一声:“妙儿!” 知妙抬头,但见楚墨予手持马鞭,就在她的身侧。这一惊一慌之中,忽然看到他,就仿佛见了救命稻草,那般什么礼仪之数早就丢到脑后了,她抓着车框,只大叫一声:“墨予,救我!” 楚墨予只被这句话叫得心头一紧,生死交关之际,才更显情真。 他一手策马,一手直伸向知妙:“快把手给我,跳过来!” 知妙站在惊了的马车上,上下颠簸,喘息着心跳如擂般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手指一如当年的那样白晰如玉,但却比那时候更宽厚,更能让人依靠。 车轮翻飞,惊马又嘶鸣一声,撒足向前狂奔! 眼看着前面就是一片怪石乱林,楚墨予只大声地向她吼了一声:“妙儿,快过来!” 知妙看到危险就到眼前,再也不犹豫地,伸手就握住楚墨予的手,仿佛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与他般地纵身一跃—— 咴—— 马声啸鸣! 知妙一下子跌进楚墨予的怀里,两个人的身形一下子同时压在那匹狂奔的枣红马上,马身一下子受不得那样重的冲击,蹄子一拐,两个人竟同时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楚墨予用尽自己全力,把知妙整个都拥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手臂紧紧地包裹住她,两个人摔滑下了山路边的一个小坡,薄雪湿滑,小坡上又草根石砾,两个人抱成一团从坡上直直地滚下去,一路晕天旋地,直直地滚到坡底。楚墨予紧紧地抱着她,一身就撞上了坡下的一根细树根上,咚地一大声,打在他的脊背上发出一声痛响。 砰! 两个人仰面倒在地上。知妙摔到楚墨予的胸前,只听到他倒抽一口冷气。 知妙连忙撑起自己的身子,着急地问:“摔到了吗?怎么样?是不是背后很痛……” 她着急地去扶他,想要看看他撞痛的背。 他却突然握住她的手,清秀的眉宇微微地迭起,虽然疼痛,却只是望着她的眼睛,只低低地一句:“只要你没事,哪里痛,我都能承受。” 哎呀,这句话…… 知妙记得那些八点档的连续剧里,整天都会听到。那时候她同室的室友还看这样的桥段看得眼泪汪汪的,她只在旁边摸着一身的鸡皮疙瘩大叫“雷死了”。但是当自己真的陷在这样的情况里,真的被他握住了手,真的听到这样的话时,只觉得心头都是被灌满的,那样浅浅淡淡的情,却深深浓浓地入骨入心。这个人的眼睛里,只有你的身影,这个人的心头上,只烙着你的名字。 这一刻,你挡不住自己的眼眶都要湿润。 知妙扶起楚墨予,只看到他身上被树枝石砾擦破的衣袖和伤痕,眼圈都微微地泛红。她捧着他的手,只哽咽一句:“为了我,你何必……” “为了你,什么也愿意。”楚墨予握住她的手,“妙儿,这些年来,你还不懂我的心?” 知妙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禁不住抬起头,望着他。 他的乌瞳晶莹如星,深黑的眼瞳中只倒映出她盈盈如晶般的眼眸。她看到自己,更看到的,是他的心……她的长睫都禁不住有些颤抖了,红润的嘴唇更是微微地抿住。 楚墨予望着她如此楚楚可怜般的脸庞,只抬起手来,轻轻地撩过她颊边细碎的乌发,长长的发梢,滑过他的指缝,那样柔软顺滑如丝一样的感觉,让他的心都觉得像是被这样的发丝所缠绕起来。多少年……多少年他都想做这样的动作,多少年,他都想这样和她盈盈相对;多少年,他都想把她揽在身边,多少年……但身边有太多太多的人,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的鸿沟,要跨越的东西太多太多,他谨守着那样的礼法,他苛责自己守着对她的距离……任凭胸中的情份怎样的汹涌,他的心一直那样压抑着……压抑着,直到这一刻,喷薄而出…… “妙儿。”他低低地,唤她的名字。声音如玉,沁人心脾,“妙儿,我终于……等到你长大了。” 这句话一出,知妙的心,不由得就颤抖一下。 楚墨予捧住她的脸:“我终于等到你长大,等到我可以带你离开那里,等到可以把你留在我的身边,等到我可以……娶你进门。妙儿……” 知妙在他掌心里的手指,都颤抖起来。 那日她被父亲责罚,打得全身遍体鳞伤还趴在佛堂的地上时,她就曾听到他这句话:“妙儿,快长大吧。” 快长大吧,快长大吧,大了我才能有理由带你离开,大了才能把你留在身边,大了才能娶你进门,大了才能把你变成我最心爱的女人…… 这样的话,埋在楚墨予的心底太久太久,久到他每夜梦回,都会觉得那里生生地疼痛。他知道知妙生活的那个府里的境况,他知道她要经受的那些考验,他多么希望一夜醒来,她就已经婷婷玉立,他就可以把她带走……终于这些个日日夜夜,他等着她,盼着她,终于……终于…… “妙儿,嫁给我吧。” 埋在心底不知多久的这句话,终于从楚墨予的嘴里,脱口而出。 知妙的眼泪,刹时间从眼眶里夺目而出。 女人一辈子,想要的是不是就是这一句话?女人一辈子追求的,是不是就是最心爱的男人吐出的这一句? 她不知道别人如何,但当她听到这一句时,只觉得腹内愁肠满结,千回百转,都在这一刻。 眼泪几乎是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斑斑点点,如若碎星。 楚墨予忽然看到她哭了,还以为自己唐突了她,有些慌得捧住她的脸,略微无措地问:“怎么了?妙儿?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说的话太过份……还是,还是你不愿……” 她在他的手掌里,他的手指微微地凉。她摇头,只却摇得珠泪更加细碎。她只想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也不用说。什么相亲、什么极品男,在这刻,都比不上眼前这个男人的一指一点。她爱他,如他一样深沉地爱着他。这样男人的爱,如同沉沉深海,一眼望不到边……她只愿自己变成他深海里的一叶小船,被他包容,被他宠爱,一辈子…… 楚墨予看着她含泪的脸庞,也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只是看着她这样的珠泪微垂,脸色如粉,他禁不住捧住她的脸,轻轻地,用自己的嘴唇,吻去她的泪…… 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慢慢地吻在她的脸上。 那样轻柔的,动情的……他的嘴唇也些微的有些冷,但,是那样的温暖和窝心…… 只是轻轻地,将要触到她的唇时,却蓦然停伫了。 她微微地闭着眼睛,知道他还不过谨守着那些礼制,又或者不敢那么贸然地亲吻她。她只感觉到他轻柔的呼吸,在她的颊边…… 如果她是普通的古代女子,现时应该害羞地低下头去吧?满脸飘红地躲闪开。但是她不是。 她是现代的女子,她应该勇敢,她应该不要辜负他这么多年的等待……古代守旧制下的男子,一直等她等到二十岁,没有通房丫头,没有侧室姬妾,更没有迎娶正妻,这份心……这份守住她的心,已经让她的心里溢满了那样的感动…… 他不敢亲吻她。 她却忽然抬起手来,捧住他的脸孔,深深地,亲吻下去。 楚墨予的身子,几乎就是一僵。 她的勇敢,她的主动,她的嘴唇,让他整个人都僵直在那里。只觉得天地万物都瞬时消失,唯一剩下的,只有怀里的她,只有贴近他的唇瓣…… 那么清芬,带着一丝淡淡的香。 不庸脂,不庸俗,就是那样轻轻地,柔柔地,温暖的轻触。 可是即使是这样的轻触,却已经像是拨开了他心底压抑的那份心湖,虽然东北还是白雪飘渺的冬日,在他的心头,却已经冉冉地绽开了一朵粉白色的迎春花…… “妙儿……” 妙儿……我的妙儿…… 他的手臂,紧紧地抱住她。 她跌入在他的怀中。 粉白的雪花,从天空中飘飘渺渺般地撒落下来,仿佛是从天宫中撕碎的粉白花瓣,一朵一朵,一片一片,飘然渺渺地,笼住这一对相爱的人…… 雪色,如同雾色。 温暖,晶莹,缠绵,动人。 从后头赶来的清歌,捂住自己的嘴巴看着这一幕,眼泪都几乎从眼眶里盈落下来。 大小姐多少年的坚持和等待,总算没有白费一番心意。 这般有情人终于眷属,才真真让人感动得落泪。 海生从后头急急地冲过来,一见清歌伏在那里,立时就着急地吼:“喂,你——” 清歌立时冲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 “嘘,别吵!你如果打扰了他们,我就掐死你!” 海生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按住嘴,他想推开她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想要拉开她的手,又觉得不好意思,可是他的表情又非常着急,只是急急地舞动着自己的双手,身子又拧又挣扎着,声音在清歌的掌心里支支唔唔。 清歌却还看着那一对拥在一起的有情人,泪眼婆娑。 海生却还在挣扎,努力挣扎,挣扎得终于一下子挣开清歌的手,大叫道:“你捂我干什么?!” “我不捂你,你还不得冲过去?!”清歌大叫。 “我当然要冲过去!原因是……” 清歌立时拉住海生:“看吧看吧,你就是想冲过去,我不拉你才怪!” 海生被清歌拖住衣袖,不免得有些气极败坏,立时叫道:“你快放开我!我过去是想说……” 这边话还没有说完,那边忽然有一队人马,打着琉璃盏的雪灯笼,琉璃罩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雪,灯光在雪色黄昏里摇摇晃晃的,映在薄雪的山路上,晕出一圈圈淡黄色的光。 清歌和海生还躲在树后,却只听到那边一声尖厉的咳嗽,然后有人大声道:“大少爷!老爷和太太担心大少爷的安全,特派我们前来迎接!” 立时,那山坡下的两个人,才惊异地分开。 海生一听这声音,吓得拍大腿叫道:“坏了,是莫管家!” “莫管家?!”清歌吃惊地瞪圆眼睛。 海生气呼呼地对清歌道:“莫管家是我们楚家庄的大管家,最听太太的话,大少爷和你们家大小姐在这里私会,让他看到了,可没好了!我就说你不要捂我,要是我先通知了他们……你……唉!” 清歌一听,惊得眼眸都瞪圆了。 那边楚墨予已经扶着知妙站起身来,虽然不知道被管家们看到了多少,但是有一路人来接他们,也不得多说,只能跟着他们,再上了马车。一个坐马车行去,一个依旧骑马,一行人和莫管家的迎接队伍,一路在雪中赶程,终于到了亥时,赶回了楚家庄。 这一夜,雪落不停。 大地一片白簌茫茫。 第二日一起床,清歌推开门就在惊呼,大雪几乎已经封门,厚厚的木门竟有点推也推不开,好容易拉开了,一丝碎雪已经扑进屋里来。 知妙才刚刚起床,披了厚衣服坐在梳妆镜台前。 心头还回荡着昨天的柔情蜜意,便是半夜都辗转反侧,没有好好入眠。早上一听到清歌的惊呼,连忙站起身来。 只看到窗外白雪茫茫,整个天地都浸在一片厚雪之中。 冷风吹过,树枝上的雪片细细碎碎地落下来。 不知为什么,那样的风声,却忽然像是灌进了知妙的心底,簌簌然的,一种格外的凉意。 清歌转头看她站在窗前,连忙说:“大小姐,快别站在窗边,仔细着了风。你那旧疾又发了……” 知妙摇了摇头。 “不妨事。” 主仆两人正说着,忽然有小丫头穿着羊皮大袄,踏着厚厚的雪就从院外头走进来,一到门前就说:“章大小姐,前头有京里来的人,赶了一夜才刚到我们门头,说是特意从京里送东西来给您的。太太叫我来喊大小姐快到前花厅去呢。” 知妙一听这话,连忙穿上衣裳回道:“好,我梳洗一下,立时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本文,并非写嫡庶之别,也不是写什么古代规矩,这只是一个穿越女曲折的人生啊。 正文 59 雪夜之吻 惊马嘶叫,狂奔不止! 马车顺着薄滑的山路向前狂驰而去!知妙本还坐在车子里,但听到惊马一声嘶鸣,足足被颠出车来,一到车辕上,才发现连清歌和车夫都被颠下了马车。现在车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惊马撒蹄狂奔,车轮一下子滑动,一下子撞在泥泞小路的石块上,剧烈地颠簸一下,差点把知妙从车上掀下来。 跟在后面的清歌眼看着知妙差点摔下来,连忙大叫:“大小姐!小心!停车啊,快停车!” 惊马哪里还会听得人的叫声,嘶叫一声,狂奔而去。 就在此时,一匹枣红大马驰奔而去,堪堪赶上那匹惊到的马,手中马鞭微扬,大叫道:“停下!停车!” 车轮滚到一块小石,咚地一声轻响! 马车一歪,差点要把知妙从车上甩下来,知妙用力一握,才握住那车厢的边框。 策马而来的人立时大叫一声:“妙儿!” 知妙抬头,但见楚墨予手持马鞭,就在她的身侧。这一惊一慌之中,忽然看到他,就仿佛见了救命稻草,那般什么礼仪之数早就丢到脑后了,她抓着车框,只大叫一声:“墨予,救我!” 楚墨予只被这句话叫得心头一紧,生死交关之际,才更显情真。 他一手策马,一手直伸向知妙:“快把手给我,跳过来!” 知妙站在惊了的马车上,上下颠簸,喘息着心跳如擂般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手指一如当年的那样白晰如玉,但却比那时候更宽厚,更能让人依靠。 车轮翻飞,惊马又嘶鸣一声,撒足向前狂奔! 眼看着前面就是一片怪石乱林,楚墨予只大声地向她吼了一声:“妙儿,快过来!” 知妙看到危险就到眼前,再也不犹豫地,伸手就握住楚墨予的手,仿佛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与他般地纵身一跃—— 咴—— 马声啸鸣! 知妙一下子跌进楚墨予的怀里,两个人的身形一下子同时压在那匹狂奔的枣红马上,马身一下子受不得那样重的冲击,蹄子一拐,两个人竟同时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楚墨予用尽自己全力,把知妙整个都拥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手臂紧紧地包裹住她,两个人摔滑下了山路边的一个小坡,薄雪湿滑,小坡上又草根石砾,两个人抱成一团从坡上直直地滚下去,一路晕天旋地,直直地滚到坡底。楚墨予紧紧地抱着她,一身就撞上了坡下的一根细树根上,咚地一大声,打在他的脊背上发出一声痛响。 砰! 两个人仰面倒在地上。知妙摔到楚墨予的胸前,只听到他倒抽一口冷气。 知妙连忙撑起自己的身子,着急地问:“摔到了吗?怎么样?是不是背后很痛……” 她着急地去扶他,想要看看他撞痛的背。 他却突然握住她的手,清秀的眉宇微微地迭起,虽然疼痛,却只是望着她的眼睛,只低低地一句:“只要你没事,哪里痛,我都能承受。” 哎呀,这句话…… 知妙记得那些八点档的连续剧里,整天都会听到。那时候她同室的室友还看这样的桥段看得眼泪汪汪的,她只在旁边摸着一身的鸡皮疙瘩大叫“雷死了”。但是当自己真的陷在这样的情况里,真的被他握住了手,真的听到这样的话时,只觉得心头都是被灌满的,那样浅浅淡淡的情,却深深浓浓地入骨入心。这个人的眼睛里,只有你的身影,这个人的心头上,只烙着你的名字。 这一刻,你挡不住自己的眼眶都要湿润。 知妙扶起楚墨予,只看到他身上被树枝石砾擦破的衣袖和伤痕,眼圈都微微地泛红。她捧着他的手,只哽咽一句:“为了我,你何必……” “为了你,什么也愿意。”楚墨予握住她的手,“妙儿,这些年来,你还不懂我的心?” 知妙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禁不住抬起头,望着他。 他的乌瞳晶莹如星,深黑的眼瞳中只倒映出她盈盈如晶般的眼眸。她看到自己,更看到的,是他的心……她的长睫都禁不住有些颤抖了,红润的嘴唇更是微微地抿住。 楚墨予望着她如此楚楚可怜般的脸庞,只抬起手来,轻轻地撩过她颊边细碎的乌发,长长的发梢,滑过他的指缝,那样柔软顺滑如丝一样的感觉,让他的心都觉得像是被这样的发丝所缠绕起来。多少年……多少年他都想做这样的动作,多少年,他都想这样和她盈盈相对;多少年,他都想把她揽在身边,多少年……但身边有太多太多的人,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的鸿沟,要跨越的东西太多太多,他谨守着那样的礼法,他苛责自己守着对她的距离……任凭胸中的情份怎样的汹涌,他的心一直那样压抑着……压抑着,直到这一刻,喷薄而出…… “妙儿。”他低低地,唤她的名字。声音如玉,沁人心脾,“妙儿,我终于……等到你长大了。” 这句话一出,知妙的心,不由得就颤抖一下。 楚墨予捧住她的脸:“我终于等到你长大,等到我可以带你离开那里,等到可以把你留在我的身边,等到我可以……娶你进门。妙儿……” 知妙在他掌心里的手指,都颤抖起来。 那日她被父亲责罚,打得全身遍体鳞伤还趴在佛堂的地上时,她就曾听到他这句话:“妙儿,快长大吧。” 快长大吧,快长大吧,大了我才能有理由带你离开,大了才能把你留在身边,大了才能娶你进门,大了才能把你变成我最心爱的女人…… 这样的话,埋在楚墨予的心底太久太久,久到他每夜梦回,都会觉得那里生生地疼痛。他知道知妙生活的那个府里的境况,他知道她要经受的那些考验,他多么希望一夜醒来,她就已经婷婷玉立,他就可以把她带走……终于这些个日日夜夜,他等着她,盼着她,终于……终于…… “妙儿,嫁给我吧。” 埋在心底不知多久的这句话,终于从楚墨予的嘴里,脱口而出。 知妙的眼泪,刹时间从眼眶里夺目而出。 女人一辈子,想要的是不是就是这一句话?女人一辈子追求的,是不是就是最心爱的男人吐出的这一句? 她不知道别人如何,但当她听到这一句时,只觉得腹内愁肠满结,千回百转,都在这一刻。 眼泪几乎是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斑斑点点,如若碎星。 楚墨予忽然看到她哭了,还以为自己唐突了她,有些慌得捧住她的脸,略微无措地问:“怎么了?妙儿?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说的话太过份……还是,还是你不愿……” 她在他的手掌里,他的手指微微地凉。她摇头,只却摇得珠泪更加细碎。她只想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也不用说。什么相亲、什么极品男,在这刻,都比不上眼前这个男人的一指一点。她爱他,如他一样深沉地爱着他。这样男人的爱,如同沉沉深海,一眼望不到边……她只愿自己变成他深海里的一叶小船,被他包容,被他宠爱,一辈子…… 楚墨予看着她含泪的脸庞,也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只是看着她这样的珠泪微垂,脸色如粉,他禁不住捧住她的脸,轻轻地,用自己的嘴唇,吻去她的泪…… 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慢慢地吻在她的脸上。 那样轻柔的,动情的……他的嘴唇也些微的有些冷,但,是那样的温暖和窝心…… 只是轻轻地,将要触到她的唇时,却蓦然停伫了。 她微微地闭着眼睛,知道他还不过谨守着那些礼制,又或者不敢那么贸然地亲吻她。她只感觉到他轻柔的呼吸,在她的颊边…… 如果她是普通的古代女子,现时应该害羞地低下头去吧?满脸飘红地躲闪开。但是她不是。 她是现代的女子,她应该勇敢,她应该不要辜负他这么多年的等待……古代守旧制下的男子,一直等她等到二十岁,没有通房丫头,没有侧室姬妾,更没有迎娶正妻,这份心……这份守住她的心,已经让她的心里溢满了那样的感动…… 他不敢亲吻她。 她却忽然抬起手来,捧住他的脸孔,深深地,亲吻下去。 楚墨予的身子,几乎就是一僵。 她的勇敢,她的主动,她的嘴唇,让他整个人都僵直在那里。只觉得天地万物都瞬时消失,唯一剩下的,只有怀里的她,只有贴近他的唇瓣…… 那么清芬,带着一丝淡淡的香。 不庸脂,不庸俗,就是那样轻轻地,柔柔地,温暖的轻触。 可是即使是这样的轻触,却已经像是拨开了他心底压抑的那份心湖,虽然东北还是白雪飘渺的冬日,在他的心头,却已经冉冉地绽开了一朵粉白色的迎春花…… “妙儿……” 妙儿……我的妙儿…… 他的手臂,紧紧地抱住她。 她跌入在他的怀中。 粉白的雪花,从天空中飘飘渺渺般地撒落下来,仿佛是从天宫中撕碎的粉白花瓣,一朵一朵,一片一片,飘然渺渺地,笼住这一对相爱的人…… 雪色,如同雾色。 温暖,晶莹,缠绵,动人。 从后头赶来的清歌,捂住自己的嘴巴看着这一幕,眼泪都几乎从眼眶里盈落下来。 大小姐多少年的坚持和等待,总算没有白费一番心意。 这般有情人终于眷属,才真真让人感动得落泪。 海生从后头急急地冲过来,一见清歌伏在那里,立时就着急地吼:“喂,你——” 清歌立时冲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 “嘘,别吵!你如果打扰了他们,我就掐死你!” 海生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按住嘴,他想推开她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想要拉开她的手,又觉得不好意思,可是他的表情又非常着急,只是急急地舞动着自己的双手,身子又拧又挣扎着,声音在清歌的掌心里支支唔唔。 清歌却还看着那一对拥在一起的有情人,泪眼婆娑。 海生却还在挣扎,努力挣扎,挣扎得终于一下子挣开清歌的手,大叫道:“你捂我干什么?!” “我不捂你,你还不得冲过去?!”清歌大叫。 “我当然要冲过去!原因是……” 清歌立时拉住海生:“看吧看吧,你就是想冲过去,我不拉你才怪!” 海生被清歌拖住衣袖,不免得有些气极败坏,立时叫道:“你快放开我!我过去是想说……” 这边话还没有说完,那边忽然有一队人马,打着琉璃盏的雪灯笼,琉璃罩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雪,灯光在雪色黄昏里摇摇晃晃的,映在薄雪的山路上,晕出一圈圈淡黄色的光。 清歌和海生还躲在树后,却只听到那边一声尖厉的咳嗽,然后有人大声道:“大少爷!老爷和太太担心大少爷的安全,特派我们前来迎接!” 立时,那山坡下的两个人,才惊异地分开。 海生一听这声音,吓得拍大腿叫道:“坏了,是莫管家!” “莫管家?!”清歌吃惊地瞪圆眼睛。 海生气呼呼地对清歌道:“莫管家是我们楚家庄的大管家,最听太太的话,大少爷和你们家大小姐在这里私会,让他看到了,可没好了!我就说你不要捂我,要是我先通知了他们……你……唉!” 清歌一听,惊得眼眸都瞪圆了。 那边楚墨予已经扶着知妙站起身来,虽然不知道被管家们看到了多少,但是有一路人来接他们,也不得多说,只能跟着他们,再上了马车。一个坐马车行去,一个依旧骑马,一行人和莫管家的迎接队伍,一路在雪中赶程,终于到了亥时,赶回了楚家庄。 这一夜,雪落不停。 大地一片白簌茫茫。 第二日一起床,清歌推开门就在惊呼,大雪几乎已经封门,厚厚的木门竟有点推也推不开,好容易拉开了,一丝碎雪已经扑进屋里来。 知妙才刚刚起床,披了厚衣服坐在梳妆镜台前。 心头还回荡着昨天的柔情蜜意,便是半夜都辗转反侧,没有好好入眠。早上一听到清歌的惊呼,连忙站起身来。 只看到窗外白雪茫茫,整个天地都浸在一片厚雪之中。 冷风吹过,树枝上的雪片细细碎碎地落下来。 不知为什么,那样的风声,却忽然像是灌进了知妙的心底,簌簌然的,一种格外的凉意。 清歌转头看她站在窗前,连忙说:“大小姐,快别站在窗边,仔细着了风。你那旧疾又发了……” 知妙摇了摇头。 “不妨事。” 主仆两人正说着,忽然有小丫头穿着羊皮大袄,踏着厚厚的雪就从院外头走进来,一到门前就说:“章大小姐,前头有京里来的人,赶了一夜才刚到我们门头,说是特意从京里送东西来给您的。太太叫我来喊大小姐快到前花厅去呢。” 知妙一听这话,连忙穿上衣裳回道:“好,我梳洗一下,立时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本文,并非写嫡庶之别,也不是写什么古代规矩,这只是一个穿越女曲折的人生啊。 归心如箭 归心如箭 知妙带着清歌进了花厅,厅里正有一个男人等着。穿着青袍长褂,衣裳和帽子上都是细薄的雪。有丫头给他端了茶,但是他却没有坐下喝一口,只是走来走去,走来走去,那面上的表情甚是焦急的样子。 知妙一进厅,那男人立时转身,看到是她们主仆两个,连忙就迎了过来:“章大小姐,有礼了。” 知妙立时回礼道:“先生,回礼了。请问先生是?” 男人连忙拱手礼道:“我乃曾府的护院,姓丁名松,是曾二少爷派我来的。不想路上遇了大雪,我日夜兼程,好不容易在今日清晨才将将赶到。” 知妙一听这名头,心里便明白了,立时说:“先生辛苦了。” 丁松摇摇头道:“应该,应该的。这便是二少爷叫我带给大小姐的,因为这些时日星夜兼程,东北又路上清冷,所以冻伤了一些,大小姐请多多见谅。” 说着便从桌上拎下一个大大的提梁盒子来,盒子紫檀金漆,描花画鸟,光是工艺就看上去要几十道,非常的精美艳丽,一看就像是宫廷造办处之精工细作。盒子又分三道屉,丁松打开第一道屉,里面摆的居然是一颗金黄澄澄的菠萝,还有一大串紫红硕大的葡萄,再两颗皮光个大的红色大苹果。 清歌看到这些东西都要惊奇地喊起来了,但知妙却知道这是何物。 菠萝自不用说,那葡萄并非是新疆的葡萄,乃是外国传进来的红提吧;苹果更不是苹果,乃是现代超市里还卖得死贵的红蛇果。 丁松拿了这一屉,对知妙说道:“这乃是华南商船靠岸之后,进贡给宫里的朝贺之物,开平郡王赏赐到我们府里,老太太尝了一颗,剩下的都给了二少爷,二少爷直接包了起来,叫我带来给大小姐。” 知妙听这话,没有回答,而是微微地眨了眨眼睛。 丁松又开了第二屉,屉中摆的乃是两个小罐,一个罐里放着的是百合莲子糖水汤,虽然一路摇晃,已经洒了一些,又经了东北的天气,罐里都结了细小的冰碴,但依然香浓甜恬,一开罐子就有种糖气飘散出来;另一罐是银耳雪梨汤,也是熬煮了很久,而且故意用了一个很薄壁的小瓷罐,让它冻结成冰,这样可以保住汤水的营养。 丁松拿这两个罐子给知妙道:“这两个是二少爷亲手煮的汤,他去你们府上问过百益堂的许掌柜,说这两个最清热利燥,又不会伤身,所以要特别带给你的。怕东北这地方的银耳和百合不够纯正,所以一定要我带过来。” 知妙手里拿住这两个小罐,白瓷釉面光亮,冰凉透骨。 最后一屉拿出来,竟然是用厚厚的丝绒布裹着的盖碗,碗一打开,里面放着的光滑溜溜的是三条已经削好了外皮的竹笋,一小包还鲜嫩的荠菜,还有一包冻牛肉,外加一小纱包的调味料。另一碗里摆的是两只圆滚滚的牛奶茄子,已经去了蒂,用盐腌汆过,然后在中间切了缝,把薄荷叶子、茴香沫夹在中间,又用糖,醋腌渍过,直到茄子已经卤成了糖水干,酱色动人地躺在盖碗里。 丁松拿这两个碗对知妙道:“这两份菜,二少爷说是大小姐最喜欢吃的,因为路途遥远,笋子最好现做,所以把配料都配了好;糖茄子是在京里做好的,一路上腌过来,已经进了味,现在正好吃。二少爷说大小姐在京里的时候最爱吃这两样东西,怕大小姐在这里吃不上,所以巴巴地让我送了来。大小姐且快收下,让厨房里收拾了,中午正好下饭。” 丁松把这两个碗,递给了知妙身后的清歌。 知妙眼看着这摊了一桌子的水果、碗盘,眼前不知道怎么就浮起那个家伙跟在她的马车之后奔跑的样子,他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看着这摆了满满一桌子的东西,知妙的心里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说不出的滋味。 这时丁松又从盒子顶部的一个小暗盒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知妙,恭敬道:“大小姐,这是二少爷的亲笔信。” 知妙接过那信来,信特别短,只有几个字: 见信如见我,万望安好。 就是这么短的字,但不知道为什么,知妙看着这一行字,却心头忽然如百转千回般,仿佛看到信纸之上,他回身浅笑的模样。 这个人……这个人可真是…… 知妙把信一折,然后对丁松道:“多谢先生千里赶来,送了这些物品我都心领了。麻烦先生返京之后,替我谢谢二少爷。” 丁松立时道:“一定一定。那我就先回去了,大小姐告辞。” 这位丁护院话只说了这几句,几乎是把东西带到,就转身要走。 知妙这到觉得奇怪了,这位护院先生星夜兼程地赶来,理应非常疲倦,在楚家应该招待他休息几日再行返回吧,况外头还下了厚厚的雪,怎么如此就急着要走? 知妙立时说:“丁先生留步。” 丁松还没迈出花厅,连忙转回身来。“大小姐还有何吩咐?” 知妙看着丁松的脸上有急切之意,便开口问道:“先生刚刚到达,怎么如此急着离开?即是星夜兼程,也应该在此多休息几日再返回京都。虽然这里我尚作不得主,但是楚大老爷与楚少爷热情好客,所以先生在这里休息几日断不会是问题。何必要如此焦急回程?” 丁松站在那里,拱手道:“多谢大小姐挽留,但丁松有要事在身,定要立时返回京城,还望大小姐见谅。” 话一说完,丁松又转身要走。 知妙直接一句问出去:“先生,二少爷出什么事了?” 丁松一步踏在门槛上,又立时转过身来。望着这个年纪不大的章府大小姐,愣愣地停了半刻,立时收回脚来,就往知妙面前一跪,拱手道:“大小姐明查秋毫,果然如二少爷所说般冰雪聪明!” 一直跟着曾齐越的丁先生,单膝跪在知妙的面前,竟眼圈微红,哽咽道:“我路上出来的急,二少爷身边只剩下了我的两位兄弟,走到河东交界之地时,突然收到了我二兄弟的飞鸽传说,说是我们府上的三姨娘突然暴病死了,理由是吃了我们二少爷送去的一碗汤,立时中毒倒地。据称死状如饮砒霜,三姨娘的小儿子及娘家人不干,说是二少爷在汤里下了毒,已经把二少爷告到了官府,要二少爷一命抵一命!” 什么?! 这话说得知妙心头突地一跳。 手里还捏着曾齐越送来的那封信,看着桌上他精心挑选的礼品水果,结果这东西还没有送到,他已经惹上了这样的人命官司?! 知妙的心头突突地跳,清歌已经急急地问起来:“那么,曾二少爷已经被押进牢里了吗?” 丁松摇摇头:“暂时还无,京都府尹无论如何要看着我们府上老爷的面子,但是人命关天,况二少爷不受老爷的喜欢,我兄弟飞来的信上说府里现下正闹成一团,不知什么时候京都府尹就会冲进府来拿人,要我速速赶回府上,万万要保住二少爷不被他们拿住。” 知妙听到这话,心头已然明白了三分。 她低头望这一桌的礼品,又见那人写来的短短几行字,想起那一日在自己府上后花园,他出手救她们姐妹之时的样子,便把手心里的信纸一放,对丁松说道:“丁先生,你即然要返回京都,可否麻烦你,带我们主仆二人一起回去?” 丁松听到这话,到是非常意外,他瞪圆眼睛道:“大小姐也要回去?” 知妙点头:“我来此地已经月余,路上也已经几月,离家甚久,我也想返回家中探望父母。况曾二少爷有难……我尚欠他一次人情,他如今身陷囹圄,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返回探望。倘若再能帮他一二,便也不会负了他千里迢迢命你送物品的心。” 丁松一听此话,感激万分,抱拳道:“大小姐有情有义,丁松佩服。” 知妙点头:“丁先生不用多礼,你且在这花厅等候歇息,我和清歌回内堂收拾,一旦妥当,我们即刻回程。” 丁松立时称是,也不急着走了,便在花厅里坐下喝茶。 知妙立时带着清歌往后院走,又叮嘱清歌叫厨房里做些吃食给丁先生送过去。清歌应了,出了门就先往厨房里去,知妙一个人回内堂,才一转身,就看到楚墨予站在花厅堂后的穿风门下。 知妙怔了一下。 “你怎么在此处?”知妙问道。 楚墨予没有答话,却只是望着她。 知妙看他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味道,好像有一点点微冷,又有一点点不悦,但甚至又带了一丝丝的不舍,最怪的是眼瞳之中竟有那般不忍不愿之意。 “我……”知妙开口。 “你要回京?”楚墨予却抢在她之前切断她的话。 知妙点了点头。 “你都听到了。” 楚墨予也点了点头。 知妙望着高大的他,眸光如星子般细细碎碎,“我欠他一份情,他现在身陷重事,我一定要回去帮帮他。等他解脱了,我还会回来。” 楚墨予看着她细细的眉眼,低声道:“你不必向我解释。我相信你。” 唉。唉。唉。 干嘛说这样的话,干嘛只是这一句话,就差点把她的心都揉碎了。这个男人每次只用一句话,就能直透她的心底,所以无论在京城时,她被曾齐越握了手,她再被人传说如何要嫁给林府的庶子,他虽然看到听到,却从来不曾问过她一句。因为,他懂她。 我相信你。 就这四个字,万事足矣。 知妙点了点头,转身便擦过他的肩膀,往内堂里去。 但就在两个擦身而过的瞬时,楚墨予却突然悄悄地把她的手指一握。 她的手落在他的掌心,脚步停伫。 她回过头看他,楚墨予的眼眸微微地盈润,眸光里似乎有她的影子。他望着她,只寂寂地说:“妙儿,我会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这样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伤感之意? 知妙的心头忽然掠过一抹不祥之感,但她还是看着楚墨予的眼眸,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一定会的。” 楚墨予却依然拉着她的手,似依依不舍,不肯放开。 这时有几个仆人从内堂过来,皆是丫鬟与老婆子,踩着厚雪,脚印扑扑地。 知妙连忙挣开了楚墨予的手。 她的手指在他的指缝间簌然滑落。那一份只属于他的,玉石般的凉意,竟就如此在指尖淡淡散开…… 知妙看着他,道:“我走了。” “嗯。” 楚墨予缓缓地点了点头。 于是知妙也没再作停留,转身就往内堂而去。 那一队走过来的丫鬟婆子,见了她都施下礼,又擦身而过。知妙回了礼,也往前走,但隐约之间竟听到婆子们小声说: “就是这位大小姐,可是忘了根本……这辈份之分,岂容跨越……” “原大少爷竟是为她推了崔家千金的定礼……” “……我看是不行……刚刚老爷叫了大少爷……太太和几位奶奶都在呢,怕是大少爷难过关……” 知妙没有听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地传来这等话。又脚步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响。她回过头来,见那几个仆人之后,穿堂大门下,他的身影已然不见。 唯留下天地门檐,一片白色茫茫。 一只怕冷的雀儿从屋檐下飞过,翅膀扫落一片雪,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知妙心头略沉了一沉。 但她还是转过身去,急急地回到自己房里,见到了蒋妈,命蒋妈帮她收拾了自己的衣着书籍细软,又叫了马车,再到前头和楚家人辞行了一下。虽然在上房里又见到了楚墨予和楚家的各位,他们似乎正在开家庭会议,所有人脸上都没有个好颜色,但是知妙说辞行,竟没有一个人挽留反对。知妙心头略有一些奇怪,但也没有细问,只是拜谢了楚家的关照,便回了内堂;时马车已经备好,丁先生也吃过了食饭,又有门外的几个小仆从扶了清歌和知妙上了马车,一路就如来时匆匆一般,又匆匆地离开了楚家庄,直往京都疾奔而去。 路上知妙把曾齐越命丁松送去的食盒子又拿了回来,在马车里,她和清歌吃了些水果,又在路上投宿时,把那两份菜肴并糖水吃了。越是吃着这样的饭食,看着他送来的信笺,那短短一句话,便越让知妙有些担忧。这路途可不是像现代的飞机,一上午就从东北到北京了,这马车轱辘慢吞吞的,一天多行百十几里,少则路滑不过三四十里地,真真的让人着急。 知妙听丁松说来时府里便已经闹起来,心头更是七上八下。 丁松还劝知妙说,府里头有老太太压着,老爷虽然不待见二少爷,但怕着老太太在上头,总也不敢如何的。 知妙坐在马车里,却总是低着头想着心事,她是不会相信曾齐越会下毒害人的,虽然那个小子有时候是鲁莽了一些。但是她信他自己有身份有手段有分寸,定不会做出这等事来的。怕就怕在当代的什么府尹脑子进水,又没什么DAN对比手段,不知有多少冤假错案就这么屈打成招了。 这边心急赶路,好不容易急赶了十六日,终于到了临京都还有二百里的京北交界地。 投宿在丁松一位侠义朋友家。 才进了门,这位朋友就急急地捧着封信鸽的信冲了过来,对着丁松喊道:“丁大哥,不好了,二哥传信到河东省没有回应,猜着你应该到了这里,就又送了信给我,我等了你足足两日,终于把你盼来了。信上似乎很不妙,二少爷……” 丁松立时把信拿了过来。 知妙跟在后头,丁松把那信条往知妙面前一举,知妙只看到信上写着: 老太太病重,二少爷被缚,万急速归! 作者有话要说:V章还给人家打负分,人家不过是多写了点楚少爷……撇嘴……555555…… 其实我很想坚持我的想法,坚持我的主线,不然如果总是按读者想的写 完结时再回过头来看,不是太流水帐就是太平淡没有亮点。 所以别看着题目文案就觉得楚少爷是浪费情节,拖拉情节的 说不定我写一半还改题目呢…… 题目就叫《穿越嫡女长媳》……OHYEAH~~~~ 不卑不亢 “绑起来,拉走!”京都府尹赵之川对着几个公差一声下令。 身穿青底黑花的公差腰佩刀剑,也不管内堂前堂,直接就闯进曾老太太的西阁,直接把躺在床上的曾齐越一锁,拉了就走! 内堂里的女眷们避之不及,碧玥甚至不避及男女有别,一下子扑嗵跪倒在那里,对着几个公差就大哭道:“官老爷!官老爷求求你们,要抓就抓我,不要抓我们少爷,我们少爷还在病里,受不得这些!官老爷且放过我们少爷吧!” 公差直接一脚把碧玥踢开,脸色如煤:“躲开!公行之事,乃由得你一个丫头浑说!” 碧玥直接被踢得滚在一旁,差点撞在柱子上。 几个小丫头慌得连忙来扶她。 曾齐越被铁链锁在了胸前,双手被缚,直拉扯出西阁,脚下被门槛轻绊了一下,差点跌倒。但他却回头对碧玥说道:“不必为我哭,是生是死,自有天命!” 这一话,却惹得屋里的七八个大小丫头更是哭得如同擂响。 曾老太太正在东阁里睡午觉,一时被这哭声震响,慌得连忙起身。碧钏几个丫头急急地扶她,又说:“老太太且别急,仔细起猛了身子受不得。” 曾老太太哪里顾得了,鞋都只是趿着就匆匆地奔出来,一眼就看到公差居然都已经抓人进了内堂,曾齐越的肩上都挂了锁链,双手也被缚住,那惊得是一个魂飞魄散,直接踉跄了几步就哭喊道:“我的小孙孙!我的越儿!公爷们既然要抓人,就连我这把老骨头一起抓走吧!这个家是我当,这后宅里的事也都是经了我手的,不就是佟姨娘被砒霜毒死了吗?是我下的毒,我这把老骨头给她尝命!公爷且放了我的孙子!放了我家越儿!” 这一哭,那几个公差虽然手里抓着人,却也不敢拖拉了。 赵之川从外头进来,看到老太太涕泪横流的,立时做了揖道:“老太君且莫急伤,现时这桩案子还没有公断,我们拿了二少爷,不过是按律法要他监禁,并非拉走便要打杀;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圣上且明旨,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等不过是依律行事,还望老太君不必如此急悲。” 曾老太太看到赵之川行礼,踱上两步来,对着他拍胸口:“官老爷可是明正清廉的赵之川赵府尹?” 赵之川连忙揖礼道:“不敢。” 曾老太太流着泪点头:“向来听说赵府尹刚正不阿,为官明正清廉,乃是一府好官,老身料想赵府尹即使把我孙儿辑去,也断不会为难他。但小孙子从小病疾缠身,前些日子还几欲送命,如今不过刚刚将养上来,赵老爷就要把他拿去狱中。我小孙子怕在那湿冷之地住不得三日,便要把命送了,到时且等不及大老爷开堂,已不过是尸身一具。赵老爷定是要为这桩公案捉人行事,不如把我老身捉去,是打是骂,我这具老骨头也活够了,就当为佟姨娘赔上一命,我也甘愿!” 曾老太太说着就来扯曾齐越颈上的铁锁,反要把那铁链套在自己的头上。 曾齐越知道曾老太太是真的疼他,一时慌得立刻叫道:“奶奶!” 曾老太太把曾齐越绑住的手一捉,流泪道:“孩儿,祖母今后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力图上进,不要被那些人踩了下去!” 曾齐越立时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曾老太太磕头:“老祖母!孙儿罪该万死,也断不会让祖母替孙儿去!祖母!” 一老一少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赵之川看到这样的情境,也不敢上前,也不罢手,只是迭着眉头站在旁侧。 这时曾荣忠才领着秦氏,以及另两个小姨娘,还有几个护院并死去的佟姨娘的娘家嫂子和姐姐走进门来。一看到曾老太太正抱着曾齐越哭,慌得曾荣忠立时扑嗵一声跪倒在地上。 “母亲!儿子来迟了。” 曾老太太一听曾荣忠的话,立时放开曾齐越,就恨恨地骂道:“你来迟了,你何必再来!就看着官老爷把我们娘们儿抓走,你们可不就痛快了!你官至三品,居然还保不住你的儿子,我今后还能指望你吗?罢,罢,我也不用指望你给我养老,我就跟越儿一起去,是死是活我们祖孙认了,就当当年我白抱养了你!” 曾荣忠一听这话,立时磕头道:“母亲这样说,让儿子万死都难辞!儿子也力求佟家的人不要把这些事告到官府去,刚刚我去叫了佟姨娘的三嫂子和姐姐去劝她家老爷子和老子娘,把状子撤了,咱家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没想到赵府尹已经进门来抓人了。我那边听了信儿,立时就赶来了,没想到把母亲都惊动了,儿子罪该万死!” 曾老太太一口就呸过去:“别说的这么好听了,你恨不得把这个孩子弄死了你才痛快,你还保他?你还替他去劝佟家人?!” 曾荣忠被骂得抬不起头来。只得回身对赵府尹说:“赵大人,能否卖个面子,容我们府中把此事彻查清楚了,再行定夺?” 赵之川回道:“老太太息怒。曾大人,这桩公案都压在了下官的堂上,即使原告撤案,本府为了京都安定,也定是要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这赵之川乃是京都有名的清正之官,即使官不及曾荣忠,又明白曾家是开平郡王妃的娘家,这个曾齐越更是郡王妃的亲侄,按理论来,他都应该放之一马;但偏偏这位府尹正是刚正之辈,又得了圣上前些时的嘉许,在天子脚下闹出这等杀人害命之事,他自然是断不能轻易罢手的;然开平郡王现正是如日中天,不知多少人想要巴结,但偏这位赵老爷又与郡王不是一路,虽然知道郡王可只手遮天,但遇到这种事,自是要表明自己公正的,更甚至赵府尹跟皇宫里的那位已将将长大的皇帝有器重、投缘之感,这里头的官场之事更是明争暗斗的一层,所以综合各方之事,这位赵之川京都府尹断不肯罢手,使此事囫囵过去。 曾荣忠一听赵之川这话,心头也是明白三分的。赵之川是皇家一派的,正要借此事给开平郡王下马威看看,所以他才明白此事为何闹得如此肝火盛大,竟敢亲自上门抓人了。 曾老太太一看到曾荣忠的表情,心里也是明白了三分,立时抓住曾齐越就痛哭道:“孩儿,你打落地就是娘不疼爹不爱,只有一个老祖母把你揣在怀里;这就是早些年我作的孽,自然由我一个人承担。孩儿你不用怕,我这把老骨头就跟了你去,做人做鬼我们祖孙不会分开!” 曾齐越立时扶住曾老太太哭道:“祖母,万万不可!祖母可要保重身体,孙儿就算死了,也会回来看望老祖母的!” 曾老太太越发抱着他痛哭。 那边头秦氏因要尽孝,假意惺惺地来扶:“老太太别这么着,仔细着自己的身子。哥儿不过去个几日,转身就回来了。” 曾老太太一听这话,一口口水就呸在秦氏的脸上:“你滚开!别在这里得了意,我告诉你们,且别说我还活着,就算我死了,这份家业我也传给越儿,也断不会给你们!你别端着自己主母的架子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我看这些事就和你们脱不了干系!那佟姨娘是个不言不语的,你们就把她害死了栽在越儿的身上,越儿死了还有荣琳,这个家的主权我给了荣琳也不会给你!给我滚开!” 秦氏被骂得狗血淋头,这叫一个难堪,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都看在眼里。 曾老太太拉着曾齐越,心肝一样的哭:“碧钏,快打发人到王府里,就跟郡王妃说,她老子娘死了,求王爷叫王妃回来奔丧!” 这话一出,屋里的所有丫头婆子都跪下磕头痛哭。 赵之川看闹成这样,若真是惊动了开平王府那边,别说拿人,怕是他自己都要保不住了。 因而立时说:“老太太且息怒,本府带了哥儿回去问话,问完就送回来。” 然后对着那几个公差一使眼色,道:“拉走!” 几个官差立刻就来拉曾齐越。 曾老太太双手抱住曾齐越,不允他走。 这大屋里闹得乱成一团,哭的哭,叫得叫,丫鬟婆子们乱作一团。曾齐越被官差拉住肩上的锁链,几欲拖走。 “等一下。” 忽然之间,从大屋之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众人回头。 只看到一位穿着绯色大氅,身上绣着初绽的腊梅枝,跑得微微有些急迫,因而脸上渗着点点汗珠的姑娘,急急地从门外踏进门来。她的身后跟着个小丫头和一位老嬷嬷,还有一位穿着玄色袍衫的护院先生;似乎是因为跑得急,头上的发髻都微微地散开,簪在发上的白珠簪子都将及滑落下来。 曾齐越望着匆匆赶来的她,眼瞳微微地闪动一下。似乎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似乎觉得有斑斑点点的希望,在眼底一滑而过。 章知妙进门,看到哭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曾老太太及曾荣忠他们,只对曾老太太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就往赵之川的面前跪下,用清朗的声音道: “大人,民女章知妙,乃是曾齐越的表妹,斗胆在此请求大人再多与一日期限,令民女替大人彻查此案,以证表兄之清白。” 这话到令在场的人奇了。 赵之川也没想到突然会出现这么一个小姑娘,年岁看着并不太大,可是胆识到是不小,居然到他的面前来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之川低头问道:“你要我宽限你一日,要你彻查此案,证你表兄清白,你有何德何能,能清得了此案?你又有何道理,要我能给你一日?” 知妙跪在那里,不卑不亢地道:“民女无德无能,但此番正是从京外归来,从京外就听说了表兄的事情,正巧民女在京外得了一些鉴识的方子,民女想表兄家的这番事件正是事有蹊跷,便紧紧赶来,想要为表兄此事出力一二。” 赵之川迭起眉来,对知妙道:“你说你在京外有了鉴识的方子,怎知我们府中仵作们没有鉴识的方子?你不过是小小一个女子,又怎能阻本府带人回堂查案?” 知妙立时低头答:“民女是不应该阻挡大人,但请问大人,佟姨娘现在尸身如何?又请问大人,尸身可由仵作们解剖检验?大人即已经上门抓人,再请问大人,又是否派人守住佟姨娘的屋子,保护好事发的现场?最后再问大人,佟姨娘临死之前的所用之物,比如那碗喝了中毒身亡的瓷碗,又碗中的水渣,再如佟姨娘吐血倒地的地方,再佟姨娘身边的各个丫鬟、婆子,通风报信的娘家人,以及上大人府上状告曾二少爷的人证、物证、原告等等之事,大人是否一一准备及保护妥当?!” 赵之川被知妙这样一问,陡是一惊,然后捻住自己的胡子:“这些……佟姨娘的尸身是停在官府的衙内,但只有两位仵作看管,到是已经验过尸身,便已是中毒死亡;佟氏的家人要为她守灵,因而也在我们府内;但至于姨娘死去的物证人证,因佟姨娘暴毙之时正在此府内,虽然看过现场,但并未派人驻守……” 知妙听到这话,便立时说道:“大人既然认为此案人命关天,若是王子犯法也应与庶民同罪,表哥虽然不是王子之尊,但也是曾府里最受老太太宠爱的孙子,大人行此案,想必更加应该用心。那案发在此府,大人自该把本府内的人证、物证死证都查验的清清楚楚才能定夺,并天朝律令得,案无确凿证据证罪之前,不得对嫌疑人行有罪推断;即大人尚未有死证证表兄的的确确为行凶之人,便如此锁链加身地将要拉人问话,此作可行?然二,即此案发于此府,必定要从府内查起,府内佟姨娘身边之人尚未查清,只管拉人去盘问,甚至于问不之出便要行刑,若屈打成招,大人可就以为本案已经水落石出?赵大人声名在外,堪比当代青天大老爷,又怎么会做出如此之行,伤外面崇敬赵大人之明正清廉的老百姓之心呢?” 赵之川听到这小姑娘的话,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内却是怔怔地一惊。 这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字字珠讥,句句占理,并摆事实,讲证法,而且还在最后行威胁他之语句,字字句句皆是如针如箭,刺下去便针针见血,可不是个善惹之辈。这让赵之川心里到是惊讶不少,没想到曾府里还会有这等人物,竟驳到他都鸦口无言了。 但赵之川毕竟是官府上场面见惯的,也不会被小姑娘几句唬住,他依然不动声色地捻着胡须道:“你之话语也断不是没有道理,本府检审之上,的确有所疏漏,但带嫌疑人进官衙问话,也并无有错;本府自不过是审问之后,再行将人送回。你如此拦阻,本府到不以为你为查案,莫非想要拦了本府,私下令你表兄逃逸不成?” 知妙听这话,心底下骂了一句“老狐狸”。 但再次揖礼道:“赵大人身在官场,自然知道那些许多官场上的复杂关系,莫说表兄是开平郡王妃的亲侄儿,就算是只论曾叔叔,若不是看赵大人清廉公下的声名在外,也断不会让赵大人亲手上府来抓人的。即若令大人都进了府,我们岂还会背上什么逃逸之名?那岂不是开平郡王妃脸上无光,曾大人脸上无光,就算是我等亲戚里外,也断无颜面再见他人。表兄若逃了,也一辈子背着逃命之骂名,又有何等人生可言。” 赵之川这算是见识了这个小姑娘的厉害,他点头问道:“你即如此说,本府拿什么信你?你又有何证信与我?” 知妙跪在那里,不假思索地就立时说:“民女只需大人宽限一日,时辰一到,民女若查不出证据,或表兄若逃逸,民女愿与表兄同罪,是生是死,只凭大人定夺!” “好!” 赵之川拍掌喝好道。 曾齐越却惊呼一声:“章知妙!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知妙只回过头来,对他冷瞪一眼:“你闭嘴。” 呃…… 曾齐越原来在府里不过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这被她一句噎回来,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居然大眼瞪小眼地盯着她的脊背,连一个字也吐不出了。 赵之川道:“既然章小姐要力保你的表兄,我也知你家是什么样的人物,总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章曾两家俱是京都人物,便是不及性命,也要顾得个名声。我且就信你这个小姑娘一回,再给你们一日之时,明日此时,你再寻不到证据,我便来此抓人,再无半分情面好讲!曾少爷,曾大人,望好自为知!” 赵之川话一落,手一挥,几个公差立时就放开了曾齐越脖子上的铁锁,一行人转身而去。 这屋里的众人,哭得都几乎背过气去的老太太,一把揽过曾齐越,那就嚎啕大哭。所有的丫鬟婆子都扑上去,扶住老太太,哭叫成一团。 曾齐越却在老太太的怀里回身,看到那个慢慢从地上站起身的章知妙。 不过,妙儿的眼神并非落在他的身上,而是向着屋外的何处,一眼扫去。待回首,只看到投望她的曾齐越,她的眸光倏然一闪。 作者有话要说:妙儿又要回来宅斗了。。。其实我还蛮心疼的,在田野间多自由~ 推荐个朋友以前的红文,也是种田,以前年榜上的。其实都根本不用我推荐,她比我写的好。 信任二字 将近落日,哭累得曾老太太才将将睡下。 知妙从老太太的东阁里出来,清歌正问她是不是要回家说一声,已经回来了;知妙想了想,叮嘱她先不要回府,暂时把这边的事情处理了,再回家去。不然家里的人知道了,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故。她只有一日的时间,必须分秒必争。 清歌很是听她的话的,连忙点了点头。 主仆两个人刚从东阁里走出来,却忽然一转身,就看到曾齐越坐在大厅里的排椅上,也没有掌灯,就只是映着那渐落的黄昏,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脸庞到是隐在了那些淡淡的阴影中,那双晶亮的眼睛却直直地投向她。 清歌一看到曾齐越坐在这里,连忙对知妙说:“大小姐,我先去那边房里看一下,说不定能摸到点什么底细。” 知妙看了清歌一眼,微微地转了转眸子。 清歌立时就转身去了。 知妙当然知道这小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她回来了,她就不会躲着那个人,而且她明明是来帮他的难道还能怕他不成? 眼见着清歌出了门,知妙也略捏了捏自己手里的帕子,想了一下,提步便要往外面走。 “你就打算一句话也不和我说?” 淡淡的光色阴影里,传来曾齐越慢慢地声音。 知妙停在那里,没有转身看他,却道:“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 曾齐越瞪她:“你叫我闭嘴,就算是说过了?” 知妙听他这一句,差点笑出声来。 但是二少爷却没有丝毫笑意,却只是望着她的背影道:“你走也走了,又回来做什么?别说什么你是来帮我脱罪的,我还没有那般无用。” 这人说话怎么突然刻薄起来了?虽然以前是知道他不是个好惹的,但是这一次她明明是来帮他的,他居然刻薄她,叫她不要管? “我并非想帮你,我只不过看不过姑祖母这般伤心。”知妙慢慢地答。 “祖母再伤心,也是我的亲祖母,又与你何干?”曾齐越居然不放过她似的,一句噎回去,“惹下的案子也不过是我自己的案子,你又何必正义凛然地把自己搅进来?你以为你是断案的神判吗?还在赵之川面前说什么与我同罪,谁叫你与我同罪来着?你问过我,愿意与你同罪吗?!” 哎,这话可是有些过份了。 知妙虽然知道他个性是有点奇奇怪怪的,但是无论她对赵大人说了什么,总是为了力保他不被抓走,从未见过人这般不识好歹的,保下了他,反而怪起她来?论真的,她是不想管他,偏生这个人又往东北送了些什么瓶子罐子,那些里头精挑细选的东西,和他那张短短几字却饱含深意的字笺,再和面前这个分明自己惹火上身了却还依然嘴硬的家伙怎么也联系不起来。 知妙回过头来,瞪着他:“二少爷话说的真不中听,看来是我多事,是我多此一举了?二少爷既然这么不愿意,又何必写信给我,又何必托人送东西到那千里之外;我只当二少爷还念着表兄妹之谊,怕我在东北辛苦些,所以我也念着这份兄妹之情,匆匆赶回来。二少爷竟说了如此这般的话,我真真是白用了这份心!那我们主仆就不过先回家里去,二少爷有二少爷的办法,自然能自己处理,我也不在这里给二少爷碍眼了可好?” 曾齐越听到她灵牙俐齿的回答,句句都让人无法辩驳,但只看到她转过身来,他耳里却已经完全听不到她追问的话了,只是看她站在这茫茫的金色黄昏里,一身绯色绣衣,拖地的樱色百折长裙,再配上头上绾起的分肖垂髻,竟是那样的婷婷玉立;而黄昏的金色光芒如同丝线一般地从她的身后笼过来,越发显得那样精致动人,仿如梦里的人儿一样。 曾齐越看着她,不知怎么嘴里竟像溜出一句梦呓般地话一样:“谁叫你那日,头也不回地走了……” 知妙一听这话,又见他眼中那等颜色,这才明白他这是在生什么气,原不过是在气她那天在马车上根本没有回应他的叫声,又气她去了这些日并无音信,三气他托人带了那些东西给她,她回来竟训了他一句“你闭嘴”?她这才知道他原不过是在跟她闹别扭,这个人每次都口是心非,有话不肯直说,就这么乱别扭一把的。 知妙眨眨眼睛,对他道:“我若不走,岂还能与你在大街上呼喊不成?况我今日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曾齐越被她戳穿心事,脸上有些尴尬地浮起一丝丝红晕。 他竟转过头,低声道:“你回来便回来,谁叫你跟我搅到这种事里来……与我同罪,我若真的死了,怎舍得与你同穴……” “你说什么?”知妙听他扭过头低低唔唔的,并未听清。 “没,没什么。”曾齐越抿住嘴唇。 这边两个人话未完,清歌已经提着裙子急匆匆地从门外走过来,看到知妙就立刻凑过来,在知妙的耳边很说了一些话。 知妙立时转过身去,问曾齐越:“别的事情我们尚放在一边不提,你且能把当日发生的事情,与我说上一遍?” 曾齐越看着知妙,便也只能答了。 知妙听曾齐越说了一大通,这才明白。 原那一日不过是寒食节,老太太向来重旧礼佛,这节日正在清明节前一日,从前两日曾老太太便叮嘱家里厨娘们不得起火烧饭,家里早两日就已经备好了瓜果糕点,这一日大家都凉菜冷斋,配以热茶,以示对火神的敬重。所以这一日大早,家里便无炊烟起,各房各院都用的是前一日备好的饭菜。到了中午的时候,众人都到老太太屋里请安,老太太叮嘱了各房媳妇一番。 当时三姨娘、四姨娘、五姨娘及齐平、齐冬、齐明均在侧。秦氏提起齐明的生员考试已然通过,将要入学里准备秀才试,三姨娘佟氏为了巴结讨好,可是把齐明大大地夸赞了一番。言语间又提起自己的儿子齐冬不用功,读了些许时候,连个小生僮也还没进;但说着又和四姨娘唱和,说是即便是四书五经也背诵不下来,却也比整天躺在床上歇息强,将来不过是个病身子,做不得大事。 时此刻曾齐越正好进门。 但凡府里众人都知道这位最是打小就受宠得病的病秧子,只有上头一个老祖母疼爱着,佟姨娘这等话,可不就是排派的他。那老太太隔的远没有听到,但曾齐越却听得清清楚楚。甫一进门就瞪了佟姨娘一眼。佟姨娘不过仗着自己也是庶房的,又有个和齐越差不多大的孩子,竟也对曾齐越冷哼回去。屋里众人都看在眼里,便觉得二三房的梁子可是这等接下。 曾齐越给祖母行了礼就回了房午睡。像他这等话,其实打落地起已经听了百遍,并不放在心上。但到了下午时分,他刚刚起床,就听到三姨娘房里的碧落过来跟碧玥聊天,说三姨娘最近又腿疼的厉害。碧玥正在火上煎着给曾齐越的药,又说他们这边药最是多的,不如给了三姨娘两服。曾齐越断不是记仇的主,便让碧玥把火上的败火药都给了那边。碧落千恩万谢地走了。 曾齐越起床。 但谁知过了不多久,碧落惊慌失措地就扑过来说,佟姨娘喝了曾齐越给的败火药,吐了两口血,倒在地上就气儿了。 这可把碧玥都惊呆了。 众人慌得去那三房里看,齐越的弟弟齐冬几乎要拉着曾齐越拼命,所有人都议论纷纷,说他这个二少爷面上无事,但心内狠毒。必是趁着送药的时候,在药碗里下了毒,直接把三姨娘给毒死了。 曾齐越一听这话,也不解释,立时转身便走。谁知佟家的娘家人不肯罢休,一状告上了官府。 结果最终就闹到了这样的地步。 知妙听完曾齐越的所有话,没有立时应答,而只是转了转眼眸。她回头看一眼清歌,又回头看一眼曾齐越。 曾齐越望着她,只问:“你不信我?” “信。”知妙只说了这一个字。 这个字到出乎曾齐越的意料,他瞪圆眼睛只望着她。 知妙看着夕阳透过窗扇微微射进来的金色光线,那光环似乎落在他的肩上、白晰的脸庞上,映出一个淡淡的光圈。 她缓缓地说:“我若不信你,断不会在赵大人面前那样保你;我若不信你,也不会从东北急急赶回来;我若不信你,更不会站在此地。” 这句话。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这一句话。 曾齐越这些天来在府里,不知道被上上下下议论了多少句,那位老爹看到他的时候,眼眸中又有多少的厌恶之色,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辩解什么,又或者他根本不屑于对那些人解释,但当她站在面前,只坚定地给他一个“信”字之时,他会觉得冷风骤雨都没有什么可怕,这个世上,只要有这一个人信你,便已经足够。 “妙儿……”曾齐越望着她,竟不自觉地呓语出声。 知妙看到清歌在侧,连忙说:“二少爷,信,是一个字。但若要此案水落石出,你还需让我去看看你的药,你的药锅,你的房内,以你送过去的药。” 曾齐越到此时还有什么好拒绝的,他站起身来对她说道:“没问题,你随便看。” 知妙点头,便和清歌进了曾齐越的房间。 这房里她来过一次,和上次并无两样,不过是摆了些书册和怪异的摆件,屋子里总是飘着一丝药香,桌上也摆着几服药。碧玥正在屋里垂泪,收拾东西,看到知妙进门来就哭着说是她害了二少爷。知妙安慰了她几句,又叫她拿了那天的药包和药锅来。 碧玥说那天给曾齐越熬的不过是败春燥的汤药,没有一剂是猛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致死。 知妙拿了药包看了看里面的药草,也的的确确不过是些清凉败火的药。便又安慰了她几声,从曾齐越的房里出来。 出了门,主仆两个人就直奔佟姨娘的三房院落。 路上清歌就对知妙说:“这一房里也很是奇怪,佟姨娘似乎待那些丫头们很是严苛,齐冬少爷又爱拈花惹草的,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两个妾,所以佟姨娘对下人们很是严厉。” 知妙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屋里又是个不干不净的地方。 她其实很头痛。若不是那一日曾齐越救过她,她欠他大大的人情,又及小时候知微差点丢了,也是他抱回来的,她真的不想理这些事。但她知道这些案子放在古代,因为没有什么科技手段,验个什么毒之类的,也不过银针戳一戳。更别提DNA之类的事情了,她虽然不是什么断案的高手,但至少探案纪录片看了不少,有一些现代的东西她可以借用一下,能帮到多少就帮多少。 知妙带着清歌才走到佟姨娘的院落门口,还没拐弯就听到站在门口的两个小丫头在那里叽咕。停了脚步一听—— “这下子可是清静了,我们以后也不用受打受骂了。那位还当自己真是主子,这下被真正的主子送上西天了罢。” “你可别这样说,听说人死了魂还没走呢。” “怕什么,她敢做了就不敢让人说吗?还是那位二少爷手狠,直接就给弄死了。” “我到不觉得是那位二少爷,你不觉得这姨娘死的蹊跷吗?你过来我有件事和你说……”小丫头扯了另一个丫头的耳朵过来,叽叽咕咕地说了半天。 这里那个丫头吓了一大跳:“别浑说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三姨娘一死,谁得了势还不知道吗?这二少爷再做了替死鬼,一切可就周全了!” 两个小丫头一边叽咕着,一边满脸现出那种不能相信地异状来。 知妙并没听清她们的话,但是却觉得这话中的确有话。恰这时其中一个小姑娘看到她过来了,立时拉着那个小丫头就是一礼:“章大小姐。” 知妙点了点头:“把院门子开了,我进去。” 小丫头吓得直摆手:“大小姐可别进去了,里头死了人不干净,我们都不要进去呢。” “不妨事,你们开门。我不仅要进去,还要把当时当日,佟姨娘的衣物,食器,食物,都一一拿来我看。”知妙立时说。 两个小丫头对看一眼,也不敢多语,只能听了她的话,拿了钥匙开了院子门,让她们主仆两人,进了门去。 这一整夜,曾府里几乎许多人彻夜未眠。 曾齐越一直坐在正厅里的椅子上,茶米未尽。 知妙也一直没有回来。 秦氏和曾荣忠的房里灯明了灭,灭了又明。天亮时分,几个姨娘也探头探脑地过来行礼问安,曾老太太也睡得极不安稳,也不愿意看到她们,叫她们出来之后,又出厅来看曾齐越。 老太太见曾齐越脸色发白,知道他一夜未眠,叫了大丫鬟来问,碧玥跪在那里就回道:“这一夜都未曾有什么动静,但也没见章大小姐查出什么来。据说是进了佟姨娘的院子,一夜都没出来。怕是……” 曾老太太的心微微地一提。 曾齐越坐在那里,却只是对祖母说了一句话:“祖母,不急。我就在这里等她,我信她。” 这一句话,直说得曾老太太的面色也微微地放开。 众人连忙过来服侍,又上了早饭,祖孙两人用饭不提。 整整一晌午,上厅里都无声无息的,丫头婆子们站了一地,曾荣忠和秦氏到了正午头上,才摸摸索索地赶过来。但见屋里没人说话,他们也没敢开口。 时辰就那么一点一点地滑落过去。 终到了与昨日相仿的时辰。 院前头丁松忽然急急地跑来,只大声道:“老太太,二少爷,赵大人已经带了比昨日更多的公差,上门来了!” 曾老太太一听这个,立时脸上都紧张起来。 丁松问道:“老太太,要不要令护院们都进来保护二少爷?” 曾齐越却大声说:“让他们进来!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这是我一人的事情,我会一人承担!” “二少爷!”丁松急呼,“章大小姐不是说有办法吗?章大小姐此时……” 曾齐越听丁松提起知妙,他只淡淡一笑:“此事本就与她无关。就算她说与我同罪,我也不会让她承担这些。这是我的劫,就让我一个人面对!” 曾齐越话没落,刚站起身来,赵之川就已经领着人进门了。 赵府尹今天依然是黑脸冷面,看着这屋子里依然许多的人,只把胡须微微地一捻,朗声问道:“二少爷,时辰可是到了。” 曾齐越看到赵之川,也淡然一笑,伸出手来:“请赵大人发落。” 赵之川看曾齐越竟如此痛快,但今日他竟不直接挥手锁人了,反而冷淡一笑:“二少爷,话不是这样说,昨日可是章家大小姐亲自力保,若她查不明真相,便要与你同罪的!” “此事与她无干!” 曾齐越见赵之川突然说出此话来,立时惊得上前抢断一步! 赵之川却微微地眯起眼睛,冷漠一笑:“这可由不得二少爷。来人,把章大小姐也请出来!” 几个公差立时应了一声,转身就要拿人。 曾齐越立时急到火烧眉毛,大声道:“你们不能碰她!谁若碰她,丁松!” “是,二少爷!”丁松几个兄弟,立时就从门外挡住公差的去路。 赵之川拧眉道:“二少爷这是要与律法为驳?!你若想造反不成?!” 几个公差听这话,立时腰间的佩剑都拔了出来,呛啷一声,吓得屋里的丫头婆子们都尖叫作一团。曾荣忠眼看场面失控,正想出来说话。 “等一下。” 忽然之间,从正厅门外却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众人回头间,只见到脸色微有疲倦的知妙,带着清歌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 知妙盈盈进门,对着赵大人淡然一笑:“赵大人,民女来迟了。还望大人恕罪。” 赵之川回头一看,同样回头对她淡笑,但却并不给知妙颜面冷语道:“章大小姐迟罪好说,保罪却是难逃。一日时辰已到,章大小姐还未曾查出真凶,昨日力保之话,可还算数?迟罪可免,同罪可要当诛!” 知妙被赵之川一句话噎过来,不慌不忙,也不惊恐,但却只是微微一笑,淡然道:“知妙迟来,自然有迟延的理由。赵大人又怎能说,我没有查到真凶呢?” 赵之川瞪大眼睛:“哦?难道章大小姐,已有水落石出?” 知妙没有回答。 却微微地一转身,轻喝道:“荷影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上,原因是煮饭切了手。。。请求虎摸。。 有证有实 屋里屋外站了一地的丫鬟婆子们突然听到知妙的这声叫声,都吓了一跳。 众人都把目光投到一个站在角落里的丫头的身上,本站在她身前的几个大丫鬟甚至有些奇怪地转过身去,把她从正厅的角落里显露出来。 那名叫荷影的丫头听了这叫声可是吓了一跳,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目瞪口呆地看着众人。 这荷影看起来不过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典型的江南女子的小身架,穿着是一身苹果绿的交领小衣,下头同色的一条长裙,腰间系着紫红的汗巾子,头上没有簪钗,反而贴了几朵刚绽开的迎春花,到是在满屋的金钗银珠、衣着华美的丫鬟们之间,有种特别的清秀之姿。 她正躲在角落里站着,忽然听到知妙叫她的名字,到真真被吓了一跳,本站在她面前的人都散开,她还怔怔地站在那里。 知妙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她,还冷言道:“还要我再唤你第二次?” 荷影一看知妙的表情,有些目瞪口呆地说:“章大小姐这是要怎样?” “怎样?你说我想怎样?”知妙转过身来,直对着角落里的她,“我要你跪下,把你如何害死你家主子佟姨娘,又如何嫁祸给二少爷的事情,一一讲来!” 原这荷影竟是佟姨娘从娘家带来的小丫头,虽然佟家不是富户,却还是为她陪嫁了个小丫头。这荷影跟了佟姨娘时才十岁,打从佟姨娘进门,生子,她就一直服侍至今。 荷影一听这话,惊得脸上表情一动,人是整个“扑嗵”一声跪下地来,脸上也立时梨花带雨,但是哭出来的话却是这样: “冤枉啊,老太太,老爷、太太,冤枉啊,荷影冤枉啊!荷影打从十四岁就侍候我们姨娘,姨娘待我如同亲姐妹,我怎么可能会去害我们三姨娘呢。我只盼着姨娘好,盼着主人们风光,我才能跟着享点好,怎么可能反而去害主子呢?!老太太可不能听信别人家的话,老爷、太太,大人可明鉴,荷影冤枉啊!” 荷影跪在那里就不停地磕头,头碰在地上,咚咚地响。 这丫头可真是会装可怜,还指责知妙是“别人家的人”,如果是别人,可能就不好意思再说她什么了吧。但是知妙已经了然在胸,又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被她唬回去。 知妙只淡淡地笑了一笑,一步走到这位荷影的面前,然后说道:“您也不用这么说话,什么听信别人家的话,首先说,我并非‘别人家’,上头坐的是我的亲姑祖母,下头的是我的表叔和表婶婶,我是这府上的外甥小姐,论情论理,我都不是‘别人家’;再来,我是你家二少爷请回来的,我又在赵大人面前力保二少爷,会把这件事厘清。于情于理,我都不是这件事的‘外人’,更不是什么‘别人家’,我如何就说不得你了呢?” 荷影素来也是听闻这隔壁章府上大小姐的厉害的,但突然这样灵牙俐嘴地开口,荷影心头沉了一沉,但细想了一下,便立时把自己脸上的泪珠子一抹,直起身来道:“章大小姐,荷影不知这其中缘故,荷影失礼了。荷影在此给大小姐磕头,可是大小姐不能无凭无据地就指责别人是凶手。我从小跟着姨娘,恨不得姨娘越加发达才好,我又怎么会害姨娘。求大小姐万不要信口开河,不然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可是要赔命的。荷影还想好好地活下去,服侍主子呢。” 知妙听到这话,心头不禁冷笑。 自古害人者必不会承认自己害人,又或者那些害人者先会示弱,总归之自己是柔弱的,是无害的,别人的指责都是欲加之词。当年燕姨娘是这样,这位荷影又是如此。竟说她信口开河,实则让她的心底忍不住将要冷笑。 知妙淡淡地笑了笑:“是,您这位姐姐教训的是,我虽然身份和你不同,但年纪自然比你小,你如此说,反到是我的不是。但如若我不是有证有据,又岂会在这么多大人面前,令你跪下认罪?无妨无妨,既然荷影姐姐大呼冤枉,知妙又是欲加之罪,那我们不急,就一条一条地来。” 知妙走到荷影的身边,低下头来,声音不是很大,却又很清晰地让屋里的每一个人都听道:“我且先来问你,你家姨娘去了,你将要服侍的新主子,又会是谁?” 荷影眨了眨眼睛,“我本不是这府里的人,但跟姨娘陪嫁过来,自然……姨娘去了,我要服侍的自然是姨娘底下的人。不过是姨娘的儿子,齐冬三少爷……” “你即不是这府里的人,你的卖身契也一直在佟姨娘的娘家人手里,佟姨娘既然已经去了,你又何必再守在这里?为何不回佟家去?或许向佟家讨要个你服侍多年的面子,直接把你卖身契拿出来,放了你出去?”知妙追问。 荷影立时就答:“我不愿意出去。大小姐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我们娘家那乡下地方,没吃少穿的,哪里比得这府中,虽然不是主子,但至少有衣有吃,不会挨饿受冻。” “哦,即是如此,你是情愿在这里服侍人也是不想出去的。”知妙围着她慢慢地转了一圈。 荷影立时点头:“那是自然的。我从小就跟了三姨娘,就算是姨娘不在了,我也会替姨娘尽心照顾好三少爷的。” “这便奇了。”知妙站在她的身后,瞪着她的背影,“荷影姐姐乃是十岁就跟了三姨娘,今年也已经二十有五了,这般的年纪在外头早就拉了小子配了人了,府里的丫鬟们若不是被主子指给家院们,都指望着做够年份便出去了,荷影姐姐都这般年纪了,也不愿意出去,也不想配人,这呆在府里,可是要做那深宫白头女,一人守到天荒老么?” 荷影忽然听她问这个,竟扭捏了一下,拽着裙子角对着上头磕头道:“老太太、太太明鉴!我这是为了府里的一片心,也是为了我们姨娘的一片心,我不愿意出门嫁人,竟也是犯了错不成?我是不愿意出门,我大不了老了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何必要等老了剪了头发做姑子,”知妙在她的身后,突然按在她的肩膀上,把她背后的辫子轻轻地一托,“三姨娘现在都已经不在了,你如果真的为她那样尽心,就算不愿意出门子,为何不立时剪了头发做姑子,为何不为姨娘去发丧守灵,还在这里穿得花枝招展,描红绣绿的呢?你这头上的迎春花开得正浓艳,可知你心里头的那枝花,也正绽开罢?” 荷影被知妙突然托住辫子,那心里头突突一跳,眼泪立时就流下来:“大小姐这是说什么呢?莫不成姨娘去了,我也一并要殉葬了才是显出主仆情深吗?” “那自然不必的。因为你也不会去。”知妙只把她的发辫一放,“因为你心里头自然是存着别的事情的,又怎么肯去殉葬。你主子才刚刚去了,你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的,原不过就是要为给人看的,你若不给人看,又怎么主子死了连一丝悲痛之意都没有。你如此春花烂漫的,不过是你心里装了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你将要服侍的小主子——三少爷齐冬。” 荷影被知妙这一句话说得眼皮都跳起来了。 她惊得目瞪口呆地望着知妙,那种表情好像很气愤不已地说道:“章大小姐,你说这等话可是要负责的!” 知妙听她这么气愤,脸上的表情到是云淡风清:“我自说了,自然负责。” 然后知妙又转过身来,对着上头的曾老太太及秦氏都是一福:“姑祖母、表婶婶且不要怪罪甥女年纪这么轻说了这样的话,这种事情本不该像我这样还未出阁的人出口的,但事关人命,我也失了礼数了。” 曾老太太在上头只说:“好孩子,我们不会怪你。我知你的心,你尽管说。” 知妙连忙福了一福,转过身来对荷影说:“荷影姐姐,你年纪长我许多,我叫你一声姐姐是尊重了;但是你做出的事情,可不是让人尊重。我且问你,其实你心里早已经打好了算盘,早就准备要跟着齐冬少爷,想要让他收你进房吧?” 荷影这话可惊了,眨着眼睛,眼泪扑拉拉往下掉:“章大小姐,你说这话可是天地良心!小少爷乃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我怎么可能也怎么敢要把自己塞进齐冬少爷的房里?” 知妙看她做弱势,心里只冷笑:“你看着他长大,并非理由,自古奶娘还对少爷动三分情的事情多了去了,当年宪宗皇帝还看上他的乳母万氏,一路捧到皇贵妃,可是天下皆知的;荷影姐姐不过是贴身大丫鬟,这又有什么不能的。莫说什么天地良心,我若不是有证,也断不敢未出阁就乱出这种言语!” “证据,什么证?章大小姐就拿出来!”荷影虽然害怕,却还是嘴硬。 知妙看她不见棺材不落泪,便对着旁边的清歌一使眼色,清歌立时跨出门去,直接就拉了一个小丫头进门。 这小丫头正是昨天在院门口叽咕的那个胆小的一个,一进门来看得这么多人,早吓得一头跪在那里磕头不止了。 知妙挡在那小丫头前,拉她道:“你先不用磕头,就把你昨天和那个丫头的话重说一遍。原本说了,自有人替你做主,你若是敢胡噙,可是有官差在此。” 小丫头自小家生子,没什么见识的。以为昨日的话早已经被知妙听了,又见得这样的场面,吓得磕头痛哭:“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只是那一日在院门外当值,姨娘到上房去服侍老爷了,奴婢在门口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就听到房里有嬉笑声……奴婢年小,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那人一声声叫的挺惨的,奴婢还以为谁挨了打,奴婢就进去看……结果……结果……” “结果如何?”知妙问她。 小丫头吓得磕头:“奴婢看到荷影姐姐按着齐冬少爷……” 砰地一声! 曾荣忠已经气得一手就把旁边茶几上的茶盅给扫到了地上! “齐冬!你个不长进的东西!居然在府里做出这等事来,我打死你!” 曾老爷在赵之川面前丢了颜面,就要动手。 荷影却突然尖叫:“不可能!她撒谎!你们是串通好的!这个小丫头定是被收买了!” 知妙在荷影尖叫的时候,突然走到她的身边,把她的手腕子一握,衣袖唰地拉上去。春衣单薄,立时就露出光溜溜的一截手臂。荷影慌得立时想躲,知妙却掐住她,急问道:“如果她说的是假,那么你腕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荷影慌得来遮自己的衣服,但是手臂上三四道红红肿肿的抽痕已经现在所有人面前。“没有,没有什么伤!这不过是我做事时……” “你不敢说我替你说,这根本是那次佟姨娘突然返家,看到你勾引她的儿子,她立时痛打了你,才留下的伤!” 荷影尖叫:“不是!不是!” “你不必绞辩!”知妙再一步逼过去,“你们各房各院的丫头我都查问过了,佟姨娘平素里脾气就不好,喜欢打骂下人,但是她是庶房姨娘,本就没有什么人会遵着她,只有你这个从娘家带来的小丫头,成了她的出气筒。这十几年来你跟着三姨娘,福气没有享到,晦气到是受了不少,姨娘打骂你,早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如此的主子,你还说什么主仆情深,不肯出去,那不是怪人,便是受虐狂了。而你咬牙切齿地留在这里,不过是想巴着有一天能攀上更高的高枝,或许有一天风光临门,你便能不再受佟姨娘的气,反而能把她踩在脚下了!” 知妙抓住荷影的手腕,冷冷地说:“有些往事,我这个做小姐的都不堪出口,你对三姨娘的怨恨,早在七年前就有了。七年前你便因为妄图鸠占鹊巢已经被佟姨娘痛打了三天,关在柴房里连饭都没有给你吃。这件事,府里的几个老嬷嬷都是看到的。” 知妙一使眼色,清歌又出去抓了两个烧火房的老嬷嬷进来。 知妙只抬头一问:“当年之事,你们可是见过的?” 两个老嬷嬷一直磕头。 荷影惊得这时连眼泪都掉不下来了,她目瞪口呆地望着章知妙,感觉就像是见到了天外飞仙一样,这个章大小姐实在是太奇了,居然七年前的事情都能被挖出来! 荷影的心口砰砰砰地响,但是她却硬着头皮道:“是!章大小姐说的字字句句都是!我是从小被姨娘打骂,我是想要存心勾引少爷,我是想进老爷、少爷的房,攀高枝,这又有什么错?这府里的丫头哪个不是希望能被主子看上,收了房做姨娘,也好过做下人,配给家丁世世代代都要为奴的好!但即使是这样,我不过就是心高了些,做了出格的事,老太太、太太打了骂了我都愿意,但是章大小姐为什么说我要害死姨娘?她打我骂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我怎么可能杀得了姨娘?更何况姨娘是中了砒霜而死,从正月来,我何曾出过府,我何曾去任何一家药铺买过砒霜?!” “你说的正是。”知妙浅笑,“我问查过你们府上的门值,的确如你三月未曾出府,即使出府,也未在京都里任何一家药铺够买过砒霜之物。时乃砒霜数量由官府掌控,又及各药铺出售量度很小,并售出时必须登记在册,而我家是京都最大药铺连营,我连夜查过,均未发现月余来有女人前来购置砒霜。” 荷影一听这话,可是得了意,立时膝行两步,向前就对着曾老太太及秦氏等用力磕头,撕心裂肺地痛哭道:“冤枉啊!老太太、太太,老爷、大人,奴婢真的冤枉啊!冤枉!我怎么可能害死姨娘,我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求老爷太太给我作主啊!不然我就是碰死在这里,也洗不清自己身上的冤屈啊!老太太,救命啊!” 唉,这哭得……叫知妙一个头疼。 怎么这些人,永远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永远都是不把罪证扎实,她们是死也不会认错的。你们若说两句软话,兴许还放一马,这样下来…… 知妙叹了一口气,只对着外头喊了一声:“丁先生,请进来罢。” 这话音一落,丁松护院手里拿着一件瓷盖器,拧着眉皱着脸就进了门。他这一进门,门口的众人都纷纷躲避,连站在旁边的公差都忍不住捂住鼻子。赵之川是坐在花厅排椅上的,这一看丁松进门,他也猛嗅了两下,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道丁松手里拿得是何物? 竟是一个刚从土里挖出来的白瓷盖罐子,罐眼里的土被扒去了,阵阵恶臭从罐子里飘了出来。这一路进来,臭味直从丁松的身边弥漫开来,熏得人作呕,弄得人张不开眼睛。 曾老太太都要捂住鼻子了,曾齐越更是探头一看,就往后倒退一步。 知妙拿帕子遮一下自己的口鼻,就把那罐子往荷影面前一送:“你看,这是什么?” 荷影一见那个,立时吓得瘫软在地上! 知妙知道她无处可躲了,便要丁松把东西送到赵之川面前,赵大人探头看了一眼,便即闪开。知妙对丁松道:“辛苦丁先生了,你且出门,把这东西用布蒙上。” 丁松连忙点点头。 待他出了门,知妙才说道:“刚刚赵大人也看到了,罐中之物,是海味蟹虾之壳碎,是人吃过之后的剩渣之物,所以收在罐里埋在地下,才会沤烂,发出这等浊臭。也许大人会问说,不过是食用之渣物,怎么也进得了这大堂,怪就怪在这浊物,不是新沤,因为埋在土中,已经腐化;又不是旧埋,如果远久,早已经化归尘土;而这等东西竟用了那种白瓷罐子好生地封盖好,再埋在地下,不是很奇怪吗?最重要这罐子的埋掩之地,竟在佟姨娘的卧房之后。” 众人听了这话,都微微地怔了一下,且等知妙的下文。 知妙慢慢地说:“这三月里的天气,虾蟹之物本不是应有的,但也有些海边渔民,出海捕了海味,用冬日里头的碎冰冻在车上,连日赶到京城,趁冰未化之际出售也是有的。恰好这位荷影的娘家正是渔民,而这白瓷盖罐子就是寒食日,由荷影娘家送进来的。那日恰是应该寒食禁火日,全府以糕点抵饥,而佟姨娘向来是爱吃肉的,让她吃一天素冷饭,她心内已是不满,又见荷影捧了偷烧的海味过来,自是馋口不禁。虽然有着老太太上头的禁令,但听荷影说这海味一日不食完,便要坏了丢掉;这等珍稀之物,佟姨娘自然是放不开的。所以不过那日在房里悄悄地背着人,一个人就全吃光了。吃完之后,又命荷影把碎渣壳埋在了卧房后的土里。做这些事,佟姨娘自认为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贪嘴了一顿而已。但,坏就坏在这个偷嘴上。” 知妙微微地转过身去看着荷影:“佟姨娘向来有痛风之病,她知道吃了寒凉之物,必定会痛手痛脚,这时碧落又说要到二少爷屋里找碧玥拿绣花样子,荷影就对碧落嘱托说,在二少爷这里取些药物,怯寒镇痛。碧落就对碧玥说了,碧玥就请问了二少爷之后,拿了平时吃的药给了这边。 坏就坏在这些药上。 二少爷前些时候体弱,进补的都是些清凉之药,这等药下佟姨娘的身,不仅是起不到镇痛之用,反而是加重之势,更甚之,二少爷的药中有一大味乃是陈皮柚片。我在京外这些时日,恰时得了一个草头方子,上面分明写着这柚片与虾蟹同食,乃是穿肠毒药!” 众人皆是一惊。 知妙只说:“那方上写着,虾内含之五钾呻之物,与柚片结合,会产生一种名叫‘三氧化砷’之物,这些名词我知大家不懂,但简单来说,这等物质就是砒霜的成份!” 赵之川和曾荣忠一听这话,立时惊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 知妙是看过网上一些同生同克之食物的小贴士,所以在看到虾壳的时候,就明白佟姨娘是怎么死的了;但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些古人解释,总之就这样说说罢。 “别说三姨娘是误服,因为一般人根本不懂这些相克食之法,只有身在海边的渔村里的渔民才擅知吃过海味之后应该忌食何物,而荷影出生自渔村,这些老辈们传承之说,她又岂能不清楚?所以故意拿了虾蟹给佟姨娘吃,又令碧落在二少爷这里取了拿大量柚片的药水,若不是居心叵测,故意谋害,那便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知妙转过身对着跌坐在地上的荷影,淡淡地说:“所以所谓不知不故,无意为之,断不可能!佟姨娘死就死在你的毒害之下,二少爷故意下毒谋害也不过出自你口中的谣传!荷影姐姐,我可是冤枉你任意一字,我可是推错任一细节?!” 荷影全身如泥样地跌倒在地上,泪如雨下。 知妙望着她,微淡地问出一句:“你说,我章知妙可是信口开河尔?” 作者有话要说:一到重要章节就超字,但是现在**改版VIP,没办法放图片。。 而且太多亲说看不到,可愁死我了。 PS:昨天切冬瓜切在左手中指上,今天还是疼,打字我都用指甲抠。。 那位和我同样弄到手的亲,同可怜啊。。 知妙归家 踏进章府大门时,早有护院看到她们,急急地回上房禀报了。其他人连忙问好:“大小姐回来了。” “嗯。”知妙微微地点了点头。 清歌扶着她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边走一边说:“大小姐可真是厉害,总算把那件连京都府尹都结不了的案子给了了,看您说回家时老太太和二少爷的表情,可是舍不得您呢!” 知妙微微地眨了眨眼睛:“并非是我厉害。况这案子,是否真的了结,有些人心中自然有数。” 知妙知道自己所运用的这些知识,不过是二十一世纪读书上网所学来的,并不是她自己的本事,没有什么好骄傲;但案子了结,赵府尹用锁链锁了荷影走的时候,可是有人在旁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知妙自幼在这样的深宅中长大,细微之处,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甚尔临走时,她对曾齐越说以后要更多加小心。 曾齐越也对她点点头,仿佛那意思是他心里明白。 知妙叹只叹,豪门大宅院里,女人们的心如针如海,每一个都为自己算计,每一个都为自己打算,为了前途名利、争宠,真真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如果说皇宫内院七十二妃斗到你死我活,这大宅门里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也比那皇宫内的争斗少不了多少。每当想到这个,知妙就觉得头痛。 人生,她更喜欢海天广阔,有一个心爱的人携手并肩,自由自在。 “大小姐你的意思难道是这桩案子,还没有了结吗?”清歌还在问。 知妙只抿了抿嘴唇:“别人家的事,我们就不要再细究了。” 清歌有点不明所以地,想了想,又点点头。 这主仆两个人才进了二道穿堂门,冷不丁地就在抄手游廊上站着两个人,一个对着廊上挂着的一只鸟儿,正在那里巴巴地教它说话: “鹦哥儿,你说:‘闲人做闲事,闲人生闲话’!快说!” 那站在挂架上的是个红嘴绿毛的小鹦哥,这鸟儿本来就不是特别会学话,只是叽叽啄啄地在那里摇头磨嘴,并不跟言。 那个人还在那里教:“闲人做闲事,闲人生闲话!鹦哥,快说!” 她手里拿着了银簪子,用锋利地那一头使劲地戳那小鸟儿,簪头刺到鹦哥,小鸟儿被吓得扑愣愣地飞起来,但脚上却被套了银链子,根本逃不开,只扑愣得身上的绿毛都掉下几根来。 人影可是很眼熟,除了知画又能是谁? 她身后不过带了一个小丫头,站在那里拿着银簪子用力地刺那小鸟儿。一边刺,一边横眉立目的。那样的表情,似乎很有种话里带话的模样。 清歌看到她们,听到知画正在指桑骂槐的,有些不悦地替知妙出头道:“哟,三小姐可真是有空,还在这里教鹦哥说话。不过这话可是说的对,三小姐这种闲人,可不就是闲人做闲事么?” 知画一听到清歌的话,立时就把自己手里的银簪子一收,一边插到自己头上,一边回身冷笑道:“哟,这不是大姐姐回家来了吗?我还当是谁在这里叽叽呱呱,原来不过是姐姐养出的丫头呀。姐姐最近的家教看来不怎么严厉,一个没身份的丫头也敢在这里浑说起来。这府里再怎么没身份规矩,我至少是父亲的亲血脉,这位又算得了什么?” 清歌气得:“你——” “别你呀我的,你是个奴才,跟了大小姐你也是大姐姐的奴才,别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以为攀了高枝,就能连自己的姓都改了不成?”知画那话里有话的样子。 清歌越听越不是滋味。 知妙自然也知道她指得是什么,但却没有急着答话,只是微微地抿了抿嘴唇。 “谁去攀高枝了?!三小姐说话可是要有根有据。”清歌又争道。 知画瞪着知妙,言语丝毫不客气:“我可是没根没据的,哪有姐姐那么玲珑八面,就算是千里迢迢回了家,也不先来见父母,反而先去人家家里逞威风去了。姐姐可是真的威风凛凛的,咱们府、曾府里那个不是对姐姐伏伏贴贴的,我们做妹妹的,也真觉得脸上有光啊。姐姐这等踩了这边又占了那边的本事,我可是学不会,不然姐姐哪天有空了,也来教教妹妹我吧?” 知妙被知画说得心头一冷,不由得淡抿起嘴唇,冷然回道:“三妹妹何必这样客气,妹妹的本事哪里还用得我来教,我不过是随便帮帮别人,而妹妹不是打小时候起,就缠人磨人功夫一流了吗?就不知妹妹怎么缠到现在也没个动静,只怕这招术要再换上几分了吧?” 知画自然知道知妙说什么,气得她眼睛都瞪圆了,白晰动人的脸庞也气得鼓起,她冷笑道:“不劳姐姐费心!” 这姐妹两个正明刀暗箭,忽然间从内堂门内又急急地跑过一个人来,身后带着小丫头新燕,一看到知妙站在这里,就满心欢喜地扑过来。但忽尔又看到知画拧着眉头对她说东说西的样子,她飞奔过来,指着知画就骂道: “章知画,你又在这里编派什么呢!” 知画一听到这声音,立时就转头,忽然看到急奔而来的正是穿了一身樱桃红的知秀,立时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直接把脖子一缩,连和知妙的礼数都没有了,带着自己的小丫头转身就跑。 这到是让知妙觉得奇了。 眨眼间就看知秀到了知妙的面前,知画早已经逃得没影了。知秀只上来一手握住知妙的手,喜得脸上都绽开那灿烂之色,那般亲热地说:“姐姐,你可回来了。” 知妙也握住知秀的手。 几月未见,这丫头似乎又长高了些,越发显得高挑细致,玲珑动人。樱桃红这样艳色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不仅没有丝毫的刺目和浓郁,反而在那一丝艳色之中,衬得她唇红齿白,肌如凝脂。她的头上又簪了掐丝累玉的金钗,仿如一朵在浓春里盛开的粉桃,精巧秀致中带着那般的青春扬溢。 “秀儿。”知妙回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知秀拉着知妙的手,表情无比的兴奋:“姐姐,你去了这好些日子,我可想死你了,也不知道你在那地方过得可好,又吃不吃得习惯,过得好不好?” 知妙且微微地笑了笑:“挺好的。东北虽然冷了一点,远了一点,但是吃的东西和我们这里都差不多,屋里又有暖炕,一点也不冷的。况且楚叔爷和叔祖母都对我挺好的,楚家别的人也对我很客气,在那里做客还是很开心的。” 知秀一听到知妙这些话,眼睛都闪闪亮:“真的吗?楚家是这么好吗?姐姐快和我说说,那里生活怎样,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楚家又是一个……什么状况。” 知秀说到最后的时候,平素里向来大大方方的女孩子,竟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扭捏起来。 知妙一看到知秀的这种脸色,心底忽然想起在她临行之前,知秀坐在床榻上,遥望着楚墨予给她画成的那幅竹兰图时的表情,她的心底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的一沉。再想起自己在东北所经历的种种,尤其当那个从老郭爷家里回来的雪夜,她埋进他怀里时的样子…… 簌簌的风雪似乎还落在脸上,彼此碰触的嘴唇,一点点地微凉。 “姐姐,你在想什么?”知秀忽然摇晃知妙。 知妙这才蓦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不知怎么就走了神。 知秀再问她:“姐姐怎么不说呢?莫不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知妙摇了摇头。 “那是楚家人对你不好?”知秀再问。 “也没有。他家里不过两个弟弟,几房媳妇,虽然辈份长我,但是都待人亲切,一家人每天在暖屋里和和气气的,很是温暖。” “是吗?” 知秀听到知妙的这些话,眼睛里都投出那样的光芒来,似乎她也在羡慕着那样简单家庭的温暖,那样妯娌之间的亲切。在这深宅冷院里住久了,她和知妙一样渴望着深切、真挚而温暖的情感。 “那……小表叔呢?”知秀终于问到她最关切的那一件事。“他怎么样?是他送姐姐回来的吗?” 知妙一看到知秀脸上带着似有还无的娇羞时,就觉得心头越发的难受。 该怎么说呢?又说是造化弄人?为何姐妹两个人,都同时喜欢上一个男人?这样狗血的桥段说真的她自己心里也很是不喜欢,什么姐妹抢人的电影电视小说她看得都快烂掉了。但是在突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的心里竟也有说不出口的沉痛,她知道楚墨予温文尔雅,对人亲切,又是远近闻名的“小神医”,身上自带着一抹那样的书卷动人之气,恰恰正是古代女子最倾心的那一类人。又听说他直到现在未娶妻纳妾,一直等到姐妹两个人都及笄成人,知秀情窦初开,对他一见倾心也真的不是什么夸张的事。 但,为何就是楚墨予呢?为何就是知秀?她亲如手足的亲妹妹,她一吻定情的心上人…… 知妙的心头,都不知道搅成了一团什么样的滋味,只觉得酸甜苦辣涩都一股脑地涌上心头,越发的难以开口了。 清歌看到知妙为难的表情,她心底下可是明白的,连忙对知秀说:“二小姐暂时先别问了,我们大小姐昨天才赶回来,回来后又去了隔壁曾府,帮曾老太太解决了一桩人命公案,可是一夜都没睡,这下正累。二小姐咱们先回东院休息梳洗再谈,好不好?” 知秀听到清歌的话,这才“咦”了一声:“姐姐,是真的吗?今儿早上我就听下人们说你昨儿就回来了,不过是去了曾府,没先回家来,还把咱家的连营药铺查了个底儿朝天;我还和新燕说不信,姐姐回来哪可能不先进门,先要去曾府?没想到是真的?曾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什么人命案?” 知妙微叹了一口气,只握住知秀的手:“说来话长。我们先回院子,我要梳洗一下,慢慢和你说,好吗?” “好啊。”知秀是很听知妙的话的,两姐妹挽着手就回了东院。 进了院门,先问了知微怎样,周妈妈说最近很好的,又背了些书册,老爷很高兴。知妙这才回东暖阁里,梳洗更衣。新燕和清歌打了水,服侍着她洗了澡洗了头又洗了脸,换上了新的春衫子,披着还微湿的长发坐在妆镜前。 新燕和清歌忙着抬水出去,知妙坐在那里自己梳头。但是因为头发太长了,她梳不到后面,知秀从旁边走过来,直接拿过她手里的梳子,替她把身后长长的乌发一梳到底。 知妙在镜中看到妹妹的脸,连忙说:“哎,秀儿,这些事让她们做……” “没关系,我也可以的呀。”知秀拿了梳篦子,慢慢地帮知妙篦头,“我好久都没见到姐姐了,自打你走了,我一个人留在府里,微儿又小又要读书,母亲也看得严,再加上根本没有办法出门,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就整天闷在西阁里,和新燕呆着。那丫头又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真是无趣儿。还是姐姐回来好,回来了我们姐妹还能说说知心话儿。” “秀儿……”知妙透过铜镜里,望着身后的知秀。 她出落得越发精致动人,有种大家风范的美。 知秀一边帮知妙梳着头,一边道:“我们现在也大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可以这样在一起,倘若以后都嫁了天南海北地散了,兴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和姐姐说话,帮姐姐梳头了……” 这话说得知妙的心头一酸,几乎眼泪都差点儿掉下来。 镜里的知秀也是眼圈微红,慢慢地帮知妙梳着长发。 知妙越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反身握住知秀的手,喉头哽咽道:“秀儿,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知秀微红着眼圈看着知妙。 知妙看着自己的妹妹,那句话哽在喉咙当口,就要脱口而出。 忽然之间阮氏的大丫鬟乐珠推门进来,脸上的表情不算怎么好,只对知妙道:“大小姐,老爷和太太在上房等你快过去呢。” 知秀转过头去问:“什么事?” 乐珠的脸色有些微暗,只道:“大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知妙看着乐珠的表情,忽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这边催着,她也没有办法再把那句话对知秀说出口。只能放开知秀的手,对她道:“我且去去,回来我们再说。” “嗯。”知秀点了点头。 知妙立时起身,披了件衣服,也没有束起头发来,就跟着乐珠直往上房来。走在路上,乐珠就直回头看了她好几眼,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 知妙看着乐珠的表情,心头越发有点怪异的感觉。 但是乐珠没有开口,她也没有问。 她不喜欢冒冒然地开口,没有把握的事情,最好不要做。 待两个人到了上房,乐珠只打了门帘子让她进去。知妙一弯身就进了屋里。 且一进门,就只听到阮氏的声音传过来,但却是一声喝意:“妙儿,你怎生的如此没有规矩,连头发衣裳都不梳理好,就来见客了?!” 知妙这边厢一愣。 这才分明看到,原来上房里不仅坐在章荣孝,竟在正厅黑檀木椅上,坐了另两个熟悉的面孔。一个便是年年来京里一趟的楚大老爷,而另一位,几年来从不曾上门的楚大老爷的正室太太,楚家主母楚墨予的亲生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爱的,看不全或者乱码,还有水印真的不是我的关系,我也没有放 是晋江整个升级所致。 这一次升级,弄得大家怨声载道,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只是晋江的一个小写手,想写写自己的故事而已。 只能大家多多谅解,或者升级程序,或者换个浏览器 翻页不全的原因我也不清楚,我一直用360,到是很好的。 至于想盗文去逼晋江,我只能说,如果这样做,其实伤害不了晋江,伤害的不过是我这个小写手。。 如果大家真爱这本,请不要这样做吧。 我真诚的谢谢大家! 我想,晋江一定会想办法再解决的,谢谢各位! 两情相悦 “你这个不肖女,给我跪下!” 甫一进门,章荣孝的叫声已经咆哮地传过来,直接往桌案上一拍,连桌上的茶杯都几乎在盘碟里跳起来。 知妙微微一愣。 阮氏连忙去拦:“老爷且消消气,把事情问清楚了再说。” “还有什么好问?!”章荣孝气呼呼地对着阮氏,“当初就是你做主意说要把她送去东北,结果却惹出这种事端来,身为一府长女,不洁身自爱,不遵礼守法,竟然勾引楚叔叔的长子,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丑事来,你还叫我怎么消气?!当初就不应该听你的,把她送去东北,就应该干脆把她交给林府,与林三子成婚也就了结了!” 阮氏被章荣孝这样一骂,脸色也泛了黑,不再言语了。 知妙不是她亲生的,她还犯不着为知妙得罪了当家人。 章荣孝一看阮氏不言语了,立刻指着知妙就骂道:“你还站着干什么,给我跪下!当着你楚爷爷和叔祖母的面,你还有脸在那里站着?!” 知妙一听到这样的骂,心里头早就明白了。必是她在东北和楚墨予的那些事,都已经被家里的大人们知晓了。她虽然已经有准备会有这样的一天,但这时刻似乎来得太早了些,她尚身心疲惫,居然就要面对这一切了。 听章荣孝骂,知妙也没回嘴一个字,就生生地在那里跪了下来。 章荣孝看着她虽然跪下,但脸上却是倔强的表情,便生气地问:“我且问你,你在东北到底都做了何事,你叔爷说的可是事实,你速速与我一一招来!” 知妙跪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未变,语气平淡:“回父亲的话,女儿并未做下何事,女儿扪心自问,未有何等出格之事,女儿在楚叔爷家谨守礼制,修习医术,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你还不承认?!”章荣孝气得胡子都飘起来了,“那我问你,你与你小表叔的事情是为何?墨予为什么要对叔爷说,非你不娶!” 知妙的心头蓦然一抖。 她抬起头来看着章荣孝,又看看旁边坐着的楚叔爷,还有那个似乎很生气,把脸背转过去的楚家叔祖母。 她的长睫微微地抖了一抖,低头道:“女儿与墨予乃是两情相悦……” 知妙的话音未落,章荣孝已经跳起来了,狠狠地一巴掌就甩在知妙的脸上! 知妙被打得一下子跌到在地,嘴里立时涌出一片血腥味道。 章荣孝气得头顶冒烟,指着她就吼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儿,我要你还做什么?!如此没有廉耻的话也能说得出来,我令你去东北,不是去勾引人家家的少爷的!难怪那日会在家里就闹出林公子调戏你的事情,若你不是招三惹四,又怎么会弄出这等事来!你这个不肖女,实在是丢尽了我们章家的脸!我这就拿绳子勒死你,以免你再做出什么祸事来,把我们章家的列祖列宗都抹了黑!来人,拿绳子来,给我勒死这个不肖女!” 章荣孝说着就真的要动手。 楚大老爷连忙上前挡了一下:“荣孝,你这又是何必?” “楚叔,你不用管,今日我要是不勒死这不肖女,他日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祸事来,连累父母不说,还不如现在一手掐死了,彼此都干净!”章荣孝说着,就来勒知妙的手。 知妙正是被打得眼冒金星地跌倒在地上,唇角有血珠都滚落下来,又忽然被章荣孝抓住了手腕,知道今天绝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但见楚大老爷还是要挡开章荣孝,也算是仁至义尽:“荣孝,你且住手,让孩子把话说完。这事我们家墨予也是有责任,不能全怪在妙儿身上。你先闪开,让她把话说完。” 章荣孝听到楚大老爷的话,这才气呼呼地回椅子上坐下,然后对知妙训斥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何时对墨兄弟动了心,给我一一招来!” 知妙终爬起身,但心底已经是冰冷。 她知道章荣孝脑中的那等礼仪旧制,但没想到会这样大动肝火。也怪她都忘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女人何时会有自己选择婆家的机会?莫不都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迂腐守旧,哪有幸福可言。 知妙直起身,抹了一下自己唇角的血珠子,低头道:“女儿无什么话好说,女儿与墨予,从小年年相见,女儿敬他知书达礼,礼让谦和,温润如玉,也对女儿分外关心。女儿愿托付终身与他,荣辱与共,绝无二心。” 章荣孝一听这个,又要爆怒了。 楚大老爷却抢在前头说:“知妙,我这一路与你同行,又往些年见你,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你要知道,你与墨予乃是隔辈,他与你父亲是一辈的同宗兄弟,你又怎么能与他成亲?” 知妙礼道:“虽然隔辈,但并非同姓同宗,且听长辈嬷嬷们说,章楚两家,不过是宗上的恩情姻,并无实质婚,墨予虽然是我的长辈,但实际并无血缘之亲。即无血缘,又何必在乎那什么辈份礼制?” “你不在乎,我还在乎呢!”章荣孝又怒道。 阮氏连忙拉拉他的衣角。 楚叔祖母坐在一旁,听到知妙的话,也按捺不住了,她转过头来看着知妙,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的:“知妙,你到了我家,我可是待你如上宾的,结果你竟然不念我家的情便也罢了,居然还把我最疼爱的儿子要拐走了!我可是拿你当亲生孙女来看的,你却要嫁进我家门,给我当儿媳妇?好孩子,你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我们家都受用不起!您是京城里的官家大小姐,我们小门小户的,哪能请得下您这尊大佛。我还指望着我的大儿子将来给我养老送终,而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连他的本份都不记得了。娶个小他一辈的姑娘,别说你们京都里这么多大门大户的都没有过,就连我们那小地方,我们也抬不起头的。您也到我们家去过了,我们那小宅门,进不去你的八抬大轿,你已经耽误了墨予五六年了,我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儿子吧。” 楚家主母这样一开口,到让知妙的心头蓦然一紧。 且别说在东北时,是怎样的相好;知妙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第一天进楚家门时,叔祖母对她是何等的亲切,又让她上炕,又给她拿暖炉,还吩咐几个媳妇给她准备最好吃用的东西,那份热情,让她在冰冷的东北都觉得是那样的温暖。可是放到了今日,这情况却已经完全不同。从叔祖母嘴里说出来的话,竟是那样的冰冷无情,那个“您”字用得她是胆战心惊,那等客气却把她推拒的表情,让她的心都砰砰直跳。 知妙对着叔祖母磕了个头:“叔祖母,妙儿对不起您!” 楚墨予的母亲连忙转身:“哟,您可别这样,我受用不起!我只求着你放过我们家墨予,让他安安心心地留在东北,给我娶上一房长房媳妇,生两三个孙子孙女,我就比什么都省心了!” 知妙听得这话,只默默地抿住嘴唇。 楚家主母又转身道:“对了,这次我们来,除了知会你的父母这件事,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们墨予这次没有来,是因为他在东北成亲呢,上次来我家提亲的那位崔小姐,还念着我们家墨予,她们家是富户,家里又书香门第,很是懂礼,又离我们亲近,我已经又托人上门去提亲了;崔家小姐对我们家墨予很是动心,已经点头答应了,我临来时,叫我们家二媳妇已经把聘礼都给下了,也算是跟崔家订了亲,等我们回去,墨予就要和崔小姐成亲了。” 什么?! 知妙跪在那里,父亲的打骂责备,楚叔祖母的冷言嘲讽,都比不过这几句话的打击。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若说什么礼仪守制都打不跨她,怕的就是这种无法联络无法沟通,就这样被强制执行棒打鸳鸯。 知妙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紧。 但是她跪在那里,仔细地想了想,这些事情,没有见到楚墨予,都算不得数。就算是她们想要分开她和墨予,编造出来的也不一定。 于是知妙不过规规矩矩地给叔祖母磕了个头,低声道:“谢叔祖母告知。但若无墨予一日亲口告知我他已成亲,我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就算他有一日亲自来对我说,他已经另娶他人,我不过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不会再叨扰祖母家里的安生。万望祖母见谅。” 楚墨予的母亲一听这话,立时气得脸色都煞白:“你——你这个孩子,太没有脸面了!” 这等封建礼教下的女人,自从小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父母之命,大于天命,不得违抗,她刚刚都说墨予另娶了,她居然还只是给自己磕个头,还说要墨予亲自来告诉她!实在是……实在是太不要体面了! 叔祖母转过头去对楚大老爷说:“老爷,我看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今日就速速赶回去,给墨予把亲事办了,让他们断了这没有祖宗章法的念想!” 楚大老爷见到知妙如此固执,也只得站起身来。 章荣孝一见两人这般生气,连忙去拦:“叔叔,婶婶,你们千里迢迢地赶来,舟车劳顿,怎能如此就走。先在这里住上两日,好好休养一些。让我好好教训这不肖女,你们且放心,我明儿就找个婆子,把她随便嫁了,免得在这家里与我生事!” 一边说,章荣孝一边就叫阮氏:“你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张媒婆来,凭他家是什么身份地位,只把这个不肖女给我速速嫁出去!就算是那个林府的三少爷,只要人家点头,做小也给我送出去!” 阮氏一听这话,惊得脸色发白:“老爷,妙儿可是府上的嫡长女!” “长女如何?再留她在家里,只怕就要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情!给我把她嫁了,速速嫁了!”章荣孝可是气坏了。 知妙听到这些话,心头已经是凉了半截了。 以前再怎么不受宠,再怎么不讨章荣孝喜欢,她不过和知秀躲着他便是了,但是没想到,年岁越大,这嫌隙便越多,到了他抖父亲的威风,要她守礼制的时刻了。她一向知道古代女人是没有出嫁的自主权的,但是居然做小,不管对方身份地位如何也要随便把她嫁过去,这样的说法,真真正正让她这个做女儿的心都冷了。回想起当年母亲仙逝,他尚能陪她们一饭,而今生疏到连女儿的心思想法都不会再念一二的地步。 知妙跪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对章荣孝磕了个头,低声道:“父亲,多年来,女儿未曾再对父亲说过这样的话,父亲打也好,骂也罢,总之女儿这些话,是要说出口的。当年母亲仙逝,父亲心里尚能念着我们嫡房三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对我们多加保护,后又母亲进门,把小弟与母亲抚养,才算断了家里那些豺狼虎豹的念想。父亲,我不知这些年来,您是否曾反思过,我们家宅后院,不过是几个女人,怎生得就总是弄出这些你死我活的事?原不过是父亲妻妾太多,个个想要争宠,个个想要夺利,为了自己的儿子、女儿,为了将来的生活,就算是一父同胞的亲姐弟,也要痛下杀手。我知这并非我们一家宅上的事,哪门哪院,都是这样的冷酷;但父亲可曾想过,这样事情的根源,又是为何? 父亲当年对我大加鞭笞,昏睡中我就曾想过,此事之源,不过是后院之中女人太多,一夫一妻尚已是一家完满,又何必二姨娘,三姨娘,一个一个的进门。我知现时礼制,不过是家族开枝散叶,人丁兴旺为最好,但岂知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再加上这些子女,若不后院起火,才是奇怪。父亲即已经受过这些辛苦,自然也是对此深知,但请问父亲,当初为何不与母亲一礼到白头?是又对别的女人动了心,还是真的被逼纳妾?时三姨娘可是父亲当年从外头抬进来的,父亲可说对母亲当年是何等用情,但是用情还会纳妾,用情还会伤她的心,又还有何夫妻恩情所讲? 女儿自知此生此世不过是一个如母亲一样的女人,即使得上天恩蒙嫁到哪家作了嫡子的长媳,也不过要看着丈夫纳妾,小妾生子生女,又要后宅争斗,重复着母亲当年的生活,最后说不定也一如母亲一样,拼了命生个儿子,最后把自己都耗尽了,也就渺渺去了。父亲母亲把女儿养大,就只为了这样的结果?不,我想父亲母亲或许更希望女儿能幸福,能有一个温暖的家。而温暖的家,需要的首先就是一个能真爱你的男人。有那样真心疼爱你的男人,才能把你捧在掌心,才能和你相濡以沫,直到白头。 女儿的心里,墨予就是那样的男人。我只有跟着他,才有信心此生都是幸福的,我也相信墨予会为了我,与我一夫一妻,相爱到白头。或许我说什么别的都是陡劳的,但只在这里一句,我爱墨予,墨予也爱我。我们两情真心相悦,什么礼制辈份,都算不得什么。我只会和他携手并肩,恩爱终老。” 这样的话,放在当世真的没有什么过份吧?但是当知妙对着这些老古董说出来的时候,几乎在坐的四个老人都惊得目瞪口呆,简直如吓傻了一般。 他们或许从来都没有听过什么“一夫一妻”“我爱他,他爱我”“相携并肩,恩爱到白头”;这样的话,几乎是藏在古人的心底,只有那些文人骚客才会写在浓词艳赋中,怎么可能有人挂在嘴边上,而且竟然是挂在一个年龄还不及十六岁的小姑娘的嘴边!他们看知妙,真真如同看到天外飞仙一般,惊得嘴巴合不拢,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 简直足足愣了半刻,楚叔祖母先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拉着楚大老爷:“他爹,我们走吧,我实在受不了了,这是什么孩子,谁教得这样没有规矩,那些浓词字眼都跑出来了,我们家可受用不得……我们快回东北……” 章荣孝这时也反应过来,看到楚家两个转身就往外走,直气得爆跳如擂,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冲过去一手拎住知妙衣肩上的领子,咆哮着就喊:“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我今日就打死你!省得你要气死我!” 阮氏连忙去拦:“老爷,老爷先别这样……妙儿,快跟你父亲认个错,跟叔爷和叔祖母说,你以后断不会和楚小叔联络了,从此断了这个念想……” 知妙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低头,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不可能。” 章荣孝要气疯了:“这个不肖女!你们快闪开,我打死她!谁要敢拦着,一并打死!” 这里气得爆跳如雷,也不管阮氏挡在前面,章荣孝直接转身,一眼看到桌上摆着的铜烛台,一手抄过来,直接把上头的蜡烛掐了一扔,朝着知妙就狠狠地挥过来! 阮氏惊得大叫:“老爷!会打出人命的!” “你闪开!”章荣孝抓住阮氏,把她狠狠地就往旁边一推。 眼看着铜烛台朝着知妙的头就狠狠地落下来。 刹那间,忽然有人从门外冲进来,就把这烛台狠狠地一挡! 咚地一声,铜烛台砸在他的手臂上,生生地一响。眼看着鲜血就迸出来,把那烛台都染红了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你这个不肖女,给我跪下!” 甫一进门,章荣孝的叫声已经咆哮地传过来,直接往桌案上一拍,连桌上的茶杯都几乎在盘碟里跳起来。 知妙微微一愣。 阮氏连忙去拦:“老爷且消消气,把事情问清楚了再说。” “还有什么好问?!”章荣孝气呼呼地对着阮氏,“当初就是你做主意说要把她送去东北,结果却惹出这种事端来,身为一府长女,不洁身自爱,不遵礼守法,竟然勾引楚叔叔的长子,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丑事来,你还叫我怎么消气?!当初就不应该听你的,把她送去东北,就应该干脆把她交给林府,与林三子成婚也就了结了!” 阮氏被章荣孝这样一骂,脸色也泛了黑,不再言语了。 知妙不是她亲生的,她还犯不着为知妙得罪了当家人。 章荣孝一看阮氏不言语了,立刻指着知妙就骂道:“你还站着干什么,给我跪下!当着你楚爷爷和叔祖母的面,你还有脸在那里站着?!” 知妙一听到这样的骂,心里头早就明白了。必是她在东北和楚墨予的那些事,都已经被家里的大人们知晓了。她虽然已经有准备会有这样的一天,但这时刻似乎来得太早了些,她尚身心疲惫,居然就要面对这一切了。 听章荣孝骂,知妙也没回嘴一个字,就生生地在那里跪了下来。 章荣孝看着她虽然跪下,但脸上却是倔强的表情,便生气地问:“我且问你,你在东北到底都做了何事,你叔爷说的可是事实,你速速与我一一招来!” 知妙跪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未变,语气平淡:“回父亲的话,女儿并未做下何事,女儿扪心自问,未有何等出格之事,女儿在楚叔爷家谨守礼制,修习医术,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你还不承认?!”章荣孝气得胡子都飘起来了,“那我问你,你与你小表叔的事情是为何?墨予为什么要对叔爷说,非你不娶!” 知妙的心头蓦然一抖。 她抬起头来看着章荣孝,又看看旁边坐着的楚叔爷,还有那个似乎很生气,把脸背转过去的楚家叔祖母。 她的长睫微微地抖了一抖,低头道:“女儿与墨予乃是两情相悦……” 知妙的话音未落,章荣孝已经跳起来了,狠狠地一巴掌就甩在知妙的脸上! 知妙被打得一下子跌到在地,嘴里立时涌出一片血腥味道。 章荣孝气得头顶冒烟,指着她就吼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儿,我要你还做什么?!如此没有廉耻的话也能说得出来,我令你去东北,不是去勾引人家家的少爷的!难怪那日会在家里就闹出林公子调戏你的事情,若你不是招三惹四,又怎么会弄出这等事来!你这个不肖女,实在是丢尽了我们章家的脸!我这就拿绳子勒死你,以免你再做出什么祸事来,把我们章家的列祖列宗都抹了黑!来人,拿绳子来,给我勒死这个不肖女!” 章荣孝说着就真的要动手。 楚大老爷连忙上前挡了一下:“荣孝,你这又是何必?” “楚叔,你不用管,今日我要是不勒死这不肖女,他日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祸事来,连累父母不说,还不如现在一手掐死了,彼此都干净!”章荣孝说着,就来勒知妙的手。 知妙正是被打得眼冒金星地跌倒在地上,唇角有血珠都滚落下来,又忽然被章荣孝抓住了手腕,知道今天绝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但见楚大老爷还是要挡开章荣孝,也算是仁至义尽:“荣孝,你且住手,让孩子把话说完。这事我们家墨予也是有责任,不能全怪在妙儿身上。你先闪开,让她把话说完。” 章荣孝听到楚大老爷的话,这才气呼呼地回椅子上坐下,然后对知妙训斥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何时对墨兄弟动了心,给我一一招来!” 知妙终爬起身,但心底已经是冰冷。 她知道章荣孝脑中的那等礼仪旧制,但没想到会这样大动肝火。也怪她都忘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女人何时会有自己选择婆家的机会?莫不都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迂腐守旧,哪有幸福可言。 知妙直起身,抹了一下自己唇角的血珠子,低头道:“女儿无什么话好说,女儿与墨予,从小年年相见,女儿敬他知书达礼,礼让谦和,温润如玉,也对女儿分外关心。女儿愿托付终身与他,荣辱与共,绝无二心。” 章荣孝一听这个,又要爆怒了。 楚大老爷却抢在前头说:“知妙,我这一路与你同行,又往些年见你,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你要知道,你与墨予乃是隔辈,他与你父亲是一辈的同宗兄弟,你又怎么能与他成亲?” 知妙礼道:“虽然隔辈,但并非同姓同宗,且听长辈嬷嬷们说,章楚两家,不过是宗上的恩情姻,并无实质婚,墨予虽然是我的长辈,但实际并无血缘之亲。即无血缘,又何必在乎那什么辈份礼制?” “你不在乎,我还在乎呢!”章荣孝又怒道。 阮氏连忙拉拉他的衣角。 楚叔祖母坐在一旁,听到知妙的话,也按捺不住了,她转过头来看着知妙,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的:“知妙,你到了我家,我可是待你如上宾的,结果你竟然不念我家的情便也罢了,居然还把我最疼爱的儿子要拐走了!我可是拿你当亲生孙女来看的,你却要嫁进我家门,给我当儿媳妇?好孩子,你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我们家都受用不起!您是京城里的官家大小姐,我们小门小户的,哪能请得下您这尊大佛。我还指望着我的大儿子将来给我养老送终,而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连他的本份都不记得了。娶个小他一辈的姑娘,别说你们京都里这么多大门大户的都没有过,就连我们那小地方,我们也抬不起头的。您也到我们家去过了,我们那小宅门,进不去你的八抬大轿,你已经耽误了墨予五六年了,我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儿子吧。” 楚家主母这样一开口,到让知妙的心头蓦然一紧。 且别说在东北时,是怎样的相好;知妙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第一天进楚家门时,叔祖母对她是何等的亲切,又让她上炕,又给她拿暖炉,还吩咐几个媳妇给她准备最好吃用的东西,那份热情,让她在冰冷的东北都觉得是那样的温暖。可是放到了今日,这情况却已经完全不同。从叔祖母嘴里说出来的话,竟是那样的冰冷无情,那个“您”字用得她是胆战心惊,那等客气却把她推拒的表情,让她的心都砰砰直跳。 知妙对着叔祖母磕了个头:“叔祖母,妙儿对不起您!” 楚墨予的母亲连忙转身:“哟,您可别这样,我受用不起!我只求着你放过我们家墨予,让他安安心心地留在东北,给我娶上一房长房媳妇,生两三个孙子孙女,我就比什么都省心了!” 知妙听得这话,只默默地抿住嘴唇。 楚家主母又转身道:“对了,这次我们来,除了知会你的父母这件事,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们墨予这次没有来,是因为他在东北成亲呢,上次来我家提亲的那位崔小姐,还念着我们家墨予,她们家是富户,家里又书香门第,很是懂礼,又离我们亲近,我已经又托人上门去提亲了;崔家小姐对我们家墨予很是动心,已经点头答应了,我临来时,叫我们家二媳妇已经把聘礼都给下了,也算是跟崔家订了亲,等我们回去,墨予就要和崔小姐成亲了。” 什么?! 知妙跪在那里,父亲的打骂责备,楚叔祖母的冷言嘲讽,都比不过这几句话的打击。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若说什么礼仪守制都打不跨她,怕的就是这种无法联络无法沟通,就这样被强制执行棒打鸳鸯。 知妙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紧。 但是她跪在那里,仔细地想了想,这些事情,没有见到楚墨予,都算不得数。就算是她们想要分开她和墨予,编造出来的也不一定。 于是知妙不过规规矩矩地给叔祖母磕了个头,低声道:“谢叔祖母告知。但若无墨予一日亲口告知我他已成亲,我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就算他有一日亲自来对我说,他已经另娶他人,我不过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不会再叨扰祖母家里的安生。万望祖母见谅。” 楚墨予的母亲一听这话,立时气得脸色都煞白:“你——你这个孩子,太没有脸面了!” 这等封建礼教下的女人,自从小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父母之命,大于天命,不得违抗,她刚刚都说墨予另娶了,她居然还只是给自己磕个头,还说要墨予亲自来告诉她!实在是……实在是太不要体面了! 叔祖母转过头去对楚大老爷说:“老爷,我看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今日就速速赶回去,给墨予把亲事办了,让他们断了这没有祖宗章法的念想!” 楚大老爷见到知妙如此固执,也只得站起身来。 章荣孝一见两人这般生气,连忙去拦:“叔叔,婶婶,你们千里迢迢地赶来,舟车劳顿,怎能如此就走。先在这里住上两日,好好休养一些。让我好好教训这不肖女,你们且放心,我明儿就找个婆子,把她随便嫁了,免得在这家里与我生事!” 一边说,章荣孝一边就叫阮氏:“你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张媒婆来,凭他家是什么身份地位,只把这个不肖女给我速速嫁出去!就算是那个林府的三少爷,只要人家点头,做小也给我送出去!” 阮氏一听这话,惊得脸色发白:“老爷,妙儿可是府上的嫡长女!” “长女如何?再留她在家里,只怕就要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情!给我把她嫁了,速速嫁了!”章荣孝可是气坏了。 知妙听到这些话,心头已经是凉了半截了。 以前再怎么不受宠,再怎么不讨章荣孝喜欢,她不过和知秀躲着他便是了,但是没想到,年岁越大,这嫌隙便越多,到了他抖父亲的威风,要她守礼制的时刻了。她一向知道古代女人是没有出嫁的自主权的,但是居然做小,不管对方身份地位如何也要随便把她嫁过去,这样的说法,真真正正让她这个做女儿的心都冷了。回想起当年母亲仙逝,他尚能陪她们一饭,而今生疏到连女儿的心思想法都不会再念一二的地步。 知妙跪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对章荣孝磕了个头,低声道:“父亲,多年来,女儿未曾再对父亲说过这样的话,父亲打也好,骂也罢,总之女儿这些话,是要说出口的。当年母亲仙逝,父亲心里尚能念着我们嫡房三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对我们多加保护,后又母亲进门,把小弟与母亲抚养,才算断了家里那些豺狼虎豹的念想。父亲,我不知这些年来,您是否曾反思过,我们家宅后院,不过是几个女人,怎生得就总是弄出这些你死我活的事?原不过是父亲妻妾太多,个个想要争宠,个个想要夺利,为了自己的儿子、女儿,为了将来的生活,就算是一父同胞的亲姐弟,也要痛下杀手。我知这并非我们一家宅上的事,哪门哪院,都是这样的冷酷;但父亲可曾想过,这样事情的根源,又是为何? 父亲当年对我大加鞭笞,昏睡中我就曾想过,此事之源,不过是后院之中女人太多,一夫一妻尚已是一家完满,又何必二姨娘,三姨娘,一个一个的进门。我知现时礼制,不过是家族开枝散叶,人丁兴旺为最好,但岂知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再加上这些子女,若不后院起火,才是奇怪。父亲即已经受过这些辛苦,自然也是对此深知,但请问父亲,当初为何不与母亲一礼到白头?是又对别的女人动了心,还是真的被逼纳妾?时三姨娘可是父亲当年从外头抬进来的,父亲可说对母亲当年是何等用情,但是用情还会纳妾,用情还会伤她的心,又还有何夫妻恩情所讲? 女儿自知此生此世不过是一个如母亲一样的女人,即使得上天恩蒙嫁到哪家作了嫡子的长媳,也不过要看着丈夫纳妾,小妾生子生女,又要后宅争斗,重复着母亲当年的生活,最后说不定也一如母亲一样,拼了命生个儿子,最后把自己都耗尽了,也就渺渺去了。父亲母亲把女儿养大,就只为了这样的结果?不,我想父亲母亲或许更希望女儿能幸福,能有一个温暖的家。而温暖的家,需要的首先就是一个能真爱你的男人。有那样真心疼爱你的男人,才能把你捧在掌心,才能和你相濡以沫,直到白头。 女儿的心里,墨予就是那样的男人。我只有跟着他,才有信心此生都是幸福的,我也相信墨予会为了我,与我一夫一妻,相爱到白头。或许我说什么别的都是陡劳的,但只在这里一句,我爱墨予,墨予也爱我。我们两情真心相悦,什么礼制辈份,都算不得什么。我只会和他携手并肩,恩爱终老。” 这样的话,放在当世真的没有什么过份吧?但是当知妙对着这些老古董说出来的时候,几乎在坐的四个老人都惊得目瞪口呆,简直如吓傻了一般。 他们或许从来都没有听过什么“一夫一妻”“我爱他,他爱我”“相携并肩,恩爱到白头”;这样的话,几乎是藏在古人的心底,只有那些文人骚客才会写在浓词艳赋中,怎么可能有人挂在嘴边上,而且竟然是挂在一个年龄还不及十六岁的小姑娘的嘴边!他们看知妙,真真如同看到天外飞仙一般,惊得嘴巴合不拢,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 简直足足愣了半刻,楚叔祖母先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拉着楚大老爷:“他爹,我们走吧,我实在受不了了,这是什么孩子,谁教得这样没有规矩,那些浓词字眼都跑出来了,我们家可受用不得……我们快回东北……” 章荣孝这时也反应过来,看到楚家两个转身就往外走,直气得爆跳如擂,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冲过去一手拎住知妙衣肩上的领子,咆哮着就喊:“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我今日就打死你!省得你要气死我!” 阮氏连忙去拦:“老爷,老爷先别这样……妙儿,快跟你父亲认个错,跟叔爷和叔祖母说,你以后断不会和楚小叔联络了,从此断了这个念想……” 知妙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低头,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不可能。” 章荣孝要气疯了:“这个不肖女!你们快闪开,我打死她!谁要敢拦着,一并打死!” 这里气得爆跳如雷,也不管阮氏挡在前面,章荣孝直接转身,一眼看到桌上摆着的铜烛台,一手抄过来,直接把上头的蜡烛掐了一扔,朝着知妙就狠狠地挥过来! 阮氏惊得大叫:“老爷!会打出人命的!” “你闪开!”章荣孝抓住阮氏,把她狠狠地就往旁边一推。 眼看着铜烛台朝着知妙的头就狠狠地落下来。 刹那间,忽然有人从门外冲进来,就把这烛台狠狠地一挡! 咚地一声,铜烛台砸在他的手臂上,生生地一响。眼看着鲜血就迸出来,把那烛台都染红了一片。 峰回路绝 咴—— 马声嘶鸣,跃蹄而起! 楚墨予揽住怀中的知妙,拉住马缰,直接一跃而起!马鸣风啸,一去不还! 楚大老爷和楚家主母急急地从上房里奔出来,楚墨予的母亲大叫道:“墨予,快回来!给我回来,我的儿!” 楚大老爷则换了厉声:“楚墨予,你疯了不成?!” 阮氏也急奔出来,惊叫道:“妙儿,你们可不能做傻事,这一去,就没有回头路!” 只有章荣孝从上房里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怒吼道:“反了反了,你们都反了!有本事你们就走,走了我看哪个敢回来!一去无回头,我只当这个女儿已经死了!” “老爷!”阮氏连忙拉住他。 但是,的确已没有回头路。 楚墨予自从父亲母亲急急地离了东北,又把他反锁在屋内,就知道他们定是往京内来了。其实打从知妙见了丁松要回来的时候,楚大老爷和他母亲就已经把他叫去,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那日在风雪中,他与知妙相拥的样子,早已经被家里的大管家和佣人们看在眼里,风言风语当晚就传进了父亲和母亲的耳朵里,两位老人几乎彻夜未眠,一早晨就把他叫去,想要问个明白。楚墨予当时就如知妙一般,立时跪下,承认他与妙儿的感情,只求两位老人成全。楚大老爷怒斥他,责问他可知两人的身份地位;楚母痛哭,大骂楚墨予不仁不孝,为了知妙多年不娶妻生子,叫老人嫡长房后代。楚墨予生生跪了一天一夜,两位老人依然不肯同意。 第二日楚墨予就被他两个兄弟架回了屋子,楚墨予只以为他们是看不过眼要他休息,原来却是父亲下的命令。只眼睁睁地看着屋门被落了锁,父亲和母亲反而上了马车,出门而去。楚墨予听自己的一母同胞的二弟送饭时说起,才知道父母亲是直接进了京。楚墨予求二弟把自己放出来,楚墨宁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但是兄弟两个毕竟情深,等楚父楚母已经走了两日,楚墨宁实在看不下去大哥整日在房里如困兽般,直接开锁放了他,又牵了家里最好的马给楚墨予。楚墨予来不及好好谢谢胞弟,就一路日夜不停往京里狂奔而来。 一路风餐露宿,困了在树边睡几个时辰,饿了就在路边买点干粮充饥,这一路吃尽苦头,终于在千均一发之刻赶到。 楚墨予庆幸自己在那铜烛台落下之前,挡在了知妙的面前。 他要保护她,他要给她幸福,就如她所说的一般,今生今世,他只愿和她一个人,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所以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他都要跟她在一起;不管经历什么样的磨难,他都要带她走。虽然他知道这样的做法,将要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是他已经不顾一切,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他会用他的生命,他的一切来保护她,一生一世的疼爱她直到白发苍苍! 身后的那一切呼喊都被楚墨予抛在脑后,他只揽住怀里的知妙,策动千里马,向着章府的东侧门狂奔而去! 只要穿过宅院里的东巷,奔出东侧门,他们出了颂安街,就一切安全了!从此之后,天地之间再无其他,只有他们两个,只有他们无限广阔的世界! “驾!”楚墨予挥动马鞭。 马儿嘶鸣一声,直朝着东侧门狂奔。眼看就要奔到门前,忽然从斜刺地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居然就在两个人的面前,迎着那狂驰而来的马匹,猛然张开自己的双臂,拦在马前! 千里马奔驰的速度如风如电,她突然这样跳出来,马蹄根本没有办法停伫,再迟疑半分,她就要葬身蹄下! 知妙一看到那个身影,只惊得大叫:“墨予,停下!那是我妹妹知秀!” 楚墨予自然也是认识的,他拼了命地猛拉马缰,直拉得马儿纵蹄狂嘶:咴——咴—— 马蹄高高扬起,几乎就要踏到知秀的身上! 知秀站在那里,横开双臂,面对着马啸蹄扬,竟眼睛眨也没眨,就那么直直地挺立在那里,直到马蹄扬起的冷风都几乎扑到她的脸上! “秀儿!”知妙和楚墨予在马背上几乎被扬起蹄的马儿给掀下马背去。知妙有些吃惊地大叫知秀的名字。 楚墨予连忙勒住千里马。 知秀站在那里,瞪着马背上的两人,楚墨予紧揽住知妙的手臂,知妙贴在他怀里的那一份亲昵。知秀就直直地看着他们,怔怔地,那目光里透出那么复杂的神色,对楚墨予的一丝崇仰,对知妙的一丝恋恋不舍,却还有着对他们两个人的一丝愤怒,一丝被背叛的伤痛,被伤害的怨恨,千言万语,都化在了这一处眼神里,缠绵纠结,依依不舍。 “秀……秀儿……”知妙小心翼翼地叫她的名字,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她站在这里又将如何。 身后父亲定是要派追兵追过来的,如果她和楚墨予不趁时机早点逃出去,也许这辈子,真的再也没有机会逃出去了! 可是,知妙知道,秀儿对楚墨予的心思。青春少女,情窦初开,那一丝渺渺结结的心思,都盘在他的身上。她曾经想过是否要承全妹妹和他,但是当那份感情喷薄而出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跟着剧烈地燃烧起来,已经再也没有回头路,再也没有出让的理由…… “知秀!”楚墨予见到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挡着路,心头也是分外急切,“知秀,你若有什么话,等我们安顿下来,再写信与你,好不好?” “不好!”知秀且冲口而出这两个字,听起来语气中那般愤怒和伤心。 她把手臂一收,直直地就朝着两个人的方向冲过来。 知妙不知道知秀要做什么,看她气呼呼的表情,她还以为知秀是不是要上来给自己一巴掌,又或者要把楚墨予拉下马,更或者要挡住他们,让他们再也不能一起离开。 但是知秀却一步冲到他们的面前,一手就抓住知妙的手臂! “姐姐,我嫉妒你!”知秀对着知妙,恨恨地吼出这一句话。 知妙的心头蓦然一抖,她连忙说:“秀儿,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但是都没有找到机会,秀儿……” 知秀却根本不听知妙的话,只低下头,翻开自己的荷包,脱下自己手上的玉镯,拔掉自己头上的金钗子,连小指上戴的一枚红宝石的尾戒都撸下来,直接一骨脑地塞到知妙的怀里! 知妙被她吓了一跳,这么多珠玉宝石,碎银子小金锞子,要用她的裙角才能兜住。 知秀抬起头来看着马背上的知妙和楚墨予,那双杏仁般的瞳眸里,只现出那样晶亮如星般的光芒,她握了一下知妙的手,一句话:“姐姐,替我好好爱他!” 一大颗眼泪,从知秀的眼眶里夺目而出。 知妙的心,就像是被一把利刀狠狠地刺中一般! 知秀丢下这句话,立时转身就走! 楚墨予一见到她闪开了路,也立时一拉马缰,千里马如脱了缰一般地,纵蹄就向前狂奔!知妙抓住楚墨予的胳膊,却只见到知秀已经转身入了侧门,那高挑秀致的背影,却掩不住她身后的那一抹失落…… 那一句“替我好好爱他”,生生把这一段姐妹情深几乎刺出鲜红的血来…… 知妙望着知秀的背影消失不见,眼泪,断了线般地掉下来。 马蹄跃出章府东侧门,直入人潮涌动的颂安街。 今日,绝对是恨不逢时,楚墨予驭马才出了章府的大门,只听到后面已经有大批追兵要追过来,结果才一出门,千里马冲得过猛,差点就要一头撞在另一队马车上。 两匹马交颈而过,那辆马车上的人差点要被惊马震得掀翻过去! 楚墨予连忙勒马,马车车厢里却正好有人探出头来。 这下可真是惊了,坐在车里的人,不是他人,却正是曾齐越! 曾齐越一眼就看到章知妙坐在楚墨予的怀里,两个亲昵无比的样子;刹那之间,他的眼眸里都几乎要烧出火来,但又看到洞开的章府侧门内,有几个家丁拿着棍棒就从院内大喊着跑过来: “停下!楚大少爷快停下!” “别跑!” 有人看到车门外的曾齐越,竟然对着他大喊:“二少爷,二少爷快点拦住大小姐!” 知妙听到叫声,急急地回头一看,看到那些追来的家丁,又回头看到站在马车上的曾齐越,脸上现出那样为难的神色来。 曾齐越瞪着知妙和楚墨予,眼眸乌亮乌亮的,他什么话也没说,却只是问出一句:“私奔?!” 知妙的心被这两个字说得紧紧地一颤。 他要抓她吗?还是要拦住他们,又或者和墨予…… 哪里知道曾齐越却是死死地瞪着知妙,一点一点的,那乌亮的眼眸里,火光竟然斑斑点点地就落了下去。 他忽然提住衣服,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下车直接拉住知妙的衣服,就把她一手想要拖下马来:“你上我的车!” 知妙大骇,惊慌失色地看着曾齐越。 曾齐越瞪着她:“你别那样的脸!就你们这样大大剌剌地在街上闯,不等你们出城门,就会被人追上了!你进我的车里去,我替你去拦住他们!” 知妙一惊,实在想不到,连曾齐越都是来帮她的。 她被他拖下马来,一手抱住就丢进他的马车里。 曾齐越又转身对楚墨予吼道:“她交给你了,如果她受一点委屈,我杀了你!” 楚墨予和曾齐越本是没有什么交情,但是自从那次他帮齐越诊病,已经知道曾齐越对知妙的小心思,但是却从来不曾出口而已。但是今日见到他却突然顶力相助,到令楚墨予也甚是意外。 曾齐越直接抓起马车上的马鞭,对着自己的车夫喊了一声:“带她走!出城!” “是!”车夫立时应了一声,挥马扬鞭就往前去。 楚墨予也立时拉动缰绳,对着曾齐越一语道:“多谢了。” 曾齐越却并不理他,只招呼跟着自己来的家丁们,大叫一声:“把门给我堵住!” 众家丁听到曾齐越的话,立时一拥而上,把章府的东侧门堵了个结结实实。 那辆载了知妙的马车,却摇摇晃晃地直往城东北狂奔而去,而楚墨予的千里马也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知妙坐在车里,被车轮颠得左右摇晃,但是心脏却在胸膛里砰砰直跳。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大胆而出格的事,被要求要像古代的小姐,被要求要守礼制要守规矩,被要求得她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现代人的身份,那些久远的事情仿佛成为了午夜里的梦一场。但是今时今日,她却要向自己的命运努力的抗争一次,私奔,她心里非常清楚在这个时代私奔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她和墨予都将脱离赖以生存的家族,从今之后,海天凭鱼跃,他们自此之后,要自己生活,要自己创业,要自己努力养活自己…… 她将不会再是富家的贵小姐,他也不会再是名药庄里的小神医,但幸好,他们彼此还有医药的手艺,他们或许可以到一处田野小园,开一间小小的药铺,他来诊病,她去采药,从此相夫教子,相亲相爱。无论说什么“私奔为妾”,又或者终身低下,对她一个本已经死过一次的女人来说,她还要在乎什么?!她在乎的,是那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挚爱情! 虽然马车摇晃得她几乎要跌出门去,但是她听到旁边的马蹄声,她知道他就在自己的身边,她知道,未来会更好,会更好的! 但是—— 砰! 车子像是突然撞上了什么,忽然之间就从车边涌过来一大群难民般的人潮,他们包围了马车,哄散尖叫,有的被马撞到,有的被车子擦碰!马车夫着急地稳住车子,知妙急急地在车厢内问:“怎么了?!” 车夫大叫:“不好了,大小姐,黄河决口大批难民入京,城门要关,这些人都闯涌进来了!” 什么?在这千均一发的时刻,居然就碰上什么难民入京?! 知妙惊慌失措,她连忙拉起马车的车帘来,就朝着外头望去。 几百名衣着破烂的难民,蓬头垢面地在城门口涌流拥挤,守城的士兵死死地卡着城门,不想让他们进来,但还是挡不住城门之外那成千上万的难民潮……她的马车已经被难民团团围住,楚墨予本来是跟在她的身后,但是却被这样的人潮给狠狠地哄推开来! 知妙眼看着他骑着马被隔拥在另一侧,连忙伸长了手叫他:“墨予!墨予!” 楚墨予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人潮,他连忙伸手去抓她,也大叫道:“知妙!知妙快过来!” 过去? 怎么过去……到处都是人,到处挤满了人,城门要被死死地关上,涌进来的人潮像疯了一样地包围城门口的各个人。他们饥饿、贫穷、精神崩溃,遇到吃的就往嘴里塞,看到人身上的金银就抢!甚至连像样的衣衫都抓住剥下来,疯了一样地想要抓住活下去的任何一根稻草! “知妙!快过来!”楚墨予拼命伸长了自己的手。 知妙也用力去抓他的手:“墨予!” 可是更多的人潮涌过来,把他们挤得更加分开。 就在知妙的指尖几乎要和楚墨予碰到的瞬间,突然有人在下面猛地一拉知妙的衣袖,一下子就把她从马车上给生生地拽了下去! 他们的手指就这样生生地错过,楚墨予眼睁睁地看着知妙就一下子一头栽倒在满是破衣烂裳的难民潮里! “知妙!妙儿!”楚墨予疯了一样地大叫她的名字。 可是太多太多人了,太多太多嘈杂的声音,那如海洋一般涌来的吵闹人声,已经足足地把她给淹没。 不知道有多少人拥挤着,有多少人拖拉着她的衣服,她只觉得自己头上的金钗被人拔走,身上的玉佩消失,还不知道谁来扯她的耳环,连知秀给她的几个金锞子都从袖袋里掉出来,好多人扑过来,把她整个砸压在下面。 好痛……好痛好痛的感觉……有人踩住她,她觉得看不到天空,没有阳光,她觉得要窒息了…… 墨予……墨予救我! 墨予快来救我…… 知妙想要喊出声来,但是她全身都没有了力气,被人挤在中间,她觉得自己快被人踩死了! “救命啊……救命!”知妙发出微弱的喊声。 忽然之间,有人拼命地在她的身上隔出一点空间,那么用力地大叫:“闪开!都给我闪开!” 那个人拼了命地来拉她,一握住她的手,就大声地喊:“快爬起来,跟我走!跟我走,姐姐!” 知妙蓦然张开眼睛。 却发现,这个死命钻进难民潮里,死死地拖住她的手,为她隔挡出一丝可以呼吸的空间的人,竟然是——章知同! 作者有话要说:咴—— 马声嘶鸣,跃蹄而起! 楚墨予揽住怀中的知妙,拉住马缰,直接一跃而起!马鸣风啸,一去不还! 楚大老爷和楚家主母急急地从上房里奔出来,楚墨予的母亲大叫道:“墨予,快回来!给我回来,我的儿!” 楚大老爷则换了厉声:“楚墨予,你疯了不成?!” 阮氏也急奔出来,惊叫道:“妙儿,你们可不能做傻事,这一去,就没有回头路!” 只有章荣孝从上房里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怒吼道:“反了反了,你们都反了!有本事你们就走,走了我看哪个敢回来!一去无回头,我只当这个女儿已经死了!” “老爷!”阮氏连忙拉住他。 但是,的确已没有回头路。 楚墨予自从父亲母亲急急地离了东北,又把他反锁在屋内,就知道他们定是往京内来了。其实打从知妙见了丁松要回来的时候,楚大老爷和他母亲就已经把他叫去,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那日在风雪中,他与知妙相拥的样子,早已经被家里的大管家和佣人们看在眼里,风言风语当晚就传进了父亲和母亲的耳朵里,两位老人几乎彻夜未眠,一早晨就把他叫去,想要问个明白。楚墨予当时就如知妙一般,立时跪下,承认他与妙儿的感情,只求两位老人成全。楚大老爷怒斥他,责问他可知两人的身份地位;楚母痛哭,大骂楚墨予不仁不孝,为了知妙多年不娶妻生子,叫老人嫡长房后代。楚墨予生生跪了一天一夜,两位老人依然不肯同意。 第二日楚墨予就被他两个兄弟架回了屋子,楚墨予只以为他们是看不过眼要他休息,原来却是父亲下的命令。只眼睁睁地看着屋门被落了锁,父亲和母亲反而上了马车,出门而去。楚墨予听自己的一母同胞的二弟送饭时说起,才知道父母亲是直接进了京。楚墨予求二弟把自己放出来,楚墨宁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但是兄弟两个毕竟情深,等楚父楚母已经走了两日,楚墨宁实在看不下去大哥整日在房里如困兽般,直接开锁放了他,又牵了家里最好的马给楚墨予。楚墨予来不及好好谢谢胞弟,就一路日夜不停往京里狂奔而来。 一路风餐露宿,困了在树边睡几个时辰,饿了就在路边买点干粮充饥,这一路吃尽苦头,终于在千均一发之刻赶到。 楚墨予庆幸自己在那铜烛台落下之前,挡在了知妙的面前。 他要保护她,他要给她幸福,就如她所说的一般,今生今世,他只愿和她一个人,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所以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他都要跟她在一起;不管经历什么样的磨难,他都要带她走。虽然他知道这样的做法,将要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是他已经不顾一切,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他会用他的生命,他的一切来保护她,一生一世的疼爱她直到白发苍苍! 身后的那一切呼喊都被楚墨予抛在脑后,他只揽住怀里的知妙,策动千里马,向着章府的东侧门狂奔而去! 只要穿过宅院里的东巷,奔出东侧门,他们出了颂安街,就一切安全了!从此之后,天地之间再无其他,只有他们两个,只有他们无限广阔的世界! “驾!”楚墨予挥动马鞭。 马儿嘶鸣一声,直朝着东侧门狂奔。眼看就要奔到门前,忽然从斜刺地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居然就在两个人的面前,迎着那狂驰而来的马匹,猛然张开自己的双臂,拦在马前! 千里马奔驰的速度如风如电,她突然这样跳出来,马蹄根本没有办法停伫,再迟疑半分,她就要葬身蹄下! 知妙一看到那个身影,只惊得大叫:“墨予,停下!那是我妹妹知秀!” 楚墨予自然也是认识的,他拼了命地猛拉马缰,直拉得马儿纵蹄狂嘶:咴——咴—— 马蹄高高扬起,几乎就要踏到知秀的身上! 知秀站在那里,横开双臂,面对着马啸蹄扬,竟眼睛眨也没眨,就那么直直地挺立在那里,直到马蹄扬起的冷风都几乎扑到她的脸上! “秀儿!”知妙和楚墨予在马背上几乎被扬起蹄的马儿给掀下马背去。知妙有些吃惊地大叫知秀的名字。 楚墨予连忙勒住千里马。 知秀站在那里,瞪着马背上的两人,楚墨予紧揽住知妙的手臂,知妙贴在他怀里的那一份亲昵。知秀就直直地看着他们,怔怔地,那目光里透出那么复杂的神色,对楚墨予的一丝崇仰,对知妙的一丝恋恋不舍,却还有着对他们两个人的一丝愤怒,一丝被背叛的伤痛,被伤害的怨恨,千言万语,都化在了这一处眼神里,缠绵纠结,依依不舍。 “秀……秀儿……”知妙小心翼翼地叫她的名字,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她站在这里又将如何。 身后父亲定是要派追兵追过来的,如果她和楚墨予不趁时机早点逃出去,也许这辈子,真的再也没有机会逃出去了! 可是,知妙知道,秀儿对楚墨予的心思。青春少女,情窦初开,那一丝渺渺结结的心思,都盘在他的身上。她曾经想过是否要承全妹妹和他,但是当那份感情喷薄而出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跟着剧烈地燃烧起来,已经再也没有回头路,再也没有出让的理由…… “知秀!”楚墨予见到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挡着路,心头也是分外急切,“知秀,你若有什么话,等我们安顿下来,再写信与你,好不好?” “不好!”知秀且冲口而出这两个字,听起来语气中那般愤怒和伤心。 她把手臂一收,直直地就朝着两个人的方向冲过来。 知妙不知道知秀要做什么,看她气呼呼的表情,她还以为知秀是不是要上来给自己一巴掌,又或者要把楚墨予拉下马,更或者要挡住他们,让他们再也不能一起离开。 但是知秀却一步冲到他们的面前,一手就抓住知妙的手臂! “姐姐,我嫉妒你!”知秀对着知妙,恨恨地吼出这一句话。 知妙的心头蓦然一抖,她连忙说:“秀儿,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但是都没有找到机会,秀儿……” 知秀却根本不听知妙的话,只低下头,翻开自己的荷包,脱下自己手上的玉镯,拔掉自己头上的金钗子,连小指上戴的一枚红宝石的尾戒都撸下来,直接一骨脑地塞到知妙的怀里! 知妙被她吓了一跳,这么多珠玉宝石,碎银子小金锞子,要用她的裙角才能兜住。 知秀抬起头来看着马背上的知妙和楚墨予,那双杏仁般的瞳眸里,只现出那样晶亮如星般的光芒,她握了一下知妙的手,一句话:“姐姐,替我好好爱他!” 一大颗眼泪,从知秀的眼眶里夺目而出。 知妙的心,就像是被一把利刀狠狠地刺中一般! 知秀丢下这句话,立时转身就走! 楚墨予一见到她闪开了路,也立时一拉马缰,千里马如脱了缰一般地,纵蹄就向前狂奔!知妙抓住楚墨予的胳膊,却只见到知秀已经转身入了侧门,那高挑秀致的背影,却掩不住她身后的那一抹失落…… 那一句“替我好好爱他”,生生把这一段姐妹情深几乎刺出鲜红的血来…… 知妙望着知秀的背影消失不见,眼泪,断了线般地掉下来。 马蹄跃出章府东侧门,直入人潮涌动的颂安街。 今日,绝对是恨不逢时,楚墨予驭马才出了章府的大门,只听到后面已经有大批追兵要追过来,结果才一出门,千里马冲得过猛,差点就要一头撞在另一队马车上。 两匹马交颈而过,那辆马车上的人差点要被惊马震得掀翻过去! 楚墨予连忙勒马,马车车厢里却正好有人探出头来。 这下可真是惊了,坐在车里的人,不是他人,却正是曾齐越! 曾齐越一眼就看到章知妙坐在楚墨予的怀里,两个亲昵无比的样子;刹那之间,他的眼眸里都几乎要烧出火来,但又看到洞开的章府侧门内,有几个家丁拿着棍棒就从院内大喊着跑过来: “停下!楚大少爷快停下!” “别跑!” 有人看到车门外的曾齐越,竟然对着他大喊:“二少爷,二少爷快点拦住大小姐!” 知妙听到叫声,急急地回头一看,看到那些追来的家丁,又回头看到站在马车上的曾齐越,脸上现出那样为难的神色来。 曾齐越瞪着知妙和楚墨予,眼眸乌亮乌亮的,他什么话也没说,却只是问出一句:“私奔?!” 知妙的心被这两个字说得紧紧地一颤。 他要抓她吗?还是要拦住他们,又或者和墨予…… 哪里知道曾齐越却是死死地瞪着知妙,一点一点的,那乌亮的眼眸里,火光竟然斑斑点点地就落了下去。 他忽然提住衣服,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下车直接拉住知妙的衣服,就把她一手想要拖下马来:“你上我的车!” 知妙大骇,惊慌失色地看着曾齐越。 曾齐越瞪着她:“你别那样的脸!就你们这样大大剌剌地在街上闯,不等你们出城门,就会被人追上了!你进我的车里去,我替你去拦住他们!” 知妙一惊,实在想不到,连曾齐越都是来帮她的。 她被他拖下马来,一手抱住就丢进他的马车里。 曾齐越又转身对楚墨予吼道:“她交给你了,如果她受一点委屈,我杀了你!” 楚墨予和曾齐越本是没有什么交情,但是自从那次他帮齐越诊病,已经知道曾齐越对知妙的小心思,但是却从来不曾出口而已。但是今日见到他却突然顶力相助,到令楚墨予也甚是意外。 曾齐越直接抓起马车上的马鞭,对着自己的车夫喊了一声:“带她走!出城!” “是!”车夫立时应了一声,挥马扬鞭就往前去。 楚墨予也立时拉动缰绳,对着曾齐越一语道:“多谢了。” 曾齐越却并不理他,只招呼跟着自己来的家丁们,大叫一声:“把门给我堵住!” 众家丁听到曾齐越的话,立时一拥而上,把章府的东侧门堵了个结结实实。 那辆载了知妙的马车,却摇摇晃晃地直往城东北狂奔而去,而楚墨予的千里马也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知妙坐在车里,被车轮颠得左右摇晃,但是心脏却在胸膛里砰砰直跳。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大胆而出格的事,被要求要像古代的小姐,被要求要守礼制要守规矩,被要求得她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现代人的身份,那些久远的事情仿佛成为了午夜里的梦一场。但是今时今日,她却要向自己的命运努力的抗争一次,私奔,她心里非常清楚在这个时代私奔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她和墨予都将脱离赖以生存的家族,从今之后,海天凭鱼跃,他们自此之后,要自己生活,要自己创业,要自己努力养活自己…… 她将不会再是富家的贵小姐,他也不会再是名药庄里的小神医,但幸好,他们彼此还有医药的手艺,他们或许可以到一处田野小园,开一间小小的药铺,他来诊病,她去采药,从此相夫教子,相亲相爱。无论说什么“私奔为妾”,又或者终身低下,对她一个本已经死过一次的女人来说,她还要在乎什么?!她在乎的,是那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挚爱情! 虽然马车摇晃得她几乎要跌出门去,但是她听到旁边的马蹄声,她知道他就在自己的身边,她知道,未来会更好,会更好的! 但是—— 砰! 车子像是突然撞上了什么,忽然之间就从车边涌过来一大群难民般的人潮,他们包围了马车,哄散尖叫,有的被马撞到,有的被车子擦碰!马车夫着急地稳住车子,知妙急急地在车厢内问:“怎么了?!” 车夫大叫:“不好了,大小姐,黄河决口大批难民入京,城门要关,这些人都闯涌进来了!” 什么?在这千均一发的时刻,居然就碰上什么难民入京?! 知妙惊慌失措,她连忙拉起马车的车帘来,就朝着外头望去。 几百名衣着破烂的难民,蓬头垢面地在城门口涌流拥挤,守城的士兵死死地卡着城门,不想让他们进来,但还是挡不住城门之外那成千上万的难民潮……她的马车已经被难民团团围住,楚墨予本来是跟在她的身后,但是却被这样的人潮给狠狠地哄推开来! 知妙眼看着他骑着马被隔拥在另一侧,连忙伸长了手叫他:“墨予!墨予!” 楚墨予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人潮,他连忙伸手去抓她,也大叫道:“知妙!知妙快过来!” 过去? 怎么过去……到处都是人,到处挤满了人,城门要被死死地关上,涌进来的人潮像疯了一样地包围城门口的各个人。他们饥饿、贫穷、精神崩溃,遇到吃的就往嘴里塞,看到人身上的金银就抢!甚至连像样的衣衫都抓住剥下来,疯了一样地想要抓住活下去的任何一根稻草! “知妙!快过来!”楚墨予拼命伸长了自己的手。 知妙也用力去抓他的手:“墨予!” 可是更多的人潮涌过来,把他们挤得更加分开。 就在知妙的指尖几乎要和楚墨予碰到的瞬间,突然有人在下面猛地一拉知妙的衣袖,一下子就把她从马车上给生生地拽了下去! 他们的手指就这样生生地错过,楚墨予眼睁睁地看着知妙就一下子一头栽倒在满是破衣烂裳的难民潮里! “知妙!妙儿!”楚墨予疯了一样地大叫她的名字。 可是太多太多人了,太多太多嘈杂的声音,那如海洋一般涌来的吵闹人声,已经足足地把她给淹没。 不知道有多少人拥挤着,有多少人拖拉着她的衣服,她只觉得自己头上的金钗被人拔走,身上的玉佩消失,还不知道谁来扯她的耳环,连知秀给她的几个金锞子都从袖袋里掉出来,好多人扑过来,把她整个砸压在下面。 好痛……好痛好痛的感觉……有人踩住她,她觉得看不到天空,没有阳光,她觉得要窒息了…… 墨予……墨予救我! 墨予快来救我…… 知妙想要喊出声来,但是她全身都没有了力气,被人挤在中间,她觉得自己快被人踩死了! “救命啊……救命!”知妙发出微弱的喊声。 忽然之间,有人拼命地在她的身上隔出一点空间,那么用力地大叫:“闪开!都给我闪开!” 那个人拼了命地来拉她,一握住她的手,就大声地喊:“快爬起来,跟我走!跟我走,姐姐!” 知妙蓦然张开眼睛。 却发现,这个死命钻进难民潮里,死死地拖住她的手,为她隔挡出一丝可以呼吸的空间的人,竟然是——章知同! 这两天看的人特别少,看我都这样给力的情况下,求冒泡 再求戒断黑咖啡的方法,我上瘾了,只要不喝就头疼眼酸腰痛。。。求。。。 手足无情 “姐姐,你且到这个巷子里等我,我去找小叔回来。”知同拼了命般地把知妙从人群里拉出来,直牵着她的手,绕过那些汹涌的人潮,把她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指着那边一个看起来无人的小巷就对她说。 知妙看了看那巷子一眼,仿佛有些熟悉。 又回头看看知同,他拽着她的手,许多年来他们姐弟不曾多语一句话,但如今才有手足同胞般的感觉。知妙不禁想自己先前些时候,总是和知秀心里头还防着知同,这等危机时刻,他竟然救了她,还是让她心内感激不尽。 “知同,你万事要小心。”知妙叮嘱知同一句。 知同只点点头,把她往那小巷里一推:“姐姐放心。” 知妙踏进那巷子,待回头:“知同,千万小……” 她的话还未说完,忽然之间就觉得自己背后冷风一动,接着就看到一双手臂突然就伸到她的面前来,一手把她的脖子一卡,另一手拿了一块白色的粗布巾,直接就把她的口鼻用力一捂! 知妙心头大惊! 这等动作,她实在太熟悉明白,这分明是打劫的贼人才会做的动作! 果真没错,身后那人直接把她的脖子一勒,口唇都捂住,生生地就往巷子里面用力地拖! 知妙惊慌失措,惊呼道:“放开我!放开……唔……放……” 无奈她只有十五岁的年纪,身体又是贵家千金大小姐,自然没有几分力气的,身后那人又足足高出她一个头,膀阔腰圆,勒住她的手臂捂住她脸的手掌都几乎在刹时间就把她勒死!她根本动弹不得,生生地就被人往巷子深处拖过去! 完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所遇非人!居然就在这个巷子里,知同……墨予……救我!墨予快来救救我! 知妙心底里惊叫,身体却还是拼了命地挣扎,但是身后人实在太过强壮,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她整个人都拖拉到了巷子里的一个黑屋子里。他一把她弄进来,立时就有人马上掩门。知妙心想完了,会不会是那些难民,打算把她身上的东西抢光再把她杀了焚尸?! 她难道就要死在这里吗? 知妙心慌万分,但是却在心底仔细打算。 这两个把她劫过来的粗壮男人,穿着粗布旧衣,五大三粗,却借着屋子里唯一一扇破旧的纸窗透过来的光线,一眼看到这个被绑过来的年轻女子。掩门的那个立时转身奸笑道:“喂,这小妞长得不错啊,果然是大府里养起来的,细皮嫩肉的。” 掩门的瘦个子伸手过来就想要摸知妙的脸一把。 拖着知妙进门的粗壮男人却把他的手一隔,道:“别乱动,没少爷的吩咐,把她做了,别说钱拿不到,连那小少爷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知妙把脸一扭,没有让那瘦子碰到。 瘦子纳笑道:“我不也是没见过大府里的小姐,想摸下而已。” 知妙听他们的话,知道他们不会立刻对她动手,心里头到是放下了一点,但是这话中的“小少爷”又会是谁?虽然常常看到什么这类被劫持的把戏,但是她毕竟不是古代的女人,会要死要活的,她现在重要的是先要发现自己在哪里,再想办法把自己救出去! 知妙想好,便先抬起头来打量一下这个地方。 趁着纸窗扇微弱的光线,她才蓦然发现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难怪会让她觉得分外熟悉,且记得几年前,知微丢了的时候,她就是在这里找到的曾齐越和知微!那个小小城隍庙,庙里一切依旧,只是似乎更加落败,更加破旧。 看来她和这个地方的确有缘,生生死死都在这间庙里了! 这时壮汉已经拿来了绳索,把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都是一捆,手臂绑得死死的,手腕也紧紧地拴住。知妙悄悄地在他绑的时候把拳头攥起来,而且两个拳头横着隔在一起;这是她当年看电视上防狼妙招上所说的,一定要这样攥起拳头来,才能在施害人看起来捆绑得很紧的情况下,为自己的手臂争取一些宽松和脱困的空隙。这古人并不明白,只是觉得把她死死地绑住,扔在一边。 知妙虽然知道向这些人求饶没有什么用,但还是开口道:“两位大哥,你们绑我,不过是为了钱,你们想要多少,我身上有碎银锞子,头上有金钗,你们放了我,要多少钱我都让家里送来,行不行?” 瘦子一听立刻眼冒金星,道:“你有多少钱?你家能给我们多少钱?” 知妙连忙说:“多少都可以!只要你们放了我!” 瘦子眼里都要泛起金元宝了,壮汉却把瘦子一推:“别听她胡说!我们要放了她,她转身就会叫官府来抓我们了!” 知妙一听这话,连忙叫道:“不会的,绝不会的!” 瘦子到是有点心动了的样,向着知妙凑过来,这时城隍庙的门被狠狠一推,有人在门外叫道:“你若敢听她的,我就杀了你!” 瘦子吓得向后一退,壮汉连忙叫道:“小少爷。” 这人背光而立,庙门外的阳光投在他的背后,只映出那么灿烂的光线,朝向里侧的脸孔,掩在阴影里浑浑看不清。知妙努力地眯着眼睛,也看不清这个被称小少爷的人会是谁…… 直到他一步踏进庙里,庙门关闭。 幽幽暗影之下,身形单薄,表情冰冷,目光阴狠的模样,才让知妙大吃一惊! “知同!” 章知同站在知妙的面前,细高的身形,单薄而瘦弱。知妙几乎有几年都没有仔细地看过这个弟弟了,且不说他母亲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在这个冰冷的府里,几乎明哲保身才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情。知同也不过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唯一的同母同父的那个小妹妹,又因为当年闹出了那样的事情,被章荣孝叫两个老嬷嬷养在了别院。知同在诺大的府里除了两个小丫头,几乎是无遮无靠的,比当年失了母亲的她们,几乎更加可怜。 如今知妙看到知同冷冷地白着一张脸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心里说不出知同要做什么,但是明显的这两个人都是知同所找来的,难不成他因为当年的事情怀恨在心,所以要在这里杀了她为母亲报仇?假使她真的死在这里了,那么一切真的灰飞烟灭,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知同冷冷地站在知妙的面前,低下头来看着知妙。 细长的眼眸里,神色如冰如箭。他冷言道:“姐姐不必害怕,我把你绑来这里,并非想杀你泄恨。” 知妙一怔,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你想如何?” 知同从自己的袖筒里拿出一张纸来,对着知妙面前一展:“我只需要你把这个签字画押。” 知妙一愣,低头看下去。 这知同手里拿着的,竟是一纸契约,约是写给章荣孝的,契约上竟写着,要章荣孝把知微将要继承的家产分给知同一半,他拿了这些钱,自然会放她走;如果不然,他就直接杀了她。 知妙一看这种伪作之信,当然不肯应承:“知同,你写出这种书信,你以为父亲会把财产分与你?!” “为什么不分?”知同瞪着她,“我不过是让知微分一半家产给我,还留着另一半给你那亲爱的弟弟呢。不过就看你这位嫡长女在那老东西的心里和知微看不看中你。不过,你别又抬出什么嫡庶有别的名头来压我,我是投胎投错了,没和你们投在同一个娘亲的肚子里,但这是我的错吗?这是我能操控的吗?我和知微同为一父兄弟,凭什么家里家财万贯都由他任意挥霍,为什么我一个庶出的就要拿上几亩薄田,灰溜溜地滚出去过日子?他是家里的儿子,我不是吗?他是人,我不是吗?!” 知同一步踏过来,狠狠地揪住知妙的衣领。 “我告诉你,章知妙,我恨你们嫡房里的每一个,你,知秀,知微,我恨不得杀了你们,我恨不得把你们千刀万剐!你们害死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有错,她是为了争宠不择手段,但是这个府里的冷漠无情,父亲的冷血,母亲的身份地位,她不争取能有机会吗?她不争宠能活下去吗?她老老实实的,我们这些做孩子的又能得到什么?将来不一样如父亲的兄弟一样,被赶出府去,在什么偏远蜀地一辈子不能还京!”知同恨恨地说,眼瞳里如冰霜冷箭,“母亲是因为有着一颗宠爱我们的心,就如同你们的母亲要宠爱你们,为你们争得一个嫡房的地位,这种母爱,有什么错?!错就错在她没有高贵的身份,错就错在她不是父亲的嫡室!” 知妙被知同骂得怔住,紧锁着眉头望着知同。 “所以,她死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她死了,她就解脱了,她出殡的时候,我就对她说了,下辈子再投胎,请她看好了生身父母,宁愿生在小门小户的嫡妻怀里,也不要再生在旁门侧院的贵姨娘的身下!她死了,她归仙解脱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在这个府里为这一切承担!”知同说着,眼圈泛红,但表情冷漠,“无论我做得再好,父亲都不会看到,无论我再读多少书,都不过是个庶子被赶出门的下场!我早已经看明白了!所以,你的嫡亲弟弟不是最听你的话?只要你把这份书签了,我就放你走,你和你的小表叔,天涯海角快活去!如果你不肯签,我就直接杀了你!” 知妙被知同恨恨的表情弄得有些愕然,但随即她平定了一下心思,又说道:“知同,我知道这些年你辛苦,但是与你母亲的事情,也并非我本意。而且你让我签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处?我不过是这个章家的长女,而且我即将离开这里,你让我签,他们也未必会听我的话,签与不签,他们又怎么可能把家产分给你?” 知同冷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们不会仅凭这一书就会分家产给我,但是如果连这书信加上你的一只手呢?如果加上你的命呢?章家的家业和你的命,就看你在那个老东西心里的份量了。而且,大姐姐你不是本事大的狠,一个东北药庄的小表叔,一个曾府的二少爷,哪个不是倾心与你?即使是他们两个人身上,也能刮下大大的油水。若是他们愿意拿几百万两银子给我,我也从此离开章家,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几百万两?!”知妙惊呼,“知同你疯了!” “我疯了又怎样!” 知同被她那个同情的眼光看得火起,直接抓住她的手,“你给我签,快签!” “我不会签的!”知妙大叫。 知同却根本不管,叫旁边的壮汉:“把笔墨拿过来,松开她的右手!” 瘦子连忙拿了笔墨来,而那个壮汉解开知妙的绳子,一手扣住她的左手,一手放开她的右手。知同直接就抓住知妙的右手,把毛笔塞进她的手掌里:“签!你给我快签!” “我不会签的!”知妙大叫,“别说什么嫡庶有别的话,知同你若努力上进,父亲不会看不到,将来你也未必就是被赶出家门的结果,只要你努力,父亲一定还是会对你……” “别说那些废话!”知同狠狠地按住知妙的手,“给我签了!” “我不签!”知妙大叫。 知同真的怒了,他一手就夺掉知妙手里的笔,把她的右手狠狠地就往砚台上一按,沾了满手的墨汁,然后就往那书信上用力地按下去! “你不签,就给我按指印!” “不,知同!”知妙大叫。 知同死死地掐住她的手腕,力气巨大的几乎都要把她的皮肤磨破。“你再说一个不字,我就把你的手剁下来按!” 知妙惊骇,奋力挣扎。 知同大叫:“把刀拿来!” 壮汉立刻从身后摸出一把利刀,递给知同。知同接过那刀,眼睛眨也不眨地狠狠就朝着知妙的右手生生地剁下去! 知妙只看到寒光一闪,自己的右手就要被知同按着腕处生生砍断! “啊!” 不过,惨叫的不是知妙,却是知同。 知妙趁他手起刀落的片刻,一手抓住那块石砚台,用尽全身的力气就朝着知同的额头上狠狠地一挥! 砰地一大声,鲜血和墨汁同时迸了出来。 知同手里的刀当地一声落在地上,知妙又是转身一甩,那块砚台又狠狠地砸在那个壮汉的鼻子上! 壮汉被砸是眼冒金星,捂着鼻子后退,墨汁糊了一脸一头。 知妙连忙挣开,拼命地往外跑。 知同捂住自己额头上的伤口,对着瘦子大叫:“给我抓住她!直接勒死她!死了再把手切下来!” 绑架的恼羞成怒,直接要撕票了! 知妙不知道今天自己还有没有神运,能够死里逃生,但是跑是一死,留也是一死,还不如拼尽全力,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拼了命往那个虚掩上的庙门跑去,但还没有抓到门框,就已经被瘦子在身后用力一抓,死死地扯住了她的袖子。知妙拼了命的挣扎,瘦子的力气也很大,只听嘶的一声,她的整个袖子都被撕开,手臂上被瘦子狠狠地抓出五道血印! 知妙疼得身子一抖,却还是挣扎着想往前扑,但是瘦子却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来,生生地就往她背后一拳! 咚! 知妙被打得狠狠跌在地上,额头撞在青石台阶上,鲜红的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瘦子扑过来,死死地按住她,大叫道:“小少爷,抓住了,怎么处置?” “把手剁下来,勒死!”知同拿布巾按住自己的伤口。 瘦子叫道:“勒死太浪费了,少爷,把她手砍了,身子给我吧!” 知同恨恨地望知妙一眼,怒道:“好,你给我把她弄死!” 瘦子立刻掐住知妙的脖子,从怀里抽刀。眼看着就要一刀划向知妙的那只右手,知妙只觉得完了完了,今天真的完了…… 庙门外忽然却传出一声:“就在这里!” 知妙耳尖地听到这声音,立时拼了命的大叫:“救命啊!” 这一声,足足穿破半空! 知同惊骇,拿着手里的布巾就来死死地捂住她的嘴,瘦子还要来割知妙的手,知同却叫:“割她的脖子!杀了她!” 瘦子也被吓坏了,一刀就朝着知妙的脖子上抹了过去! 噗——血喷溅出来的这一刻,庙门被狠狠地推开! 赤红的血点几乎溅了奔进来的那人一脸一身! “章知妙!” 来人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他疯了一样地冲进来,对着按住知妙的那个瘦子就是拼尽全力地一拳!瘦子简直被打得飞了出去!而知同也被吓了一大跳,他连忙后退两步,但是来的人已经疯了!看到知妙浑身是血,他已经像是自己被人杀了一般! 直接抄起庙里破旧碎裂的椅子,狠狠地,不要命一般地就砸向章知同!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砰!哐! 椅子从知同的头上兜头砸下来,碎成千片万片! 知同咣地一声向着后面倒下去。 知妙的血,已经从脖颈上的伤口咕咚咕咚地流出来,一片一片,一地一地…… 他扑过去,疯了般地抱住她,用自己的手去遮她的伤口,用自己的衣袖想要阻止她喷流而出的鲜血—— “知妙!知妙!你醒醒!你醒醒!”他抱住知妙,大喊出声,从未在人眼落过一滴眼泪的他,泪如雨下。 知妙瘫软在他的怀里,张开眼睛,只看到他清秀的脸庞,乌亮的眼瞳。 竟然……是曾齐越。 原来她临死之前,看到的不是楚墨予,竟是曾齐越。 她想笑,但是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连嘴角都再也不能动上一动,整个人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知妙!妙儿!”曾齐越死死地抱住她,泪雨滂沱。 丁松带着人冲进来,见满地是血,惊叫:“二少爷!” “杀光!把他们全给我杀光!”曾齐越抱着知妙,心如刀割。 作者有话要说:“姐姐,你且到这个巷子里等我,我去找小叔回来。”知同拼了命般地把知妙从人群里拉出来,直牵着她的手,绕过那些汹涌的人潮,把她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指着那边一个看起来无人的小巷就对她说。 知妙看了看那巷子一眼,仿佛有些熟悉。 又回头看看知同,他拽着她的手,许多年来他们姐弟不曾多语一句话,但如今才有手足同胞般的感觉。知妙不禁想自己先前些时候,总是和知秀心里头还防着知同,这等危机时刻,他竟然救了她,还是让她心内感激不尽。 “知同,你万事要小心。”知妙叮嘱知同一句。 知同只点点头,把她往那小巷里一推:“姐姐放心。” 知妙踏进那巷子,待回头:“知同,千万小……” 她的话还未说完,忽然之间就觉得自己背后冷风一动,接着就看到一双手臂突然就伸到她的面前来,一手把她的脖子一卡,另一手拿了一块白色的粗布巾,直接就把她的口鼻用力一捂! 知妙心头大惊! 这等动作,她实在太熟悉明白,这分明是打劫的贼人才会做的动作! 果真没错,身后那人直接把她的脖子一勒,口唇都捂住,生生地就往巷子里面用力地拖! 知妙惊慌失措,惊呼道:“放开我!放开……唔……放……” 无奈她只有十五岁的年纪,身体又是贵家千金大小姐,自然没有几分力气的,身后那人又足足高出她一个头,膀阔腰圆,勒住她的手臂捂住她脸的手掌都几乎在刹时间就把她勒死!她根本动弹不得,生生地就被人往巷子深处拖过去! 完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所遇非人!居然就在这个巷子里,知同……墨予……救我!墨予快来救救我! 知妙心底里惊叫,身体却还是拼了命地挣扎,但是身后人实在太过强壮,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她整个人都拖拉到了巷子里的一个黑屋子里。他一把她弄进来,立时就有人马上掩门。知妙心想完了,会不会是那些难民,打算把她身上的东西抢光再把她杀了焚尸?! 她难道就要死在这里吗? 知妙心慌万分,但是却在心底仔细打算。 这两个把她劫过来的粗壮男人,穿着粗布旧衣,五大三粗,却借着屋子里唯一一扇破旧的纸窗透过来的光线,一眼看到这个被绑过来的年轻女子。掩门的那个立时转身奸笑道:“喂,这小妞长得不错啊,果然是大府里养起来的,细皮嫩肉的。” 掩门的瘦个子伸手过来就想要摸知妙的脸一把。 拖着知妙进门的粗壮男人却把他的手一隔,道:“别乱动,没少爷的吩咐,把她做了,别说钱拿不到,连那小少爷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知妙把脸一扭,没有让那瘦子碰到。 瘦子纳笑道:“我不也是没见过大府里的小姐,想摸下而已。” 知妙听他们的话,知道他们不会立刻对她动手,心里头到是放下了一点,但是这话中的“小少爷”又会是谁?虽然常常看到什么这类被劫持的把戏,但是她毕竟不是古代的女人,会要死要活的,她现在重要的是先要发现自己在哪里,再想办法把自己救出去! 知妙想好,便先抬起头来打量一下这个地方。 趁着纸窗扇微弱的光线,她才蓦然发现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难怪会让她觉得分外熟悉,且记得几年前,知微丢了的时候,她就是在这里找到的曾齐越和知微!那个小小城隍庙,庙里一切依旧,只是似乎更加落败,更加破旧。 看来她和这个地方的确有缘,生生死死都在这间庙里了! 这时壮汉已经拿来了绳索,把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都是一捆,手臂绑得死死的,手腕也紧紧地拴住。知妙悄悄地在他绑的时候把拳头攥起来,而且两个拳头横着隔在一起;这是她当年看电视上防狼妙招上所说的,一定要这样攥起拳头来,才能在施害人看起来捆绑得很紧的情况下,为自己的手臂争取一些宽松和脱困的空隙。这古人并不明白,只是觉得把她死死地绑住,扔在一边。 知妙虽然知道向这些人求饶没有什么用,但还是开口道:“两位大哥,你们绑我,不过是为了钱,你们想要多少,我身上有碎银锞子,头上有金钗,你们放了我,要多少钱我都让家里送来,行不行?” 瘦子一听立刻眼冒金星,道:“你有多少钱?你家能给我们多少钱?” 知妙连忙说:“多少都可以!只要你们放了我!” 瘦子眼里都要泛起金元宝了,壮汉却把瘦子一推:“别听她胡说!我们要放了她,她转身就会叫官府来抓我们了!” 知妙一听这话,连忙叫道:“不会的,绝不会的!” 瘦子到是有点心动了的样,向着知妙凑过来,这时城隍庙的门被狠狠一推,有人在门外叫道:“你若敢听她的,我就杀了你!” 瘦子吓得向后一退,壮汉连忙叫道:“小少爷。” 这人背光而立,庙门外的阳光投在他的背后,只映出那么灿烂的光线,朝向里侧的脸孔,掩在阴影里浑浑看不清。知妙努力地眯着眼睛,也看不清这个被称小少爷的人会是谁…… 直到他一步踏进庙里,庙门关闭。 幽幽暗影之下,身形单薄,表情冰冷,目光阴狠的模样,才让知妙大吃一惊! “知同!” 章知同站在知妙的面前,细高的身形,单薄而瘦弱。知妙几乎有几年都没有仔细地看过这个弟弟了,且不说他母亲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在这个冰冷的府里,几乎明哲保身才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情。知同也不过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唯一的同母同父的那个小妹妹,又因为当年闹出了那样的事情,被章荣孝叫两个老嬷嬷养在了别院。知同在诺大的府里除了两个小丫头,几乎是无遮无靠的,比当年失了母亲的她们,几乎更加可怜。 如今知妙看到知同冷冷地白着一张脸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心里说不出知同要做什么,但是明显的这两个人都是知同所找来的,难不成他因为当年的事情怀恨在心,所以要在这里杀了她为母亲报仇?假使她真的死在这里了,那么一切真的灰飞烟灭,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知同冷冷地站在知妙的面前,低下头来看着知妙。 细长的眼眸里,神色如冰如箭。他冷言道:“姐姐不必害怕,我把你绑来这里,并非想杀你泄恨。” 知妙一怔,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你想如何?” 知同从自己的袖筒里拿出一张纸来,对着知妙面前一展:“我只需要你把这个签字画押。” 知妙一愣,低头看下去。 这知同手里拿着的,竟是一纸契约,约是写给章荣孝的,契约上竟写着,要章荣孝把知微将要继承的家产分给知同一半,他拿了这些钱,自然会放她走;如果不然,他就直接杀了她。 知妙一看这种伪作之信,当然不肯应承:“知同,你写出这种书信,你以为父亲会把财产分与你?!” “为什么不分?”知同瞪着她,“我不过是让知微分一半家产给我,还留着另一半给你那亲爱的弟弟呢。不过就看你这位嫡长女在那老东西的心里和知微看不看中你。不过,你别又抬出什么嫡庶有别的名头来压我,我是投胎投错了,没和你们投在同一个娘亲的肚子里,但这是我的错吗?这是我能操控的吗?我和知微同为一父兄弟,凭什么家里家财万贯都由他任意挥霍,为什么我一个庶出的就要拿上几亩薄田,灰溜溜地滚出去过日子?他是家里的儿子,我不是吗?他是人,我不是吗?!” 知同一步踏过来,狠狠地揪住知妙的衣领。 “我告诉你,章知妙,我恨你们嫡房里的每一个,你,知秀,知微,我恨不得杀了你们,我恨不得把你们千刀万剐!你们害死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有错,她是为了争宠不择手段,但是这个府里的冷漠无情,父亲的冷血,母亲的身份地位,她不争取能有机会吗?她不争宠能活下去吗?她老老实实的,我们这些做孩子的又能得到什么?将来不一样如父亲的兄弟一样,被赶出府去,在什么偏远蜀地一辈子不能还京!”知同恨恨地说,眼瞳里如冰霜冷箭,“母亲是因为有着一颗宠爱我们的心,就如同你们的母亲要宠爱你们,为你们争得一个嫡房的地位,这种母爱,有什么错?!错就错在她没有高贵的身份,错就错在她不是父亲的嫡室!” 知妙被知同骂得怔住,紧锁着眉头望着知同。 “所以,她死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她死了,她就解脱了,她出殡的时候,我就对她说了,下辈子再投胎,请她看好了生身父母,宁愿生在小门小户的嫡妻怀里,也不要再生在旁门侧院的贵姨娘的身下!她死了,她归仙解脱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在这个府里为这一切承担!”知同说着,眼圈泛红,但表情冷漠,“无论我做得再好,父亲都不会看到,无论我再读多少书,都不过是个庶子被赶出门的下场!我早已经看明白了!所以,你的嫡亲弟弟不是最听你的话?只要你把这份书签了,我就放你走,你和你的小表叔,天涯海角快活去!如果你不肯签,我就直接杀了你!” 知妙被知同恨恨的表情弄得有些愕然,但随即她平定了一下心思,又说道:“知同,我知道这些年你辛苦,但是与你母亲的事情,也并非我本意。而且你让我签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处?我不过是这个章家的长女,而且我即将离开这里,你让我签,他们也未必会听我的话,签与不签,他们又怎么可能把家产分给你?” 知同冷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们不会仅凭这一书就会分家产给我,但是如果连这书信加上你的一只手呢?如果加上你的命呢?章家的家业和你的命,就看你在那个老东西心里的份量了。而且,大姐姐你不是本事大的狠,一个东北药庄的小表叔,一个曾府的二少爷,哪个不是倾心与你?即使是他们两个人身上,也能刮下大大的油水。若是他们愿意拿几百万两银子给我,我也从此离开章家,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几百万两?!”知妙惊呼,“知同你疯了!” “我疯了又怎样!” 知同被她那个同情的眼光看得火起,直接抓住她的手,“你给我签,快签!” “我不会签的!”知妙大叫。 知同却根本不管,叫旁边的壮汉:“把笔墨拿过来,松开她的右手!” 瘦子连忙拿了笔墨来,而那个壮汉解开知妙的绳子,一手扣住她的左手,一手放开她的右手。知同直接就抓住知妙的右手,把毛笔塞进她的手掌里:“签!你给我快签!” “我不会签的!”知妙大叫,“别说什么嫡庶有别的话,知同你若努力上进,父亲不会看不到,将来你也未必就是被赶出家门的结果,只要你努力,父亲一定还是会对你……” “别说那些废话!”知同狠狠地按住知妙的手,“给我签了!” “我不签!”知妙大叫。 知同真的怒了,他一手就夺掉知妙手里的笔,把她的右手狠狠地就往砚台上一按,沾了满手的墨汁,然后就往那书信上用力地按下去! “你不签,就给我按指印!” “不,知同!”知妙大叫。 知同死死地掐住她的手腕,力气巨大的几乎都要把她的皮肤磨破。“你再说一个不字,我就把你的手剁下来按!” 知妙惊骇,奋力挣扎。 知同大叫:“把刀拿来!” 壮汉立刻从身后摸出一把利刀,递给知同。知同接过那刀,眼睛眨也不眨地狠狠就朝着知妙的右手生生地剁下去! 知妙只看到寒光一闪,自己的右手就要被知同按着腕处生生砍断! “啊!” 不过,惨叫的不是知妙,却是知同。 知妙趁他手起刀落的片刻,一手抓住那块石砚台,用尽全身的力气就朝着知同的额头上狠狠地一挥! 砰地一大声,鲜血和墨汁同时迸了出来。 知同手里的刀当地一声落在地上,知妙又是转身一甩,那块砚台又狠狠地砸在那个壮汉的鼻子上! 壮汉被砸是眼冒金星,捂着鼻子后退,墨汁糊了一脸一头。 知妙连忙挣开,拼命地往外跑。 知同捂住自己额头上的伤口,对着瘦子大叫:“给我抓住她!直接勒死她!死了再把手切下来!” 绑架的恼羞成怒,直接要撕票了! 知妙不知道今天自己还有没有神运,能够死里逃生,但是跑是一死,留也是一死,还不如拼尽全力,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拼了命往那个虚掩上的庙门跑去,但还没有抓到门框,就已经被瘦子在身后用力一抓,死死地扯住了她的袖子。知妙拼了命的挣扎,瘦子的力气也很大,只听嘶的一声,她的整个袖子都被撕开,手臂上被瘦子狠狠地抓出五道血印! 知妙疼得身子一抖,却还是挣扎着想往前扑,但是瘦子却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来,生生地就往她背后一拳! 咚! 知妙被打得狠狠跌在地上,额头撞在青石台阶上,鲜红的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瘦子扑过来,死死地按住她,大叫道:“小少爷,抓住了,怎么处置?” “把手剁下来,勒死!”知同拿布巾按住自己的伤口。 瘦子叫道:“勒死太浪费了,少爷,把她手砍了,身子给我吧!” 知同恨恨地望知妙一眼,怒道:“好,你给我把她弄死!” 瘦子立刻掐住知妙的脖子,从怀里抽刀。眼看着就要一刀划向知妙的那只右手,知妙只觉得完了完了,今天真的完了…… 庙门外忽然却传出一声:“就在这里!” 知妙耳尖地听到这声音,立时拼了命的大叫:“救命啊!” 这一声,足足穿破半空! 知同惊骇,拿着手里的布巾就来死死地捂住她的嘴,瘦子还要来割知妙的手,知同却叫:“割她的脖子!杀了她!” 瘦子也被吓坏了,一刀就朝着知妙的脖子上抹了过去! 噗——血喷溅出来的这一刻,庙门被狠狠地推开! 赤红的血点几乎溅了奔进来的那人一脸一身! “章知妙!” 来人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他疯了一样地冲进来,对着按住知妙的那个瘦子就是拼尽全力地一拳!瘦子简直被打得飞了出去!而知同也被吓了一大跳,他连忙后退两步,但是来的人已经疯了!看到知妙浑身是血,他已经像是自己被人杀了一般! 直接抄起庙里破旧碎裂的椅子,狠狠地,不要命一般地就砸向章知同!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砰!哐! 椅子从知同的头上兜头砸下来,碎成千片万片! 知同咣地一声向着后面倒下去。 知妙的血,已经从脖颈上的伤口咕咚咕咚地流出来,一片一片,一地一地…… 他扑过去,疯了般地抱住她,用自己的手去遮她的伤口,用自己的衣袖想要阻止她喷流而出的鲜血—— “知妙!知妙!你醒醒!你醒醒!”他抱住知妙,大喊出声,从未在人眼落过一滴眼泪的他,泪如雨下。 知妙瘫软在他的怀里,张开眼睛,只看到他清秀的脸庞,乌亮的眼瞳。 竟然……是曾齐越。 原来她临死之前,看到的不是楚墨予,竟是曾齐越。 她想笑,但是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连嘴角都再也不能动上一动,整个人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知妙!妙儿!”曾齐越死死地抱住她,泪雨滂沱。 丁松带着人冲进来,见满地是血,惊叫:“二少爷!” “杀光!把他们全给我杀光!”曾齐越抱着知妙,心如刀割。 请问各位亲,还有看不到VIP正 文的吗?麻烦举手。 如果大家都能看到了,稳定了,我明天就不在作者有话说里贴了。 生死难测 章家内宅里,人来人往,百益堂的近二十位手法最好的郎中都来了,洛掌柜、许掌柜、陈先生更是守在知妙和知秀所住的东院大厅里,彻夜都没有回去。 东院里灯火通明,丫环们来来往往,裁撤掉的小厨又燃了火,整夜煎药烧水,人来来往往。蒋妈妈和周妈妈守在知妙的床边,不停地抹泪;知秀坐在知妙的书桌前,硬生生地咬着嘴唇,一字不发。曾齐越是和几个大掌柜破例坐在东院正堂里,整夜都未眠。章荣孝和阮氏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几乎半个时辰就来看一趟,但是次次来,次次失望,章荣孝脸色铁黑,阮氏一往东阁看,就眼圈微红。 熬到下半夜,章荣孝又进门来,清歌捧着又湿透的里衣和枕巾,一出东阁门就扑嗵一声跪在所有人面前。 阮氏一看,血都把衣裳浸得透透的,凝成了紫黑色。 即使知妙不是阮氏生的,阮氏都红了眼圈,转头看章荣孝:“老爷……” 章荣孝也看到了那血衣。 他多年从医从药,这等厉害,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旁边的洛掌柜许掌柜看到这等衣裳,也是心头有些不好,洛掌柜连忙说:“叫药房里再送千年人参来!拿血宝丸来,给大小姐研碎了混在药水里喂下去!” 新燕跟在清歌后头回道:“已经喂不下去了!” 陈先生说:“撬开牙关灌也要灌进去!这是吊命的,灌不下去大小姐就没命了!” 清歌跪在那里,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掉下来,连连磕头道:“各位老爷,大夫,先生,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求你们救救她!只要救活小姐,我愿意给各位老爷做牛做马,做奴做仆,一辈子服侍您!” 这几位老先生被求得都面露难色。 阮氏叫乐珠扶清歌起来:“好孩子,这里的老爷们都知道你对妙儿的一片心。百益堂是咱们家的,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们一定会想的。你快起来到屋里去守着你们小姐,时时刻刻都不能离开,不能眨眼!” “是,太太。”清歌哭得双眼红肿,把血衣交给外头洗涮的小丫头,又哭着进屋去了。 曾齐越坐在那里,满眼都是知妙倒下去时,那喷溅出来的鲜血,一股一股带着她体温的鲜血漫进他的掌心里,那种几乎要流入他身体的疼痛,令他从落地以来就不会流出来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以为送她出去,给她幸福了;但是没想到,却是这样纠结,这样的下场!早知当初他何必那样假作无私,看她在别的男人怀里,却还是痛快大度!他大度个鸟!他看到知妙要和楚墨予走,那一刻他杀了楚墨予的心都有,但是看到她眉梢眼角的浅笑,那般的淡淡幸福,他却又生生按捺住自己的心,就那样送她走! 知妙,只要你幸福,我无所谓。 只要你幸福,我即使守在火炕里都会看着你微笑。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你是奔往幸福,那么我即使留在黑暗里又有什么关系?我已经习惯了黑暗,只要你能幸福,只要你能…… 曾齐越攥紧自己的拳头。 这时,丁松从外头走进来,站在曾齐越的身边,先问了一句:“二少爷,那喜报……” 曾齐越抬起头来:“已经这般,还拿什么喜报。” 其实,曾齐越今日来章府,原因是郡王府里传出大大的喜报来,他尊贵的大姑姑曾荣敏,时隔几年之后,终于又为开平郡王喜添贵子,虽然这个儿子并非郡王爷的长子,却是她这位正妻王妃的第一个嫡生儿子,宗继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贤,所以曾荣敏这些年来添了两女之后终于生了这个儿子,可是母凭子贵,扬眉吐气,孩子一落地就得了郡王无限喜爱,喜报往四处添传,曾府知道之后,也立时喜气洋洋,曾老太太那几日劳累的身子也为之一振,立时就让曾齐越带了喜报直往章府来,哪里知道没走了几步,就遇上了这等事。 丁松听了曾齐越的话,点点头又道:“二少爷,那章三少爷……” “还要他如何?!我叫你直接……”曾齐越愤怒地话几乎吐出来,却又回头看到坐在一侧的章荣孝与阮氏,虽然是他救了知妙,但章知同毕竟还是章荣孝的三儿子,他总不好在这里吐出要直接杀了知同的话。 章荣孝在旁侧却听到这话,脸色黑红,又窘迫又愤怒:“二少爷尽管放心,那个逆子我是不会饶了他的!竟敢弑姐胁父,果真如同他的母亲一样心狠歹毒!我自会叫人把他处置了,好过在这个世上再加害人!” 曾齐越听到章荣孝的话,也不吭声,尽在那里低下头来。 其实,章府之内,别说兄弟姐妹相互之间无情,就算他们曾府,也不过父母、妻子、儿孙之间尽无一点温情,他虽然从小有老太太庇护,但是家里人人想置他于死地,人人想要除他而后快,这些事情他真的已经看得太多太多了。伤心与吃惊都用不得,他现在只盼望知妙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活下去,才有幸福的可能。 这边话还没有说完,东阁里突然又传来了哭声,接着是药碗被打翻的声音,然后新燕就从屋里冲了出来,出来就往地下一跪,哭道:“老爷、太太,大小姐怕是不行了!药已经一点都灌不下去了,人已经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了!” 这边众人一听,都惊得全部站了起来。 陈先生连忙说:“你们快进去整理一下,我们进去看看!” 章荣孝也连忙对阮氏挥手。 阮氏立时拉了新燕,急急地往屋里跑。进去收拾了两下,立叫道:“先生们快进来吧。” 陈先生、洛掌柜、许掌柜都急急忙忙地入了屋里。 里头立时便血腥味道弥散,打翻的药碗碎在地上,药水、血水,在铺上混成了一团。知妙没有一点生气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细薄的锦被,身上穿着白色的中衣,颈上缠着厚厚的白织布的药巾,但是血还是点点慢慢地从布巾下透出来,一点一点,一丝一丝…… 仿佛是她流逝的生命,正随着那血水的透出,一点点地离开这个人世…… 人,已经像是将要枯萎的花瓣一样,惨白,凋零;脸上没有了一点血色,白得像纸一样吓人;乌发散碎在那方枕上,一点点枯黄的颜色…… 陈先生冲过去就急忙摸知妙的脉。 脉象浮动若水,已经轻飘飘的像是风中的羽毛,几乎将要摸不到了。 陈先生的脸色,立时就白了。 洛掌柜一看这个,也过去把一下脉,把住脉点一按,不用说话,眼神已经代表了一切。许掌柜见两位大先生都是这样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也就不用把了。 阮氏在旁边急急地问:“先生们还有什么方法吗?救救妙儿!” 陈先生是远近闻名的神医,用药下方,基本上了药到病除,但是他几乎把自己手里最狠的药方子都下了,却依然还是吊不回来知妙将要离去的性命…… 洛掌柜却转身看着陈先生,问:“先生,不知道是否可用那针缝之术……” 陈先生脸色立时一僵,大骇道:“那等医术,医的不过是疮疡、痛疽之症,如若用在大小姐的伤处,且能否凑效还不得说,万一针丝入骨,岂不是活活更加重病情。” 许掌柜在旁边也点头道:“陈先生说的是,我们百益堂平时就鲜少用那针缝之术,不过是用在毒疮病人切除之时,尚风险很大,那一次那个破溃的年轻小子,还因为红肿破烂,最后丝结未及拆开人就死了。大小姐现在失血如此之多,怎可能经得起那般折腾……” 阮氏看着几个先生议论无果,只急心道:“那,便无法医治了吗?” 陈先生叹一口气。 坐在旁边的知秀,眼泪哗地一下子流下来。 曾齐越和章荣孝坐在阁外,忽然听到这样的话,本来还怀着一线希望,如今,却刹那间浇了一盆冷水般,整个都熄灭了。 妙儿……已经不行了吗? 曾齐越的牙根都快要咬碎了。 这时丁松从门外急急地跑过来,附在曾齐越的耳边就耳语了几句,曾齐越立时噌地一声弹起身来,凶狠地就往东院门外狂奔出去! 他一奔到门口,就看到那个人,直直地跪在院门之外,脸色如纸,表情如灰。 曾齐越立时怒火胸中生,两步变成一步,一下子就急冲到那人的面前。 “楚墨予!” 他只喊出这个名字,楚墨予待一抬头,就看到曾齐越如旋风般地冲过来,眼睛都没眨一下,曾齐越的拳头就狠狠地砸在楚墨予的脸上! 楚墨予闪都没闪,被曾齐越一拳放飞出去! 砰!哐! 整个人向后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鼻间嘴角,血珠子迸出来。 曾齐越对着他就怒道:“你还有脸跪在这里,你还有脸回来!我是怎么把她交给你的,你是怎么保护她的?!你如果没有那个本事,你就别招惹她!你要招惹了她,你就要给她全世界!她现在被你害得躺在里面人事不知,那些老先生们都说她没有明天了!你听没听得明白!她没有明天了!她活不下去了!章知妙,要死了!!” 曾齐越怒吼,本来那么愤怒,但眼泪突然就飙出来。 楚墨予从地上爬起来,眼泪和着血水从脸上往下流。 他跪回地上,默默地低头:“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带她走……我没有保护她,没有给她幸福……你们要打要骂要杀了我都行……如果妙儿不在了,我也不会活下去……我只求,给我一次机会……给我机会上我见见她……” 曾齐越一听这话,如爆炸的炮仗一样死死地揪住楚墨予的衣领:“你把他害成这个样子,你还想要见她?!” 楚墨予被曾齐越拎起衣领来,他抬头看着曾齐越,声音低道:“因为我能救她。现在只有我能救她!东北人在林中常遇飞禽猛兽,身上常常被抓破撕咬,伤口深及骨间,我们当地有一种医术,可用羊皮线为人缝合伤处,不必拆丝动骨,只需要层层缝合,便能令肌肤恢复如初。妙儿被割破颈上,只有这等医术,才能救她!求求你,让我救她……只要能救活她,即便是让我立刻死,我也心甘情愿!” 曾齐越忽然听到楚墨予的这话,,他拎着楚墨予的衣领,怔在那里。 楚墨予看着曾齐越微红的眼眸,黯然道:“我知道你对妙儿的心思,但,我与你同般,你喜欢她有多少,我只会比你更多更深!妙儿如果没命,我会立即死在她的床前!就算来生,来世,地狱火海,我都会陪着她,生生世世……” 楚墨予的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眼眶里掉下来。 屋子里忽然间就传出阵阵哭声。 曾齐越的手一抖,他惊慌地回过头去看,不知道这样的哭声意味了什么,他不敢想,更不愿意去想!知妙……知妙不能死!她不能! 这时,章荣孝听到动静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一看到楚墨予,立时就怒火万丈,他直接吼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我不计较你做出的那些糊涂事,不追究你,你还追上门来了!难不成你还敢有什么邪念!我告诉你,从此章楚两家断了联络,你我永生不再联亲!” 章荣孝对着曾齐越就大叫道:“齐越,进门来!” 楚墨予一听这话,立时就跪在那里对着章荣孝磕头:“大哥哥!大哥哥我知道是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做出那等事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父母不愿,也是生身养育十几年的父母双亲,我断不该不经你们同意,就要把妙儿带出门去。我知我即使跪死在这里,也无以偿还自己的过错!但是只求大哥哥给我一个机会,给我机会救救妙儿!只要能救活他,大哥哥怎么处置我,我都无怨无悔!即使终生为大哥哥为奴,即使终生不得再进京一步,即使要我去娶不想娶之人,即使要我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妙儿!大哥哥!只求大哥哥给我这最后一次机会……要我救活妙儿……要我救活她……只要她活着,我只想要她活着……” 楚墨予泪如雨下,一边说一边对章荣孝磕头。额头撞在青石门槛上,咚咚咚地作响。没几下下去,石板上已经血迹斑斑,楚墨予的眼泪和着血水,额上的伤处,血珠子顺着额头滴滴嗒嗒地淌下来…… 他拼命地磕头,拼命地想要为自己赎罪,拼命想求章荣孝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只想救活知妙,他只想知妙活下去……他只要她活着!要她活着,挖出他的心来给她补上,他也愿意!哪怕下一秒死了,只要能换她活着! 咚! 额头磕在地上,血珠子迸飞。 章荣孝黑暗的脸上,在午夜时分的灯笼下,看不出一点点变化。 楚墨予用力地磕头,足足几十下,上百下…… “叔叔,让他去罢!” 忽然之间,曾齐越扑嗵一声,跪到了楚墨予的身边。 章荣孝惊愕,没想到居然连曾齐越也跪了下来,竟和楚墨予一起求他! 曾齐越跪在地上,含泪道:“表叔,请让他去罢。无论他曾经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但请让他救活知妙吧!妙儿的命再也担搁不起,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妙儿活下去!人若死了,便如灯灭,即使表叔打死他,赶他走,又有什么用?只求让他救活妙儿,只求让妙儿能活下去!表叔,求求你!” 曾齐越说着,眼泪也掉下来,他伏跪在那里,如同楚墨予一般,叩头有声。 楚墨予感激他也在旁边求情,两个男孩子就伏在地上,一同向着章荣孝用力磕头!那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咚咚作响,掷地有声,在这寂静而冰冷的深夜里,如同心跳……咚咚擂响…… 求求你,让妙儿……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章家内宅里,人来人往,百益堂的近二十位手法最好的郎中都来了,洛掌柜、许掌柜、陈先生更是守在知妙和知秀所住的东院大厅里,彻夜都没有回去。 东院里灯火通明,丫环们来来往往,裁撤掉的小厨又燃了火,整夜煎药烧水,人来来往往。蒋妈妈和周妈妈守在知妙的床边,不停地抹泪;知秀坐在知妙的书桌前,硬生生地咬着嘴唇,一字不发。曾齐越是和几个大掌柜破例坐在东院正堂里,整夜都未眠。章荣孝和阮氏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几乎半个时辰就来看一趟,但是次次来,次次失望,章荣孝脸色铁黑,阮氏一往东阁看,就眼圈微红。 熬到下半夜,章荣孝又进门来,清歌捧着又湿透的里衣和枕巾,一出东阁门就扑嗵一声跪在所有人面前。 阮氏一看,血都把衣裳浸得透透的,凝成了紫黑色。 即使知妙不是阮氏生的,阮氏都红了眼圈,转头看章荣孝:“老爷……” 章荣孝也看到了那血衣。 他多年从医从药,这等厉害,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旁边的洛掌柜许掌柜看到这等衣裳,也是心头有些不好,洛掌柜连忙说:“叫药房里再送千年人参来!拿血宝丸来,给大小姐研碎了混在药水里喂下去!” 新燕跟在清歌后头回道:“已经喂不下去了!” 陈先生说:“撬开牙关灌也要灌进去!这是吊命的,灌不下去大小姐就没命了!” 清歌跪在那里,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掉下来,连连磕头道:“各位老爷,大夫,先生,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求你们救救她!只要救活小姐,我愿意给各位老爷做牛做马,做奴做仆,一辈子服侍您!” 这几位老先生被求得都面露难色。 阮氏叫乐珠扶清歌起来:“好孩子,这里的老爷们都知道你对妙儿的一片心。百益堂是咱们家的,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们一定会想的。你快起来到屋里去守着你们小姐,时时刻刻都不能离开,不能眨眼!” “是,太太。”清歌哭得双眼红肿,把血衣交给外头洗涮的小丫头,又哭着进屋去了。 曾齐越坐在那里,满眼都是知妙倒下去时,那喷溅出来的鲜血,一股一股带着她体温的鲜血漫进他的掌心里,那种几乎要流入他身体的疼痛,令他从落地以来就不会流出来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以为送她出去,给她幸福了;但是没想到,却是这样纠结,这样的下场!早知当初他何必那样假作无私,看她在别的男人怀里,却还是痛快大度!他大度个鸟!他看到知妙要和楚墨予走,那一刻他杀了楚墨予的心都有,但是看到她眉梢眼角的浅笑,那般的淡淡幸福,他却又生生按捺住自己的心,就那样送她走! 知妙,只要你幸福,我无所谓。 只要你幸福,我即使守在火炕里都会看着你微笑。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你是奔往幸福,那么我即使留在黑暗里又有什么关系?我已经习惯了黑暗,只要你能幸福,只要你能…… 曾齐越攥紧自己的拳头。 这时,丁松从外头走进来,站在曾齐越的身边,先问了一句:“二少爷,那喜报……” 曾齐越抬起头来:“已经这般,还拿什么喜报。” 其实,曾齐越今日来章府,原因是郡王府里传出大大的喜报来,他尊贵的大姑姑曾荣敏,时隔几年之后,终于又为开平郡王喜添贵子,虽然这个儿子并非郡王爷的长子,却是她这位正妻王妃的第一个嫡生儿子,宗继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贤,所以曾荣敏这些年来添了两女之后终于生了这个儿子,可是母凭子贵,扬眉吐气,孩子一落地就得了郡王无限喜爱,喜报往四处添传,曾府知道之后,也立时喜气洋洋,曾老太太那几日劳累的身子也为之一振,立时就让曾齐越带了喜报直往章府来,哪里知道没走了几步,就遇上了这等事。 丁松听了曾齐越的话,点点头又道:“二少爷,那章三少爷……” “还要他如何?!我叫你直接……”曾齐越愤怒地话几乎吐出来,却又回头看到坐在一侧的章荣孝与阮氏,虽然是他救了知妙,但章知同毕竟还是章荣孝的三儿子,他总不好在这里吐出要直接杀了知同的话。 章荣孝在旁侧却听到这话,脸色黑红,又窘迫又愤怒:“二少爷尽管放心,那个逆子我是不会饶了他的!竟敢弑姐胁父,果真如同他的母亲一样心狠歹毒!我自会叫人把他处置了,好过在这个世上再加害人!” 曾齐越听到章荣孝的话,也不吭声,尽在那里低下头来。 其实,章府之内,别说兄弟姐妹相互之间无情,就算他们曾府,也不过父母、妻子、儿孙之间尽无一点温情,他虽然从小有老太太庇护,但是家里人人想置他于死地,人人想要除他而后快,这些事情他真的已经看得太多太多了。伤心与吃惊都用不得,他现在只盼望知妙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活下去,才有幸福的可能。 这边话还没有说完,东阁里突然又传来了哭声,接着是药碗被打翻的声音,然后新燕就从屋里冲了出来,出来就往地下一跪,哭道:“老爷、太太,大小姐怕是不行了!药已经一点都灌不下去了,人已经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了!” 这边众人一听,都惊得全部站了起来。 陈先生连忙说:“你们快进去整理一下,我们进去看看!” 章荣孝也连忙对阮氏挥手。 阮氏立时拉了新燕,急急地往屋里跑。进去收拾了两下,立叫道:“先生们快进来吧。” 陈先生、洛掌柜、许掌柜都急急忙忙地入了屋里。 里头立时便血腥味道弥散,打翻的药碗碎在地上,药水、血水,在铺上混成了一团。知妙没有一点生气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细薄的锦被,身上穿着白色的中衣,颈上缠着厚厚的白织布的药巾,但是血还是点点慢慢地从布巾下透出来,一点一点,一丝一丝…… 仿佛是她流逝的生命,正随着那血水的透出,一点点地离开这个人世…… 人,已经像是将要枯萎的花瓣一样,惨白,凋零;脸上没有了一点血色,白得像纸一样吓人;乌发散碎在那方枕上,一点点枯黄的颜色…… 陈先生冲过去就急忙摸知妙的脉。 脉象浮动若水,已经轻飘飘的像是风中的羽毛,几乎将要摸不到了。 陈先生的脸色,立时就白了。 洛掌柜一看这个,也过去把一下脉,把住脉点一按,不用说话,眼神已经代表了一切。许掌柜见两位大先生都是这样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也就不用把了。 阮氏在旁边急急地问:“先生们还有什么方法吗?救救妙儿!” 陈先生是远近闻名的神医,用药下方,基本上了药到病除,但是他几乎把自己手里最狠的药方子都下了,却依然还是吊不回来知妙将要离去的性命…… 洛掌柜却转身看着陈先生,问:“先生,不知道是否可用那针缝之术……” 陈先生脸色立时一僵,大骇道:“那等医术,医的不过是疮疡、痛疽之症,如若用在大小姐的伤处,且能否凑效还不得说,万一针丝入骨,岂不是活活更加重病情。” 许掌柜在旁边也点头道:“陈先生说的是,我们百益堂平时就鲜少用那针缝之术,不过是用在毒疮病人切除之时,尚风险很大,那一次那个破溃的年轻小子,还因为红肿破烂,最后丝结未及拆开人就死了。大小姐现在失血如此之多,怎可能经得起那般折腾……” 阮氏看着几个先生议论无果,只急心道:“那,便无法医治了吗?” 陈先生叹一口气。 坐在旁边的知秀,眼泪哗地一下子流下来。 曾齐越和章荣孝坐在阁外,忽然听到这样的话,本来还怀着一线希望,如今,却刹那间浇了一盆冷水般,整个都熄灭了。 妙儿……已经不行了吗? 曾齐越的牙根都快要咬碎了。 这时丁松从门外急急地跑过来,附在曾齐越的耳边就耳语了几句,曾齐越立时噌地一声弹起身来,凶狠地就往东院门外狂奔出去! 他一奔到门口,就看到那个人,直直地跪在院门之外,脸色如纸,表情如灰。 曾齐越立时怒火胸中生,两步变成一步,一下子就急冲到那人的面前。 “楚墨予!” 他只喊出这个名字,楚墨予待一抬头,就看到曾齐越如旋风般地冲过来,眼睛都没眨一下,曾齐越的拳头就狠狠地砸在楚墨予的脸上! 楚墨予闪都没闪,被曾齐越一拳放飞出去! 砰!哐! 整个人向后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鼻间嘴角,血珠子迸出来。 曾齐越对着他就怒道:“你还有脸跪在这里,你还有脸回来!我是怎么把她交给你的,你是怎么保护她的?!你如果没有那个本事,你就别招惹她!你要招惹了她,你就要给她全世界!她现在被你害得躺在里面人事不知,那些老先生们都说她没有明天了!你听没听得明白!她没有明天了!她活不下去了!章知妙,要死了!!” 曾齐越怒吼,本来那么愤怒,但眼泪突然就飙出来。 楚墨予从地上爬起来,眼泪和着血水从脸上往下流。 他跪回地上,默默地低头:“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带她走……我没有保护她,没有给她幸福……你们要打要骂要杀了我都行……如果妙儿不在了,我也不会活下去……我只求,给我一次机会……给我机会上我见见她……” 曾齐越一听这话,如爆炸的炮仗一样死死地揪住楚墨予的衣领:“你把他害成这个样子,你还想要见她?!” 楚墨予被曾齐越拎起衣领来,他抬头看着曾齐越,声音低道:“因为我能救她。现在只有我能救她!东北人在林中常遇飞禽猛兽,身上常常被抓破撕咬,伤口深及骨间,我们当地有一种医术,可用羊皮线为人缝合伤处,不必拆丝动骨,只需要层层缝合,便能令肌肤恢复如初。妙儿被割破颈上,只有这等医术,才能救她!求求你,让我救她……只要能救活她,即便是让我立刻死,我也心甘情愿!” 曾齐越忽然听到楚墨予的这话,,他拎着楚墨予的衣领,怔在那里。 楚墨予看着曾齐越微红的眼眸,黯然道:“我知道你对妙儿的心思,但,我与你同般,你喜欢她有多少,我只会比你更多更深!妙儿如果没命,我会立即死在她的床前!就算来生,来世,地狱火海,我都会陪着她,生生世世……” 楚墨予的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眼眶里掉下来。 屋子里忽然间就传出阵阵哭声。 曾齐越的手一抖,他惊慌地回过头去看,不知道这样的哭声意味了什么,他不敢想,更不愿意去想!知妙……知妙不能死!她不能! 这时,章荣孝听到动静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一看到楚墨予,立时就怒火万丈,他直接吼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我不计较你做出的那些糊涂事,不追究你,你还追上门来了!难不成你还敢有什么邪念!我告诉你,从此章楚两家断了联络,你我永生不再联亲!” 章荣孝对着曾齐越就大叫道:“齐越,进门来!” 楚墨予一听这话,立时就跪在那里对着章荣孝磕头:“大哥哥!大哥哥我知道是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做出那等事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父母不愿,也是生身养育十几年的父母双亲,我断不该不经你们同意,就要把妙儿带出门去。我知我即使跪死在这里,也无以偿还自己的过错!但是只求大哥哥给我一个机会,给我机会救救妙儿!只要能救活他,大哥哥怎么处置我,我都无怨无悔!即使终生为大哥哥为奴,即使终生不得再进京一步,即使要我去娶不想娶之人,即使要我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妙儿!大哥哥!只求大哥哥给我这最后一次机会……要我救活妙儿……要我救活她……只要她活着,我只想要她活着……” 楚墨予泪如雨下,一边说一边对章荣孝磕头。额头撞在青石门槛上,咚咚咚地作响。没几下下去,石板上已经血迹斑斑,楚墨予的眼泪和着血水,额上的伤处,血珠子顺着额头滴滴嗒嗒地淌下来…… 他拼命地磕头,拼命地想要为自己赎罪,拼命想求章荣孝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只想救活知妙,他只想知妙活下去……他只要她活着!要她活着,挖出他的心来给她补上,他也愿意!哪怕下一秒死了,只要能换她活着! 咚! 额头磕在地上,血珠子迸飞。 章荣孝黑暗的脸上,在午夜时分的灯笼下,看不出一点点变化。 楚墨予用力地磕头,足足几十下,上百下…… “叔叔,让他去罢!” 忽然之间,曾齐越扑嗵一声,跪到了楚墨予的身边。 章荣孝惊愕,没想到居然连曾齐越也跪了下来,竟和楚墨予一起求他! 曾齐越跪在地上,含泪道:“表叔,请让他去罢。无论他曾经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但请让他救活知妙吧!妙儿的命再也担搁不起,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妙儿活下去!人若死了,便如灯灭,即使表叔打死他,赶他走,又有什么用?只求让他救活妙儿,只求让妙儿能活下去!表叔,求求你!” 曾齐越说着,眼泪也掉下来,他伏跪在那里,如同楚墨予一般,叩头有声。 楚墨予感激他也在旁边求情,两个男孩子就伏在地上,一同向着章荣孝用力磕头!那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咚咚作响,掷地有声,在这寂静而冰冷的深夜里,如同心跳……咚咚擂响…… 求求你,让妙儿……活下去! 今天晚了,我陪家人出去了,**存稿箱又整天抽,辛苦大家等了。 鉴于大家还有一部分看不到的,我今天还在这边贴了,如果还看不到的亲,再打打补丁,或者看一下**的帮助,辛苦各位亲了。 愿大家看文有个好心情! 人生悲凉 也许人生,总要有这样的悲凉时刻。 楚墨予站在她的床前,静静地看着她。身边围着清歌、新燕和阮氏,每个人的眼睛都直直地盯着他。他看到她如枯萎的花朵,静静地躺在那里,惨白,枯黄得如同秋日里的落叶,即将飘飘渺渺,淡然而去…… 心像被切碎了一样。 他责怪自己,怎么就没有保护好她;他痛恨自己,怎么轻易地就说要带她出去的话……他埋怨自己,没有足够的双翼和能力,把她保护在自己的怀里…… 有多么多么大的爱,便有对自己多么多么深的恨。 可是,他的眼泪不能落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 百益堂的掌柜们,知妙的后母,她的小丫鬟,还有那个坐在屏风之后,远远遥望的知秀。 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木头心,心脏,都痛得麻痹了。 楚大老爷也站在旁边,对楚墨予说了一句:“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完成,快快离开!” 楚墨予没有答话。 旁边的许掌柜素来和他有些交情,便对旁边的小丫鬟们说:“你们且打了热水,娶三枚绣针来,再拿几盏灯烛,用热水烫过几块布巾,快去。” 那边丫鬟们连忙去准备。 连阮氏她们也终被请出了床边,坐在屏风后面。 屏风阁内,只剩下了楚大老爷,许掌柜和楚墨予。 待东西备齐之后,许掌柜看了一下楚墨予,低道:“大少爷,开始罢。” 楚墨予低下头,盥手挽发,额上的伤口用抹额细细地勒住,待许掌柜把中号的绣花针在灯烛上烧灼之后,又在新买来的羊肠上勒出细细的丝线,然后用绣线系住作引,递给楚墨予。楚墨予一言未发,拿了旁边的一个青花小罐过来,把封住的罐口打开,一片刺鼻的药酒味道就散了出来。他也不说话,只是用细软棉布蘸了那药酒,一手解开知妙颈上的白药巾子,一手就把那药酒往她的伤处抹去。 药巾一散开,被割开的皮肉就随着散开的药渣翻露出来。虽然那瘦子并未割破知妙的要害部位,但是伤口依然深及几层皮肉,百益堂所用的止血创伤药虽然暂时帮她止血,但是只要一翻开药巾子,那伤处便有滴滴的红血从伤处一点一点地渗出来。 楚墨予一见,顿时眼泪都溢上来,视线模糊。 他用力地拧着自己的眉,死死地忍住自己的眼泪。 旁边的许掌柜见此,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 楚墨予越发低下头去,拿起自己手里的绣针肠线,一手用那蘸满了最烈味黄药酒的布巾子按住她的伤口,一手就捏着那绣花针往她的伤处用力地缝下去。 针刺入肌。 虽然知妙昏迷,已无多少感觉,甚楚墨予手中还拿着泡了麻散酒的布巾,却依然不能止住那入骨的疼痛。针尖刺入她的肌理,她的身子依然微微一抖。 她一抖动,他的手就蓦然停伫。 看着她痛,他的心更痛。 或许总有人说,即使是天下知名的神医,要为最心爱的人动手诊病,依然会是最痛苦最无法平静的一件事。 她痛,他恨不得替她痛。 可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他不缝下去,她便血流不止。他不为她医,她也许就命入黄泉……所以她痛,他只能陪着她更痛……更痛…… 针入肌肤,一针,一针…… 他的眼泪,也落在那伤处,一滴,一滴…… 整个章府,寂静极了。 没人说话,没人动静,仿佛像是死了一样地沉寂。 曾齐越伏在桌上,只觉得这个深夜,像是沉默的大海,寂廖而望不到边际。无论什么样的人、事、物,落在这样的深夜里,都似乎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深深的……埋葬进去…… 屋子里面都只是寂静的动作声音,听不到交谈,听不到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这正厅里,望着红纱烛罩下的烛火,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坐着,那烛光在夜色中跳跃。 闪烁了几下之后,仿佛,忽然晕成了一个淡淡的光圈。 他微眯了眯眼睛,在那光圈之后,却仿佛忽然有个人影慢慢地走了出来。曾齐越定睛一看,心头大惊,他噌地一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她: “知妙,你怎么出来了?!” 来人被他一抓住胳膊,才像是恍惚梦醒般地,转过头来看他。 她的眼眸,似有一份迷茫,看到他之后,即不吃惊,也不惊惶,就只是淡淡地:“是你。” “妙儿,你怎么了?”曾齐越有些怔怔地看着知妙,仿佛觉得这样的知妙,似乎不像是知妙,但又是知妙。 “没什么。我要回去了。”她慢慢地说。 “回去?!”曾齐越一听这话,却是大惊失色,“你要回哪里去?!” 这样的话,仿佛都是将要不行的人才会说的话,回去?回哪里去?!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她的声音淡淡的,轻轻的。 这让曾齐越大骇,他死死地握住她的手,惊道:“不行!我不许你走!” “你不许我走?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又是什么身份,我本不该留在这里,只不过是从来的地方走,到来的地方去而矣。”知妙的眼神,一直飘飘渺渺的。 曾齐越越看她这样的脸色,越发心疼如绞,他死死地握住她的胳膊,流泪道:“不行!不行!我不管你从哪里来,也不管你要到哪里去!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就算是天上下凡的神仙,是人间落地的精灵,你已经出现在我的身边,我就绝不会让你走!就算这辈子你不醒来,我守着你;就算这辈了你躺在床上,我天天陪着你;就算你再也不跟我说话,大不了我每天说,你每天听!就算你再也不睁开眼睛,只要我每天能睁开眼睛看着你!知妙!求你,别走……别走……你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还有谁会管我,还会有谁体谅我,还会有谁帮我……” 这话说得知妙的眼神微微地回过来,她看着他:“你这话说的奇了,你自然有那该疼你的人疼你,自然有那该陪你的人陪你,你何必又念着我呢?再不济还有老太太……” “无论是谁,都比不得你!” 曾齐越握住知妙的手,“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 知妙怔住了。 她望着曾齐越眼泪朦胧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唉。”她叹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天下好女子千千万,为何把我放在心里?我告诉你,我并非这里的人,并非该留在这个时空,或许总有一天,我总会回去的,到时岂不更剩下你一个人孤零零……不如就让我现在走了,回到我该回的地方,大家等我死了,一切……也就干净……” “不行!绝不行!”曾齐越下手,死死地抓住她,甚至是两个手,如果不是男女有别,他简直想把她抱在怀里了,“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我也不会让你走,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是哪个时空,我听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知道你在这里,你现在就在这里,我要你活!我要你一定要活!你不能走,如果你走了,我就跟你一起走!里头那个傻瓜笨蛋也会和你一起走!你就想清楚了,是要带着我们两个一起走,还是要活下来,陪我们一起面对这一切!章知妙,你要是逃走了,我会天涯地狱地跟着你,我会下辈子也守着你让你不得安宁!你给我活,活下去听到了吗?!你要是敢死,我就把我自己的心挖出来跟你一起下去!” 知妙被曾齐越这样的话吓到了。 她望着齐越,曾齐越这个倔强到装死装病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男孩子,这一刻,眼泪狂飙。 这时,仿佛内阁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大小姐吐血了!大少爷!” 知妙忽然回头。 曾齐越看她回头的这个瞬间,一手就把她往内阁里狠狠推过去! 咚! “知妙!”曾齐越痛叫一声,忽然觉得自己的额头狠狠地撞在桌角上,整个人蓦地回过神来。 张开眼睛,烛光跳跃。 原来刚刚那一场,不过是恶梦显现。 他想起梦中知妙所说的话,惊得立时站起身来,恰在此时,内阁的门帘响了一下,楚墨予红肿着眼睛,从内阁里走出来。 曾齐越立时站起身来,问道:“怎么样?!知妙怎么样?!” 楚墨予却连一个字也没说,就只是怔怔地走出了门外。 曾齐越心头又怒火起,刚想追上去痛打他两拳,许掌柜从里面走出来,曾齐越连忙问:“许大夫,知妙怎么样?” 许掌柜正拿湿布巾子擦着手,头上脸上都是汗,手指头上都是红红的血迹。 曾齐越一看到那血迹就觉得心头发凉。 许掌柜道:“大小姐颈上的伤已经都缝合上了,外头又涂了秘制的药,应该会消肿止血。但至于能不能醒过来,只能看大小姐自己的造化了;刚刚拿了千年人参汤给她进补,一口没灌进去,反而吐了血……现在,就听天由命罢。” 曾齐越一听这话,咚地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整整三日。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 晨起昏降,屋子里亮了又暗,暗了又明。 章府里的气氛压抑到了顶点,阮氏对下人们下了令,说不过那天是楚大少爷的马惊了,带走了大小姐,楚少爷是去追惊马,没有拦到,到让入京的难民潮给扯压倒了。大小姐在人潮里受了伤,带回来医治。府里上上下下都不得胡言乱语,更不得说三道四,不然一律按家法处置,乱棍打死。 章府里的下人们这一次也都精明,况那天楚少爷带知妙走的时候,便没有几个人看到,追马的那几个也当是楚大少爷的马真的惊了,因为他们只看到知秀拦马,那马儿嘶叫得非常惊天动地,还当是阮氏说的是真的。即便有几个真知道内情的,也不过都是上房和东院里的丫头们,她们本就和知妙相好一些,也没有多言语。曾齐越又一直留在章府里,便派了丁松回曾府,对曾老太太也依样说了一遍。曾老太太得知知妙被难民们挤踩了,可是担心,便立时还派了人来探望,又送了很珍贵的药材给曾齐越,叫他给知妙用上,一定要救得知妙的性命。 这边百益堂的诸掌柜三日内来来往往,最贵重的药都给知妙用上了。 但一直守到第三日的黄昏,她依然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曾齐越一直坐在东院的正厅里,楚墨予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东院里的山石背后。 天空,在夕阳半落时,忽然间乌云滚滚。 炸雷落下。 暴雨倾盆。 曾齐越站起身来,只看到院子里,那个寂落的,一直守在这里的人,默默地,跪地祈祷。 醒过来,最爱的……那个人。 曾齐越看到他如此,也觉得心头微酸,他掉转回身。 楚墨予一个人,跪在天井里。 几日来的疲倦、疼痛,折磨,几欲崩溃。 漫天来的大雨,像是一场冰冷的刀子,生生地下在人的心里。 他一个人在那暴雨中,只怨天地怎么不夺去他的性命,把他的人生分一半给知妙,就算他立时死了,只愿她醒过来……醒过来…… 凄风冻雨,就这样倾盆而下。 他一个人默默地跪着。 跪着。 也不知道,能否换回她的平安。 就当雨水浇透了他的一切时,忽然间觉得冷雨褪去。 他抬起头来。 只看到知秀撑了一把薄油纸伞,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 纸伞都倾向了他的方向,飘冷的雨珠,洒落在她的身上。她的长裙微湿,长发微散。但是她却没有低头看楚墨予一眼,只是默默地站在冷风中,为他撑着伞。 楚墨予低下头来。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冷风冷雨中,一个跪着,一个站着,一个低着头,一个默默地撑着伞。 风雨昏色,凝成了一副那样令人心痛的画面。 屋子里,清歌再一次去给知妙掖掖被角,却忽然发现她的长睫微抖。清歌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大小姐!” 正在正厅里的曾齐越一耳听到这叫声,也根本顾不得男女有别,一个箭步就冲进了屋子里。 知妙,真的慢慢地张开了眼睛。 长而浓密的睫,如黑色羽蝶的翅膀,一点一点,慢慢地,露出那双乌珠一般的眼瞳来。 曾齐越站在旁边,看着她这样慢慢地张开眼睛,那种欣喜的神色,也一点一点地爬上他的脸庞。 他站在她的对面,没有开口,也没有惊叫,也没有欢呼出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慢慢地醒过来。 知妙慢慢地张开了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曾齐越的脸庞,乌亮的眼睛,一点点淡淡的微笑。 她看着他,努力地想要笑起来,但是嘴边唇角的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困难。她努力了又努力,终于,也只是说出几个字:“我……回……来了。” 曾齐越忍不住笑了:“欢迎回来。” 这一句话。 知妙看着曾齐越的眼睛,微微地眨眨自己的长睫,却忍不住晶莹的眼泪,从眼角大颗大颗地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家里有急事,我就没回家,直接住在妈妈家的,那边没网,所以也没有上来。 辛苦大家等了。 PS:因为好像大家都稳定了,能看到V章了,再加上居然还为了在作者有话说里多贴一次收了负分 实在太打击到我了,所以从今天开始不在作者有话说里贴了哦 各位多多体谅! 谢谢! 勿再牵念 春光明媚。 知妙的身体渐渐地好起来了。 好像一场大梦,梦魇之后,分外清晰。她每日躺在床上,望着清歌她们打开的窗扇,望着窗外柳枝抽芽,桃红盛开,燕子归巢,一天一天,气温渐升,春天,真的来了。 春天。 不知怎么,心头却有一点点微凉的感觉。 仿佛那冬日的冷气还没有散去,春天还带着料峭的寒意。 但章府里却是平静着,仿佛真的如阮氏所吩咐下人的一般,再没有人提起那一日发生的事情,楚少爷的马惊了,驮了大小姐去,差点伤到二小姐,又被曾二少爷所救。好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大小姐受了伤。而伤势渐渐好转,那颈上不必拆去的肉线,也随着日头的过去,而渐渐地变成了一条淡粉色的线。 知秀比以前沉默了很多,常坐在知妙的窗前案几边绣花,绣了几个时辰也不和知妙说一句话,但若真的要说起来,也还是客客气气的。 凭的添了许多生疏的感觉。 只有曾齐越似乎没什么改变。常常往她这里跑得更勤了,也不避开那些人的眼光,就只往她屋里来。 这天知秀又在那里绣花,曾齐越就进门了。 知秀一抬头看到是他,便站起身道:“二哥哥来了。” 曾齐越点点头:“嗯。你又在这里绣花?莫不是急着准备自己的嫁妆了。我看看你绣的花色。” 曾齐越和知秀开玩笑,知秀却把自己手里的绣绷子一藏,脸上涨红道:“二哥哥闲得没事别拿我开玩笑,你是来看姐姐的,又不是来看我。二哥哥且坐,我去倒茶给你。” “这种事何苦你做?”曾齐越开口问。 知秀已经起身往西阁去了。 知妙半倚在床上,看着曾齐越。曾齐越望她,淡笑道:“你这个妹妹,越发厉害了。” 知妙摇了摇头:“没觉得她厉害。但只觉得她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也许……我伤了她。” 曾齐越一听她这话,心头有一句哽在那里,想要出口,但又压了下去。 只说:“你别胡思乱想,把你的病养好才是真。” 知妙点了点头。 曾齐越坐在她身边,只细细地看了看她的脸色。是比平时好了许多,也有点淡淡的粉色了。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何苦来。但好在你回来了。只要你回来了,便好。” 知妙听到他这一句话,只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如果……不是你推了我……” 她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如果不是在昏迷中,梦到他死命地拖住她,也许,她就真的离开这个世界,回去她来的那个地方了。那个地方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无论是生还是死,都该是她的命。可是偏偏被这个人死死地拖住了胳膊,是生是死都不肯让她走。于是,她被推回这个时空,生生地又拽回到这一切。 张开眼睛,她看到他的眼睛,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却只觉得有那么那么多的悲伤,如潮水一样汹涌地涌过来,连反应的时机都没有,就那么生生地被潮水淹没。 知妙记不得自己哭了多久,但那一场眼泪,已经真的完全散去。 她坐在这里正在和曾齐越说话,忽然间清歌从外头提了水进来,手里捧着个水洗,但是洗里又没有水,但却傻傻地把洗放在水架上,还拿了布巾往里一扔,完完全全一副魂不守舍的个样儿。 知妙回头看着清歌。 只觉得她眼眶微红,便问道:“你怎么了?去提水怎么连水都忘记了?” 清歌低头一看,原来洗里都没有水,这是一惊,眼眶又是一红,连忙又拿起洗,转身道:“我出了神了……我再去一趟,大小姐。” “你且等等。”知妙叫她。 清歌这又捧着洗,回过身来。 知妙看着清歌,慢慢地说道:“你从小跟着我,断不会在我的面前撒谎,有什么话,你只管说。这屋里没有外人,说了大家都明白。” 清歌被知妙一问,又抬头看曾齐越。 曾齐越也看着清歌。 清歌捧着那水洗,想了想,扑嗵一声就在知妙和曾齐越的面前跪下来,声音里带着哭腔道:“大小姐,刚我去前院儿,遇到楚大老爷和楚大太太,老爷和太太给大老爷辞行,两家清了帐,说是从此以后,断了联络,再不会来往了!楚大少爷被三四个人看守在前院的马车里,说是只要一回到东北,就会和那崔小姐成亲去了。我从前院过,看到楚大少爷,他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大小姐,他们这一走,怕是这一辈子……” 曾齐越以为知妙听了这话,眼泪会掉下来的。 但是回过头去看知妙,却只见她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动一下,她只低应了一声:“哦,知道了。你起来,去打水罢。” 曾齐越和清歌听到知妙这话,都惊讶了一下。 但谁也摸不清知妙的心事,清歌眼眶微红,但碍在曾齐越在这里,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了一声,起身再捧着水洗去打水。 这边出了门,知妙还对曾齐越笑了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丝的微苦:“你看这丫头,真是给我丢脸。” 曾齐越看着她,没有开口说什么,却只是慢慢地笑了笑。 知妙停了一会子,忽然翻身从自己的枕头边摸出一个黑漆雕花珍宝盒子来,对曾齐越说:“麻烦你,去把这个送到西阁给知秀。就说我说的,让知秀……去送送罢。” 曾齐越看到那个珍宝盒子,也没问,自然也不会看,他只接过盒子来,点了点头。 起身就往西阁去了。 进了西阁没有一会,只看到知秀捧了那盒子,就往前院而去。 曾齐越回到东暖阁。 隔着细细的珠帘,只见章知妙仰面躺在自己的床上,用珍珠色的帕子蒙上了自己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也看不见她的眼睛,只听到细细地呼吸,淡淡的味道。 屋子里静静的,仿佛能听到心跳。 心跳里,有利针刺入心脏的声音,寂静中而血淋淋的疼痛。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一个人,看着躺在床上的她。 知秀捧了黑漆雕花的珍宝盒子就到了前院,院子里的确有一大队人,马车还在院外。大人们应该还在寒暄,知秀就直接到了院门口。 有辆马车被前前后后几个人看管着,知秀到了那里,护院的人立时叫了一声:“二小姐。” 知秀点了点头,只说:“我要找楚大少爷说几句话。” 护院连忙过去和楚家队里的人说了,那几个看管的人看到是章家的二小姐来,也没敢拦,马车上的帘子就被打开了,楚墨予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知秀看到他,就往僻静地巷口走过去。 楚墨予也跟着走了过去。 那些看守着楚墨予的人,没有跟上,他们觉得只是二小姐一个人,又在眼皮底下,不会怎样。所以这两人到是走到了巷口僻静处,知秀停住脚步,转回身来。 楚墨予跟在她身后,也停下。 知秀转身,高挑秀致的身形,美丽的脸孔,晶亮的大眼睛,一如当年第一次见到她一样的美丽。她看着楚墨予,什么话也没说,却只是淡淡地笑笑。 楚墨予看到她笑,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笑了笑。 两个人居然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极淡地笑。 可是这笑容中,总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夹杂在其中,那样复杂和酸楚。 知秀看着楚墨予浓眉亮目,俊逸的脸孔,她只道了一句:“小叔,我喜欢你。” 楚墨予的心头微微地一抖。 他点点头:“秀儿,我也喜欢你。” “我知道。”知秀淡淡地笑,“我和姐姐不一样,她如果喜欢一个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但是我喜欢你,我就一定要说出来。虽然你的喜欢,和我的喜欢不一样,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让你知道,那样就算这辈子死了,也不会觉得遗憾。” “秀儿……”楚墨予的心头一酸。 知秀挥手,制止他想要说出口的话:“小叔,你不用再说什么。我心头比姐姐更清楚。姐姐装在你的心里,你们还不可能,又何况我在你心外头的这个人?我没奢求,能再见到小叔,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这也许是我们姐妹注定的命运。小叔,你以后,要好好的,要幸福,那就足够了。” 楚墨予望着面前的知秀,她说着这么体贴而善解人意的话。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知秀对他曾用的那一份心,但是姐妹之间,他心里先装进的那个人,依然还是知妙,眼里有了知妙,也便顾不得知秀了。那日他想要带知妙走,遇到知秀拦马,看到她居然帮他们,他心头就对知秀有一份愧疚,如今又看到她这样,他心里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所有人都把眼光放在了知妙的身上,而忘记了知秀的存在。 她的痛处,她的伤害,一点也不比知妙的少,不比知妙的疼痛轻上一点。 “谢谢你,秀儿。”楚墨予只能说出这一句话,“希望将来,你也能幸福。” 知秀用力地点点头。 “我应该会的。会很好。你不用记挂着我。我不是姐姐那般柔弱,只要有间草房,有块田地,我就能活下去了。”知秀对着楚墨予笑,“也许过了二十年,你再回来看我,我反而会是所有人中,活得最好的那一个。小叔,别忘了我。” 楚墨予听到她这句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知秀看着楚墨予,然后把自己手里的那个珍宝盒子递给楚墨予。 楚墨予一怔。 知秀对他说:“这是姐姐叫我交给你的。你别在这里看,我走了你再打开。” 楚墨予点了点头。 于是知秀,就这样转身而去。 楚墨予看着她高挑细致的身影,乌发动人,但却摇曳而去,他心头知晓,也许这一辈子,这样精灵秀致的女孩子,都将一生错过。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有愧疚,有心酸,有对她那样坚强的佩服,却也有那一份真挚的祝福。 但人生,总有这样的无奈。 待知秀终于走回章府。 楚墨予默默地打开了盒子。 那精致的盒子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只青花瓷瓶,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处方纸,还有三本医书,一团已经揉皱了,却又摊平的字条。 这是这些年来,他从与知妙相遇,所赠予她的所有东西。那小小的三七药瓶,桃花枝下那个不小心摔倒的小女孩。她的伤,她倔强地忍着眼泪,她依依不舍地用目光与他告别…… 此生此世,他永远难忘。 而今,她竟把这些物件都交还给他,仿佛他与她之间的那份情缘,终在此时,遥遥斩断。 楚墨予捧着这珍宝盒子,眼圈胀痛。 但是他咬着嘴唇,再不会令自己跌下一滴眼泪来。 也许,人生早就该料到这样的结局;也许,他与她之间,只有这样的情缘;也许,这不过是大梦一场,也许,在四十年后再回首,那个桃花树下,花雨纷飞中,那个清纯女孩子亮晶晶的大眼睛,依然在他的梦中…… “大少爷!” 忽然有人大叫他的名字。 楚墨予转身,海生牵着一匹枣红大马,马背上绑驮着海生为他准备好的所有物什,突然出现在颂安街的巷口。 楚墨予把手里的这只珍宝盒子一扣,再不会回头看上一眼,直接朝着海生的方向狂奔而去。 身后,楚家车队里有人发现了他的行踪,立时大叫道:“大少爷!大少爷回来!” 但是,楚墨予已经翻上枣红大马的马背,双腿夹紧马腹,大叫一声:“驾!” 马声嘶鸣,疾驰而出! 咴—— 马蹄声声,有情人,转身已天涯…… 远远的,远远的…… 章知妙在角楼上转过身来。 曾齐越扶着她。 看着她的脸色有点惨白,曾齐越只问她:“怎么,这春光不好吗?你闷在屋里那么久,早就应该出来透透气了。难不成你不喜欢这春光明媚?又还是你要不要我替你安排,也许只要半日,你就能追上他……” 章知妙突然拽住曾齐越的衣角,额头咚地一声抵到他的肩头。 齐越的心砰地一跳,他连忙低头看她,问道:“怎么了?又不舒服了?那我们快下楼……” “别动。” 知妙倚在齐越的肩头,声音哽咽。 “别动,别说话,别问我。” 齐越被她拽住衣裳,抵在胸口,那愁结百绪,都在心头缠绕起来,她那低低而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他的心都将要碎成千片万片。 看着她低下的头,微微抖动的肩,曾齐越只说:“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知妙的嘴唇微微地抖了抖。 肩膀也抖了抖。 接着,有大颗大颗的眼泪,静悄悄地打在石板地面上。 然后,一大片一大片的泪珠,像决了堤般的潮水,把曾齐越肩上的衣裳,全部浸湿…… 她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裳,狠狠地埋在他的颈窝,哭声,由小变大,由弱变强,终究,破堤如潮,痛哭失声…… 墨予,再见了。 你我缘尽,尽止与此。今生无缘,来生无由,但望今生不念,来世忘怀。只愿此生此世,你我相隔,但幸福永远…… 墨予,忘了我。 勿念,勿再念。 被揉皱的那张当年夹送在医书里的字条背后,有着隐隐约约的字迹,在马蹄的疾驰飞奔中,悠悠碎碎,如春日里漫天的桃粉花瓣,伴着破碎遥远的哭泣声,飘飘渺渺,飞散在风中…… 勿念。 亲爱的人,勿再牵念。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亲看不到吗? 在作者有话说贴了又会被打负。。唉,左右为难。。 亲爱的们注意,今天最后一句话是: 亲爱的人,勿再牵念。 后面空白的话就是晋江正常空版面。 谢谢各位支持 双喜临门 春去秋来。 人生眨眼百日翻。 养在深闺里的知妙身体渐渐恢复了,日子也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 一日早上,清歌打了水正在给知妙梳洗,知微忽然蹦蹦跳地跑来了。 一进门就叫:“大姐姐,大姐姐你看我拿这个送给二姐姐好不好?” 知妙一回头,看到知微手里拿的是一个簪花小银盒,里头放了两颗红宝石珠子,摇动盒子的时候,两颗红宝珠子在里头撞来荡去的,滴溜溜的响,很是有趣儿。 知妙看到知微拿了这珠子,有些奇怪,便伸手把他抱在膝头上问:“这是哪里得来的?” 知微回应道:“是昨儿孟嬷嬷带我去外头逛,小街上买的。我说这两颗珠子好漂亮,跟两个大姐姐的眼睛一样漂亮,一个就是大姐姐,一个就是二姐姐,以后都关在一个盒子里,永远都不分开!” 知妙听到知微这话,心头觉得微酸了一酸。 自打出事之后,她们亲姐两个的关系似乎是疏远了一些,但并非是知妙不想和知秀说什么,而是知秀沉默了许多,常常自己坐在窗前绣花,绣着绣着就出神了些,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知妙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结果姐妹两个就这样遥遥地望着,彼此都在心底灌了这些许心事。 知妙抱了知微,细声道:“最近是没太和你二姐姐在一起,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她罢。” “好呀。”知微从知妙的膝上跳下来,笑道:“正好把这珠盒子送给二姐姐,二姐姐以后嫁了,看到这个就想起我们了。” 知妙一听知微这句话,到是一惊,她抓住知微的手问:“微儿,你在说什么?” 知微被知妙一捉,瞪着大眼睛问道:“大姐姐还不知道吗?父亲和母亲已经帮二姐姐许了人家,昨天傍晚来咱家里提亲,我看到聘书都放在母亲房里了,说是明天就送聘礼来,不出秋月二姐姐就要出嫁了罢?” 什么?! 这话到让知妙可是大大的惊了! 没想到知秀反而先在她的头里,把人家给许了!虽然她们两姐妹和楚墨予都是那般缘浅,那样一场折磨之后,楚墨予单骑远走,章家两姐妹一身伤,一心伤,都把自己深锁闺门,再无以前般热闹嬉笑,但也想不到,知秀年纪还如此之小,居然还在她头里先许了人家?! 知妙心头微惊,但也不露出来,拉了知微的手,就往西阁里去。 进门,新燕正捧了洗脸水出来,知秀穿了一身葱水绿的秋衫子,单薄高挑地坐在妆镜前,手里拿了一支水头翠绿的翡翠簪子,正在往自己的头发上簪。 知妙进门,立时走到她的身后,替她把那簪子簪进发里。 知秀从铜镜里看到姐姐和小弟,在镜中微微笑了一笑:“姐姐来了。” 知妙的脸色有些微白,看着她在镜中到是坦然带些微粉的脸色,有些不知该如何应答。到是知微立刻献宝似地把那银缕红宝盒子送给知秀,知秀看到那盒子,笑得眉眼都眯眯地,直摸着知微的头夸他越来越懂事了。 这时新燕收拾好进门,知秀就让新燕带小少爷出去吃东西玩耍。 知微好像明白两个姐姐有话要说,便听话地跟着出去了。 知秀坐在镜前,拿了牛角梳子来继续梳自己的头发。一边梳,一边看着站在旁边的知妙,知妙也看着她。两个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的看了半天,到是知秀先笑了:“姐姐你可必在那里发呆,既然来了,也帮我梳梳头,不好吗?” 知妙看着镜里的她,有点赌气般地回一句:“不好。” 知秀“扑哧”一声笑了:“前些时候我还帮姐姐梳头,怎么姐姐现在就这么小气,也不肯帮我梳梳了?其实姐姐也不用脸色那么难看,我心里有数。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知秀把手里的牛角梳往妆镜台上一放,转过头来看她。 知妙立时有些激动地问:“秀儿,你都知道?你即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家里是什么人,你可曾见过?人品如何?品德如何?人性又如何?他家中兄弟姐妹如何,父母双亲又如何?嫁人对女子来说,可不是头脑一热,真真是从头到下,门当户对,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知秀看知妙这样激动,忍不住也笑了,反问道:“姐姐即知道一个女子的婚事,要考虑这么多事,为何姐姐那些时日,竟把这一切都丢下了?” 知妙被知秀这一句话噎住,脸色都白了。 知秀立时站起身,握住知妙的手:“姐姐不用尴尬,我明白当日的你。不过是为了一颗心。有那个人的一颗心,即便是千难万险,也敢去闯了,不是吗?不用说是姐姐,如果那个人对我有对姐姐的一半心,别说是这样的事,刀山火海,我也敢和他去了。只可惜,他没有。” “秀儿……”知妙为难地看着她。 “姐姐别多心。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不然这些时日,我也不会闷在心里了。”知秀拉着知妙,在旁边的罗汉榻上坐下,“这个人,是和我们家还算有缘源的人,不是什么大门大户,但是人丁单薄,父母尚在,家中没有妻妾通房,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家。姐姐知道,我一直想找的,就是这样的人家。” 知妙听到知秀说这话,立时问道:“你这样说,莫非你已经打听过了?” 知秀微微地笑了笑,“不是我打听,是那日先对我提起的。” “对你?”知妙有些吃惊。 “是百益堂许掌柜家的外房侄子。姓许单字一个铭,家在余州府开了一间医铺,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名医,他不从医,但为父亲打理铺药,上次是为了一个要紧的方子,到这里来求许掌柜,许掌柜问起他亲事,他说尚未提亲,许掌柜这才问起母亲。母亲和父亲说起时,我正在房内逗微儿,听了他们家的家境,我便允了。”知秀慢慢地说。 知秀这一说完,知妙更是惊了:“余州?家里从医……那岂不是你要嫁去外省了?” 知秀点了点头。 知妙一听这话,立时眼眶就红了。 怎么也想不到,那日知秀提起,也许有一天,她们一妹终将分离,知妙那日冲动,几欲出门,但返回头来,却是知秀先要一步离开。 知秀看着她红了的眼眶,微微地握住知妙的手:“姐姐,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不过,我见过这个人,他品性不错,以后应该会善待我。况我们家家境比他家好上许多,又同时药铺,来日我还可帮得上他们,他们家定会高看我一码。况远离京都,会少了些许事端,他家又人丁简单,只有父母双亲,无兄弟姐妹,他又洁身自爱,我若嫁了,夫妻同心,经营有道,或许比在这府里过着这枯冷的日子,况还要更好些。” 知妙眼中含了些泪,点了点头:“你说的极是。没想到,你年纪比我小,却行事总比我周全些。事事道道,都已经想清。” 知秀握着知妙的手,只道:“不是我行事周全,乃是我没姐姐的运气。我若能与姐姐般遇到真爱的男子,便是十个那样的事情,我也做得了。但,人生总归不是那样两全。” 这一番话,说得知妙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知秀只拍拍知妙的手:“姐姐,快别这样。我要走了,你不高兴点,怎么还掉下泪来。我们姐妹一场,以后天隔一方,总是要多多珍惜这等时日,以后将来你自由些,也可以到余州看望我。我们这辈子的深恩情谊,总不会忘记的。” 知妙默默地点了点头。 伸手握住知秀的手,只道:“秀儿,保重。” 知秀抬头看着知妙,慢慢地,慢慢地点了点头。 秋日斜阳。 几日之后,许家送了聘礼进来,又再过了些时日,许家来了许多人,在章府大宴了一番,就算是为知秀定了亲事。待十几日后,月初新日,就来迎娶。 知妙只看着那些远从余州来的人,吃吃喝喝,陌生的脸孔,想着知秀不日就要出嫁,越发的悲从中来,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她带着清歌走回院子去,想要在花苑里摘几朵秋菊送到知秀的屋子里去,她们姐妹亲热的时日就要无多了。 到了后花苑中,还在挑花选花,忽然听到后门子那里有点吵吵嚷嚷的声音。 知妙迎了声音过去看,竟看到几个老婆子带着几个仆从,收拾了一些包袱细软,又拿了些平常所用之物,开了鲜少会开的后门,从那里拿到几辆青布帘子的落魄马车上去。 那几个老婆子吵吵着:“快点快点,前头还在做喜事,三少爷就别惹老爷眼气了,快些走了罢。” 有两个小僮从西院里扶了一个人走出来,步子一摇一摆的,像是身上伤痕累累,腿脚也不太利落了。身上只穿着破旧的布衫,单薄瘦弱。 知妙一见,竟是一惊。原来那不是谁,居然是知同。 知同隔着花坛,也看到了她。 目光依然冰冷而愤恨着,对着她狠狠地一瞪。别说行礼,连个招呼都不打,而些那冲腔而出的恨意,一点也不比当初的少。 知妙只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被两个小僮扶着往外去,上了青布帘子的小马车,又把包袱细软丢了上去,两个小僮,一个丫头还有一个赶马车的老头,几个人就赶了两辆马车,从后门匆匆地走了。 知妙一见,立时叫道:“哎……” 那边老婆子听到知妙的声音,回头看到她,连忙行礼道:“大小姐。” 知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婆子说:“回大小姐的话,这是老爷吩咐下来的,前些日子给三少爷在西蜀买了块地,盖了三间房子,买了几个小丫鬟婆子,又租了几个佃户,给了三少爷五百两银子,让他今日就起程往西边去了。” “西蜀?”知妙听到这话,还是惊了一下。 虽然那事之后,她求过父亲不要把知同送到官府去,她且活下来了,不过是小孩子一时眼红,做了点祸事,且就放过他罢。但还是听说章荣孝把知同痛打了一顿,差点连腿脚都打断了。又说他小小年纪心如此野,必不能留在家里祸害。便如以前他的庶弟们一般,给了银子,买了地,置了房,发配到远方去,永生不得再回京。于是便到了今日,连父母的面都再见不到,就这样发配出去了…… 知妙忽然听到老婆子这样说,禁不住往外跑了两步,站在章府后门口,直看着那两辆青布帘子的小马车,已经拐出了后巷子,匆匆而去了。 知妙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样的滋味。 待在回头,只见得章府后花苑里,秋风阵阵,枯黄满地,花瓣凋零,枝蔓萎靡…… 知秀远嫁,知同出府,知邺读书,知微尚小,知画还在嫉恨着她,虽然不是一衣同胞的兄弟姐妹,却觉得这府里越发的冷清,越发的寂寥,越发的将要秋风煞起的悲凉…… 知妙带着清歌慢慢地走回去。 尚走了一半,连一枝开得正好的秋菊也没有看到,却前头看到明香匆匆地跑过来,她已经跟了阮氏那边侍候,所以阮氏有事常常打发明香过来。 明香急急地跑,一边跑一边叫:“大小姐大喜了!大小姐大喜了!” 清歌听到这话,便问:“什么喜?” 明香的汗珠子还在额上,跑到知妙面前就急急地,但还是高兴地说:“大小姐,刚刚王府里传下话来,说荣敏王妃嫡子满百日,王爷大悦,特赐曾府同喜大事,命大小姐与曾二少爷择吉日速速完婚!” 呀!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亲还是看不到,只好在这里再贴,希望不要再有打负分的了,谢谢! 春去秋来。 人生眨眼百日翻。 养在深闺里的知妙身体渐渐恢复了,日子也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 一日早上,清歌打了水正在给知妙梳洗,知微忽然蹦蹦跳地跑来了。 一进门就叫:“大姐姐,大姐姐你看我拿这个送给二姐姐好不好?” 知妙一回头,看到知微手里拿的是一个簪花小银盒,里头放了两颗红宝石珠子,摇动盒子的时候,两颗红宝珠子在里头撞来荡去的,滴溜溜的响,很是有趣儿。 知妙看到知微拿了这珠子,有些奇怪,便伸手把他抱在膝头上问:“这是哪里得来的?” 知微回应道:“是昨儿孟嬷嬷带我去外头逛,小街上买的。我说这两颗珠子好漂亮,跟两个大姐姐的眼睛一样漂亮,一个就是大姐姐,一个就是二姐姐,以后都关在一个盒子里,永远都不分开!” 知妙听到知微这话,心头觉得微酸了一酸。 自打出事之后,她们亲姐两个的关系似乎是疏远了一些,但并非是知妙不想和知秀说什么,而是知秀沉默了许多,常常自己坐在窗前绣花,绣着绣着就出神了些,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知妙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结果姐妹两个就这样遥遥地望着,彼此都在心底灌了这些许心事。 知妙抱了知微,细声道:“最近是没太和你二姐姐在一起,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她罢。” “好呀。”知微从知妙的膝上跳下来,笑道:“正好把这珠盒子送给二姐姐,二姐姐以后嫁了,看到这个就想起我们了。” 知妙一听知微这句话,到是一惊,她抓住知微的手问:“微儿,你在说什么?” 知微被知妙一捉,瞪着大眼睛问道:“大姐姐还不知道吗?父亲和母亲已经帮二姐姐许了人家,昨天傍晚来咱家里提亲,我看到聘书都放在母亲房里了,说是明天就送聘礼来,不出秋月二姐姐就要出嫁了罢?” 什么?! 这话到让知妙可是大大的惊了! 没想到知秀反而先在她的头里,把人家给许了!虽然她们两姐妹和楚墨予都是那般缘浅,那样一场折磨之后,楚墨予单骑远走,章家两姐妹一身伤,一心伤,都把自己深锁闺门,再无以前般热闹嬉笑,但也想不到,知秀年纪还如此之小,居然还在她头里先许了人家?! 知妙心头微惊,但也不露出来,拉了知微的手,就往西阁里去。 进门,新燕正捧了洗脸水出来,知秀穿了一身葱水绿的秋衫子,单薄高挑地坐在妆镜前,手里拿了一支水头翠绿的翡翠簪子,正在往自己的头发上簪。 知妙进门,立时走到她的身后,替她把那簪子簪进发里。 知秀从铜镜里看到姐姐和小弟,在镜中微微笑了一笑:“姐姐来了。” 知妙的脸色有些微白,看着她在镜中到是坦然带些微粉的脸色,有些不知该如何应答。到是知微立刻献宝似地把那银缕红宝盒子送给知秀,知秀看到那盒子,笑得眉眼都眯眯地,直摸着知微的头夸他越来越懂事了。 这时新燕收拾好进门,知秀就让新燕带小少爷出去吃东西玩耍。 知微好像明白两个姐姐有话要说,便听话地跟着出去了。 知秀坐在镜前,拿了牛角梳子来继续梳自己的头发。一边梳,一边看着站在旁边的知妙,知妙也看着她。两个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的看了半天,到是知秀先笑了:“姐姐你可必在那里发呆,既然来了,也帮我梳梳头,不好吗?” 知妙看着镜里的她,有点赌气般地回一句:“不好。” 知秀“扑哧”一声笑了:“前些时候我还帮姐姐梳头,怎么姐姐现在就这么小气,也不肯帮我梳梳了?其实姐姐也不用脸色那么难看,我心里有数。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知秀把手里的牛角梳往妆镜台上一放,转过头来看她。 知妙立时有些激动地问:“秀儿,你都知道?你即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家里是什么人,你可曾见过?人品如何?品德如何?人性又如何?他家中兄弟姐妹如何,父母双亲又如何?嫁人对女子来说,可不是头脑一热,真真是从头到下,门当户对,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知秀看知妙这样激动,忍不住也笑了,反问道:“姐姐即知道一个女子的婚事,要考虑这么多事,为何姐姐那些时日,竟把这一切都丢下了?” 知妙被知秀这一句话噎住,脸色都白了。 知秀立时站起身,握住知妙的手:“姐姐不用尴尬,我明白当日的你。不过是为了一颗心。有那个人的一颗心,即便是千难万险,也敢去闯了,不是吗?不用说是姐姐,如果那个人对我有对姐姐的一半心,别说是这样的事,刀山火海,我也敢和他去了。只可惜,他没有。” “秀儿……”知妙为难地看着她。 “姐姐别多心。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不然这些时日,我也不会闷在心里了。”知秀拉着知妙,在旁边的罗汉榻上坐下,“这个人,是和我们家还算有缘源的人,不是什么大门大户,但是人丁单薄,父母尚在,家中没有妻妾通房,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家。姐姐知道,我一直想找的,就是这样的人家。” 知妙听到知秀说这话,立时问道:“你这样说,莫非你已经打听过了?” 知秀微微地笑了笑,“不是我打听,是那日先对我提起的。” “对你?”知妙有些吃惊。 “是百益堂许掌柜家的外房侄子。姓许单字一个铭,家在余州府开了一间医铺,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名医,他不从医,但为父亲打理铺药,上次是为了一个要紧的方子,到这里来求许掌柜,许掌柜问起他亲事,他说尚未提亲,许掌柜这才问起母亲。母亲和父亲说起时,我正在房内逗微儿,听了他们家的家境,我便允了。”知秀慢慢地说。 知秀这一说完,知妙更是惊了:“余州?家里从医……那岂不是你要嫁去外省了?” 知秀点了点头。 知妙一听这话,立时眼眶就红了。 怎么也想不到,那日知秀提起,也许有一天,她们一妹终将分离,知妙那日冲动,几欲出门,但返回头来,却是知秀先要一步离开。 知秀看着她红了的眼眶,微微地握住知妙的手:“姐姐,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不过,我见过这个人,他品性不错,以后应该会善待我。况我们家家境比他家好上许多,又同时药铺,来日我还可帮得上他们,他们家定会高看我一码。况远离京都,会少了些许事端,他家又人丁简单,只有父母双亲,无兄弟姐妹,他又洁身自爱,我若嫁了,夫妻同心,经营有道,或许比在这府里过着这枯冷的日子,况还要更好些。” 知妙眼中含了些泪,点了点头:“你说的极是。没想到,你年纪比我小,却行事总比我周全些。事事道道,都已经想清。” 知秀握着知妙的手,只道:“不是我行事周全,乃是我没姐姐的运气。我若能与姐姐般遇到真爱的男子,便是十个那样的事情,我也做得了。但,人生总归不是那样两全。” 这一番话,说得知妙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知秀只拍拍知妙的手:“姐姐,快别这样。我要走了,你不高兴点,怎么还掉下泪来。我们姐妹一场,以后天隔一方,总是要多多珍惜这等时日,以后将来你自由些,也可以到余州看望我。我们这辈子的深恩情谊,总不会忘记的。” 知妙默默地点了点头。 伸手握住知秀的手,只道:“秀儿,保重。” 知秀抬头看着知妙,慢慢地,慢慢地点了点头。 秋日斜阳。 几日之后,许家送了聘礼进来,又再过了些时日,许家来了许多人,在章府大宴了一番,就算是为知秀定了亲事。待十几日后,月初新日,就来迎娶。 知妙只看着那些远从余州来的人,吃吃喝喝,陌生的脸孔,想着知秀不日就要出嫁,越发的悲从中来,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她带着清歌走回院子去,想要在花苑里摘几朵秋菊送到知秀的屋子里去,她们姐妹亲热的时日就要无多了。 到了后花苑中,还在挑花选花,忽然听到后门子那里有点吵吵嚷嚷的声音。 知妙迎了声音过去看,竟看到几个老婆子带着几个仆从,收拾了一些包袱细软,又拿了些平常所用之物,开了鲜少会开的后门,从那里拿到几辆青布帘子的落魄马车上去。 那几个老婆子吵吵着:“快点快点,前头还在做喜事,三少爷就别惹老爷眼气了,快些走了罢。” 有两个小僮从西院里扶了一个人走出来,步子一摇一摆的,像是身上伤痕累累,腿脚也不太利落了。身上只穿着破旧的布衫,单薄瘦弱。 知妙一见,竟是一惊。原来那不是谁,居然是知同。 知同隔着花坛,也看到了她。 目光依然冰冷而愤恨着,对着她狠狠地一瞪。别说行礼,连个招呼都不打,而些那冲腔而出的恨意,一点也不比当初的少。 知妙只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被两个小僮扶着往外去,上了青布帘子的小马车,又把包袱细软丢了上去,两个小僮,一个丫头还有一个赶马车的老头,几个人就赶了两辆马车,从后门匆匆地走了。 知妙一见,立时叫道:“哎……” 那边老婆子听到知妙的声音,回头看到她,连忙行礼道:“大小姐。” 知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婆子说:“回大小姐的话,这是老爷吩咐下来的,前些日子给三少爷在西蜀买了块地,盖了三间房子,买了几个小丫鬟婆子,又租了几个佃户,给了三少爷五百两银子,让他今日就起程往西边去了。” “西蜀?”知妙听到这话,还是惊了一下。 虽然那事之后,她求过父亲不要把知同送到官府去,她且活下来了,不过是小孩子一时眼红,做了点祸事,且就放过他罢。但还是听说章荣孝把知同痛打了一顿,差点连腿脚都打断了。又说他小小年纪心如此野,必不能留在家里祸害。便如以前他的庶弟们一般,给了银子,买了地,置了房,发配到远方去,永生不得再回京。于是便到了今日,连父母的面都再见不到,就这样发配出去了…… 知妙忽然听到老婆子这样说,禁不住往外跑了两步,站在章府后门口,直看着那两辆青布帘子的小马车,已经拐出了后巷子,匆匆而去了。 知妙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样的滋味。 待在回头,只见得章府后花苑里,秋风阵阵,枯黄满地,花瓣凋零,枝蔓萎靡…… 知秀远嫁,知同出府,知邺读书,知微尚小,知画还在嫉恨着她,虽然不是一衣同胞的兄弟姐妹,却觉得这府里越发的冷清,越发的寂寥,越发的将要秋风煞起的悲凉…… 知妙带着清歌慢慢地走回去。 尚走了一半,连一枝开得正好的秋菊也没有看到,却前头看到明香匆匆地跑过来,她已经跟了阮氏那边侍候,所以阮氏有事常常打发明香过来。 明香急急地跑,一边跑一边叫:“大小姐大喜了!大小姐大喜了!” 清歌听到这话,便问:“什么喜?” 明香的汗珠子还在额上,跑到知妙面前就急急地,但还是高兴地说:“大小姐,刚刚王府里传下话来,说荣敏王妃嫡子满百日,王爷大悦,特赐曾府同喜大事,命大小姐与曾二少爷择吉日速速完婚!” 呀! 妙儿大婚 章府同一天连送两位嫡女出门,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更何况有一位身上还背着国相开平郡王爷的指婚令,虽然嫁得不过是二品大元的曾府,曾府乃是荣敏王妃的娘家,曾荣忠又和章荣孝是表亲,再加上一商一官,商家入官家本就是高攀,虽然曾齐越乃是庶二子,但母亲早亡,又养在曾老太太膝下,已经在曾府里算是尊贵如嫡少爷的,所以虽然知妙是嫡长女,但嫁给曾齐越也已经算是平级甚至略有高攀了。 而知秀乃是要远嫁余州,夫家虽然有新郎官亲自上门接亲,但是因着要到余州还有七八天的路程,到了那里要再找个别院,梳洗妆容,然后再挑日子时辰大礼抬进门去,所以在章府里并不大操办;而知秀又想要和知妙同一天出门,于是便就着知妙的礼仪,办个小礼便和她一起出门去。 但自从知妙知道了开平郡王指婚的消息之后,并没有特别高兴,反而情绪一直低落下来。 并非她对曾齐越特别不满意,也并非她觉得这个人不能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么一通事情之后,她的心头总是有些低落,说不出的低落,愁肠满结。阮氏在帮她们两个准备嫁妆,知秀还在跟阮氏对丝绸缎挑挑捡捡的,但是知妙却一点情绪也提不起来。 一直到了迎亲的那日早上,清歌叫知妙起床。 知妙只觉得头痛欲裂,一爬起身,就问:“秀儿呢?” 清歌一边叠被子一边答:“二小姐早就起床了,早半个时辰我就见新燕打水了。” 知妙连忙起身来,披了薄衫就推门出去。 清歌在后头喊:“大小姐,你去哪?要快点梳洗,今天会很忙的。” 知妙却没听清歌的话,只径直往知秀的那边去。一推开门,屋里的确笑语盈盈的,主仆两个人正在收拾东西,知秀已经换好了一身大红嫁衣,火红火红的,耀眼夺目。新燕正在帮知秀簪头上的花,一朵朵也是火红色的小蔷薇,细细朵朵的,在发髻上簪了一圈,再贴了金花片,带上抹额璎络,走起路来滴水的红珍珠在头上摇摇摆摆,格外的漂亮。 知妙进门,就看到知秀的这般打扮,不知道为什么,她刹那间眼圈就红了。 知秀转过头来,看到她站在门口,竟站起身来对着知妙笑了一笑,然后施个福:“姐姐,看我怎么样?” 知妙立时上前拉住她的手。 “秀儿……” 知秀抓住知妙,微笑道:“今日是姐姐的大喜日子,怎么不高高兴兴,反而又要哭了呢?你看我这远道出门的都已经梳妆好了,怎么姐姐那里还没有动静呢?” 知妙望着知秀,只觉得眼圈涨痛,声音哽咽:“看着你这样,我忽然心里好难过。秀儿,是我对不起你,这些时日,只顾自己,而忘记了你们。” “快别这样说。我们都大了,总有这样一天,不是吗?”知秀握住知妙的手,“既然挡不住分离,我们何不让自己高高兴兴的,人生总不是我们能掌握的,其实我总归是羡慕姐姐的,爱恨过一场,人生也不会遗憾。倘姐姐嫁到隔壁去,总还是幸福的。二哥哥虽然出自庶房,但身份特殊,又有老太太疼爱,况我看二哥哥对姐姐也是用心的;总归,这都是个好归宿。我自去了,也不会再替姐姐牵挂。只是从此后我们姐妹相隔,总免不了思念。但倘日后有缘,我还是会回来探望姐姐的。” 知妙听着知秀这些话,越发觉得她是那样的懂事。虽然这样的懂事,是被这冷言冷语的古代社会逼出来的,女子少有能抗争的能力,但是她越是这样说,她越发觉得不舍,越发觉得心头难过……或许穿越过来,什么也经历过了,亲情、人情、古代时空,她总是历经过了,唯一能得到而珍惜的,除了离去的那个人,便只有这一份姐妹情深,让她依依难舍…… 但没想到姐妹情份,到了今日,也仿佛到了尽头。 知妙握着知秀的手,眼圈还是忍不住泛红了。 知秀却还问她:“姐姐,看我这嫁衣,还不错吧?我漂亮吗?” 知妙含着眼泪点点头:“漂亮。我妹妹会是这个世上,最漂亮的新娘。” 知秀笑了:“我可不愿是最漂亮的,因为今日还有我的姐姐出嫁。我只愿我的姐姐是世上最漂亮的,从此进了婆家,万千宠爱,幸福永远。姐姐,保重。” 知妙的眼泪顿时就跌了出来。 那边乐珠已经带着三四个人进门来了,在廊下喊:“大小姐,迎亲的时辰快到了,大小姐快出来梳洗打扮罢,若晚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知妙听到乐珠的声音,没有应,却还是握着知秀的手。 乐珠见她没回,已经走过来,拉知妙的手:“大小姐,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知妙被乐珠拖出门去。一边走,一边还回头。 知秀还盈盈笑着站在那里,一身火红的嫁衣,如同这些年来,她一直在那样炽热燃烧的青春。火红色中,她的笑容,灿烂如焰,就那么生生地留在知妙的心里,久久都不会忘去…… “秀儿,保重。” 已近午时,知妙被乐珠及清歌、蒋妈妈等妆扮一新。 同样和知秀一样,穿得是焰火正红的大红嫁衣,衣上掐金丝的凤尾纹,大金摆的团金百折裙,头上簪得和知秀也不同,知秀是小朵的正红蔷薇花,而知妙的头上戴的是大朵大朵的金蕊芙蓉,左右又簪了飞凤尾的孔雀衔珠钗,雀嘴下衔得是两排长长的圆珠缨络,缨络最下坠得是红蓝两宝,珠泪玉滴样。发髻已经再不是分肖垂髻,而是如入门的新妇一般挽成了飞仙髻,长长顺在背后的长发也挽在头后,并用错金银排穗缨络簪住,走起路来摇摇欲滴,甚是精致。 在妆扮之后,又为知妙换了手工精绣的红缎锦鞋,扑开长长的尾裙,大妆完毕,站起身来,高挑秀致,华丽动人。 阮氏恰在这时进门来,一看到已经妆好的知妙,便立时上前来拉住知妙的手道:“哟,好孩子,快让我瞧瞧。” 知妙微低着头。 阮氏便上上下下地把知妙好生打量了一番。 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阮氏道:“可真是精致。想当年我入门来,你还不过是个**岁的孩子,如今你们姐俩儿就都要成人出门了,这叫我生生看得可是有些心酸。” 知妙低着头,低语道:“让母亲费心了。” “且别说这些。”阮氏握着知妙的手,“这些孩子里面,你是顶顶懂事的,我不替你担心,即便你要去的那个地方,比我们这府里还要复杂些,我知道你定然会处理周全的。我也算是养了你这些年,待你出门有几句话和你说,也算是我们母女一场。” 知妙点点头。 阮氏便握着她的手道:“到了人家府上,记得你是做了媳妇,再不是家里的女儿,即便有什么要出头的事,也万万谨记多说多错,少说多做;孝敬公婆老辈,提携年轻小辈,最最重要,要抓住你家男人的心,无论何时何地,你只要有他这一张挡箭牌,便是千难万难,他也会帮你挡去。我看齐越那孩子对你还是用心,虽然是庶出,但你们头上有王爷指婚的金令,那府中谁也不会为难你。但是孩子,不让你出声,不是代表你要受气,记住我的话,不是不动,是时候不到;时机一到,风雨大动。明白了吗?” 知妙抬头看一眼阮氏,慢慢地点点头。 阮氏疼爱地抚了一下她的肩膀,从袖里拿了一只小如意,挂到知妙的胸前:“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不算你们章府里的嫁妆,你且把它带到曾家去,保你这辈子平平安安,幸福如意。” 知妙听阮氏这话,才觉得其实后母什么的也并不是那样凌厉和苛刻,至少这些年来,阮氏没有生养自己的孩子,对她和知秀两姐妹也算用心,对知微更是体贴如亲生母亲。或许,在林氏去世之后,这是她们嫡房里的三姐妹,所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知妙在阮氏把那玉如意挂在自己脖颈上之后,还是立刻恭恭敬敬地跪下,给阮氏磕了个头,身戴大妆却还是低道:“多谢母亲教养之恩。” 阮氏连忙扶起了知妙。“快起来,好孩子。” 知妙站起身来。 这才透过阮氏的背,看到门外廊下,竟然站着章荣孝。 他没有进门来,只是隔着珠帘,看着全身大妆的知妙。或许应该还是血缘情深,又或者是那一身大红的嫁衣,也映红了他的眼睛。这些年来,种种回忆,一样涌上章荣孝的心头。只不过男人的情,都放在心底,父亲的爱,就算是有,也绝不会说出来。所以章荣孝站在那里,依然不过冷冷的,脸色带着微微深暗的表情。 知妙透过珠帘看到父亲,想起过去种种,便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只微微地垂下眼帘,又伏跪下去,对着章荣孝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章荣孝在她跪下之后,便叹了一口气,转身而去。 阮氏扶起知妙,道:“好孩子,时辰快到了,再整理一下,曾家的人就该来接亲了。妙儿,记得我的话,好生的……过你的日子去罢。” 阮氏从乐珠捧的盘子里拿过那一顶大红镶金的红盖头,慢慢地,盖在了知妙的头上。 红锦盖头微微透出外面的光,知妙隐隐看到交错的人影,却只觉得有一滴眼泪,慢慢地,从心头眼角,滑了出来…… 乐鼓齐鸣,鞭炮震天。 章府里两位嫡小姐同时出阁,这等大事,自然整个府里宾客迎门,喜气冲天。 但见喜婆扶了两位嫡小姐出了闺房的大门,门前便是红毡铺地,两边红灯笼高挂,但凡廊柱、树枝、花叶上都缠丝挂红,一片喜气洋洋的景像。 东院大门口停了两顶轿子,一顶在前,略为宽大,红帘红帐,珠玉垂挂;一顶略小而干净,虽然同样排穗缨络,却比那一顶小气了许多。 喜婆和两位嫡小姐的陪嫁丫头各扶了知妙和知秀出门来。 一前一后,一左一右。 清歌与新燕皆是穿红挂绿,打扮得新鲜异常。今日她们两个也将分道扬镳,一位跟知秀去余州,一位跟知妙嫁去曾府。两个小丫头也是自小一处长大,如今也要面临分离,不由得也是相互对看了一眼,这喜礼上不敢多言,但却还是在眼神中互道珍重。 外头有礼仪司唱道:“请——小姐拜别父母,从今嫁作他人妇,跪,谢养育恩。” 知妙和知秀便立时跪下,向院内正厅里的章荣孝和阮氏拜别。 阮氏看着一双女儿出嫁,还是略红了红眼眶。 章荣孝一直摒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待拜完,这边礼司又唱道:“请——小姐跨火盆,着苹果,捧如意,从今后日子红红火火,平安如意!” 这些礼不过都是祈征吉祥之兆。 知妙被清歌和喜婆扶着,撩了裙子从火盆上跳过去。这边喜婆拿了一个苹果,一个玉如意来塞在知妙的手里,要她一定要拿住了,并说:“新娘子,这可是来日生活的吉兆,万万不能掉了,不然碎了破了,可就不吉利了。” 知妙虽然今日出嫁,但她总归情绪不是特别高,又真觉得说古代女“哭嫁”,她这还没有出门,便已经觉得难掩心头的微酸,听到喜婆在红锦盖头外面叮嘱,她只拿了那两样东西,点了点头。 谁知道她手里的苹果才刚刚拿住,旁边不知道有什么人,忽然之间就狠狠地撞了过来! 知妙手一摇晃,那颗苹果“咚”地一声就狠狠地掉在地上! 所有观礼的宾客及曾家来迎亲的人都一眼看到,众人皆是一惊,喜婆更是倒抽一口冷气! 那个直接冲撞过来的人,穿了一身的煞白,仿佛人家在行喜事,她却故意要添冲一样,连头上簪住的花朵,都是特别不喜利的白菊,整个一个就是添煞的模样,而且把知妙手里的苹果一下子撞掉之后,她还恨恨地说: “啊哟,真是对不起大姐姐,这苹果可是‘破了’,这可如何是好呢?大姐姐这就要风光大嫁,这将来万一‘破了吉日’可不要怪我,怪就要怪大姐姐自己做了些破吉的事,却还能这样风光出嫁,实在是自己就将自己的喜利平安给破掉了,根本怨不得别人!” 知妙低着头,只透过红锦盖头的下缘,看到那一身白衣的裙角和绣鞋。 但是她不用抬头看,就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会如此说话,如此苛刻的,除了知画,又还能是谁?本来知画从小就计划,缠磨要嫁的都是曾齐越,却偏偏从小曾齐越就不把她放在眼里,竟把知妙挂在了心头,这又是王爷的指婚;但凡是知画有心要破坏,却也拗不过王爷和王妃的指,所以知画气得牙根都咬碎了,却依然只能寻了邪方子到知妙的婚礼上来闹。 喜婆是曾家过来的,没见过知画,正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清歌在旁边就先替知妙开口了:“哟,三小姐这是给谁戴孝呢?明明知道今天是我们两位小姐出阁的大喜日,三小姐却弄了这么一身来冲煞,外面可都是老爷的宾客,知道的是明白我们家三小姐特爱标新出风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小姐眼盲分不清红白脑抽风了呢!” 知画被清歌这一说,已经气得浑身打哆嗦。 后面的知秀也听到知画的话,知秀可不是知妙这么好欺负的,那二小姐差点要把自己头上的红盖头一掀,直接对着清歌就骂道:“清歌,和她啰嗦什么?!我们这里办喜事她来冲煞,这是想冲谁呢?大好的日子穿一身白,父亲和母亲都还在呢,你就戴大孝,你找死呢?!” 章荣孝也在正厅里看到了一身白的知画,立时就骂阮氏。阮氏平素里是不会怎样的,但是若惹了章荣孝,她就会下狠手了。那边也气得不行,立时叫老婆子们:“你们都傻了,快把三小姐拉回去吃药!” 几个老婆子立时都冲过来,拉的拉,拖的拖,直接把知画就往后门拉过去。 知画一边被拉走,一边还恨恨地叫:“章知妙,你不会过好的!你的苹果没了,以后你才不会平安如意,我才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阮氏急了:“快捂上她的嘴!” 那边老婆子们这才把知画给拖走了。 幸而这是在东院里,观礼的宾客还在外头的多,没几个人看清这一幕。但是知妙手里的苹果的确已经被撞掉在地上,而且还摔裂了一块,骨碌碌滚出了很远。 喜婆一看那滚远的苹果,只拍腿道:“哎哟,这可怎么是好,今儿可就带了这一只过来,还有一只在曾府门口候着……” 喜婆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有人走了过来,穿了锦缎云卷吉纹靴的脚,停在了那枚红彤彤的大苹果旁边。 知妙低着头,只能看到那双靴。 然后,那人微微地弯下腰,捡起了那枚跌破了的苹果。 “什么跌破,什么破了吉日,什么破了平安如意。”那人把苹果拿在手里,居然轻轻一抹上头的灰,一口就咯哧狠狠地对着苹果咬了下去! “只要夫妻恩爱,携手白头,平安如意,自在心间!”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咬一大口苹果,然后递给红盖头下的知妙:“娘子,你也来吃一口?谁说苹果只能握着,吃到肚子里,一样最平安!” 知妙微微地一怔。 她知道这是谁。 曾齐越。 那个无论任何时候,最会为她解围,最会关心她,最会体贴圆场的曾齐越。 他这样一句话,一个动作,把刚刚几乎都尴尬的气氛,瞬时间融化掉了,几乎看到知画闹场而僵住的人群,都哄然笑起来。章荣孝和阮氏绷起的脸,也微微地舒缓了一下。 知妙手里捧着他咬过一大口的那个苹果,还在红盖头里微微地看着他的身影。 喜婆站在旁边,可是神色会意,连忙对知妙说:“大小姐这个可真是特别了,既然二少爷说了,大小姐快再咬一口,一人一口,幸福永久!” 喜婆抓了知妙的手,就把苹果塞进她嘴里。 知妙无法,也只能象征般地咬了一小下。 立时,喜婆、清歌、曾齐越,外头几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迎亲上的这点小插曲,就这么被曾齐越一笔带过。 接着,司礼仪就大声唱道: “喜鹊登枝,腊梅绽放,一对新人喜配成双。从今后你扶我携,恩爱双飞百头老!请——新郎扶新娘上花轿——出门!” 立时,锣鼓齐鸣,鞭炮震天响,曾齐越和那位余州的许铭上前来,个人牵住个人的新娘子,一路出了东院大门,分上花轿。 知妙在上轿前,微微地转过身去,透过不光亮的红锦盖头,只看到另一侧,知秀也已经被扶到了花轿门口。 从此之后,亲胞手足,咫尺天涯。 罢,罢。 知妙咬牙。 一弯腰,坐进了那描花画鸟的红锦大花轿。 起——轿——出门,鞭炮鼓乐,震天动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妙儿大婚,双更庆祝!!!!千万别错过! 章府同一天连送两位嫡女出门,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更何况有一位身上还背着国相开平郡王爷的指婚令,虽然嫁得不过是二品大元的曾府,曾府乃是荣敏王妃的娘家,曾荣忠又和章荣孝是表亲,再加上一商一官,商家入官家本就是高攀,虽然曾齐越乃是庶二子,但母亲早亡,又养在曾老太太膝下,已经在曾府里算是尊贵如嫡少爷的,所以虽然知妙是嫡长女,但嫁给曾齐越也已经算是平级甚至略有高攀了。 而知秀乃是要远嫁余州,夫家虽然有新郎官亲自上门接亲,但是因着要到余州还有七八天的路程,到了那里要再找个别院,梳洗妆容,然后再挑日子时辰大礼抬进门去,所以在章府里并不大操办;而知秀又想要和知妙同一天出门,于是便就着知妙的礼仪,办个小礼便和她一起出门去。 但自从知妙知道了开平郡王指婚的消息之后,并没有特别高兴,反而情绪一直低落下来。 并非她对曾齐越特别不满意,也并非她觉得这个人不能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么一通事情之后,她的心头总是有些低落,说不出的低落,愁肠满结。阮氏在帮她们两个准备嫁妆,知秀还在跟阮氏对丝绸缎挑挑捡捡的,但是知妙却一点情绪也提不起来。 一直到了迎亲的那日早上,清歌叫知妙起床。 知妙只觉得头痛欲裂,一爬起身,就问:“秀儿呢?” 清歌一边叠被子一边答:“二小姐早就起床了,早半个时辰我就见新燕打水了。” 知妙连忙起身来,披了薄衫就推门出去。 清歌在后头喊:“大小姐,你去哪?要快点梳洗,今天会很忙的。” 知妙却没听清歌的话,只径直往知秀的那边去。一推开门,屋里的确笑语盈盈的,主仆两个人正在收拾东西,知秀已经换好了一身大红嫁衣,火红火红的,耀眼夺目。新燕正在帮知秀簪头上的花,一朵朵也是火红色的小蔷薇,细细朵朵的,在发髻上簪了一圈,再贴了金花片,带上抹额璎络,走起路来滴水的红珍珠在头上摇摇摆摆,格外的漂亮。 知妙进门,就看到知秀的这般打扮,不知道为什么,她刹那间眼圈就红了。 知秀转过头来,看到她站在门口,竟站起身来对着知妙笑了一笑,然后施个福:“姐姐,看我怎么样?” 知妙立时上前拉住她的手。 “秀儿……” 知秀抓住知妙,微笑道:“今日是姐姐的大喜日子,怎么不高高兴兴,反而又要哭了呢?你看我这远道出门的都已经梳妆好了,怎么姐姐那里还没有动静呢?” 知妙望着知秀,只觉得眼圈涨痛,声音哽咽:“看着你这样,我忽然心里好难过。秀儿,是我对不起你,这些时日,只顾自己,而忘记了你们。” “快别这样说。我们都大了,总有这样一天,不是吗?”知秀握住知妙的手,“既然挡不住分离,我们何不让自己高高兴兴的,人生总不是我们能掌握的,其实我总归是羡慕姐姐的,爱恨过一场,人生也不会遗憾。倘姐姐嫁到隔壁去,总还是幸福的。二哥哥虽然出自庶房,但身份特殊,又有老太太疼爱,况我看二哥哥对姐姐也是用心的;总归,这都是个好归宿。我自去了,也不会再替姐姐牵挂。只是从此后我们姐妹相隔,总免不了思念。但倘日后有缘,我还是会回来探望姐姐的。” 知妙听着知秀这些话,越发觉得她是那样的懂事。虽然这样的懂事,是被这冷言冷语的古代社会逼出来的,女子少有能抗争的能力,但是她越是这样说,她越发觉得不舍,越发觉得心头难过……或许穿越过来,什么也经历过了,亲情、人情、古代时空,她总是历经过了,唯一能得到而珍惜的,除了离去的那个人,便只有这一份姐妹情深,让她依依难舍…… 但没想到姐妹情份,到了今日,也仿佛到了尽头。 知妙握着知秀的手,眼圈还是忍不住泛红了。 知秀却还问她:“姐姐,看我这嫁衣,还不错吧?我漂亮吗?” 知妙含着眼泪点点头:“漂亮。我妹妹会是这个世上,最漂亮的新娘。” 知秀笑了:“我可不愿是最漂亮的,因为今日还有我的姐姐出嫁。我只愿我的姐姐是世上最漂亮的,从此进了婆家,万千宠爱,幸福永远。姐姐,保重。” 知妙的眼泪顿时就跌了出来。 那边乐珠已经带着三四个人进门来了,在廊下喊:“大小姐,迎亲的时辰快到了,大小姐快出来梳洗打扮罢,若晚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知妙听到乐珠的声音,没有应,却还是握着知秀的手。 乐珠见她没回,已经走过来,拉知妙的手:“大小姐,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知妙被乐珠拖出门去。一边走,一边还回头。 知秀还盈盈笑着站在那里,一身火红的嫁衣,如同这些年来,她一直在那样炽热燃烧的青春。火红色中,她的笑容,灿烂如焰,就那么生生地留在知妙的心里,久久都不会忘去…… “秀儿,保重。” 已近午时,知妙被乐珠及清歌、蒋妈妈等妆扮一新。 同样和知秀一样,穿得是焰火正红的大红嫁衣,衣上掐金丝的凤尾纹,大金摆的团金百折裙,头上簪得和知秀也不同,知秀是小朵的正红蔷薇花,而知妙的头上戴的是大朵大朵的金蕊芙蓉,左右又簪了飞凤尾的孔雀衔珠钗,雀嘴下衔得是两排长长的圆珠缨络,缨络最下坠得是红蓝两宝,珠泪玉滴样。发髻已经再不是分肖垂髻,而是如入门的新妇一般挽成了飞仙髻,长长顺在背后的长发也挽在头后,并用错金银排穗缨络簪住,走起路来摇摇欲滴,甚是精致。 在妆扮之后,又为知妙换了手工精绣的红缎锦鞋,扑开长长的尾裙,大妆完毕,站起身来,高挑秀致,华丽动人。 阮氏恰在这时进门来,一看到已经妆好的知妙,便立时上前来拉住知妙的手道:“哟,好孩子,快让我瞧瞧。” 知妙微低着头。 阮氏便上上下下地把知妙好生打量了一番。 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阮氏道:“可真是精致。想当年我入门来,你还不过是个**岁的孩子,如今你们姐俩儿就都要成人出门了,这叫我生生看得可是有些心酸。” 知妙低着头,低语道:“让母亲费心了。” “且别说这些。”阮氏握着知妙的手,“这些孩子里面,你是顶顶懂事的,我不替你担心,即便你要去的那个地方,比我们这府里还要复杂些,我知道你定然会处理周全的。我也算是养了你这些年,待你出门有几句话和你说,也算是我们母女一场。” 知妙点点头。 阮氏便握着她的手道:“到了人家府上,记得你是做了媳妇,再不是家里的女儿,即便有什么要出头的事,也万万谨记多说多错,少说多做;孝敬公婆老辈,提携年轻小辈,最最重要,要抓住你家男人的心,无论何时何地,你只要有他这一张挡箭牌,便是千难万难,他也会帮你挡去。我看齐越那孩子对你还是用心,虽然是庶出,但你们头上有王爷指婚的金令,那府中谁也不会为难你。但是孩子,不让你出声,不是代表你要受气,记住我的话,不是不动,是时候不到;时机一到,风雨大动。明白了吗?” 知妙抬头看一眼阮氏,慢慢地点点头。 阮氏疼爱地抚了一下她的肩膀,从袖里拿了一只小如意,挂到知妙的胸前:“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不算你们章府里的嫁妆,你且把它带到曾家去,保你这辈子平平安安,幸福如意。” 知妙听阮氏这话,才觉得其实后母什么的也并不是那样凌厉和苛刻,至少这些年来,阮氏没有生养自己的孩子,对她和知秀两姐妹也算用心,对知微更是体贴如亲生母亲。或许,在林氏去世之后,这是她们嫡房里的三姐妹,所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知妙在阮氏把那玉如意挂在自己脖颈上之后,还是立刻恭恭敬敬地跪下,给阮氏磕了个头,身戴大妆却还是低道:“多谢母亲教养之恩。” 阮氏连忙扶起了知妙。“快起来,好孩子。” 知妙站起身来。 这才透过阮氏的背,看到门外廊下,竟然站着章荣孝。 他没有进门来,只是隔着珠帘,看着全身大妆的知妙。或许应该还是血缘情深,又或者是那一身大红的嫁衣,也映红了他的眼睛。这些年来,种种回忆,一样涌上章荣孝的心头。只不过男人的情,都放在心底,父亲的爱,就算是有,也绝不会说出来。所以章荣孝站在那里,依然不过冷冷的,脸色带着微微深暗的表情。 知妙透过珠帘看到父亲,想起过去种种,便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只微微地垂下眼帘,又伏跪下去,对着章荣孝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章荣孝在她跪下之后,便叹了一口气,转身而去。 阮氏扶起知妙,道:“好孩子,时辰快到了,再整理一下,曾家的人就该来接亲了。妙儿,记得我的话,好生的……过你的日子去罢。” 阮氏从乐珠捧的盘子里拿过那一顶大红镶金的红盖头,慢慢地,盖在了知妙的头上。 红锦盖头微微透出外面的光,知妙隐隐看到交错的人影,却只觉得有一滴眼泪,慢慢地,从心头眼角,滑了出来…… 乐鼓齐鸣,鞭炮震天。 章府里两位嫡小姐同时出阁,这等大事,自然整个府里宾客迎门,喜气冲天。 但见喜婆扶了两位嫡小姐出了闺房的大门,门前便是红毡铺地,两边红灯笼高挂,但凡廊柱、树枝、花叶上都缠丝挂红,一片喜气洋洋的景像。 东院大门口停了两顶轿子,一顶在前,略为宽大,红帘红帐,珠玉垂挂;一顶略小而干净,虽然同样排穗缨络,却比那一顶小气了许多。 喜婆和两位嫡小姐的陪嫁丫头各扶了知妙和知秀出门来。 一前一后,一左一右。 清歌与新燕皆是穿红挂绿,打扮得新鲜异常。今日她们两个也将分道扬镳,一位跟知秀去余州,一位跟知妙嫁去曾府。两个小丫头也是自小一处长大,如今也要面临分离,不由得也是相互对看了一眼,这喜礼上不敢多言,但却还是在眼神中互道珍重。 外头有礼仪司唱道:“请——小姐拜别父母,从今嫁作他人妇,跪,谢养育恩。” 知妙和知秀便立时跪下,向院内正厅里的章荣孝和阮氏拜别。 阮氏看着一双女儿出嫁,还是略红了红眼眶。 章荣孝一直摒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待拜完,这边礼司又唱道:“请——小姐跨火盆,着苹果,捧如意,从今后日子红红火火,平安如意!” 这些礼不过都是祈征吉祥之兆。 知妙被清歌和喜婆扶着,撩了裙子从火盆上跳过去。这边喜婆拿了一个苹果,一个玉如意来塞在知妙的手里,要她一定要拿住了,并说:“新娘子,这可是来日生活的吉兆,万万不能掉了,不然碎了破了,可就不吉利了。” 知妙虽然今日出嫁,但她总归情绪不是特别高,又真觉得说古代女“哭嫁”,她这还没有出门,便已经觉得难掩心头的微酸,听到喜婆在红锦盖头外面叮嘱,她只拿了那两样东西,点了点头。 谁知道她手里的苹果才刚刚拿住,旁边不知道有什么人,忽然之间就狠狠地撞了过来! 知妙手一摇晃,那颗苹果“咚”地一声就狠狠地掉在地上! 所有观礼的宾客及曾家来迎亲的人都一眼看到,众人皆是一惊,喜婆更是倒抽一口冷气! 那个直接冲撞过来的人,穿了一身的煞白,仿佛人家在行喜事,她却故意要添冲一样,连头上簪住的花朵,都是特别不喜利的白菊,整个一个就是添煞的模样,而且把知妙手里的苹果一下子撞掉之后,她还恨恨地说: “啊哟,真是对不起大姐姐,这苹果可是‘破了’,这可如何是好呢?大姐姐这就要风光大嫁,这将来万一‘破了吉日’可不要怪我,怪就要怪大姐姐自己做了些破吉的事,却还能这样风光出嫁,实在是自己就将自己的喜利平安给破掉了,根本怨不得别人!” 知妙低着头,只透过红锦盖头的下缘,看到那一身白衣的裙角和绣鞋。 但是她不用抬头看,就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会如此说话,如此苛刻的,除了知画,又还能是谁?本来知画从小就计划,缠磨要嫁的都是曾齐越,却偏偏从小曾齐越就不把她放在眼里,竟把知妙挂在了心头,这又是王爷的指婚;但凡是知画有心要破坏,却也拗不过王爷和王妃的指,所以知画气得牙根都咬碎了,却依然只能寻了邪方子到知妙的婚礼上来闹。 喜婆是曾家过来的,没见过知画,正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清歌在旁边就先替知妙开口了:“哟,三小姐这是给谁戴孝呢?明明知道今天是我们两位小姐出阁的大喜日,三小姐却弄了这么一身来冲煞,外面可都是老爷的宾客,知道的是明白我们家三小姐特爱标新出风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小姐眼盲分不清红白脑抽风了呢!” 知画被清歌这一说,已经气得浑身打哆嗦。 后面的知秀也听到知画的话,知秀可不是知妙这么好欺负的,那二小姐差点要把自己头上的红盖头一掀,直接对着清歌就骂道:“清歌,和她啰嗦什么?!我们这里办喜事她来冲煞,这是想冲谁呢?大好的日子穿一身白,父亲和母亲都还在呢,你就戴大孝,你找死呢?!” 章荣孝也在正厅里看到了一身白的知画,立时就骂阮氏。阮氏平素里是不会怎样的,但是若惹了章荣孝,她就会下狠手了。那边也气得不行,立时叫老婆子们:“你们都傻了,快把三小姐拉回去吃药!” 几个老婆子立时都冲过来,拉的拉,拖的拖,直接把知画就往后门拉过去。 知画一边被拉走,一边还恨恨地叫:“章知妙,你不会过好的!你的苹果没了,以后你才不会平安如意,我才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阮氏急了:“快捂上她的嘴!” 那边老婆子们这才把知画给拖走了。 幸而这是在东院里,观礼的宾客还在外头的多,没几个人看清这一幕。但是知妙手里的苹果的确已经被撞掉在地上,而且还摔裂了一块,骨碌碌滚出了很远。 喜婆一看那滚远的苹果,只拍腿道:“哎哟,这可怎么是好,今儿可就带了这一只过来,还有一只在曾府门口候着……” 喜婆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有人走了过来,穿了锦缎云卷吉纹靴的脚,停在了那枚红彤彤的大苹果旁边。 知妙低着头,只能看到那双靴。 然后,那人微微地弯下腰,捡起了那枚跌破了的苹果。 “什么跌破,什么破了吉日,什么破了平安如意。”那人把苹果拿在手里,居然轻轻一抹上头的灰,一口就咯哧狠狠地对着苹果咬了下去! “只要夫妻恩爱,携手白头,平安如意,自在心间!”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咬一大口苹果,然后递给红盖头下的知妙:“娘子,你也来吃一口?谁说苹果只能握着,吃到肚子里,一样最平安!” 知妙微微地一怔。 她知道这是谁。 曾齐越。 那个无论任何时候,最会为她解围,最会关心她,最会体贴圆场的曾齐越。 他这样一句话,一个动作,把刚刚几乎都尴尬的气氛,瞬时间融化掉了,几乎看到知画闹场而僵住的人群,都哄然笑起来。章荣孝和阮氏绷起的脸,也微微地舒缓了一下。 知妙手里捧着他咬过一大口的那个苹果,还在红盖头里微微地看着他的身影。 喜婆站在旁边,可是神色会意,连忙对知妙说:“大小姐这个可真是特别了,既然二少爷说了,大小姐快再咬一口,一人一口,幸福永久!” 喜婆抓了知妙的手,就把苹果塞进她嘴里。 知妙无法,也只能象征般地咬了一小下。 立时,喜婆、清歌、曾齐越,外头几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迎亲上的这点小插曲,就这么被曾齐越一笔带过。 接着,司礼仪就大声唱道: “喜鹊登枝,腊梅绽放,一对新人喜配成双。从今后你扶我携,恩爱双飞百头老!请——新郎扶新娘上花轿——出门!” 立时,锣鼓齐鸣,鞭炮震天响,曾齐越和那位余州的许铭上前来,个人牵住个人的新娘子,一路出了东院大门,分上花轿。 知妙在上轿前,微微地转过身去,透过不光亮的红锦盖头,只看到另一侧,知秀也已经被扶到了花轿门口。 从此之后,亲胞手足,咫尺天涯。 罢,罢。 知妙咬牙。 一弯腰,坐进了那描花画鸟的红锦大花轿。 起——轿——出门,鞭炮鼓乐,震天动地。 洞房花烛 花轿外鼓乐震天,鞭炮齐鸣,认识的,不认识的,见过的没见过的人在外头奔跑笑闹,一片歌舞升平,喜乐祥和的气氛。 有小丫鬟在外头撒着花瓣夹着糖块,街上的小孩子们笑闹地追着知妙的花轿跑。 两边都是曾府里迎亲的人,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四五个送嫁迎亲的婆子,再加了三四个随身的小丫鬟,还有八抬大轿,吹吹打打,从章府到曾府不过一刻的脚程,而队伍却从街那头都排到了街这头。这边章府里的送嫁炮还没落地,曾府里头的迎亲炮仗又已经响了起来。 震天动地,震耳欲聋。 知妙坐在花轿里,四下摇动,她略微扶着轿边,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子。手里一边握着是那柄雪白的玉如意,而另一边则是握着惊天动地的一个被咬了两口的苹果。这也算是他们出人意料的部分,人家成亲都是红彤彤的大苹果,他们则是大苹果上两口深深的牙印。 知妙低头看着那牙印,想起刚刚曾齐越的那番话,她微微地敛了敛眉。 其实,并非她对这桩婚事不情不愿,仿佛这除了和楚墨予的一段缘,曾齐越算是对她顶顶好的那一个了。只是她心里头对这位二少爷感激有余,喜欢甚少。不知道别人是否在结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也许可能嫁的这个人并不是你最爱的人,但却是你最适合的人。 这句话,还是妈妈以前对她所说的,这时刻坐在花轿里,却想起现代的妈妈来,知妙又觉得心头哽咽。 但好在路途非常短,才摇了几下,就到了曾府。 曾府门口立时有人高叫:“新妇入门,吉利登高,请——吉祥糕。” 轿门掀开,有小丫头捧着用红巾包裹着的年糕到轿门口,喜婆叫知妙伸出脚来,往那年糕上踩上一脚。知妙便依言慢慢地轻踏了一下。 司仪人又高唱:“新妇下轿,请——过火盆,日子越过越红火!” 这边立时又有人把知妙扶下来,然后过了曾府当门的红火盆。 然后司仪人唱:“新妇要行礼,新郎倌背进门!” 知妙这在红盖头下愣了一下,要新郎倌背进门?就曾齐越那病弱的身子? 那边也有人小声地对司仪说:“我们家二少爷身体不好,可能背不动,要不然找个人替一下……” 但知妙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人往她的身前微微地一弯,低声道:“来,上来!” 知妙一听,就知道真的是曾齐越了。 她愣了一下,也低声:“可是,你……” 曾齐越不理她,直接把她的手一拉,整个人都背上了他的背! 啊呀! 知妙一声惊呼。 虽然曾齐越平时里是病弱又瘦弱,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如此有力,虽然背上骨骼突出,但是脊背宽阔,把她整个背上背上,竟是那样的牢靠。 知妙伏在他的背上,一时间,竟有点百感交集的感觉。 这样一背,满院子里喜气洋洋,笑声不断,众人在后头扶的扶,搀的搀,一路把他们送进正厅。 曾家正厅里可也是打扫一净,满屋挂彩描红,红烛高照,喜气满堂,连屋里所坐的所有人,都穿了盛节时的大妆,红衣红衫,连桌上的茶杯茶盏,地上的木椅茶几,都铺了红锦,系了红丝,满眼的喜气。 曾老太太是坐在正厅上头的头一个,旁边是曾荣忠和秦氏,再下头是曾家的几个嫡子庶子,以及各房各院里当事的嬷嬷和大管家们,只有几个姨娘和丫鬟婆子们是站在厅外的,以她们的身份,这样的场面是进不得房的。 知妙直接被曾齐越背到正厅里,曾老太太一看到两个孩子一身红的进来,正是喜得合不拢嘴,又看到曾齐越额头上都冒了汗珠,连忙道:“哟,快放下,快放下!” 曾齐越这才把知妙放下。 曾老太太看着这两个孩子,一个高大纤瘦,一个细致漂亮,同样一身火红的嫁衣新妆,那叫一个唇红齿白,精致般配,活脱脱地看着像一对金童玉女,画儿一样的动人。 曾老太太喜得合不拢嘴,直对旁边的碧钏说:“瞧瞧这一对小人儿,真是般配呐!” 碧钏连忙点点头。 那边司礼人也开始高唱,不外乎都是新婚礼仪那一套,一拜天地,二拜祖先,三拜高堂,夫妻对拜。如此这般拜完了,到了曾老太太面前又磕个头,曾老太太喜得脸上的皱纹都伸展不开了,然后对他们笑道:“好孩子们,快起来。这是祖母给你们的红包,从此之后你们两个人要欢欢喜喜的过日子,百头到老!” 曾齐越接了老太太的赏,跪下磕头。 知妙也跟着曾齐越磕头。 这样礼成,司礼人便高唱着送入洞房! 几些喜妇、婆子和清歌都过来,拥着两人,把他们送进装饰一新的洞房。 洞房就在曾齐越的西暖阁,阁里已经没有了那些药味陈设,房间里依样燃了许多红烛,又悬挂了些红帐紫绡,夜色下来,灯烛跳跃,很是靡靡而温暖。 这边喜婆安排两个人并排坐在新床上,床边珠幔四垂,说不出的喜气洋洋。 有两个穿着新衣的丫鬟走过来,先是左边扯了曾齐越的衣角,右边又扯了知妙的衣角,把她们的衣角系在一边,笑着道:“左系衣,右系襟,从此衣襟不分离。” 接着后面的一个丫鬟过来,在知妙头上剪了一缕特意留下的用红线系上的长发,又从曾齐越的头上依样剪了一缕,然后把两缕发用红丝线系在一起,一边把头发塞进喜床上的长枕下,一边笑道:“左结男,右结女,从此结发到白头。” 两个人坐在那里,只看着她们忙碌,也依样不语。 最后是一个喜婆过来,手里端了一碗五彩手擀的面条来,先是喂了曾齐越一口,喂完问道:“新郎倌,咸不咸?” 曾齐越吃到嘴里,那面条可是淡成白水了,还咸呢。只道:“不咸。” 喜婆喜滋滋地放下面条,又换了碗小丫鬟送过来的五彩饺子,又喂了知妙一口,喂完问道:“新娘子,生不生?” 知妙咬在嘴里,那饺子的确还没煮熟,面还能吃到面扑粉,馅里更是冒着汁水呢。 她低音道:“生。” 喜婆立即大声问:“生?生几个?” 又拿了筷子往知妙嘴里喂,知妙正不想吃这生面粉的味道,连忙说:“生,生,都生!” 喜婆可高兴坏了,大声地对外头叫:“新娘子可是说了,生!都生!” 外头一阵哄笑。 接着喜婆就对两个人行了个礼,笑眯眯地道:“新郎新娘疲倦了,我们且退下吧,让两个新人好好地喝杯合卺酒!愿新郎新娘比翼双飞,天地成双!” 一大伙人就这么轰隆隆地褪去了,就连依依不舍的清歌,也被喜婆拉了出去,掩上了房门。 整个西暖阁里,在哄闹了一整天之后,终于平静下来。 红烛跳跃,只能听到烛花噼啪的细微声音。 他们就这样在喜床上坐着,静静地,系着彼此的衣角,结了彼此的长发。从此之后,结为夫妻。 知妙不说话,曾齐越竟然也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足足两个人把屁股都快坐麻了,曾齐越才回过头来,突然问了一句:“哎,你饿不?” 知妙在红盖头底下,差点笑出声来了。 实在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即使她心情再怎么不好,也完全被这一句话给逗笑了。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抱了知微回来的那天,他也是这样别别扭扭的,想要看她又不敢看她,还满脸涨红的模样,有一点可爱,又有一点羞涩。 不过他既然问了,她便慢慢地点点头。 这下曾齐越立时就说:“那我去拿吃的给你!” 他噌地一下子站起身,就想往前面摆的那张宴席桌上去拿东西,结果生生地就忘记了他们的衣角还系在一起,他这样一起身,一下子就把知妙扯住,两个人谁也顾不得谁,只听到知妙一声尖叫:“哎哎!” 曾齐越扑嗵一声就跌倒在地上。 知妙连忙想要去扶他:“哎,你不用为我……” 她在上,他在下。 他抬起头来,却正好透过那遮住的红盖头下,看到她精致妆容的脸孔。红烛灯下,越发的肤若白脂,唇若朱砂,一点明眸仿若玛瑙。 知妙忽然看到他的眼瞳,便也低垂下眼眸来。 曾齐越这才爬起身,动手就想要掀她头上的红锦盖头,但是手一动才想起旁边放着的红丝称杆,于是他便拿了那称杆,轻轻地挑开知妙头上的红锦盖头。 丝锦滑落,盛妆动人。 这样的大片红色之下,红烛洒落,更觉得她粉面带红,含羞如怯。比起平日里的知妙,更加觉得让人心动。 曾齐越望着面前的知妙,眼瞳里有一点点,一丝丝惊喜的光。他怔怔地望着她,仿佛像是今日第一次见到她一般,那么轻轻地,低低地说出一句:“妙儿,我终于娶到你了。” 知妙听到他这句话,心头却是微微地一动。 她没有回应,却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垂下眼帘。 其实,她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嫁给曾齐越,或者说,她根本没想到自己是被指婚给他,又是这么早,这么迅速的。她总觉得在楚墨予走后,她的人生还要慢慢地曲折一路,但没想到就这么快地就被指婚给他了。这个家庭,是她陌生的家庭,虽然不过与章府隔着一墙,却是天差地别,就算有曾老太太庇护,却也依然难逃大家族的明争暗斗。她有些灰心丧气,她甚至有些羡慕知秀,自己选择了那样一个人生,或许从此之后,天地广阔,就任她遨游了。 所以这一桩婚事,她或许是并不满意的。但却知道自己也是无力抗拒的。 所以曾齐越虽然看着她十分欣喜,但是她却只是低下头来,默然无语。 曾齐越看着她这样的表情,还以为是她微微地些害羞了,但是越发看着她这样的脸色,他越觉得心头欢喜。他轻轻地坐到她的身边,慢慢地轻轻地揽了她一下。知妙低着头,没有动,也没有回应。曾齐越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想起那一年他强吻她,被她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忍不住都差点笑出声来。但此刻她已经成了自己的妻子,就在自己的怀里,所以他也再也按捺不住地慢慢低下头去,贴近她的发丝…… “妙儿……”他轻吟出声。 轻吻,落在她的发际,她的颊边,她的耳垂,然后慢慢地想要移向她的嘴唇…… 知妙忽然下意识地,轻轻地转了一下头。 曾齐越没有亲吻到她。 他的动作,立时一僵。 知妙感觉到他揽住自己的手臂,她有些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曾齐越抱着怀里的知妙,微微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他好大一会都没有说话。 知妙以为他生气了,禁不住抬起长睫来偷偷地看他。他的眼瞳却正好也在看着她,知妙的眼睫连连闪了好几下。曾齐越突然抱住她,猛然向着雕花大喜床上跌了过去! “啊!”知妙突然被他推倒,惊得大叫。 难道这家伙真的生气了,于是软得不行来硬的?! 知妙心头可是大惊,虽然他们现在已经结为夫妻,有些什么亲密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就这么生生地被人家霸王硬上弓,那实在也太逊了吧!但是让她现在就和这个人做那样的事,她也实在做不出来…… 曾齐越却一把压住知妙,然后一手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说:“别乱动,也别叫,你只躺在这里,听我一个人的就行了。” 嗯?! 知妙瞪圆眼睛。 曾齐越压在知妙的身上,真的就开始叫开了,那声音还跟唱歌一样的,高低起伏—— “啊——啊——呀——哎哟——哎——哎——” 知妙瞪着他脸上的表情,一会左一会右,一会眉毛皱成一团,一会鼻子拧在一起,那叫一脸的“狰狞扭曲”,又一脸的万马奔腾,仿佛跟被狗撵了一般,知妙瞪着他脸上红红绿绿的表情,又那奇怪的叫声,她也奇怪地问:“你怎么了?牙疼?” 曾齐越立时捂住她的嘴,小声道:“你别说话,要实在憋不住,你就喘两声。外头有人……” 喘两声?有人? 知妙更奇怪地眨眨眼睛。 曾齐越则叫得更响了:“娘子……哎哟,慢点……慢点……啊……嘶……啊!我们日头还长……还……” 这家伙不仅自己叫,还伸手掐了知妙一把。 知妙被掐得倒抽一口凉气:“啊……嘶……” 曾齐越听她这叫声,笑得乐不可支,还伸出大拇指来夸她:“不错不错,你就叫这两声得了。剩下我一个人都能对付了。啊……啊……啵……” 什么?满足她们?这叫声,这表情,这…… 知妙终于知道这家伙是在发出什么动静了! 这……这……这活脱脱是演船戏给窗外头听墙根儿的人听呐!这动静可不就是那什么什么的动静!哎哟,这位神仙,他居然想出这种办法来对付那些听墙角的人! 知妙立时羞得脸孔都涨红,整个人从他身子底下挣扎出来,直接滚进大喜床里头去了。 曾齐越一边叫,一边回过头来看她,还中间停下两声来,压低声音对她道:“妙儿你先睡吧,我一个人就能把她们都满足了!噢噢噢!” 我喷! 章知妙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都滚进那雕花大床的被叠里面去。 曾齐越,你人才啊!你油菜啊! 作者有话要说: 花轿外鼓乐震天,鞭炮齐鸣,认识的,不认识的,见过的没见过的人在外头奔跑笑闹,一片歌舞升平,喜乐祥和的气氛。 有小丫鬟在外头撒着花瓣夹着糖块,街上的小孩子们笑闹地追着知妙的花轿跑。 两边都是曾府里迎亲的人,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四五个送嫁迎亲的婆子,再加了三四个随身的小丫鬟,还有八抬大轿,吹吹打打,从章府到曾府不过一刻的脚程,而队伍却从街那头都排到了街这头。这边章府里的送嫁炮还没落地,曾府里头的迎亲炮仗又已经响了起来。 震天动地,震耳欲聋。 知妙坐在花轿里,四下摇动,她略微扶着轿边,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子。手里一边握着是那柄雪白的玉如意,而另一边则是握着惊天动地的一个被咬了两口的苹果。这也算是他们出人意料的部分,人家成亲都是红彤彤的大苹果,他们则是大苹果上两口深深的牙印。 知妙低头看着那牙印,想起刚刚曾齐越的那番话,她微微地敛了敛眉。 其实,并非她对这桩婚事不情不愿,仿佛这除了和楚墨予的一段缘,曾齐越算是对她顶顶好的那一个了。只是她心里头对这位二少爷感激有余,喜欢甚少。不知道别人是否在结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也许可能嫁的这个人并不是你最爱的人,但却是你最适合的人。 这句话,还是妈妈以前对她所说的,这时刻坐在花轿里,却想起现代的妈妈来,知妙又觉得心头哽咽。 但好在路途非常短,才摇了几下,就到了曾府。 曾府门口立时有人高叫:“新妇入门,吉利登高,请——吉祥糕。” 轿门掀开,有小丫头捧着用红巾包裹着的年糕到轿门口,喜婆叫知妙伸出脚来,往那年糕上踩上一脚。知妙便依言慢慢地轻踏了一下。 司仪人又高唱:“新妇下轿,请——过火盆,日子越过越红火!” 这边立时又有人把知妙扶下来,然后过了曾府当门的红火盆。 然后司仪人唱:“新妇要行礼,新郎倌背进门!” 知妙这在红盖头下愣了一下,要新郎倌背进门?就曾齐越那病弱的身子? 那边也有人小声地对司仪说:“我们家二少爷身体不好,可能背不动,要不然找个人替一下……” 但知妙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人往她的身前微微地一弯,低声道:“来,上来!” 知妙一听,就知道真的是曾齐越了。 她愣了一下,也低声:“可是,你……” 曾齐越不理她,直接把她的手一拉,整个人都背上了他的背! 啊呀! 知妙一声惊呼。 虽然曾齐越平时里是病弱又瘦弱,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如此有力,虽然背上骨骼突出,但是脊背宽阔,把她整个背上背上,竟是那样的牢靠。 知妙伏在他的背上,一时间,竟有点百感交集的感觉。 这样一背,满院子里喜气洋洋,笑声不断,众人在后头扶的扶,搀的搀,一路把他们送进正厅。 曾家正厅里可也是打扫一净,满屋挂彩描红,红烛高照,喜气满堂,连屋里所坐的所有人,都穿了盛节时的大妆,红衣红衫,连桌上的茶杯茶盏,地上的木椅茶几,都铺了红锦,系了红丝,满眼的喜气。 曾老太太是坐在正厅上头的头一个,旁边是曾荣忠和秦氏,再下头是曾家的几个嫡子庶子,以及各房各院里当事的嬷嬷和大管家们,只有几个姨娘和丫鬟婆子们是站在厅外的,以她们的身份,这样的场面是进不得房的。 知妙直接被曾齐越背到正厅里,曾老太太一看到两个孩子一身红的进来,正是喜得合不拢嘴,又看到曾齐越额头上都冒了汗珠,连忙道:“哟,快放下,快放下!” 曾齐越这才把知妙放下。 曾老太太看着这两个孩子,一个高大纤瘦,一个细致漂亮,同样一身火红的嫁衣新妆,那叫一个唇红齿白,精致般配,活脱脱地看着像一对金童玉女,画儿一样的动人。 曾老太太喜得合不拢嘴,直对旁边的碧钏说:“瞧瞧这一对小人儿,真是般配呐!” 碧钏连忙点点头。 那边司礼人也开始高唱,不外乎都是新婚礼仪那一套,一拜天地,二拜祖先,三拜高堂,夫妻对拜。如此这般拜完了,到了曾老太太面前又磕个头,曾老太太喜得脸上的皱纹都伸展不开了,然后对他们笑道:“好孩子们,快起来。这是祖母给你们的红包,从此之后你们两个人要欢欢喜喜的过日子,百头到老!” 曾齐越接了老太太的赏,跪下磕头。 知妙也跟着曾齐越磕头。 这样礼成,司礼人便高唱着送入洞房! 几些喜妇、婆子和清歌都过来,拥着两人,把他们送进装饰一新的洞房。 洞房就在曾齐越的西暖阁,阁里已经没有了那些药味陈设,房间里依样燃了许多红烛,又悬挂了些红帐紫绡,夜色下来,灯烛跳跃,很是靡靡而温暖。 这边喜婆安排两个人并排坐在新床上,床边珠幔四垂,说不出的喜气洋洋。 有两个穿着新衣的丫鬟走过来,先是左边扯了曾齐越的衣角,右边又扯了知妙的衣角,把她们的衣角系在一边,笑着道:“左系衣,右系襟,从此衣襟不分离。” 接着后面的一个丫鬟过来,在知妙头上剪了一缕特意留下的用红线系上的长发,又从曾齐越的头上依样剪了一缕,然后把两缕发用红丝线系在一起,一边把头发塞进喜床上的长枕下,一边笑道:“左结男,右结女,从此结发到白头。” 两个人坐在那里,只看着她们忙碌,也依样不语。 最后是一个喜婆过来,手里端了一碗五彩手擀的面条来,先是喂了曾齐越一口,喂完问道:“新郎倌,咸不咸?” 曾齐越吃到嘴里,那面条可是淡成白水了,还咸呢。只道:“不咸。” 喜婆喜滋滋地放下面条,又换了碗小丫鬟送过来的五彩饺子,又喂了知妙一口,喂完问道:“新娘子,生不生?” 知妙咬在嘴里,那饺子的确还没煮熟,面还能吃到面扑粉,馅里更是冒着汁水呢。 她低音道:“生。” 喜婆立即大声问:“生?生几个?” 又拿了筷子往知妙嘴里喂,知妙正不想吃这生面粉的味道,连忙说:“生,生,都生!” 喜婆可高兴坏了,大声地对外头叫:“新娘子可是说了,生!都生!” 外头一阵哄笑。 接着喜婆就对两个人行了个礼,笑眯眯地道:“新郎新娘疲倦了,我们且退下吧,让两个新人好好地喝杯合卺酒!愿新郎新娘比翼双飞,天地成双!” 一大伙人就这么轰隆隆地褪去了,就连依依不舍的清歌,也被喜婆拉了出去,掩上了房门。 整个西暖阁里,在哄闹了一整天之后,终于平静下来。 红烛跳跃,只能听到烛花噼啪的细微声音。 他们就这样在喜床上坐着,静静地,系着彼此的衣角,结了彼此的长发。从此之后,结为夫妻。 知妙不说话,曾齐越竟然也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足足两个人把屁股都快坐麻了,曾齐越才回过头来,突然问了一句:“哎,你饿不?” 知妙在红盖头底下,差点笑出声来了。 实在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即使她心情再怎么不好,也完全被这一句话给逗笑了。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抱了知微回来的那天,他也是这样别别扭扭的,想要看她又不敢看她,还满脸涨红的模样,有一点可爱,又有一点羞涩。 不过他既然问了,她便慢慢地点点头。 这下曾齐越立时就说:“那我去拿吃的给你!” 他噌地一下子站起身,就想往前面摆的那张宴席桌上去拿东西,结果生生地就忘记了他们的衣角还系在一起,他这样一起身,一下子就把知妙扯住,两个人谁也顾不得谁,只听到知妙一声尖叫:“哎哎!” 曾齐越扑嗵一声就跌倒在地上。 知妙连忙想要去扶他:“哎,你不用为我……” 她在上,他在下。 他抬起头来,却正好透过那遮住的红盖头下,看到她精致妆容的脸孔。红烛灯下,越发的肤若白脂,唇若朱砂,一点明眸仿若玛瑙。 知妙忽然看到他的眼瞳,便也低垂下眼眸来。 曾齐越这才爬起身,动手就想要掀她头上的红锦盖头,但是手一动才想起旁边放着的红丝称杆,于是他便拿了那称杆,轻轻地挑开知妙头上的红锦盖头。 丝锦滑落,盛妆动人。 这样的大片红色之下,红烛洒落,更觉得她粉面带红,含羞如怯。比起平日里的知妙,更加觉得让人心动。 曾齐越望着面前的知妙,眼瞳里有一点点,一丝丝惊喜的光。他怔怔地望着她,仿佛像是今日第一次见到她一般,那么轻轻地,低低地说出一句:“妙儿,我终于娶到你了。” 知妙听到他这句话,心头却是微微地一动。 她没有回应,却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垂下眼帘。 其实,她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嫁给曾齐越,或者说,她根本没想到自己是被指婚给他,又是这么早,这么迅速的。她总觉得在楚墨予走后,她的人生还要慢慢地曲折一路,但没想到就这么快地就被指婚给他了。这个家庭,是她陌生的家庭,虽然不过与章府隔着一墙,却是天差地别,就算有曾老太太庇护,却也依然难逃大家族的明争暗斗。她有些灰心丧气,她甚至有些羡慕知秀,自己选择了那样一个人生,或许从此之后,天地广阔,就任她遨游了。 所以这一桩婚事,她或许是并不满意的。但却知道自己也是无力抗拒的。 所以曾齐越虽然看着她十分欣喜,但是她却只是低下头来,默然无语。 曾齐越看着她这样的表情,还以为是她微微地些害羞了,但是越发看着她这样的脸色,他越觉得心头欢喜。他轻轻地坐到她的身边,慢慢地轻轻地揽了她一下。知妙低着头,没有动,也没有回应。曾齐越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想起那一年他强吻她,被她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忍不住都差点笑出声来。但此刻她已经成了自己的妻子,就在自己的怀里,所以他也再也按捺不住地慢慢低下头去,贴近她的发丝…… “妙儿……”他轻吟出声。 轻吻,落在她的发际,她的颊边,她的耳垂,然后慢慢地想要移向她的嘴唇…… 知妙忽然下意识地,轻轻地转了一下头。 曾齐越没有亲吻到她。 他的动作,立时一僵。 知妙感觉到他揽住自己的手臂,她有些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曾齐越抱着怀里的知妙,微微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他好大一会都没有说话。 知妙以为他生气了,禁不住抬起长睫来偷偷地看他。他的眼瞳却正好也在看着她,知妙的眼睫连连闪了好几下。曾齐越突然抱住她,猛然向着雕花大喜床上跌了过去! “啊!”知妙突然被他推倒,惊得大叫。 难道这家伙真的生气了,于是软得不行来硬的?! 知妙心头可是大惊,虽然他们现在已经结为夫妻,有些什么亲密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就这么生生地被人家霸王硬上弓,那实在也太逊了吧!但是让她现在就和这个人做那样的事,她也实在做不出来…… 曾齐越却一把压住知妙,然后一手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说:“别乱动,也别叫,你只躺在这里,听我一个人的就行了。” 嗯?! 知妙瞪圆眼睛。 曾齐越压在知妙的身上,真的就开始叫开了,那声音还跟唱歌一样的,高低起伏—— “啊——啊——呀——哎哟——哎——哎——” 知妙瞪着他脸上的表情,一会左一会右,一会眉毛皱成一团,一会鼻子拧在一起,那叫一脸的“狰狞扭曲”,又一脸的万马奔腾,仿佛跟被狗撵了一般,知妙瞪着他脸上红红绿绿的表情,又那奇怪的叫声,她也奇怪地问:“你怎么了?牙疼?” 曾齐越立时捂住她的嘴,小声道:“你别说话,要实在憋不住,你就喘两声。外头有人……” 喘两声?有人? 知妙更奇怪地眨眨眼睛。 曾齐越则叫得更响了:“娘子……哎哟,慢点……慢点……啊……嘶……啊!我们日头还长……还……” 这家伙不仅自己叫,还伸手掐了知妙一把。 知妙被掐得倒抽一口凉气:“啊……嘶……” 曾齐越听她这叫声,笑得乐不可支,还伸出大拇指来夸她:“不错不错,你就叫这两声得了。剩下我一个人都能对付了。啊……啊……啵……” 什么?满足她们?这叫声,这表情,这…… 知妙终于知道这家伙是在发出什么动静了! 这……这……这活脱脱是演船戏给窗外头听墙根儿的人听呐!这动静可不就是那什么什么的动静!哎哟,这位神仙,他居然想出这种办法来对付那些听墙角的人! 知妙立时羞得脸孔都涨红,整个人从他身子底下挣扎出来,直接滚进大喜床里头去了。 曾齐越一边叫,一边回过头来看她,还中间停下两声来,压低声音对她道:“妙儿你先睡吧,我一个人就能把她们都满足了!噢噢噢!” 我喷! 章知妙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都滚进那雕花大床的被叠里面去。 曾齐越,你人才啊!你油菜啊! 恭喜妙妙大婚双更了!!! 今天有急事,暂时更新完就出门喽,各位看文愉快! PS:女生节快乐! 新妇奉茶 “啊--” “啊啊--” 一大早,知妙就是被这样的动静吵醒的。本来昨日一整日都是在弄婚礼,头上戴着那么重的头冠,已经累得疲倦不堪,结果这天才刚朦朦亮,她就被这样的动静给震醒了。一刹那间,她还没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转过头就问: “妈,几点了?” 身边人一脸看外星怪物一般的眼睛瞪着她。 知妙这才清醒过来。 张开眼睛明白自己原是穿越了,又再回头一看,才发现也不再是章府的那个东暖阁,她明明是嫁人了,昨天晚上嫁给曾齐越了。 知妙摇摇自己的脑袋,这才算真正清醒过来。 唉,她最近情绪老是很低落,总是在梦里回想起现代时空的一些事情,也许是她太想念妈妈了,又在昨天晚上大婚,太想告诉妈妈她现在还好,她现在终于嫁人了。 曾齐越看着她张开眼睛,对她笑了笑:“醒了?” “嗯。”知妙揉揉眼睛,半坐起身。 忽然间看到曾齐越手里拿着一把锃亮的小刮刀,又立时吓得咚地一声摔回枕头上,顺带着拉被子抵住自己的下巴,“喂,你……你干什么?” 昨天晚上没有硬来,今天一早要“持刀运动”?! 曾齐越拿着那把刀,微微地摇晃一下,刀锋闪出点点星星的寒光:“我想试一试,这把刀到底锋利不锋利,据说有些名刀可以削铁如泥,不知道如果削起衣服来……” 这家伙什么意思? 知妙看着曾齐越手里那亮闪闪的刀锋,又朝着她轻轻地移动过来的样子,她手里拉着被角,微微地攥了攥拳头。虽然知道他们已经拜堂成亲做了夫妻,但是她实在还没有准备好把自己真的变成他的妻子,又或者说,这种古代的指定婚姻,总要给她一个缓冲期,让她来接受这一切罢。而今曾齐越如果真的想对她动手的话…… 知妙攥紧拳头。 她可不是那种古代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就像那一次他在曾府后花园强吻了她,她还不是给了他狠狠地一巴掌,让他整个年都顶着个红巴掌过活的。所以今天他如果敢动手,那么…… 知妙瞠大了眼睛看着曾齐越。 突然之间,曾二少爷手里的刀锋一闪,接着他就一声惨叫:“啊--啊啊啊--” 知妙皱眉,这已经天光大亮,不会再有偷听墙根的吧,怎么他还在这里装叫?还叫得这么惨绝人寰的,万一被外头的人听到了,还以为她把他怎么怎么样了呢…… “喂,你应该不用再叫吧?”知妙隔着被子,皱着眉头看他。 曾齐越手里举着那把刀,本来清秀的脸庞微微地皱成一团,他有些颤抖地说:“我是不想再叫了,可是……可是我疼啊!” 知妙低头一看,竟看到曾齐越手里的那把刀,自然是没有落在她的衣衫上的,但是落下去的,居然是他的大脚指头! 瘦瘦大大的脚指上,被锋利的刀锋豁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有些鲜红的血珠子,从那伤口里滚出来。大滴大滴地,落在红色的被衾上,到像是刚刚盛开的花。 “喂,你这是做何?”知妙连忙坐起身来,习医的本能令她立刻就找东西想要给他包扎。 曾齐越却拦住她:“没事没事,我还挺得住,死不了。这东西自然是有妙用的,不然你今天怎么能过得了请安那一关!” 曾二少爷居然还伸手往自己的大脚指头上挤一挤,一边挤出血珠来,一边自我安慰:“都说十指连心,反正脚指头离得远,包包裹裹也没有人看得见。” 血珠子落在被子上,曾齐越伸手掀开铺在床上的红丝被,从丝被的中间一层就抽出一块很长很白很丝滑的一块白锦绸缎来。那绸缎就夹在丝被中间,他脚指上的血落在丝被上,又浸上白锦缎,仿佛在那锦缎上已经绽开了朵朵粉色的花。 “好了,这就万事大吉了。”曾齐越满意地拿着这白锦。 知妙往他手里这一看,登时一张脸就涨得彤红了。 她可不是三岁的小女娃,也不是古代那些什么也不懂的大家闺秀,一看这就知道曾齐越搞得什么鬼了,也真亏得他想得出来,人家电视剧小说里之类的,不是男主角为了保护女主角的落红,都是割手割腕割手指的吗?这家伙割的居然是——脚指头! 妈哎,这个曾二少爷,实在是天赋异秉! 曾齐越看到知妙涨红了脸颊,便知道她明白了,越看着她红彤彤的脸孔,他越忍不住去逗她:“看看,我的作品还不错吧?是不是品相上佳?比起你的真作品来我想距离也差不多啦!” 知妙被他说得越发脸红,转过脸去甩他一句:“你又浑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娘子不知吗?”曾齐越浅笑。 知妙觉得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嬉皮笑脸了,看来人家说“男人结婚就变坏”的确是有根据的。 知妙忍不住伸手推他一下:“喂,你闪开,我要起床了。” 这一推,曾齐越本来割破了脚指头就有点疼,脚一落地更是叫了一声:“哎哟!” 知妙看到他破了的那只脚光着就着了地,连忙说:“怎样?很疼吗?我去拿药粉来,要快点处理一下再包裹起来,这两天就不要沾水了,好生养着才是。” 曾齐越听到她这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多谢娘子关心,只是点小伤,不妨事。娘子只叫厨房里炖三只猪蹄给我将养一下也就得了。” 三只猪蹄? 这家伙只是脚指头破了一点却要吃三只猪蹄?这也实在太夸张了吧,也不怕补过了这位大先生再爆鼻血! 知妙看着他,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 外头却已经有人敲门了,是一直跟着曾齐越的大丫鬟碧玥,敲了两声之后便道:“二少爷、二少奶奶,时候不早了,该起了。今儿要拜见长辈,请安奉茶,二少奶奶要早起进厅候着呢。” 知妙这才想起来,结婚第二天早上,这拜见长辈,请安奉茶可是头一桩大事,这曾家的上上下下,也算是第一天接见她这个新媳妇。曾府里的生活,这才刚刚开始呢。 曾齐越已经隔着房门应了一声:“你们进来罢,我们已经起了。” 碧玥听了这话,这才和清歌,还有三个婆子打开了门,端着水洗、脸巾,依次从外头进来。碧玥服侍曾齐越,清歌服侍知妙,几个婆子忙着收拾整理屋子。在帮他们叠被铺床时,已经眼尖地看到床上丢着的那块白锦缎,立刻就有老婆子拿了这沾了血的锦缎,喜滋滋地出门去给曾家老太太及秦氏看去了。 曾齐越正在洗脸,看到那婆子出门,就丢给知妙一个眼色。 知妙正在梳头,在铜镜里看到他眉飞色舞的表情,没有应声,只是垂下了眼帘。 过了不一会,两个人梳洗更衣完毕,并没有再穿昨日的大红嫁衣,而是一人换了一身平素的正装,依然也是华丽正式的,碧玥和清歌扶着知妙,就已经往正厅里去。 这时辰其实本就很早了,天光不过刚刚才亮,但是正厅里却已经坐满了人。以曾老太太为首的女眷,以及以曾荣忠为首的家族男宾,都在正厅里依次序坐好。曾齐越和知妙进门,那尚在议论纷纷的内眷们便立时停了声音。 知妙一看这架式,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好。 曾齐越则走过去,先对曾老太太施了一礼,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曾老太太一看到她们两个碧人儿一样的一对儿,就喜得眉开眼笑的,直道:“免了免了。” 待知妙从后面走过来,也对着曾老太太行了一礼,曾老太太连忙说:“好孩子,免了。先给你父亲母亲磕头罢。” 曾齐越和知妙听了,便先走到曾荣忠和秦氏的面前,跪下行礼。 这边才磕下去,就听到秦氏说:“且免了。我和你父亲知你们是好孩子,妙儿又是章家知书达礼的嫡长女,这礼仪时节,万万都是学得周全的。不过就是早上贪睡,成亲第一天本就该小辈进来候厅,反而让长辈在这里等你们,就实在不像样。像我当年进门,那可是日日早起,夜夜晚睡,对长辈们恭恭敬敬,长气不出,那才是一个媳妇的样子。你们现在是大了,也不讲这些礼法仪制了,我也不多说了。快起来罢。” 哟,瞧这一大通话。 知妙还跪在那里磕头呢,就听到这一连串的话,还说不多说了,那说的这一大通又是什么?明夸暗贬的,还说当年她做媳妇如何,又讲她们现在如何,又说知妙的家教如何,又暗斥他们起床晚让长辈们等着如何。知妙忍不住在心底冷笑,这才进门第一天,凳子还没让暖热呢,这婆婆就已经先开炮了。 曾齐越听到这话,可是火气不打一处来的,他抬头就梗道:“我们昨日婚礼甚晚,又洞房……” 这个家伙,这说的是什么! 他的话还没全出口,就已经被知妙在旁边把他的袖子一扯,然后抬头对秦氏微微笑道:“母亲教训的是。今日是我们成亲第一日,本就该我们小辈早起候厅,侍候长辈们晨起用饭,恭敬温顺;但昨日是我们成亲,整日婚礼仪式,疲倦不堪,况我们年纪还小,不小心贪睡了些;母亲当年即也是这样过来的,自然比我们更有体会。若母亲垂爱,必定舍不得就这样的事责备我们,但即使母亲不说,我们日后也当晨昏定省,按时请安,还请母亲多多放心,多多提点。” 这话不软不硬地还了回去,虽然没有给秦氏难堪,但是点明了既然当年你也是这样过来的,知道个中辛苦,又何必现在又用那一套来压回我们。这不软不硬的巧钉子,可是撞在人心坎上,却又没有办法立时顶回,把秦氏噎得瞪了下眼睛。 待再要说话,曾老太太那边已经发话:“你也不要太苛刻了,今儿才第一日,他们年轻,自然贪睡些,不必第一次请安就训斥他们。咱们家又不是没有丫鬟侍候,何必叫她们就一早起来服侍。你原来小门小户是这样的,嫁到我们曾家,当年我这个做婆婆的可没有这样训教过。” 曾老太太这一发话,可更是把秦氏给噎死了。秦氏气得眼睛都瞪圆了,但又没得说话,对着自己的婆婆,她也只有干生气的份儿。 于是只能回道:“是,老太太。” 曾老太太这便又笑了起来:“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我们家这又添人进口了,妙儿可是我亲手替越儿挑定的媳妇,看着他们两个一对碧人儿的样儿,我就心里喜欢。来,这是我替你们备下的红包,拿了这红包,从此以后你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恩爱白头。” 老太太叫碧钏拿了一个封得厚厚的红锦包递给知妙。 知妙连忙接过来,磕头道:“多谢老太太垂爱。” 曾老太太可是今日最高兴的一个,直笑道:“起来罢,起来罢。只要你好好的跟齐越过日子,来年再给我抱个胖曾孙,我就满意啦!哈哈!” 知妙登时脸涨得彤红。 曾齐越在那边想起那张造假的白锦缎,对着她又是挑眉毛又是挤眼睛,害得知妙差点想要冲过来捏他一把。 碧钏在那边领着两个小丫头过来,对知妙说道:“请二少奶奶为长辈们奉茶。” 知妙连忙把红包递给身后的清歌,然后依次捧了茶,向曾老太太、曾荣忠、秦氏等一一奉去。一边奉,一边磕头请安。 秦氏接了知妙的茶,也从丫头手里拿了一个大红包,对着知妙道:“这是我和你父亲的一片心意,这里头金银锞子各十锭,我们家传的翡翠玉镯一对,点翠的金钗一对,还有南海的珍珠链子一串,也算是我对你们的一片心了。” 这声音说得格外响亮,几乎整厅里的人都听到了。 知妙不知道她这是何意,但还是接了下来,然后磕头还礼。 再因着曾齐越虽然是养在曾老太太名下的,但实际排行却是曾荣忠的庶子,所以虽然知妙是章府的嫡长女,又是王爷指婚,身份是非常,但庶媳进门,曾荣忠的两个姨娘却依然还是要有份前来恭贺的。所以虽然她们不能像自己的儿子女儿一样进厅与知妙相见,但却在厅外的小廊下,给她们摆了两把椅子,知妙也算是她们的晚辈,还是出门来给她们见了个礼。 先前有一位三姨娘姓佟的已经殁去了,剩下另两位一个四姨娘,一个五姨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好似存心要和知妙这新进门的新妇斗美似的。 知妙出了门,在碧钏她们的引见下,虽然不向她们磕头,但还是依长辈礼给她们万福奉了一盏茶。 四姨娘笑着接了茶,拿了一只锦盒过来,盒子打开,里头是鲜红欲滴的一块嵌银丝的红宝石银钗,做工无比的精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四姨娘笑道:“这是我送你们的见面礼,二少奶奶别嫌简陋,且还收了吧。” 旁边五姨娘也拿了个盒子,在所有人面前闪了一闪,里头是一块又大又平滑羊脂白的一块和田玉牌,看起来就价值不斐,然后也道:“这是我的,二少奶奶且笑纳。” 知妙没想到曾府里的妾也出手如此大方?而且居然在这样的场面上,也没有给她难堪?气氛仿佛融洽和乐的让人觉得有些奇怪。若是曾府真的如今日表面上的如此和睦团美,又怎么会出现佟姨娘被害的那等事情?若这些人都是装出来的,那么拿出来的代价且太高了吧?红宝钗,羊脂玉,怎么算这些姨娘们都不应该这样大方的。 但知妙自然不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说出来。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再向她们福了一福,就回到厅里去。 正厅里,曾老太太坐在上面,老太太喜笑颜开的,这些人自然也都跟着附和。所以虽然每个人都心怀怪异,但却不会说出来。气氛依然平和乐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奉茶完毕。 知妙回房里更衣洗手,准备要侍候长辈们的中饭。 清歌也就跟着知妙进了门,把手里的那些礼物放在桌子上。小丫鬟在帮知妙脱衣解带,清歌也就在帮知妙整理那些礼物,一边整理一边说:“大小姐,这曾府的人看起来却还可以,那两位姨娘居然还能出手这么大方,送了这么珍贵的礼物……啊呀!” 清歌的话音未落,却突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知妙回过头去。 只见清歌捧起那五姨娘送的盒子,里头的羊脂白玉牌,居然已经碎成了几片。原来刚刚在厅里,不过是拿细胶粘在一起的,回来往桌上一放,就全部裂开了。这玉牌根本就是早就碎掉的残品,居然拿来假装送给她! 知妙眉尖一皱,立时说:“把那件也打开。” 清歌连忙打开四姨娘的,盒子里的点翠嵌宝银钗,红宝石立时就在盒子里滚了出来。 知妙也觉得自己心脏在咚咚直跳,然后道:“把大太太的也打开。” 清歌再一拆那个秦氏送的,号称里面多少多少金银的厚红包,结果—— 金银锞子是有的,但是细小的,碎的快成了茶叶渣子,而那对翡翠玉镯子,竟是一对假的杂玉制成的玉镯! 清歌的脸都白了。 知妙的秀眉,更是紧紧地皱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啊--” “啊啊--” 一大早,知妙就是被这样的动静吵醒的。本来昨日一整日都是在弄婚礼,头上戴着那么重的头冠,已经累得疲倦不堪,结果这天才刚朦朦亮,她就被这样的动静给震醒了。一刹那间,她还没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转过头就问: “妈,几点了?” 身边人一脸看外星怪物一般的眼睛瞪着她。 知妙这才清醒过来。 张开眼睛明白自己原是穿越了,又再回头一看,才发现也不再是章府的那个东暖阁,她明明是嫁人了,昨天晚上嫁给曾齐越了。 知妙摇摇自己的脑袋,这才算真正清醒过来。 唉,她最近情绪老是很低落,总是在梦里回想起现代时空的一些事情,也许是她太想念妈妈了,又在昨天晚上大婚,太想告诉妈妈她现在还好,她现在终于嫁人了。 曾齐越看着她张开眼睛,对她笑了笑:“醒了?” “嗯。”知妙揉揉眼睛,半坐起身。 忽然间看到曾齐越手里拿着一把锃亮的小刮刀,又立时吓得咚地一声摔回枕头上,顺带着拉被子抵住自己的下巴,“喂,你……你干什么?” 昨天晚上没有硬来,今天一早要“持刀运动”?! 曾齐越拿着那把刀,微微地摇晃一下,刀锋闪出点点星星的寒光:“我想试一试,这把刀到底锋利不锋利,据说有些名刀可以削铁如泥,不知道如果削起衣服来……” 这家伙什么意思? 知妙看着曾齐越手里那亮闪闪的刀锋,又朝着她轻轻地移动过来的样子,她手里拉着被角,微微地攥了攥拳头。虽然知道他们已经拜堂成亲做了夫妻,但是她实在还没有准备好把自己真的变成他的妻子,又或者说,这种古代的指定婚姻,总要给她一个缓冲期,让她来接受这一切罢。而今曾齐越如果真的想对她动手的话…… 知妙攥紧拳头。 她可不是那种古代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就像那一次他在曾府后花园强吻了她,她还不是给了他狠狠地一巴掌,让他整个年都顶着个红巴掌过活的。所以今天他如果敢动手,那么…… 知妙瞠大了眼睛看着曾齐越。 突然之间,曾二少爷手里的刀锋一闪,接着他就一声惨叫:“啊--啊啊啊--” 知妙皱眉,这已经天光大亮,不会再有偷听墙根的吧,怎么他还在这里装叫?还叫得这么惨绝人寰的,万一被外头的人听到了,还以为她把他怎么怎么样了呢…… “喂,你应该不用再叫吧?”知妙隔着被子,皱着眉头看他。 曾齐越手里举着那把刀,本来清秀的脸庞微微地皱成一团,他有些颤抖地说:“我是不想再叫了,可是……可是我疼啊!” 知妙低头一看,竟看到曾齐越手里的那把刀,自然是没有落在她的衣衫上的,但是落下去的,居然是他的大脚指头! 瘦瘦大大的脚指上,被锋利的刀锋豁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有些鲜红的血珠子,从那伤口里滚出来。大滴大滴地,落在红色的被衾上,到像是刚刚盛开的花。 “喂,你这是做何?”知妙连忙坐起身来,习医的本能令她立刻就找东西想要给他包扎。 曾齐越却拦住她:“没事没事,我还挺得住,死不了。这东西自然是有妙用的,不然你今天怎么能过得了请安那一关!” 曾二少爷居然还伸手往自己的大脚指头上挤一挤,一边挤出血珠来,一边自我安慰:“都说十指连心,反正脚指头离得远,包包裹裹也没有人看得见。” 血珠子落在被子上,曾齐越伸手掀开铺在床上的红丝被,从丝被的中间一层就抽出一块很长很白很丝滑的一块白锦绸缎来。那绸缎就夹在丝被中间,他脚指上的血落在丝被上,又浸上白锦缎,仿佛在那锦缎上已经绽开了朵朵粉色的花。 “好了,这就万事大吉了。”曾齐越满意地拿着这白锦。 知妙往他手里这一看,登时一张脸就涨得彤红了。 她可不是三岁的小女娃,也不是古代那些什么也不懂的大家闺秀,一看这就知道曾齐越搞得什么鬼了,也真亏得他想得出来,人家电视剧小说里之类的,不是男主角为了保护女主角的落红,都是割手割腕割手指的吗?这家伙割的居然是——脚指头! 妈哎,这个曾二少爷,实在是天赋异秉! 曾齐越看到知妙涨红了脸颊,便知道她明白了,越看着她红彤彤的脸孔,他越忍不住去逗她:“看看,我的作品还不错吧?是不是品相上佳?比起你的真作品来我想距离也差不多啦!” 知妙被他说得越发脸红,转过脸去甩他一句:“你又浑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娘子不知吗?”曾齐越浅笑。 知妙觉得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嬉皮笑脸了,看来人家说“男人结婚就变坏”的确是有根据的。 知妙忍不住伸手推他一下:“喂,你闪开,我要起床了。” 这一推,曾齐越本来割破了脚指头就有点疼,脚一落地更是叫了一声:“哎哟!” 知妙看到他破了的那只脚光着就着了地,连忙说:“怎样?很疼吗?我去拿药粉来,要快点处理一下再包裹起来,这两天就不要沾水了,好生养着才是。” 曾齐越听到她这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多谢娘子关心,只是点小伤,不妨事。娘子只叫厨房里炖三只猪蹄给我将养一下也就得了。” 三只猪蹄? 这家伙只是脚指头破了一点却要吃三只猪蹄?这也实在太夸张了吧,也不怕补过了这位大先生再爆鼻血! 知妙看着他,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 外头却已经有人敲门了,是一直跟着曾齐越的大丫鬟碧玥,敲了两声之后便道:“二少爷、二少奶奶,时候不早了,该起了。今儿要拜见长辈,请安奉茶,二少奶奶要早起进厅候着呢。” 知妙这才想起来,结婚第二天早上,这拜见长辈,请安奉茶可是头一桩大事,这曾家的上上下下,也算是第一天接见她这个新媳妇。曾府里的生活,这才刚刚开始呢。 曾齐越已经隔着房门应了一声:“你们进来罢,我们已经起了。” 碧玥听了这话,这才和清歌,还有三个婆子打开了门,端着水洗、脸巾,依次从外头进来。碧玥服侍曾齐越,清歌服侍知妙,几个婆子忙着收拾整理屋子。在帮他们叠被铺床时,已经眼尖地看到床上丢着的那块白锦缎,立刻就有老婆子拿了这沾了血的锦缎,喜滋滋地出门去给曾家老太太及秦氏看去了。 曾齐越正在洗脸,看到那婆子出门,就丢给知妙一个眼色。 知妙正在梳头,在铜镜里看到他眉飞色舞的表情,没有应声,只是垂下了眼帘。 过了不一会,两个人梳洗更衣完毕,并没有再穿昨日的大红嫁衣,而是一人换了一身平素的正装,依然也是华丽正式的,碧玥和清歌扶着知妙,就已经往正厅里去。 这时辰其实本就很早了,天光不过刚刚才亮,但是正厅里却已经坐满了人。以曾老太太为首的女眷,以及以曾荣忠为首的家族男宾,都在正厅里依次序坐好。曾齐越和知妙进门,那尚在议论纷纷的内眷们便立时停了声音。 知妙一看这架式,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好。 曾齐越则走过去,先对曾老太太施了一礼,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曾老太太一看到她们两个碧人儿一样的一对儿,就喜得眉开眼笑的,直道:“免了免了。” 待知妙从后面走过来,也对着曾老太太行了一礼,曾老太太连忙说:“好孩子,免了。先给你父亲母亲磕头罢。” 曾齐越和知妙听了,便先走到曾荣忠和秦氏的面前,跪下行礼。 这边才磕下去,就听到秦氏说:“且免了。我和你父亲知你们是好孩子,妙儿又是章家知书达礼的嫡长女,这礼仪时节,万万都是学得周全的。不过就是早上贪睡,成亲第一天本就该小辈进来候厅,反而让长辈在这里等你们,就实在不像样。像我当年进门,那可是日日早起,夜夜晚睡,对长辈们恭恭敬敬,长气不出,那才是一个媳妇的样子。你们现在是大了,也不讲这些礼法仪制了,我也不多说了。快起来罢。” 哟,瞧这一大通话。 知妙还跪在那里磕头呢,就听到这一连串的话,还说不多说了,那说的这一大通又是什么?明夸暗贬的,还说当年她做媳妇如何,又讲她们现在如何,又说知妙的家教如何,又暗斥他们起床晚让长辈们等着如何。知妙忍不住在心底冷笑,这才进门第一天,凳子还没让暖热呢,这婆婆就已经先开炮了。 曾齐越听到这话,可是火气不打一处来的,他抬头就梗道:“我们昨日婚礼甚晚,又洞房……” 这个家伙,这说的是什么! 他的话还没全出口,就已经被知妙在旁边把他的袖子一扯,然后抬头对秦氏微微笑道:“母亲教训的是。今日是我们成亲第一日,本就该我们小辈早起候厅,侍候长辈们晨起用饭,恭敬温顺;但昨日是我们成亲,整日婚礼仪式,疲倦不堪,况我们年纪还小,不小心贪睡了些;母亲当年即也是这样过来的,自然比我们更有体会。若母亲垂爱,必定舍不得就这样的事责备我们,但即使母亲不说,我们日后也当晨昏定省,按时请安,还请母亲多多放心,多多提点。” 这话不软不硬地还了回去,虽然没有给秦氏难堪,但是点明了既然当年你也是这样过来的,知道个中辛苦,又何必现在又用那一套来压回我们。这不软不硬的巧钉子,可是撞在人心坎上,却又没有办法立时顶回,把秦氏噎得瞪了下眼睛。 待再要说话,曾老太太那边已经发话:“你也不要太苛刻了,今儿才第一日,他们年轻,自然贪睡些,不必第一次请安就训斥他们。咱们家又不是没有丫鬟侍候,何必叫她们就一早起来服侍。你原来小门小户是这样的,嫁到我们曾家,当年我这个做婆婆的可没有这样训教过。” 曾老太太这一发话,可更是把秦氏给噎死了。秦氏气得眼睛都瞪圆了,但又没得说话,对着自己的婆婆,她也只有干生气的份儿。 于是只能回道:“是,老太太。” 曾老太太这便又笑了起来:“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我们家这又添人进口了,妙儿可是我亲手替越儿挑定的媳妇,看着他们两个一对碧人儿的样儿,我就心里喜欢。来,这是我替你们备下的红包,拿了这红包,从此以后你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恩爱白头。” 老太太叫碧钏拿了一个封得厚厚的红锦包递给知妙。 知妙连忙接过来,磕头道:“多谢老太太垂爱。” 曾老太太可是今日最高兴的一个,直笑道:“起来罢,起来罢。只要你好好的跟齐越过日子,来年再给我抱个胖曾孙,我就满意啦!哈哈!” 知妙登时脸涨得彤红。 曾齐越在那边想起那张造假的白锦缎,对着她又是挑眉毛又是挤眼睛,害得知妙差点想要冲过来捏他一把。 碧钏在那边领着两个小丫头过来,对知妙说道:“请二少奶奶为长辈们奉茶。” 知妙连忙把红包递给身后的清歌,然后依次捧了茶,向曾老太太、曾荣忠、秦氏等一一奉去。一边奉,一边磕头请安。 秦氏接了知妙的茶,也从丫头手里拿了一个大红包,对着知妙道:“这是我和你父亲的一片心意,这里头金银锞子各十锭,我们家传的翡翠玉镯一对,点翠的金钗一对,还有南海的珍珠链子一串,也算是我对你们的一片心了。” 这声音说得格外响亮,几乎整厅里的人都听到了。 知妙不知道她这是何意,但还是接了下来,然后磕头还礼。 再因着曾齐越虽然是养在曾老太太名下的,但实际排行却是曾荣忠的庶子,所以虽然知妙是章府的嫡长女,又是王爷指婚,身份是非常,但庶媳进门,曾荣忠的两个姨娘却依然还是要有份前来恭贺的。所以虽然她们不能像自己的儿子女儿一样进厅与知妙相见,但却在厅外的小廊下,给她们摆了两把椅子,知妙也算是她们的晚辈,还是出门来给她们见了个礼。 先前有一位三姨娘姓佟的已经殁去了,剩下另两位一个四姨娘,一个五姨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好似存心要和知妙这新进门的新妇斗美似的。 知妙出了门,在碧钏她们的引见下,虽然不向她们磕头,但还是依长辈礼给她们万福奉了一盏茶。 四姨娘笑着接了茶,拿了一只锦盒过来,盒子打开,里头是鲜红欲滴的一块嵌银丝的红宝石银钗,做工无比的精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四姨娘笑道:“这是我送你们的见面礼,二少奶奶别嫌简陋,且还收了吧。” 旁边五姨娘也拿了个盒子,在所有人面前闪了一闪,里头是一块又大又平滑羊脂白的一块和田玉牌,看起来就价值不斐,然后也道:“这是我的,二少奶奶且笑纳。” 知妙没想到曾府里的妾也出手如此大方?而且居然在这样的场面上,也没有给她难堪?气氛仿佛融洽和乐的让人觉得有些奇怪。若是曾府真的如今日表面上的如此和睦团美,又怎么会出现佟姨娘被害的那等事情?若这些人都是装出来的,那么拿出来的代价且太高了吧?红宝钗,羊脂玉,怎么算这些姨娘们都不应该这样大方的。 但知妙自然不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说出来。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再向她们福了一福,就回到厅里去。 正厅里,曾老太太坐在上面,老太太喜笑颜开的,这些人自然也都跟着附和。所以虽然每个人都心怀怪异,但却不会说出来。气氛依然平和乐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奉茶完毕。 知妙回房里更衣洗手,准备要侍候长辈们的中饭。 清歌也就跟着知妙进了门,把手里的那些礼物放在桌子上。小丫鬟在帮知妙脱衣解带,清歌也就在帮知妙整理那些礼物,一边整理一边说:“大小姐,这曾府的人看起来却还可以,那两位姨娘居然还能出手这么大方,送了这么珍贵的礼物……啊呀!” 清歌的话音未落,却突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知妙回过头去。 只见清歌捧起那五姨娘送的盒子,里头的羊脂白玉牌,居然已经碎成了几片。原来刚刚在厅里,不过是拿细胶粘在一起的,回来往桌上一放,就全部裂开了。这玉牌根本就是早就碎掉的残品,居然拿来假装送给她! 知妙眉尖一皱,立时说:“把那件也打开。” 清歌连忙打开四姨娘的,盒子里的点翠嵌宝银钗,红宝石立时就在盒子里滚了出来。 知妙也觉得自己心脏在咚咚直跳,然后道:“把大太太的也打开。” 清歌再一拆那个秦氏送的,号称里面多少多少金银的厚红包,结果—— 金银锞子是有的,但是细小的,碎的快成了茶叶渣子,而那对翡翠玉镯子,竟是一对假的杂玉制成的玉镯! 清歌的脸都白了。 知妙的秀眉,更是紧紧地皱成了一团。 我这两天都没好好回评,在这里恳请大家原谅! 实在是因为家里有些事要我帮忙,我年纪不小了,一定要做的,所以这两天根本忙得我团团转,没空上网,一有一点空我就坐下挤文,昨天又双更,今天我是写到现在才刚刚写完这一章。 没有来得及回评,请大家多多原谅!! 再PS:如果还看不到的亲,请去下载火狐**版。再过两天我就不贴了,实在是有人抗议。 谢谢大家了!!! 兵来将挡 知妙盥了手,换了衣服出来,那边曾老太太已经叫开中饭了。 知妙连忙赶过去。 老太太已经叫曾荣忠、曾齐越、曾齐明、曾齐冬都坐下了,又家里的两个小姑娘曾齐玲都一并坐在侧首。见到知妙过来,连忙招了招手:“来,坐在越儿旁边。” 知妙一见秦氏还在旁边站着,连忙福礼道:“老太太,孙媳还是侍候您用饭罢。” 曾老太太哪是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只对她道:“你是新妇进门,今儿这顿中饭,理是为你们新婚孙儿接风纳福,从此之后你和越儿就已经是我们家里的人了,所以这顿家宴,她们当媳妇的理当在侧服侍,而你是新妇主角,理当入席。” 知妙听了曾老太太的话,却还是拿眼去看秦氏。 秦氏站在旁边,脸上似乎是没什么表情的,但是知妙眼看着,便明白秦氏心里应该是个什么道理。尤记得那些年,她还是个孩子,领着知秀进曾府拜年,曾老太太叫秦氏包银子给她们,秦氏在后院就骂骂跌跌的,又说自己不掌家,又要自己出钱,很是不满。 知妙虽然才第一日进门,但是对这些事却依然记忆犹新。想来老太太现在又恩泽他们新婚小夫妻,秦氏虽然不动声色,但是肯定恨得牙根都痒痒了。刚刚那摆进房里的碎银锞子红包,就是她们心里最好的证明。这般的当家主母,在老太太面前可是大声地称呼给了什么什么东西与她,其实包里竟什么都没有,这上讨了欢心,下立了规矩,给了她下马威又没拂了老太太的面子,实在是一个闷棍打在知妙的心里,让你有苦也说不出。 知妙想到这里,却淡笑道:“老太太,孙媳虽然是刚刚进门的新妇,但是理当与婆母一般,侧侍进孝,这边坐的都是府里的哥儿和姐儿,又老爷都在席,孙媳断然没有同席的道理。孙媳自知出门便不再为闺女,行事做立,都要以婆母为样,婆母既然还要随侍在侧,孙媳定然要以婆母为首。老太太疼爱孙媳,孙媳心领了,在这里给老太太行礼磕头,但这餐饭,请让孙媳侍候吧。” 知妙说完,就跪下去磕头。 曾老太太听她说完这些话,虽然有心叫人把她扶起来,但又看一眼站在旁边的秦氏,便又把话忍了下去。 只道:“好孩子,你深明大理,是个顶好的,证明祖母我也并没有看走眼。你若坚持,那便在侧侍立罢,且不用做多事,只让她们做就是了。今儿恰好你荣琳小姑也不在,待过几日她从庙里清修回来,我们再一起家宴一席。” 知妙连忙福礼谢恩。 于是丫鬟们便立时端了手洗、布巾、口盅、清茶等物一一上来。知妙眼看着秦氏上前帮曾老太太盥手,擦手,又奉茶清口等等,便也依样,服侍曾荣忠一一做过。 曾齐越正坐在曾荣忠的身侧,眼看着知妙做这一切,他微微地眨了眨眼睛,却并未言语。 知妙做好这一切,又依样退到一侧。 然后外头的丫鬟们便端着餐盘餐盒,一一鱼贯进入,为老太太她们端盘送饭。这样的活计,才轮得到两位姨娘,姨娘们为老太太端盘碗,又亲手布菜,又施礼请品。 曾老太太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当她们如空气一般。 两个姨娘退下来,四姨娘姓江,年纪不算老,风韵犹存,看到知妙也站在旁边,不由得笑道:“这开门第一天,就委屈二少奶奶了,到底是大府里出来的嫡小姐,的确知书达礼。” 知妙听这话,没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五姨娘姓沈,年纪最小,且还是花枝招展的,一笑起来脸上的胭脂都往下掉:“那是,二少奶奶出身和我们不同,我们小门又户的又哪里比得上。说起来明日是新婚第三日,正巧二少奶奶要回门,我们刚刚可是送了最珍贵的礼物给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明日要回家,可一定要把我们送的东西佩戴在身上,也让二少奶奶娘家的亲戚们看看我们曾府的心意啊。” 四姨娘立时就跟上来笑道:“是啊是啊,可说的是呢。我们送的虽然只是小玩意儿,但太太送的可是珍贵呢,二少奶奶可别明天素衣布钗地回去,那可叫少奶奶娘家的人笑话我们了不是?二少奶奶可不能偏心,可记得要戴上哟。” 知妙且听到这些话,只在心底里暗暗地骂她们,无论哪府哪院,姨娘们的存在都只有一个功能,不是争宠夺财,就是兴风作浪。章府如此,曾府竟然也如此。真真让人头痛。 她们还在这里说什么送的是最珍贵的东西,还叫她明日回门佩戴在身上,那些烂渣子给她们戴啊?有本事她们戴来给她看看!可是刚刚收礼的时候知妙并没有查验,如此现在再拿出来说这礼物是假的、碎的,不仅别人不会信,她们又会哭天呛地的说,她们送的是好的,明明是她打破了出来诬赖她们,那在老太太和曾荣忠的面前,却更是她章知妙的不是了。入门第一天就和姨娘们撕破脸,这日子可是没法过的。 知妙站在那里,脸上只挂着淡淡的笑,并不言语。 江姨娘偏还兴风作浪地假意笑道:“二少奶奶可别舍不得,咱们太太送了那么贵重的礼,可就是要给二少奶奶长脸的。二少奶奶可不能给咱们太太丢了份子哟!” 一边说,一边还朝着秦氏那边望过去。 秦氏站在餐桌边正帮曾老太太夹菜,眼观鼻,鼻观心的,那表情平静得跟没她的事儿一样。 到是曾老太太听到了,笑道:“我且忘了明日妙儿要回门,少不了我们府上也会备上一份厚礼。还有,碧钏,把前些日子郡王妃赏赐的那套攒珠辔丝的凤凰钗拿过来,就当是我送给孙媳的入门礼。明日回去,且让你们家母亲也看看,也跟着风光风光。” 知妙听到这话,立时对曾老太太万福谢礼:“谢老太太恩典。” 这老太太也赐了东西,碧钏到真的是拿了一套宫里做工的攒珠的黄金丝凤凰钗来,做得那是相当精致而美丽,比起两姨娘送她的假东西,自然是好上万倍。但就是这样一套的礼物,也惹得屋里的女人们都在心底里暗翻白眼,只除了秦氏,各人都对知妙暗意嫉妒。 知妙捧着那盒凤凰钗,心底里到更加忧虑了,连老太太都叫她明天戴了凤钗回家,若她不戴出那些烂渣子来,只怕明日回门这一关,真真不是好过了。 鼓敲三更。 曾齐越从书房里回来,却看到西阁里还掌着灯。 他被曾荣忠又叫去训斥,不过这种时候他已经见怪不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反正家里总有齐明撑着,齐明又是进生员,又是考秀才,乃是家里大大第一的嫡长子,他不过是个烂茶渣子,谁见谁嫌罢了。如果以前,他还会为父亲的训斥而生气,但现如今知妙进了门,他的人生已经整个的倾斜,他只望着那个妙人儿,盼着她有一天能对他打开心门,能像她对楚墨予一样对他,不,倘若只有对楚墨予的一半对他,他也心满意足了。 所以虽然又在书房里挨了训,但且回房来,只见得屋里还亮着淡黄的烛灯,曾齐越的心头就是忍不住一阵暖意。 他推开门就叫道:“娘子,你在等我吗?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以后上床等我就好啦!” 这话一出口,只听到屋里“扑哧”一声笑。 曾齐越抬头一看,这才看到碧玥在左,清歌在右,两个小丫鬟挤眉弄眼的,可被曾二少爷这话给逗得忍不住笑。 那位女主角却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地在纱灯下摆弄着什么,丝毫对他这位大相公的进门语有任何表示。 这让曾齐越心头微沉了一沉。 但是清歌和碧玥忍得满脸的笑,又挤眉弄眼地对他,让二少爷脸色微微地有点涨红,还故意沉下脸来训道:“行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出去罢。” 清歌和碧玥憋着笑,连忙对他福了一福:“二少爷、二少奶奶早点歇息。” 曾齐越点了点头。 两个小丫鬟一起出了门,出门就憋不住地叽叽呱呱地大笑起来,那笑声笑得曾二少爷可是很没面子,一张白净净的脸都涨得彤红,最可气是那位害得他被人笑的二少奶奶依然对他置若罔闻,依然在桌前摆弄着什么。 曾齐越有点气不过,凑到那桌前去:“喂,妙儿,你在弄什么……” 知妙这才发现他已经进了门,却忽然转过身来用手把他的嘴一捂:“嘘——” 嘘? 小娘子的手贴在他的唇上,软软糯糯的,像刚刚出笼的糯米糍一样的软滑,又有点淡淡的松香气,让曾齐越的心头禁不住就有点痒痒的。又看着知妙朝他瞪圆的眼珠,他忍不住小小声地说:“怎么啦?要抓老鼠吗?” 知妙差点让曾齐越逗笑。 这家伙的大脑回路绝对和古代人不同,怎么静悄悄地就非想到什么捉老鼠上面去。真是服他了。 知妙转回身,“自然不是。” 她温暖软滑的手在他的嘴唇边滑落,让曾齐越的心也跟着微微地颤了一颤,但他还是把目光放在桌上,看她摆弄的这些东西:“这是什么?” 乱七八糟的一些盒子,还有些松脂状的透明膏状,还有一些碎成片片的玉牌,还有掉落下来的嵌红宝的银钗。这是在弄什么? 知妙眨了眨眼睛,小声地答:“是今日,你家姨娘送我的见面礼。” “什么?!”曾齐越一听这个,立时就要跳起来了,“她们送的见面礼?!就这些破东西?!她们是在打发叫花子呢!” “哎,别吵!”知妙连忙按住曾齐越,“我刚刚才把这一块玉片对上,你若大声一动,碎开的小边料又补不齐了。” 曾齐越眼看着知妙原来是在灯下摆弄那些碎掉的玉渣,已经摔得很破碎的小片的玉料,要一点一点的对齐拼合,烛光在红纱笼里慢慢地跳跃,这些碎掉的玉片,不知道已经被她拼了多久多久。曾齐越看到这些,心头微有些愧疚,他坐到她的身边对知妙道:“妙儿,对不起,让你嫁过来就要跟我一起受气。” 知妙听到他这话,到是有些奇了,转过头看他道:“这又与你何干?” “若不是我大姑姑下令指婚,你也许本不必嫁到我家来,或许还有缘份,与他……”曾齐越的声音低暗。 知妙都没有听他说完,就立时打断道:“现在还说那些做甚?!人生短短数十载,不过命而矣。” 曾齐越被她说的心头微微一凉,他倘若还认为她对他是有一点情谊,才会答应这桩婚事,才会这样顺顺利利没有一点反抗地嫁进曾府,可是现在她的话语中,却说这只不过是命运而已?她是认定了命运的安排,才嫁过来的? 他的心头微凉,却努力对知妙微笑。 “说,说的也是。我们两个反正也就这样,半斤八两,凑和着过罢。” 知妙听到曾齐越的话,没有回应。 她只是低下头来,继续摆弄着手头上的那些破碎的玉牌。原来她不过是让清歌去寻了一些松香和松脂,利用现代饰品店里把透明橡胶棒融化了又凝固的那种粘合力,来修复饰品;而古代自然是没有透明橡胶棒的,但却有一种特别的,很透明的,可以形成各种各色琥珀的松脂膏,用松香点燃了,让松脂融成透明状,然后再趁热涂在碎裂的玉牌上,利用松脂凝固时的粘力,再把玉牌粘合起来。并且松脂凝固后有一点点溢出状,再用小细银刮板把溢出的脂膏刮掉,于是玉牌碎裂的痕迹都被修补一新,不特别伏在上面看,竟然都看不出是修补过后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才逼着想出来的办法。 至于银钗上掉来的红宝,也依样用微发红的松脂凝住。 但秦氏送的那一对假翡翠,知妙就要另想办法了。 曾齐越看着知妙低下头来,认真修补的样子,那长长密密的眼睫,扇子一样在烛光里微微地颤动。她小巧的鼻尖微微地沁出一点点的汗珠,那样子让曾齐越很想上前抱住她,轻轻地帮她吻掉,可是……可是他看着她的侧脸,竟像是被定住一般,不敢对她贸然,就那样痴痴呆呆地望着她修补的样子,一个人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天光亮后,新婚日的第三天晨曦。 今日是新入门的二少奶奶回门的日子,自然曾府里也不能怠慢。 早早有人起床准备好了轿子马车,备好了厚礼,又婆子、丫鬟们都分列在门口两侧,只等着二少奶奶梳洗完毕,早早回门去。 江姨娘和沈姨娘也跟着等在人群中,两个人咬着耳朵窃笑道: “今日看那小丫头还有什么本事。她若戴不出那些宝贝,就是看不起我们曾府;她若戴着那破烂宝贝,可就是故意打破,给我们曾府难堪!” “就是就是。”沈姨娘笑得花枝乱颤的,“别以为她是嫁了老太太膝底下的二少爷,就高我们一等了!不过也是个庶子的媳妇,将来分家产也不过几分薄田的庶媳!” 江姨娘闷着声哧哧地笑了起来。 两个姨娘摆出一副将要看好戏的表情。 那边秦氏正好带着四个丫鬟走出来,听到她们两个的议论声,便朝着她们这边瞪了一眼。江姨娘和沈姨娘一看秦氏出来了,连忙收了笑立时站好。 秦氏这一踏出门,里头也有大丫鬟叫道:“二少奶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知妙盥了手,换了衣服出来,那边曾老太太已经叫开中饭了。 知妙连忙赶过去。 老太太已经叫曾荣忠、曾齐越、曾齐明、曾齐冬都坐下了,又家里的两个小姑娘曾齐玲都一并坐在侧首。见到知妙过来,连忙招了招手:“来,坐在越儿旁边。” 知妙一见秦氏还在旁边站着,连忙福礼道:“老太太,孙媳还是侍候您用饭罢。” 曾老太太哪是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只对她道:“你是新妇进门,今儿这顿中饭,理是为你们新婚孙儿接风纳福,从此之后你和越儿就已经是我们家里的人了,所以这顿家宴,她们当媳妇的理当在侧服侍,而你是新妇主角,理当入席。” 知妙听了曾老太太的话,却还是拿眼去看秦氏。 秦氏站在旁边,脸上似乎是没什么表情的,但是知妙眼看着,便明白秦氏心里应该是个什么道理。尤记得那些年,她还是个孩子,领着知秀进曾府拜年,曾老太太叫秦氏包银子给她们,秦氏在后院就骂骂跌跌的,又说自己不掌家,又要自己出钱,很是不满。 知妙虽然才第一日进门,但是对这些事却依然记忆犹新。想来老太太现在又恩泽他们新婚小夫妻,秦氏虽然不动声色,但是肯定恨得牙根都痒痒了。刚刚那摆进房里的碎银锞子红包,就是她们心里最好的证明。这般的当家主母,在老太太面前可是大声地称呼给了什么什么东西与她,其实包里竟什么都没有,这上讨了欢心,下立了规矩,给了她下马威又没拂了老太太的面子,实在是一个闷棍打在知妙的心里,让你有苦也说不出。 知妙想到这里,却淡笑道:“老太太,孙媳虽然是刚刚进门的新妇,但是理当与婆母一般,侧侍进孝,这边坐的都是府里的哥儿和姐儿,又老爷都在席,孙媳断然没有同席的道理。孙媳自知出门便不再为闺女,行事做立,都要以婆母为样,婆母既然还要随侍在侧,孙媳定然要以婆母为首。老太太疼爱孙媳,孙媳心领了,在这里给老太太行礼磕头,但这餐饭,请让孙媳侍候吧。” 知妙说完,就跪下去磕头。 曾老太太听她说完这些话,虽然有心叫人把她扶起来,但又看一眼站在旁边的秦氏,便又把话忍了下去。 只道:“好孩子,你深明大理,是个顶好的,证明祖母我也并没有看走眼。你若坚持,那便在侧侍立罢,且不用做多事,只让她们做就是了。今儿恰好你荣琳小姑也不在,待过几日她从庙里清修回来,我们再一起家宴一席。” 知妙连忙福礼谢恩。 于是丫鬟们便立时端了手洗、布巾、口盅、清茶等物一一上来。知妙眼看着秦氏上前帮曾老太太盥手,擦手,又奉茶清口等等,便也依样,服侍曾荣忠一一做过。 曾齐越正坐在曾荣忠的身侧,眼看着知妙做这一切,他微微地眨了眨眼睛,却并未言语。 知妙做好这一切,又依样退到一侧。 然后外头的丫鬟们便端着餐盘餐盒,一一鱼贯进入,为老太太她们端盘送饭。这样的活计,才轮得到两位姨娘,姨娘们为老太太端盘碗,又亲手布菜,又施礼请品。 曾老太太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当她们如空气一般。 两个姨娘退下来,四姨娘姓江,年纪不算老,风韵犹存,看到知妙也站在旁边,不由得笑道:“这开门第一天,就委屈二少奶奶了,到底是大府里出来的嫡小姐,的确知书达礼。” 知妙听这话,没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五姨娘姓沈,年纪最小,且还是花枝招展的,一笑起来脸上的胭脂都往下掉:“那是,二少奶奶出身和我们不同,我们小门又户的又哪里比得上。说起来明日是新婚第三日,正巧二少奶奶要回门,我们刚刚可是送了最珍贵的礼物给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明日要回家,可一定要把我们送的东西佩戴在身上,也让二少奶奶娘家的亲戚们看看我们曾府的心意啊。” 四姨娘立时就跟上来笑道:“是啊是啊,可说的是呢。我们送的虽然只是小玩意儿,但太太送的可是珍贵呢,二少奶奶可别明天素衣布钗地回去,那可叫少奶奶娘家的人笑话我们了不是?二少奶奶可不能偏心,可记得要戴上哟。” 知妙且听到这些话,只在心底里暗暗地骂她们,无论哪府哪院,姨娘们的存在都只有一个功能,不是争宠夺财,就是兴风作浪。章府如此,曾府竟然也如此。真真让人头痛。 她们还在这里说什么送的是最珍贵的东西,还叫她明日回门佩戴在身上,那些烂渣子给她们戴啊?有本事她们戴来给她看看!可是刚刚收礼的时候知妙并没有查验,如此现在再拿出来说这礼物是假的、碎的,不仅别人不会信,她们又会哭天呛地的说,她们送的是好的,明明是她打破了出来诬赖她们,那在老太太和曾荣忠的面前,却更是她章知妙的不是了。入门第一天就和姨娘们撕破脸,这日子可是没法过的。 知妙站在那里,脸上只挂着淡淡的笑,并不言语。 江姨娘偏还兴风作浪地假意笑道:“二少奶奶可别舍不得,咱们太太送了那么贵重的礼,可就是要给二少奶奶长脸的。二少奶奶可不能给咱们太太丢了份子哟!” 一边说,一边还朝着秦氏那边望过去。 秦氏站在餐桌边正帮曾老太太夹菜,眼观鼻,鼻观心的,那表情平静得跟没她的事儿一样。 到是曾老太太听到了,笑道:“我且忘了明日妙儿要回门,少不了我们府上也会备上一份厚礼。还有,碧钏,把前些日子郡王妃赏赐的那套攒珠辔丝的凤凰钗拿过来,就当是我送给孙媳的入门礼。明日回去,且让你们家母亲也看看,也跟着风光风光。” 知妙听到这话,立时对曾老太太万福谢礼:“谢老太太恩典。” 这老太太也赐了东西,碧钏到真的是拿了一套宫里做工的攒珠的黄金丝凤凰钗来,做得那是相当精致而美丽,比起两姨娘送她的假东西,自然是好上万倍。但就是这样一套的礼物,也惹得屋里的女人们都在心底里暗翻白眼,只除了秦氏,各人都对知妙暗意嫉妒。 知妙捧着那盒凤凰钗,心底里到更加忧虑了,连老太太都叫她明天戴了凤钗回家,若她不戴出那些烂渣子来,只怕明日回门这一关,真真不是好过了。 鼓敲三更。 曾齐越从书房里回来,却看到西阁里还掌着灯。 他被曾荣忠又叫去训斥,不过这种时候他已经见怪不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反正家里总有齐明撑着,齐明又是进生员,又是考秀才,乃是家里大大第一的嫡长子,他不过是个烂茶渣子,谁见谁嫌罢了。如果以前,他还会为父亲的训斥而生气,但现如今知妙进了门,他的人生已经整个的倾斜,他只望着那个妙人儿,盼着她有一天能对他打开心门,能像她对楚墨予一样对他,不,倘若只有对楚墨予的一半对他,他也心满意足了。 所以虽然又在书房里挨了训,但且回房来,只见得屋里还亮着淡黄的烛灯,曾齐越的心头就是忍不住一阵暖意。 他推开门就叫道:“娘子,你在等我吗?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以后上床等我就好啦!” 这话一出口,只听到屋里“扑哧”一声笑。 曾齐越抬头一看,这才看到碧玥在左,清歌在右,两个小丫鬟挤眉弄眼的,可被曾二少爷这话给逗得忍不住笑。 那位女主角却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地在纱灯下摆弄着什么,丝毫对他这位大相公的进门语有任何表示。 这让曾齐越心头微沉了一沉。 但是清歌和碧玥忍得满脸的笑,又挤眉弄眼地对他,让二少爷脸色微微地有点涨红,还故意沉下脸来训道:“行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出去罢。” 清歌和碧玥憋着笑,连忙对他福了一福:“二少爷、二少奶奶早点歇息。” 曾齐越点了点头。 两个小丫鬟一起出了门,出门就憋不住地叽叽呱呱地大笑起来,那笑声笑得曾二少爷可是很没面子,一张白净净的脸都涨得彤红,最可气是那位害得他被人笑的二少奶奶依然对他置若罔闻,依然在桌前摆弄着什么。 曾齐越有点气不过,凑到那桌前去:“喂,妙儿,你在弄什么……” 知妙这才发现他已经进了门,却忽然转过身来用手把他的嘴一捂:“嘘——” 嘘? 小娘子的手贴在他的唇上,软软糯糯的,像刚刚出笼的糯米糍一样的软滑,又有点淡淡的松香气,让曾齐越的心头禁不住就有点痒痒的。又看着知妙朝他瞪圆的眼珠,他忍不住小小声地说:“怎么啦?要抓老鼠吗?” 知妙差点让曾齐越逗笑。 这家伙的大脑回路绝对和古代人不同,怎么静悄悄地就非想到什么捉老鼠上面去。真是服他了。 知妙转回身,“自然不是。” 她温暖软滑的手在他的嘴唇边滑落,让曾齐越的心也跟着微微地颤了一颤,但他还是把目光放在桌上,看她摆弄的这些东西:“这是什么?” 乱七八糟的一些盒子,还有些松脂状的透明膏状,还有一些碎成片片的玉牌,还有掉落下来的嵌红宝的银钗。这是在弄什么? 知妙眨了眨眼睛,小声地答:“是今日,你家姨娘送我的见面礼。” “什么?!”曾齐越一听这个,立时就要跳起来了,“她们送的见面礼?!就这些破东西?!她们是在打发叫花子呢!” “哎,别吵!”知妙连忙按住曾齐越,“我刚刚才把这一块玉片对上,你若大声一动,碎开的小边料又补不齐了。” 曾齐越眼看着知妙原来是在灯下摆弄那些碎掉的玉渣,已经摔得很破碎的小片的玉料,要一点一点的对齐拼合,烛光在红纱笼里慢慢地跳跃,这些碎掉的玉片,不知道已经被她拼了多久多久。曾齐越看到这些,心头微有些愧疚,他坐到她的身边对知妙道:“妙儿,对不起,让你嫁过来就要跟我一起受气。” 知妙听到他这话,到是有些奇了,转过头看他道:“这又与你何干?” “若不是我大姑姑下令指婚,你也许本不必嫁到我家来,或许还有缘份,与他……”曾齐越的声音低暗。 知妙都没有听他说完,就立时打断道:“现在还说那些做甚?!人生短短数十载,不过命而矣。” 曾齐越被她说的心头微微一凉,他倘若还认为她对他是有一点情谊,才会答应这桩婚事,才会这样顺顺利利没有一点反抗地嫁进曾府,可是现在她的话语中,却说这只不过是命运而已?她是认定了命运的安排,才嫁过来的? 他的心头微凉,却努力对知妙微笑。 “说,说的也是。我们两个反正也就这样,半斤八两,凑和着过罢。” 知妙听到曾齐越的话,没有回应。 她只是低下头来,继续摆弄着手头上的那些破碎的玉牌。原来她不过是让清歌去寻了一些松香和松脂,利用现代饰品店里把透明橡胶棒融化了又凝固的那种粘合力,来修复饰品;而古代自然是没有透明橡胶棒的,但却有一种特别的,很透明的,可以形成各种各色琥珀的松脂膏,用松香点燃了,让松脂融成透明状,然后再趁热涂在碎裂的玉牌上,利用松脂凝固时的粘力,再把玉牌粘合起来。并且松脂凝固后有一点点溢出状,再用小细银刮板把溢出的脂膏刮掉,于是玉牌碎裂的痕迹都被修补一新,不特别伏在上面看,竟然都看不出是修补过后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才逼着想出来的办法。 至于银钗上掉来的红宝,也依样用微发红的松脂凝住。 但秦氏送的那一对假翡翠,知妙就要另想办法了。 曾齐越看着知妙低下头来,认真修补的样子,那长长密密的眼睫,扇子一样在烛光里微微地颤动。她小巧的鼻尖微微地沁出一点点的汗珠,那样子让曾齐越很想上前抱住她,轻轻地帮她吻掉,可是……可是他看着她的侧脸,竟像是被定住一般,不敢对她贸然,就那样痴痴呆呆地望着她修补的样子,一个人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天光亮后,新婚日的第三天晨曦。 今日是新入门的二少奶奶回门的日子,自然曾府里也不能怠慢。 早早有人起床准备好了轿子马车,备好了厚礼,又婆子、丫鬟们都分列在门口两侧,只等着二少奶奶梳洗完毕,早早回门去。 江姨娘和沈姨娘也跟着等在人群中,两个人咬着耳朵窃笑道: “今日看那小丫头还有什么本事。她若戴不出那些宝贝,就是看不起我们曾府;她若戴着那破烂宝贝,可就是故意打破,给我们曾府难堪!” “就是就是。”沈姨娘笑得花枝乱颤的,“别以为她是嫁了老太太膝底下的二少爷,就高我们一等了!不过也是个庶子的媳妇,将来分家产也不过几分薄田的庶媳!” 江姨娘闷着声哧哧地笑了起来。 两个姨娘摆出一副将要看好戏的表情。 那边秦氏正好带着四个丫鬟走出来,听到她们两个的议论声,便朝着她们这边瞪了一眼。江姨娘和沈姨娘一看秦氏出来了,连忙收了笑立时站好。 秦氏这一踏出门,里头也有大丫鬟叫道:“二少奶奶来了!” 挤时间写的。。忙。。忙。。忙的我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看在我坚持日更的份上。。求评。。求各种评。。求各种虎摸。。。求求求求。。。 打滚求。。扭动求。。捂脸求。。献吻求。。扑倒求。。。求求求。。。 苛刻小姑 “二少奶奶来了!” 丫鬟们一声叫,众人的目光都朝曾府大门里望去。 穿堂门下,知妙的确被清歌和碧玥扶着,一左一右地走过来。步子很慢,步态却是万千。今日她新媳回门,穿戴得也是分外讲究,一身湘绯色的秋衫,下面着月牙白色的滚金百褶裙;外头披着鸭绒黄的披风,披风立领,从领尖到裙底,一水色的纯手工绣制的金线回纹,披风之上又是大团牡丹织绵,牡丹吐蕊,银丝闪动,那种说不出的夺目与气质,刹那间把曾府立在外头的所有女眷都给比了下去。 再看知妙的头上,不仅簪了曾老太太赏给的一套累丝的凤凰甩尾八宝钗,而且在挽起的发髻之后,还插了一枝银光闪耀的精致银钗,那钗头上的大粒红宝石珠子,在明媚的秋光下,熠熠生辉;再看她腰里一边系着丝锦的荷包香囊,一边就挂着一片羊脂白的和田白玉牌,那玉牌光滑凝亮,如凝成的牛奶一样的白,真真温润绵柔,珠光动人。而知妙腕上的那一对白里透绿的翡翠玉镯,更是透出上等的冰种色泽,翡翠又大又厚,水头充足,碧绿如珠滴,真真是上上等的佳品! 知妙由两个丫鬟扶着,身后又跟了四个小丫头,再加上她陪嫁过来的嬷嬷,曾府要出门跟着的婆子,共七八个人,浩浩荡荡地就从院里穿堂而来,那般气势和气场,真真比秦氏这个当家主母的派头还要强上三分。 秦氏站在那里,脸色微微地发白。 知妙走到秦氏的面前,盈盈拜倒:“婆母,媳妇今日回门,特向婆母辞行。” 秦氏心里本来就自打知妙进门,就是不大受用的,如今又看她出门这样的排场,并私低下佣人们已经窃窃私语,心里更是对这个媳妇没什么满意。只冷着一张脸道:“你也不用跟我客气,这礼道上,我进了曾府二十年,还没的你受用的排场大。这家门出身的就是不同,即便是跟了庶子,也是可以风风光光的。今日你回娘家,可是给我们曾府长长脸罢。” 这话里带刺的,怎么让人都听起来有些不怎么舒服。 知妙慢慢地站起身来,点头道:“婆母教训的是,媳妇回家一定会给公爹、婆母好好地长长脸。媳妇会让外头的人看到,就算做曾府的庶媳也是风光的,那些揣测我们曾府,揣测婆母是庶长媳却没有脸面的人也好好地看看,我们曾府的礼制风光。” 这一句话,可就把秦氏给生生地噎回去了! 曾府里没人不知道,曾荣忠其实就是曾府里最大个的庶子,是曾老太太生了两个女儿之后,才把他抱进自己屋里的,秦氏虽然是顶着当家主母的名头,可是却从来没有做过一天的掌家媳妇;曾家的大权依然在曾老太太的手里把持着,她这个所谓的“主母”,不过就是架在那里的一个空壳子罢了。这会子又被知妙同样用“庶媳”二字顶回来,那心里呕到的气,就别提了。 知妙抬头看见秦氏的脸色都变了,只站起身来略一行礼:“那我先去了,婆母留步。” 接着便立时向门外走去。 她扶着清歌,一边走,一边就头上身上环佩叮当,但见得那凤钗摇动,珠滴作响,一对翡翠玉镯子和她手腕上的金链子叮叮当当地碰撞着;再看她腰间的玉佩,随裙裾飘动,一步一摇,珠玉生光。 江姨娘和沈姨娘眼看着知妙身上竟然真的佩戴着那一套完好无损的珠钗玉佩出来,而且那钗与玉还不是一夜之间请人访造的,的的确确是她们送过去的碎玉烂钗,可是仿佛是一夜之间的魔法,这碧玉与珠钗竟然全部还原如初,精致瑰丽,更胜当年。 知妙从江姨娘和沈姨娘面前经过,环佩叮当,看到她们两个都惊愕得合不拢嘴的表情,知妙只对着她们略略一低头,便与她们擦身而过。 江姨娘就看着那红宝银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么惊讶地转过头去看沈姨娘:“喂,我们不是花了眼吧!” “应该……没有吧。”沈姨娘脸色也变白,“她是个妖怪么,怎么能把那么破烂的玉,修复如初?四姨娘,咱们曾府不会是娶了个妖女回来了吧?!” 知妙已经出了门,曾齐越在马车上等着她。见她出了门,便从马车帘内欠出身来,对她伸出手。 知妙抬起头来,看到他伸过来的手,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了他的。 曾齐越用上一用力,就把她拉上了车。 车帘放下。 车轮滚动开来,他们一左一右,坐进马车里。 曾齐越坐在那里好一会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道:“妙儿,让你受委屈了。” 知妙有点疲倦。 她几乎是花了一夜的功夫,才把这珠玉修复完成,又把它们浸在冷水中,眼看着它们凝固如初。实实是花了很大的功夫,而且因为刚刚粘固,她又害怕这玉和珠钗突然断裂,所以走路的时候,步子都迈得又小又碎,要不然也不会让清歌和碧玥一边一个扶着她了。秦氏只当她是排场大的惊人,其实她不过是害怕走的快了,或者摔倒了,那珠玉在这些人面前碎开了,那才真的丢人。 更甚至你道她腕上的这一对翡翠玉镯子是哪里来的?秦氏喊着什么送了她一对多么好的镯子,其实这翡翠是她连夜叫清歌出门,在章府的玉器楼掌柜那里借来的,虽然大掌柜也是很好奇,但还是无条件地借给了她。这种事若传出去都让人笑话,刚进门的新媳妇为了撑面子,都要去借玉器了。 但是曾齐越在马车上说了这句话,还是让知妙微微地抿了抿嘴唇。 “这不干你的事。不必愧疚。” 知妙慢慢地说了一句。 总算把回门这一日对付了过去。 曾府里两个姨娘想要给这新媳妇个下马威,似乎到没有震慑到知妙,反而自己讨了个没趣。两个姨娘回屋的时候又凑在一起,愤愤不平道: “这小丫头真是有本事,居然能把那破烂都修复好。” 沈姨娘微微地眯着眼睛:“不会真是个妖女吧?” “什么妖不妖的,她若是妖,还会嫁到我们家里来?”江姨娘甩甩手帕,“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别总是信那些道婆道姑的,她们不过是想从你这里骗些银子。” “你还真别说不信,有些大仙的话可是很灵的。”沈姨娘眨眨眼睛,“说不定这小丫头真是个妖怪,改天我去庙里请仙姑来,好好地驱一驱,叫她现出原形来!” “嘘!”江姨娘连忙按住沈姨娘的手,“你可是疯了,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来,没的叫人听见!你知道老太太可是最讨厌这些仙姑道姑的。哎,说起这个来,荣二小姐那位大仙,应该就从庙里回来了吧?” 沈姨娘一听这话,也是喜上眉梢的样儿:“听说就是明天回来呢!等着看吧,荣二小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等她回来,不用咱们出手,就有好戏看了!” 江姨娘也笑逐颜开,那般兴灾乐祸的表情:“说的就是!坏人自有坏人磨,等着看戏吧!” 两个姨娘一起叽叽咯咯地笑了起来。 翌日。 知妙从章府里回来,进曾老太太的正厅先去请安。 人还没有进厅里,忽然就听到旁边有一声不高不低,却清脆可闻的笑声:“哟,这可是谁?我那刚刚进门的侄媳妇吗?” 这声音清脆若铃音,但却带着一抹非常冰冷的味道,这般笑过来的时候,不令人心头一热,反而生生地一冷。 知妙回过身去,就见得正厅门外,站了三个人,一个在前,穿着洁白如雪一般的衣裙,裙上没有一丝金银绣线,更没有半点花纹,干净得如同落了雪;而上身还披了一个灰白相间棋格子的比甲,甲衣飘飘,很有种仙风道骨的味道。再加上她面色如霜,高挽的发髻上也是簪了一根碧绿的玉钗,乌发依然如未出阁的闺女样地披散在身后,不过在发里坠了几个八宝玲珑小玉珠,配上她耳际的一对素玉环子,干净清洁、气质如仙般地精致动人。 知妙一看到这个心,心里头就是一惊。 她是见过的,但是在她与曾齐越新婚那一日却并未在场,甚至第二日奉茶,第三日回门都不见她,现在突然出现,而且声音微冷,可是令知妙没有敢怠慢,连忙上前万福施礼:“小姑姑,侄媳未曾听说小姑姑今日归家,不曾远迎,还望小姑姑见谅。” “见谅?”曾荣琳低头,看着这个拜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 个子中等,身材中等,面色清秀有余,惊艳却是不足,虽然看起来气质不错,但总归让她不甚满意。 “想让长辈见谅,就施个万福?!第一次对长辈见礼,就只是福礼?!这是谁教你的规矩,谁教养的你,还出身名门大户,就这般不懂礼制?!”曾荣琳突然之间声音拔高,尖利清脆,吓得清歌都倒退一步,曾荣琳对着知妙冷冷一皱眉:“还不跪下!” 知妙心头一惊。 虽然早在那一次就知道这位曾二小姐脾气奇怪,但没想到怪异到这样的地步。似乎大门嫡女,宠爱出来的有些乖张,竟然就因为这个礼仪而训斥起她来了! 可是知妙知道不能立时与她顶撞,不过是跪,那就先跪了再说。 知妙马上跪下道:“小姑姑训教的是,侄媳第一次见过小姑姑,理应跪礼。” 她立刻就对着曾荣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大礼周全,表情认真。 曾荣琳看着她对自己磕头行礼,嘴角边微微地闪过一丝冷笑。 “果然聪明懂事。”她冷笑道,“母亲挑你进门,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好了,看你这么懂事,我也不好为难你,你只要在府里好好的,我自然会疼你,宠你,照顾你的。” 这边曾荣琳伸手就去扶知妙,一边扶一边道:“你对我行了礼,我也该给你个见面礼,你是要金要银要碧玉?只要开口,我们府里什么你都能拿去。” 这位曾二小姐的气势,可是比秦氏更厉害。 知妙暂时摸不清曾荣琳的路数,所以只道:“小姑姑抬爱了。妙儿什么也不需要,只要老太太和小姑姑开心,侄媳也就高兴了。” “哟,瞧这张小嘴。”曾荣琳扶起知妙,用手捻住她的下巴,“啧啧啧,我刚刚还说你见了长辈不会说话,这会子这话说的,真真让人跌进蜜罐子里。但是我告诉你……” 曾荣琳忽然掐紧知妙的下巴,长长尖尖的指甲,几乎要掐碎她的骨头! “讨好在曾府里是没有用的!” 唰! 曾荣琳猛然甩开知妙的下巴。一道长长的指甲印痕,就划在知妙的脖颈上。 知妙只觉得那一道火辣辣的疼,似乎连血印子都将浸了出来。 曾荣琳看着知妙皱起的眉头,冷笑:“怎么,受不了了?受不了就别嫁来我们曾家啊!受不了就别进曾府的门儿!有本事进我们家,就得有本事再活着出去!” 知妙的心紧紧地一颤。 这下清楚了,曾荣琳这个苛刻刁蛮的曾二小姐,根本不会像想像中的那般安静、大气、气质如兰的大家闺秀,她个性奇怪,性格乖张,脾气刁蛮,任性妄为。在她的眼里,刚进门的知妙如同一只闯进了她的世界的小野猫,她不是立刻把这只小野猫掐死,就是要把知妙攥在手心里,好好地玩弄一番再弄死! 知妙知道自己的地位、甚至安全都要堪忧了,这位曾二小姐可不是像那些姨娘什么的,随便糊弄一下就能过关的! 果不其然,曾荣琳看着她委屈的表情,反而越笑越大声,“怎么,你想哭?哭给我看看?你哭得越梨花带雨,你家齐越少爷才会越疼你呢!等一下,你这是什么东西?” 曾荣琳忽然拉低知妙的身子,看到她头上带着的那只红宝银钗。又看到她腰上佩的那块和田玉佩。 曾荣琳只往那上头看了一眼,脸色立时微变,那种愤怒的表情,简直想要把知妙掐死一般。她一手就从知妙的手上把红宝钗拔下,又把那腰里的玉牌唰地一下子扯下来,狠狠地就往地上一丢! “你要死了,还是觉得我们曾府太亏待你了,居然把这种烂东西还戴在头上,佩在身上!你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曾府薄待你,欺负你,虐待你吗?你是故意想往我们曾府脸上抹黑吗?你这是居得什么心,你这是想得什么意!” 知妙被曾荣琳的这种动作给吓到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曾荣琳把珠玉都狠狠地丢在地上,那刚刚粘合的珠玉自然是被摔得四分五裂。慌得知妙连忙去挡,一边挡一边慌张道:“小姑姑,小姑姑妙儿没有这样的意思,妙儿绝不敢给曾府抹黑,实在是因为这些东西……” “因为什么?因为什么也不能戴这样的东西在头上!”曾荣琳恶狠狠的,“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心计,还说什么因为,你已经都戴了还有什么因为!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放聪明一点,若是在你的身上给曾府惹出什么事端来,我饶不了你!” 砰! 曾荣琳狠狠地一脚就踩在那再次摔碎的玉牌上,生生地把那已经碎成片的珠玉,踩成了玉渣。 知妙整个人都惊怔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二少奶奶来了!” 丫鬟们一声叫,众人的目光都朝曾府大门里望去。 穿堂门下,知妙的确被清歌和碧玥扶着,一左一右地走过来。步子很慢,步态却是万千。今日她新媳回门,穿戴得也是分外讲究,一身湘绯色的秋衫,下面着月牙白色的滚金百褶裙;外头披着鸭绒黄的披风,披风立领,从领尖到裙底,一水色的纯手工绣制的金线回纹,披风之上又是大团牡丹织绵,牡丹吐蕊,银丝闪动,那种说不出的夺目与气质,刹那间把曾府立在外头的所有女眷都给比了下去。 再看知妙的头上,不仅簪了曾老太太赏给的一套累丝的凤凰甩尾八宝钗,而且在挽起的发髻之后,还插了一枝银光闪耀的精致银钗,那钗头上的大粒红宝石珠子,在明媚的秋光下,熠熠生辉;再看她腰里一边系着丝锦的荷包香囊,一边就挂着一片羊脂白的和田白玉牌,那玉牌光滑凝亮,如凝成的牛奶一样的白,真真温润绵柔,珠光动人。而知妙腕上的那一对白里透绿的翡翠玉镯,更是透出上等的冰种色泽,翡翠又大又厚,水头充足,碧绿如珠滴,真真是上上等的佳品! 知妙由两个丫鬟扶着,身后又跟了四个小丫头,再加上她陪嫁过来的嬷嬷,曾府要出门跟着的婆子,共七八个人,浩浩荡荡地就从院里穿堂而来,那般气势和气场,真真比秦氏这个当家主母的派头还要强上三分。 秦氏站在那里,脸色微微地发白。 知妙走到秦氏的面前,盈盈拜倒:“婆母,媳妇今日回门,特向婆母辞行。” 秦氏心里本来就自打知妙进门,就是不大受用的,如今又看她出门这样的排场,并私低下佣人们已经窃窃私语,心里更是对这个媳妇没什么满意。只冷着一张脸道:“你也不用跟我客气,这礼道上,我进了曾府二十年,还没的你受用的排场大。这家门出身的就是不同,即便是跟了庶子,也是可以风风光光的。今日你回娘家,可是给我们曾府长长脸罢。” 这话里带刺的,怎么让人都听起来有些不怎么舒服。 知妙慢慢地站起身来,点头道:“婆母教训的是,媳妇回家一定会给公爹、婆母好好地长长脸。媳妇会让外头的人看到,就算做曾府的庶媳也是风光的,那些揣测我们曾府,揣测婆母是庶长媳却没有脸面的人也好好地看看,我们曾府的礼制风光。” 这一句话,可就把秦氏给生生地噎回去了! 曾府里没人不知道,曾荣忠其实就是曾府里最大个的庶子,是曾老太太生了两个女儿之后,才把他抱进自己屋里的,秦氏虽然是顶着当家主母的名头,可是却从来没有做过一天的掌家媳妇;曾家的大权依然在曾老太太的手里把持着,她这个所谓的“主母”,不过就是架在那里的一个空壳子罢了。这会子又被知妙同样用“庶媳”二字顶回来,那心里呕到的气,就别提了。 知妙抬头看见秦氏的脸色都变了,只站起身来略一行礼:“那我先去了,婆母留步。” 接着便立时向门外走去。 她扶着清歌,一边走,一边就头上身上环佩叮当,但见得那凤钗摇动,珠滴作响,一对翡翠玉镯子和她手腕上的金链子叮叮当当地碰撞着;再看她腰间的玉佩,随裙裾飘动,一步一摇,珠玉生光。 江姨娘和沈姨娘眼看着知妙身上竟然真的佩戴着那一套完好无损的珠钗玉佩出来,而且那钗与玉还不是一夜之间请人访造的,的的确确是她们送过去的碎玉烂钗,可是仿佛是一夜之间的魔法,这碧玉与珠钗竟然全部还原如初,精致瑰丽,更胜当年。 知妙从江姨娘和沈姨娘面前经过,环佩叮当,看到她们两个都惊愕得合不拢嘴的表情,知妙只对着她们略略一低头,便与她们擦身而过。 江姨娘就看着那红宝银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么惊讶地转过头去看沈姨娘:“喂,我们不是花了眼吧!” “应该……没有吧。”沈姨娘脸色也变白,“她是个妖怪么,怎么能把那么破烂的玉,修复如初?四姨娘,咱们曾府不会是娶了个妖女回来了吧?!” 知妙已经出了门,曾齐越在马车上等着她。见她出了门,便从马车帘内欠出身来,对她伸出手。 知妙抬起头来,看到他伸过来的手,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了他的。 曾齐越用上一用力,就把她拉上了车。 车帘放下。 车轮滚动开来,他们一左一右,坐进马车里。 曾齐越坐在那里好一会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道:“妙儿,让你受委屈了。” 知妙有点疲倦。 她几乎是花了一夜的功夫,才把这珠玉修复完成,又把它们浸在冷水中,眼看着它们凝固如初。实实是花了很大的功夫,而且因为刚刚粘固,她又害怕这玉和珠钗突然断裂,所以走路的时候,步子都迈得又小又碎,要不然也不会让清歌和碧玥一边一个扶着她了。秦氏只当她是排场大的惊人,其实她不过是害怕走的快了,或者摔倒了,那珠玉在这些人面前碎开了,那才真的丢人。 更甚至你道她腕上的这一对翡翠玉镯子是哪里来的?秦氏喊着什么送了她一对多么好的镯子,其实这翡翠是她连夜叫清歌出门,在章府的玉器楼掌柜那里借来的,虽然大掌柜也是很好奇,但还是无条件地借给了她。这种事若传出去都让人笑话,刚进门的新媳妇为了撑面子,都要去借玉器了。 但是曾齐越在马车上说了这句话,还是让知妙微微地抿了抿嘴唇。 “这不干你的事。不必愧疚。” 知妙慢慢地说了一句。 总算把回门这一日对付了过去。 曾府里两个姨娘想要给这新媳妇个下马威,似乎到没有震慑到知妙,反而自己讨了个没趣。两个姨娘回屋的时候又凑在一起,愤愤不平道: “这小丫头真是有本事,居然能把那破烂都修复好。” 沈姨娘微微地眯着眼睛:“不会真是个妖女吧?” “什么妖不妖的,她若是妖,还会嫁到我们家里来?”江姨娘甩甩手帕,“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别总是信那些道婆道姑的,她们不过是想从你这里骗些银子。” “你还真别说不信,有些大仙的话可是很灵的。”沈姨娘眨眨眼睛,“说不定这小丫头真是个妖怪,改天我去庙里请仙姑来,好好地驱一驱,叫她现出原形来!” “嘘!”江姨娘连忙按住沈姨娘的手,“你可是疯了,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来,没的叫人听见!你知道老太太可是最讨厌这些仙姑道姑的。哎,说起这个来,荣二小姐那位大仙,应该就从庙里回来了吧?” 沈姨娘一听这话,也是喜上眉梢的样儿:“听说就是明天回来呢!等着看吧,荣二小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等她回来,不用咱们出手,就有好戏看了!” 江姨娘也笑逐颜开,那般兴灾乐祸的表情:“说的就是!坏人自有坏人磨,等着看戏吧!” 两个姨娘一起叽叽咯咯地笑了起来。 翌日。 知妙从章府里回来,进曾老太太的正厅先去请安。 人还没有进厅里,忽然就听到旁边有一声不高不低,却清脆可闻的笑声:“哟,这可是谁?我那刚刚进门的侄媳妇吗?” 这声音清脆若铃音,但却带着一抹非常冰冷的味道,这般笑过来的时候,不令人心头一热,反而生生地一冷。 知妙回过身去,就见得正厅门外,站了三个人,一个在前,穿着洁白如雪一般的衣裙,裙上没有一丝金银绣线,更没有半点花纹,干净得如同落了雪;而上身还披了一个灰白相间棋格子的比甲,甲衣飘飘,很有种仙风道骨的味道。再加上她面色如霜,高挽的发髻上也是簪了一根碧绿的玉钗,乌发依然如未出阁的闺女样地披散在身后,不过在发里坠了几个八宝玲珑小玉珠,配上她耳际的一对素玉环子,干净清洁、气质如仙般地精致动人。 知妙一看到这个心,心里头就是一惊。 她是见过的,但是在她与曾齐越新婚那一日却并未在场,甚至第二日奉茶,第三日回门都不见她,现在突然出现,而且声音微冷,可是令知妙没有敢怠慢,连忙上前万福施礼:“小姑姑,侄媳未曾听说小姑姑今日归家,不曾远迎,还望小姑姑见谅。” “见谅?”曾荣琳低头,看着这个拜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 个子中等,身材中等,面色清秀有余,惊艳却是不足,虽然看起来气质不错,但总归让她不甚满意。 “想让长辈见谅,就施个万福?!第一次对长辈见礼,就只是福礼?!这是谁教你的规矩,谁教养的你,还出身名门大户,就这般不懂礼制?!”曾荣琳突然之间声音拔高,尖利清脆,吓得清歌都倒退一步,曾荣琳对着知妙冷冷一皱眉:“还不跪下!” 知妙心头一惊。 虽然早在那一次就知道这位曾二小姐脾气奇怪,但没想到怪异到这样的地步。似乎大门嫡女,宠爱出来的有些乖张,竟然就因为这个礼仪而训斥起她来了! 可是知妙知道不能立时与她顶撞,不过是跪,那就先跪了再说。 知妙马上跪下道:“小姑姑训教的是,侄媳第一次见过小姑姑,理应跪礼。” 她立刻就对着曾荣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大礼周全,表情认真。 曾荣琳看着她对自己磕头行礼,嘴角边微微地闪过一丝冷笑。 “果然聪明懂事。”她冷笑道,“母亲挑你进门,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好了,看你这么懂事,我也不好为难你,你只要在府里好好的,我自然会疼你,宠你,照顾你的。” 这边曾荣琳伸手就去扶知妙,一边扶一边道:“你对我行了礼,我也该给你个见面礼,你是要金要银要碧玉?只要开口,我们府里什么你都能拿去。” 这位曾二小姐的气势,可是比秦氏更厉害。 知妙暂时摸不清曾荣琳的路数,所以只道:“小姑姑抬爱了。妙儿什么也不需要,只要老太太和小姑姑开心,侄媳也就高兴了。” “哟,瞧这张小嘴。”曾荣琳扶起知妙,用手捻住她的下巴,“啧啧啧,我刚刚还说你见了长辈不会说话,这会子这话说的,真真让人跌进蜜罐子里。但是我告诉你……” 曾荣琳忽然掐紧知妙的下巴,长长尖尖的指甲,几乎要掐碎她的骨头! “讨好在曾府里是没有用的!” 唰! 曾荣琳猛然甩开知妙的下巴。一道长长的指甲印痕,就划在知妙的脖颈上。 知妙只觉得那一道火辣辣的疼,似乎连血印子都将浸了出来。 曾荣琳看着知妙皱起的眉头,冷笑:“怎么,受不了了?受不了就别嫁来我们曾家啊!受不了就别进曾府的门儿!有本事进我们家,就得有本事再活着出去!” 知妙的心紧紧地一颤。 这下清楚了,曾荣琳这个苛刻刁蛮的曾二小姐,根本不会像想像中的那般安静、大气、气质如兰的大家闺秀,她个性奇怪,性格乖张,脾气刁蛮,任性妄为。在她的眼里,刚进门的知妙如同一只闯进了她的世界的小野猫,她不是立刻把这只小野猫掐死,就是要把知妙攥在手心里,好好地玩弄一番再弄死! 知妙知道自己的地位、甚至安全都要堪忧了,这位曾二小姐可不是像那些姨娘什么的,随便糊弄一下就能过关的! 果不其然,曾荣琳看着她委屈的表情,反而越笑越大声,“怎么,你想哭?哭给我看看?你哭得越梨花带雨,你家齐越少爷才会越疼你呢!等一下,你这是什么东西?” 曾荣琳忽然拉低知妙的身子,看到她头上带着的那只红宝银钗。又看到她腰上佩的那块和田玉佩。 曾荣琳只往那上头看了一眼,脸色立时微变,那种愤怒的表情,简直想要把知妙掐死一般。她一手就从知妙的手上把红宝钗拔下,又把那腰里的玉牌唰地一下子扯下来,狠狠地就往地上一丢! “你要死了,还是觉得我们曾府太亏待你了,居然把这种烂东西还戴在头上,佩在身上!你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曾府薄待你,欺负你,虐待你吗?你是故意想往我们曾府脸上抹黑吗?你这是居得什么心,你这是想得什么意!” 知妙被曾荣琳的这种动作给吓到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曾荣琳把珠玉都狠狠地丢在地上,那刚刚粘合的珠玉自然是被摔得四分五裂。慌得知妙连忙去挡,一边挡一边慌张道:“小姑姑,小姑姑妙儿没有这样的意思,妙儿绝不敢给曾府抹黑,实在是因为这些东西……” “因为什么?因为什么也不能戴这样的东西在头上!”曾荣琳恶狠狠的,“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心计,还说什么因为,你已经都戴了还有什么因为!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放聪明一点,若是在你的身上给曾府惹出什么事端来,我饶不了你!” 砰! 曾荣琳狠狠地一脚就踩在那再次摔碎的玉牌上,生生地把那已经碎成片的珠玉,踩成了玉渣。 知妙整个人都惊怔在那里。 谢谢各位亲爱的虎摸!!!!! 你们是最棒的!!!! 写到半夜两点,七点起床的我死也心甘了。。。。爱你们。。大啵。。。 再次调查,还有谁看不完全,请举手 希望大家都OK了,那样我好只贴一次就好了。 谢谢! 周末愉快!! 心凉如水 正午风起的时候,阳光透过廊亭的琉璃瓦暖暖地照过来。(百度搜索 8 度吧 天穹高远,云淡风清。 曾老太太坐在曾府内花苑杳音桥边的中廊亭下,梨花木的雕花大卧榻,石墨青的山水挡风屏,卧榻上铺着秋香色的铜钱纹裹金丝长褥,褥上又摆了杨木红的中几,松花绿的靠山枕子,和压肘的石绯色团锦纹大条枕,让曾老太太舒舒服服地斜靠在上面。 曾荣琳坐在卧榻的另一侧,用细长的手指剥着中几上的一只漆木果盘里的大粒紫晶葡萄,仔仔细细地把那葡萄皮都剥开,再用金剔勺把里面的葡萄籽剔掉,放在透明闪亮的水晶小碗里,交给碧钏,再由碧钏拿了白骨瓷的细勺子,喂到曾老太太的嘴里去。 曾老太太一边吃着,一边斜躺在大条枕上,看着秋日里微风送爽,欣赏着高穹远处,云翻雾滚。 知妙领着清歌起了午睡,听说曾老太太到后花苑来赏秋,便连忙过来请午安。 远远地就看到她们这一对母亲闲凉地躺在廊亭下,这般闲情逸志,那般优雅高贵,才真真有种古代贵妇的闲凉之态。 知妙不敢怠慢,连忙走进亭子里行礼道:“给祖母请安。孙媳午睡醒来,到祖母房里请安,听说祖母到这里赏秋,孙媳便连忙过来了。” 曾老太太正半眯着眼睛,一听到知妙的声音,立时张开眼睛来:“是妙儿来了?我听你房里的人说你中午歇了,本想叫你过来的,又觉得你总在我屋里侍候着,也是累了,该好好休息,便也没有叫人唤你。” 知妙低头道:“孙媳在老太太面前,理应尽孝,又哪有累了歇息的道理?” 曾老太太笑眯眯地迭着自己脸上的皱纹褶子:“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孝心。” 知妙这才刚抬起头来,那边曾荣琳反而笑了起来:“妈,您给越儿娶得这房媳妇到是不错,人家到底是大门大户教养出来的,可比您那长孙媳妇强上许多,那长孙媳进了门一个月,还不曾叫我一声小姑姑呢,看这越儿媳妇儿,小嘴甜得可真是讨人喜欢呢!” 知妙突然听到曾荣琳这样说,心头忍不住微微地一摒。 那日在老太太正厅门口,荣琳小姑姑那样的表情,凌厉高傲到不可一世,分明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大家小姐的样儿,似乎恨不得伸手打她两巴掌才罢休,怎么今日反而突然称赞起她来了? 曾老太太听到曾荣琳的话,也是喜笑颜开:“你可是说的对。这府里,里里外外的婚事,我概不操心,那些进了门出了去的人物,我也管不了。我只管我膝下的这个越儿,现在我且老了,以后可就指望这两个孩子了。养老送终什么的,就凭他们了。” 曾荣琳笑起来:“妈,你这说的什么话,就凭这两个孩子,难道你把我和姐姐都扔了?我们还是你嫡亲的女儿呢。况再不济,不是还有大哥哥么。” 曾荣琳这番话说的可是很有水平,声音仰扬顿错,甚至到了最后“大哥哥”那三个字,声调却突然冷了下来,语气虽然不变,但表情与语调这中,却很有种鄙视的味道。 知妙听到个中变化,只站在旁边默默不语。 “你这个孩子,难道这辈子我还不够疼你么。”曾老太太伸手拍拍曾荣琳的手,“你再怎么胡闹我不也是由了你,你父亲在世时,也不曾打过你一个指头。你姐姐虽然进了王府,但也年年念着你,这府里赐下来的东西,哪回不是你的最多。你居然还和我计较起这个来了。” “妈,我知道你疼我。”曾荣琳笑眯眯地说,年纪不小了,到是很有点撒娇的味道。 曾老太太笑道:“但你终归是个女孩儿,保不齐日后会怎么样,养老送终,待我百年摔罐子的人,还要指望越儿呢。难不成那还能指望那些家伙么?!” 这一句话,可是说得知妙心头一跳。 她虽然以前就是明白曾老太太和曾荣忠以及秦氏再曾齐越之间的复杂关系,但现在进了门,对这些事又看得更清楚了。曾老太太和曾荣忠之间的关系,且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楚的,又及府里是否分作两派,个中利害关系甚至到了曾老太太想到自己百年之后,抬棺摔罐子的人都要指给曾齐越,可见之她对养在自己身下那个庶子的厌恶情绪到了什么地步。 知妙抿着嘴唇不语,只默默地站立一旁。 曾荣琳见母亲有些不高兴,只说道:“妈,咱今日且不说这些。你这孙媳妇上门,我瞧着挺好的,可见妈的眼光可是利害的。” 这一句又讨曾老太太欢喜起来,笑眯眯地说:“那可是。这孩子可真真是个妙人儿,我可是挑了许久,才挑中这一个。越儿身体不好,又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他房里若没个这样的人帮他挑起来,我可是入了土也不会放心的。好孩子,你不用在那里站着,过我这边来坐下罢。刚好你荣敏大姑姑让人从王府里送了西番的紫皮儿葡萄来,你快也过来尝尝鲜。” 曾老太太对知妙到是真心喜欢的,但凡有什么好玩好吃的,总也不过想着给她一份儿。 但若往常,知妙是敢坐在曾老太太的下首且尝上一尝,但是今日,曾荣琳坐在那边儿上,又脸色似笑非笑,淡笑又无笑地看着她,眼皮儿微微地掀上一掀,那等表情,让知妙不得不步步谨慎。 知妙眼看着曾荣琳手里慢慢地剥着那紫皮儿葡萄,细细长长的手指很是漂亮,指甲又修得整整齐齐,一双手如葱玉般的动人。只是那紫皮儿葡萄流下来的紫红水儿,滴在她白晰的手背上,怎么看都像是血水一般地触目惊心。 知妙不动声色,只低头道:“老祖母与小姑姑在上,妙儿不敢逾次,妙儿只在这里侍候就好了。” “好孩子,这里只我们娘仨儿,不必拘束。”曾老太太还想再劝。 曾荣琳却忽然把手里的葡萄一撂,拍手道:“妈,我看这越儿媳妇很是不错,我姐姐又是极疼齐越的,我又刚刚清修回来,理应进王府里去见见姐姐。况他们的婚事也是王爷指下来的,进王府去磕头谢恩是理当的。” 曾老太太这才想起来:“我的儿,你若不提我且都忘记了,他们这成了婚,理当进王府去磕头谢恩的。由你领着过去,甚好甚好。” 曾荣琳听老太太应允了,脸上立时绽开一朵花:“那且让我把越儿媳妇儿领过去,王府里有些规矩和我们这里可大不同,我去教导教导她,也免得到时候出了样子让人家王府里的人笑话。” 知妙一听这话,心里可是一惊。这是要做什么?调教她?为了进王府的样子?!这小姑婆心里存了什么心思,总不会跟那位还猪格格里的容嬷嬷一般,存心想要给她点“厉害”尝尝吧?! 可是这边老太太已经应了:“你说的对,你常去王府,里头的规矩你又最清楚,妙儿,越儿这白天都要在私塾里罢,你且跟你小姑姑去她屋里,让她好好教导教导你王府里头的规矩。你见了你荣敏大姑姑,也好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儿。” 知妙在心底暗叫不好,眼看着应该是就要羊入虎口,可是偏又推脱不得,只能脸上还带着笑,对曾老太太点头道:“是,妙儿听训。” 真真要羊入虎口,逃之不得! 曾荣琳真的把知妙带到了她的屋里,自个儿就往窗底下的罗汉榻上一坐,竟对知妙道:“你且先到墙边,身体挺直了,在那边站上一个时辰再说。” 站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可是等于两个小时,身体挺直了站上两个小时,腿不会酸,脚也会麻的!再挺胸抬头……这位荣琳小姑来世可是三军仪仗队的啊?居然提这样的要求! 清歌跟在知妙身后,她也知道这位荣琳小姑不好惹,但提了这样过份的要求,她立时就要挣扎着替知妙说话。“小姑姑……” 话没出声,知妙立刻拉住清歌的衣服。 曾荣琳已经听到了,转过头来问:“怎么,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你怎么还不过去给我站?!还有你这个小丫头,也别太没规矩了,你们府里当初是怎么调教你的我不管,但到了我们家里,就得守我们的规矩!主子们说话,且有你开口的份吗?!还给我傻愣着作什么,站过去!” 清歌被训得心头不服,瞪着眼睛鼓着腮。 知妙知道只要吵起来,便会是最厉害的,只伸手抓住清歌的手,拉着她就往旁边一推。 主仆两个人站在墙根边,贴着绣房上的墙画,静静地站在那里。 曾荣琳看知妙没有反对,把嘴一抿,就转过头去。 知妙和清歌站在曾荣琳的房内,对着对面的四扇屏画,真的怔在了那里。这可真是要破天荒了,嫁了人,入了门,居然年纪到活回去了,且要被人罚站了!真真是现代有老师罚,古代被老姑婆罚!这位荣琳小姑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嫁人出门,倒一直养在家里面,真真又是娇宠,又是嫡女,又是身份和经历和普通嫡女不同,生生把个花容月貌的大美人养成了性格这样乖张的模样。 但是,她现在还是长辈,总不能就这样甩手而去吧? 且先站下来看看,总之还不算体罚,就当高中升大学,又要军训了吧。 知妙这样想着,就在那里站下来,眼神对着墙对面的四扇画屏,无聊地看着那屏上的画,且一点一点细细地工笔,画得到是非常细致,分外好看。从她穿越过来之后,到是没有仔细学过画,但真正的古画真是看了不少,章府里的生意里有个古画坊,卖的都是来往名人的古字画,她见过一些,能看出这四扇画屏并非男人所作,无那种泼墨写意,豪放万千的情绪,到应该是出自女人之手,精巧秀致,画笔工整;但是山水之间,又绝非只是小女儿情意,到在那种细细碎碎之间,有一种细水长流之感,仿佛一直悠长绵软,延延而不可及。 就这样看着这四扇屏画,一个时辰就真的这样过了。 清歌在旁边站得脚麻腿酸,动来动去的就快要瘫倒了。知妙到只是觉得腿有点胀,还能坚持。但是她却忽然发现,曾荣琳打从罚她们开始,自己也是坐在那罗汉榻上一动未动,她手里握着一只细细的丹青笔,一直在榻上的书几上,很认真地描画着一幅画,那般认真而投入的神情,两个小时不动的画下来,到真让知妙有些佩服。 这边清歌动来动去,真的惊动了曾荣琳。 曾荣琳搁下笔,回过头来看知妙,脸上带着一点点笑意:“怎样,侄媳还受得住吗?” 知妙对她低头行个礼:“回小姑姑的话,且没什么。” “果真?”曾荣琳笑笑,呶嘴道:“你去倒杯茶来给我。” 清歌连忙说:“姑奶奶,这等粗笨活计,让奴婢去做罢。” 曾荣琳一听清歌的话,立时绣眉倒立,怒道:“主子说话,有你开口的份儿吗?!我说让谁去做,就得谁做!” 知妙连忙按住清歌:“小姑姑别生气,我这小丫头没见过大场面,见识短,小姑姑别和她生气。我这就去倒。” 清歌连忙说:“小姐……” 知妙微摇了摇头。 拖着有点酸胀的腿,走到桌边,拎了茶壶倒了一杯绿茶。 茶水是刚刚粗使丫鬟们进来才添上的,茶壶很是滚烫,曾府里使的杯子又是在景德镇预定烧造的,比起民用的粗瓷来细致精巧了许多,杯壁也十分的薄细,几乎能透出光来。这茶水滚烫地倒进去,知妙只能掐了杯沿和杯底双手捧过去。 才一捧到曾荣琳的面前,端过去才说道:“小姑姑请用茶。” 茶水还未到面前,曾荣琳已经一手朝着她狠狠地拂了过来! “有这等与长辈奉茶的吗?!你们府里就教养你们掐着杯沿给长辈送茶?!如果进了王府,你就敢这样端送给王妃?还只弯了弯腰,难道你不知道我姐姐是何等身份的人吗?!这等奉茶,乃是大大不敬!你是不是连你的性命都不想要了!” 曾荣琳狠狠地一甩手,直接就甩在知妙的胳膊上,那一下子,知妙本来就是且掐着杯沿,这一大力打过来,直接就把知妙手中的茶杯哗地一下子甩在地上! 茶杯歪倒,杯碎在地上,但杯中滚烫的茶水,却一下子燎在知妙的手臂上! 此时不过浅秋,知妙的身上还穿着透纱的薄衫,滚滚的热水一下子浇在臂上,顿时又湿又烫,只觉得像是燃成一道火焰,直接在手臂上滚了过去!又疼又湿又涨!刀割了一般。 “大小姐!”清歌顿时惊叫一声,直接扑到知妙的身边。“大小姐,你的手……” 曾荣琳突然抬腿,一脚就踹在清歌的肩上! “滚开!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难不成到了王府里,你还想在王妃的面前大呼小叫不成?!敢丢了我们曾府的面子,我第一个勒死你!” 清歌被狠狠地踹倒在一边,差点跌在那片碎瓷片上。 知妙只觉得心头倏然一惊,对来日种种希望,刹那间都凉了半截。

  •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能看到了?那我今天就不贴了。 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 周六和家人聚会,没来得及写。 希望大家都过了个美好的周末。
  • 一步一进 一步一进 曾齐越从家里私学里回来,表情有点微黑。 清歌和碧玥本来是在西阁房里,但是一看到他的表情,立时就拉拉彼此的手,悄悄地退了出去。 曾齐越进门,就一屁股坐在桌旁。 知妙正在床上摆弄一些纸,红的绿的花的,折成一些奇怪的形状。看到他进门来,不仅不发一言,而且脸色微暗地坐在那里,也不开口,也不说话。 她只抬起头来,细细地把他打量了打量。 表情的确有些不对。 她也没有追问,只是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提了高梁茶壶,在茶杯里倒了一杯雪照青,然后捧到他的面前:“喝杯茶?” 曾齐越也不应声,接过那茶杯,一口就灌进去。 结果一下子呛到自己的喉咙里,猛然间就剧烈地咳起来。 知妙连忙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替他抚着后背,轻声道:“你这又是何苦来着,有什么事别闷着,还是说出来且舒服些。” 曾齐越咳得脸色有些微红,被她用手轻抚着后背,这才抬起头来看知妙。 知妙脸色有些微白,不似前几日红润,但是眸光依然清清亮亮的,越发有些惹人怜爱。曾齐越只伸手把知妙的手一握:“我且把你已经进门的事都忘了。这些年来,家里无论发生大小事务,不过是我一个人闷在心底,已经习惯了。” 知妙看着他这样的话,眼底也有些不忍:“你就是总把事情闷起来,才惹得身子如此的病弱。倘和你同年纪的人,又何曾这样消瘦?” 曾齐越微微地眨了眨眼睛:“我在这里,若不是再瘦弱些,只恐那些人直接就把我害死了,还怎会让我生得如此安逸?我没这个病弱的身子当幌子,怕是都没命,看你进门了。” 知妙一听他提起两人成亲的事,到是微微地红一下脸。 别的且不说,他们两人成亲之后,因着曾齐越对她宠爱,并未圆房,所以虽然不过同榻而眠,却相敬如宾,夫妻少了三分热,到是朋友添了七分亲。这样握着彼此的手,不若是一对小夫妇,到像是一对同命相连的小战友。 “我没进门前,到是听过你家的事,只是不太仔细。”知妙微微地抿抿嘴唇。 “我家的事?你是说,我的身世。”曾齐越叹了一口气。“听别人说来的,到不如听我说。我在这个府里,是个异类,父亲不疼,母亲不见,除了当家老太太,没有人把我当人看。” 曾齐越有些自我冷嘲地笑道:“其实,论起来,我母亲并算不得姨娘,因为当年父亲是老太太的抱养子,关系不若亲近,又待父亲成年之后,老太太不肯交持家里的大权,父亲与老太太的关系很是冷漠。且当年荣敏大姑姑刚刚嫁与开平郡王不久,郡王彼时还是官不至三品的文官而已,老太太为了扶持他们夫妻,且与当朝二品大元金平渊家联姻。金家当时无待嫁之女,且有一外甥女,时年十七岁,虽为外省人家,但家教尚好,姓金名娥,且是我生身母亲。老太太彼时请人接了我母亲进京,名义上是探亲金氏舅舅家,实际是与母亲交好,若把她迎进曾府来。我母亲秀外慧中,性格温恭,很得老太太喜欢。 但祖母越加喜欢,父亲越加厌恶。在迎娶之前,老太太请我母亲进府来小住,却不料当时金平渊大元突受先皇流贬,官职大撤,人人恨不得划清界线。父亲借此强力排斥娶我母亲进门,我母亲羞愤,几若吊死。老太太虽明白官场厉害,但且大元不过是受贬,而未是抄家诛连之罪。因而继续要我父亲娶母亲进门。父亲强烈反对,并请离家半年,授官巡查。回省之时,就已经在巡视路途,由几位知府大人保媒,迎了秦氏进门。 老祖母被气得半死,我母亲几乎跳井自尽。但木已成舟,无以为继,只得秦氏为长,我母亲为侧,但父亲对母亲厌恶之极,虽令她怀胎,却不闻不问。母亲因娘家倒台,又在此地无依为靠,饱受欺凌侮辱之苦,终日抑郁,终在诞下我之后,便渺渺而去……” 曾齐越说到这里,微微地皱了皱眉。 他虽然未曾与母亲相依为命,但是听过乳母嬷嬷,及身边一些大丫鬟的陈述,他已分明想见当年母亲所受及的种种屈辱,寄人篱下,又无法回家另嫁,身怀六甲,却被丈夫不闻不问,终究抑郁所终,心有戚然。 与知妙回说起这些,但觉得眼眶中湿热酸软,一股疼痛从心底泛出。 知妙又怎不是个体贴细致的人,她自然明白,这深宅后院里,女人所被排挤,所经受的无法反抗的压力。若当年,曾齐越的母亲假若返家,也是给娘家抹黑了脸,且回头也不过是上吊自尽的份儿。在这里拼了命生了儿子,却已经元神耗尽,如当年她的母亲林氏一般,终病体无力回天,渺然而去…… 只是她那边还有知秀和知微三姐弟相依为命,而曾齐越不过孤身一人尔,又因老太太格外宠爱而全家树敌,这些年黑暗之中,挣扎活命,该会是怎样的伤楚,想而可见。 越看他微微泛酸红的眼眶,知妙心底越发怜爱之情满溢,忍不住就伸手握住曾齐越的手,柔声安慰道:“那些事且已经过去了,便不要再想起了。我们总之要往前看,人生之路,贵在希望。” “希望?”曾齐越随着她的话语重复了一遍。 又握住掌心里她柔软的手指,更觉得心头微酸,一点点忍不住的伤感。 他抬头看着知妙,只轻声道:“我只希望,今生今世,能与你时时相伴,永不分离……” 知妙只觉得心头颤了一颤。 虽然她心底明白曾齐越对她宠爱,但是这个人也甚少把这种话挂在嘴边,突然说了这样的话,可见他心头的伤感,已经淡然满溢…… 所以看他握住她的手,悄悄地把头倚在她的肩上,她虽然还有些别扭,但竟没有把他推开。 曾齐越这些年来,孤单单一个人在府里四面楚歌,黑暗中假装坚强,冷漠中寻找开解,疼痛中自我解嘲,而今忽然有一个人,时时刻刻陪在他的身边,他进门,便能看到她坐在床边;他回家,便能看到她灯光依然,那一份打从心底泛起来的温暖,是他用言语都无法表达出来的…… “妙儿……”曾齐越轻轻地唤她的名字,“妙儿,我们……” 他握住她的手臂。 “啊!”忽然之间,知妙被他握住的手,微微地一抖。 曾齐越一怔,急忙抬起身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知妙一下子就把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手里抽回来,还微微地拉了一下袖子,把自己的手腕遮住。 曾齐越有些奇怪,立时就抓回她:“怎么了,你的手怎么了?快让我看看!” “没事,真的没事!”知妙只按住自己衣袖,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看。 “让我看看!”曾齐越有些怒了,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就把她的纱袖猛然往上一掀! 知妙没料想他瘦弱,但还是很有些力气,这样猛地一扯弄,她的衣袖就被他用力地撩开,整条雪白的手臂,都露出了袖子。 “怎么回事!”曾齐越大骇,惊叫地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的手臂。 “没,没事,真的没事!”知妙连忙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来,还慌里慌张的想要把自己的袖子拉回去盖住。 但是盖也盖不到了,她手臂上被滚烫的茶水所燎烫出来的一大片红肿,还有一串大大小小的水泡,居然就那么触目惊心地显现在曾齐越的眼前。粉白若雪的肌肤,居然伤了那么大一片,红红紫紫的,让曾齐越一眼看到,就仿佛觉得那伤口都燎到了自己的心底。 “是谁弄的?!是四姨娘还是五姨娘?!我去找她们算帐!”曾齐越嚯地一声就站起身来,转身就要往外走。 “哎,你别!”知妙猛然拉住他,“你刚刚还不是说,在私学里跟四姨娘的儿子齐冬争执,现在又去生什么事?家里都是家人,以和为贵。” “这等事情,还要什么以和为贵?!把你伤成这样,我恨不得砍了她!”曾齐越只大叫。 知妙生拉住他:“你以前也是明里暗里受他们排挤,怎也不去砍他们?反到今日因为我臂上一点伤,就如此冲动?” “因为伤得是你!”曾齐越一句话就喊出来。 知妙且怔住,眨着眼睛有些愣愣地望着她。 “无论他们怎样对我,排挤我,在我饭菜中下毒下药,要我生要我死都容易;但就是不能伤在你身上!对我来说,生死都不过如此,但是你我娶进门来的媳妇儿,我允诺要给你一生幸福,便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容不得他们对你半点欺负!若想动你,先问过我的拳头!”曾齐越眼睛眨也不眨地就这样说道。 知妙到是听到他这样的话,心里都如觉得被倒灌进了什么东西,满满的将要涨出来。 而曾齐越看她怔住,也不再说什么,便拉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哎,等一下。”知妙连忙抓住他,“这并非四姨娘或五姨娘,是小姑姑……” “小姑姑?!”曾齐越瞪大眼睛,“你说,你的伤,是荣琳小姑姑害下的?!” 知妙慢慢地点了点头。 曾齐越有些惊愕,瞠目结舌地:“怎么……怎么可能?小姑姑素日里虽然脾气比我还要乖张,但是她是顶顶宠爱我的……怎么可能……” “我绝不可能无事生非,编排荣琳小姑姑。”知妙连忙说,“但我似乎觉得小姑姑……” 他们之间的话还没有说完,外头突然传来清歌的叫声。 “大小姐!大小姐!”人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大小姐,姑爷,不好了!今儿下午,姑奶奶吩咐大小姐做的桂花酥,本来是在厨房里搁架板上晾着呢,我想,大小姐这边折好了八角珍宝纸盒子,且过去拿桂花酥来包好,明儿一早姑奶奶若叫我们去王府里磕头谢恩,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可是刚刚我去大厨房里,却看到大小姐亲手做好的桂花稣,都被几只杂猫儿叼了、踩了、糟蹋了!” “什么?!” 知妙一听这话,立时就挺直身子,“我们过去看看。” “我也去!”曾齐越也跟着说了一句。 小夫妻两个,立时就带着清歌、碧玥和两个老嬷嬷,挑着金琉璃八宝盏子,一路摸着黑就往东大厨来。 刚到东大厨门口,就已经看到这里灯笼通明,亮如白昼,地下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大厨廊下放了一把梨木黑漆圈椅,曾荣琳坐在那圈椅上,旁边两个大丫鬟正在骂那些婆子: “没用贪吃的东西!叫你们看个东西都看不住,白活了一把年纪,岁数都让猫吃了!” “这等的吃食还能让无主的猫溜进去,那但凡是主子们吃的东西,也先给这些下作的先尝过不成?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何物,明天要拿去哪里的,现如今弄成这样子,你们可赔得起吗?” 知妙和曾齐越一到了这里,就听到这样的骂声,曾荣琳一抬起头来,就看到他们一对小夫妻,脸上先是浮了一个笑,又立时不冷不热地训道: “侄媳你且来得太晚了,连我都在这边坐了半晌了,你这才到?!你的桂花酥都快要喂了猫腹了,明日你打算拿什么来贡给荣敏王妃?” 知妙一听曾荣琳的口气,便知她不善,连忙施礼道:“小姑姑,侄媳来迟,还望恕罪。” “你罪不罪的,我可没什么可恕的,我只问你,明日你待如何?且别说去你家里什么八宝、三宝的坊间的吃食呈供给我姐姐!”曾荣琳挑眉道。 这话可是非常凌厉,语气又尖酸。 曾齐越在一侧听到,又想起知妙臂上的伤口,已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姑姑,家里这般多厨娘,何必要妙儿亲自动手?且大姑姑又不是顶爱这桂花酥,你何必这样为难她?!” “哟,越儿,你如今是这般大了,竟和姑姑顶撞起来了。怎的,娶了媳妇儿,连家里的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曾荣琳对着曾齐越冷笑道,“若还不是我叫你的媳妇儿做了活,你心疼了?” “做活便罢了,小姑姑为何……”曾齐越一时心急,眼看在下人面前,就要把曾荣琳烫伤知妙的话说出来。 知妙连忙扯了曾齐越一把。 曾齐越回头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人。他自然也知道这些话不该出口,便叹道:“小姑姑以往可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怎样的人,还轮不上你说。”曾荣琳冷笑,“这后宅深院里的事儿,轮不上你这小爷管。叫你媳妇儿过来说话。” 曾齐越有些气不过,还想说什么,知妙连忙拦住他,把他往身后一挡。 “小姑姑。” 曾荣琳道:“今儿这事儿,总得有点说法。明儿一早还要进王府去磕头,礼糕弄成这样,但要谁来负这个责?” 旁边有想开脱的老嬷嬷,立时道:“二小姐,这些事儿真真与我们无干。我们走时,已经把门挂得了锁,是二少奶奶房里的人又过来开门子,才把野猫给引进来的。东西糟蹋了,且与我们不相干,二小姐明查秋毫,万不要怪在我们头上才好。” 曾荣琳一听到她们这话,便冷笑了,转头对知妙说道:“你且听到了,她们说这是你们房里的人做出的事儿,与她们无干。你深更半夜的才弄好,我也不说你厨艺如何,且说你做好了不拿回自己房里去,就是你的个错儿。现如今糟蹋了,你说该如何?!” 知妙听到这话,没有立时应声,反而微微地抿了抿嘴唇。 那几个老嬷嬷连忙磕头道:“那二小姐,没我们的甚么子事,我们就先下去了。” 曾荣琳微挑着眉,眯着眼睛没开口,也没摇头。 几个老嬷嬷立时爬起来,转身就要退去。 这边知妙忽然叫了一声:“且等一下!” 众人脸上都是一停。 知妙站直起身来,对众嬷嬷及曾荣琳微声道:“桂花酥被猫儿糟蹋,的确有我的责任。但是否是我房里的人犯下的错儿,那可说不及。这猫儿为何会溜进来,又为何会专食这桂花酥?!个中原由,怕是没有那般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两点半才睡,实在没办法更新,各位久等了。 再PS:这不是虐来虐去。家斗宅斗,说起来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女人的心事嘛,也就如跑来给我打负分的人 不过就是那么点儿心眼儿。 所以也别认为知妙多么受气,受虐云云…… 我也早说过,知妙不是大杀四方的穿越女, 以前穿越女翻手云,复手雨,皇帝都拜倒脚下的估计大家都看了很多了。 这其实就是一个家常里短的小文。 谢谢各位抬爱了。 步步为赢 众人在旁边听着,老嬷嬷们都有些奇怪地看着知妙。 曾荣琳坐在圈椅上,只把身子一侧,道:“如何个奇怪,你且说来听听。” 知妙微微地垂下眼帘,又慢慢抬起身来:“野猫打食,遇什么吃什么,这到是真的;但是先别说这厨房里是谁开了门子把野猫放进来,只说这野猫儿进了大东厨,厨里可摆了什么?” 知妙伸手,把厨房的门子一推。 大东厨里虽然被野猫叼了、踩了的东西乱七八糟,但是知妙却对着房里说道:“这梁上吊着川厨子做的腊香肠,墙上挂着南人送来的金华火腿,架子上串着肉膘子,还有罐子里腌的咸鸡蛋,并台桌子上还有着晚饭剩下的南瓜面汤,五彩莲子猫耳朵;这么些汤水肉块,野猫儿一概不食不碰,怎的偏生去咬那放在上架子的桂花酥? 这酥是我半个时辰前才亲手打好,且放在架子上是晾晾热气,酥刚出锅时皮儿是软的,若是立时用纸包了盒子闷起来,不仅皮里的酥油泛不出酥香,连带着那酥皮也会变得软绵,那样桂花酥便没办法吃了。即是要送给郡王妃的,我自然是要晾及最好。可偏巧清歌转身在我房里帮我折了几个包盒子的纸,便立时让野猫儿叼了踩了? 野猫可是有肉都不食包子的,怎会偏挑上这高架上的酥油点心呢?” 曾荣琳听她一句一句地说着,表情微淡道:“那你且说,为何?” 知妙走进厨里去,拿了一块被野猫咬踩过的桂花酥,捧到曾荣琳的面前,“小姑姑且闻一闻。” 曾荣琳低头看到知妙手里的点心,微微地凑上去嗅了一嗅。 这一嗅,她立时就拿帕子捂住自己的鼻子,然后向旁边一侧:“怎么这样腥臭?!” 知妙点了点头。 “可不就是这样的味道,才吸引了那些野猫儿专打这些食儿。”知妙把那桂花酥擎到众位嬷嬷面前,“这点心上被刻意刷了鱼皮油,猫儿是最爱这些鱼腥子味儿的,有这样上等的鱼腥味,它们就把肉膘子、汤水点心都丢在一边了,特意就来咬这东西。所以这东西并非是野猫无意所谓,乃是有人故意之致。” 这句话一落地,那些老嬷嬷们都惊吓了一下。 曾荣琳坐在那边反倒看着知妙,一字一句道:“你即便知道是有人擦了鱼油又怎奈何?是人故意陷害你,又说不定是你自己用错了油脂,把这桂花酥到做成了鱼油酥!” 知妙回过头来,对着曾荣琳也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姑姑,知妙虽然学识疏浅,但酥、鱼油,我且还分得清!” 曾荣琳被她呛白一句,坐在那里竟没有回敬她,而是微微一笑。 知妙抿一下嘴唇,只道:“这等事若想知道是谁所做,便也简单。清歌,你去打两盆水来。是谁做了这等子事,手一入水,立见分晓。” 清歌连忙应声就去。 知妙看着曾荣琳,只施礼道:“请小姑姑命这些嬷嬷们下手入水,哪盆水中飘得油花,油水鱼腥,便必得是哪位嬷嬷所为。” 曾荣琳听了知妙的话,只把嘴唇微微地一呶。 那边她身后的大丫头便立时说:“你们且分立两行,一个一个的试手入盆!” 那些老嬷嬷们连忙爬起来,一个个分列开来。 知妙站在一侧,看清歌叫人打了两盆水来,一个一个的往那盆中放手。她和清歌一左一右,又并曾荣琳的两个大丫鬟,都盯着那手入水盆的嬷嬷,眼看那水中是否有油花泛出。 直一个两个三四个的都试了,剩下最后三四位。 忽然之间有一个穿了绿衣深裙的老嬷嬷不敢手入水中,就立时拖着自己的裙子,扑嗵一声往曾荣琳和知妙的面前一跪! “二小姐,二小姐二少奶奶饶命啊!老奴……老奴并非有意要陷害二少奶奶……老奴是无意打翻了鱼油罐子,不小心泼到了二少奶奶制成的点心上,因着知道这些点心是明天要上贡给王妃娘娘的,老奴深怕罪责担当不起,才想出了放了野猫进来,栽在二少奶奶身上的计策啊!二小姐,二少奶奶,求你们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老嬷嬷跪在那里,句句呼喊,磕头求饶。 知妙一见,只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也不出声。 曾荣琳看着那个跪倒大哭的老嬷嬷,微微地抿了抿嘴唇,表情到还是淡淡地说:“秦嬷嬷,你可是姓秦的。也是我们家里的老嬷嬷了,你怎么还能做出这等事来?打翻了鱼油罐子?你怎么能把罐子放到那么高的架子上打翻?老嬷嬷可是踩了椅子凳子,还是把鱼油罐子举到头上去打的?!” 秦老嬷嬷一听曾荣琳这话,只惊得拉着裙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曾荣琳的声音却猛然提了上来:“别当我们都是瞎子,看不清楚这里面的道道!你二小姐我可是在这府里三十年了,你们这些人使得什么花花肠子,我比谁都清楚!怎么着,看着我这侄媳妇刚刚进门,想给她个下马威?还是想要给她立立规矩,以后好躲着你们走?再不成把她欺负扁了,你们且把脸子甩到我和我妈脸上了?呸!我告诉你们,少做这种春秋大梦!姑奶奶这辈子是不会出门了,你们就把那心肠子都给我搁回肚子里,哪一个再甩在外头花花绕绕,我就让她尝尝花花绕绕的滋味!” 曾荣琳说着说着,突然“嚯”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然后把知妙的手一捉:“我告诉你们,齐越是我的亲侄儿,我不出门子没儿子,他们这对小夫妻可就是我膝下的人。你们别一个个巴望着老太太百年了,就可以把他们两个捯饬死了,打了骂了赶出门去,我呸你们的白日梦!只要我还一日在,你们就别想打他们的主意!给我滚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这章家大小姐,以后就是曾府的当家女人!滚!!” 这一番话,声音不大,可是声调尖利,几乎穿破了整个曾府的夜空,直把前头的上房侧房都给惊醒了。眼看着那边的烛灯都亮了起来,又摇摇摆摆的几处灯笼,就朝这边来。 曾荣琳却丝毫不惧这些老嬷嬷们目瞪口呆的神情,她站在那里,一身的华衣气度,真真是个大家闺秀的风范。一手握了知妙的手,一边就对着那些老嬷嬷一句恨恨地话语。 到把知妙都给惊住了。 她都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且在几日,甚至半日前,曾荣琳还在训斥她,要她立时在几时几刻前,要准备好给荣敏王妃的贡礼吃食,知妙和清歌忙到半夜,才做好了这些桂花酥。可是真真没有想到,这东西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居然曾荣琳一手握住了她,一向苛责的语气竟然变成了那样偏向他们,甚至还有最后一句,说她才是这个家的“当家女人”! 这话可是何等意思?! 知妙忍不住去看曾齐越,而曾齐越也有些吃惊地看着知妙。 曾荣琳却握住知妙的手,对她道:“走,跟我走。” 知妙就这样被她拉着,一路往曾荣琳的绣房来。 曾荣琳一进门,就往自己的罗汉榻上一坐,知妙跟她进了屋子,又一抬眼,就看到自己那天被她罚站的墙边。 曾荣琳且回过头来问她:“你心里,定是已经骂了我几日了吧?” 知妙脸色微微怔了一怔,但摇头道:“妙儿不敢。” “没有什么敢或不敢的。”曾荣琳坐在她的榻上,望着站在地上的知妙,“女人在此世,对自己的前途命运,已经是无力回天,天要你嫁谁,你便要嫁谁,天要你往东,你便不能往西。女人在这里是没有自由的,即便你抗争了,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不过是后三十年,活在别人的唾沫里而已。是被淹死,还是活着,全凭你自己。所以外面都是这样艰难的状况,你自己又何必苛责自己呢?爱便爱,恨就要恨,什么恩、容、包、义,全都让它们滚!” 知妙全身只觉得激零零打个冷战。 但从她到了这个世上,还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女人的口里,听到这样的话。虽然在章家,威风凛凛如知秀样的女孩子,却还是对自己的前途命运做了妥协的样子,即使最后她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归宿,却对父亲另娶,家中妻妾成群的私自斗争,都是一幅坦然接受的模样。 可是今日,她却突然听到一个古代女子的这番言论,简直就像是现代社会崇尚自由的女人才会说的话!说真的,她前几日在心里是想着,这位曾小姑姑难道是因为嫁不出去,而故意找她的麻烦?可是现在看来,这位一直留在曾府未曾出嫁的小姑姑,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故事。 曾荣琳看着知妙发怔,只笑道:“你也是怨恨我了吧?那一日,我叫你站在这里,且是要你看什么?你可看懂了?对面的这四扇屏……” 知妙回过头去,只看到那日她被罚站在这里,对面的几扇画屏。 曾荣琳道:“这几扇屏都是我所画,画中皆有一字。乃是理、公、爱、恨四字。掌家持府,必要有理有证,有公有则,且要心怀有爱,但若遇不平之事,有爱定然就要有恨!” 知妙虽然那天看着这四扇画,是有点感觉这画中有话之味,但是她不是古人,看了半日也未曾明白。但是今日,她却突然听到曾荣琳的话,再抬头看这四扇屏画,才真的恍然大悟。 曾荣琳转身开了小柜,从柜中拿出了一个锦缎红包,然后把那红锦打开,露出里面一方如两只拇指粗细的小方印,又一对碧玉翠绿的玉镯子,还有一杯紫红到发黑的红宝金戒,放到知妙的面前。 “这是曾府的掌家之印,这些时日,母亲总怕她有不测,且把这金印放在我这里;而今你终于进门,我受母亲所托,今日特把这掌家之印,交付与你。” 知妙一听这话,顿时大骇,连忙跪下低首道:“小姑姑,这万万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曾荣琳低头看着她。 知妙跪在那里,只道:“小姑姑抬爱,知妙心领。但妙儿不过才入门月余,这府内上上下下的人头还点不过来,怎么可能拿着掌家金印!” 曾荣琳听她这话,微微一笑道:“你虽进门时短,但实际里,我和妈妈已经验你多时。打从那一年我们到章府上,便已经对你的为人之事,了如指掌。且你们家里发生的大小事务,都有明香暗地里向我们回报。再打你进了府,我对你次次刁难,处处为难,你不仅没有大肆发怒,而是包容按捺,而有理有证之时,再全力反击。虽然与我预料不同,但你的人品道德,已然在胸。 而我对你刁难之法,也是让你明白,这府内绝不如你想像般简单而容易,或许人人对你心存歹意,步步设陷,处处为难,你若做了这家里的掌事,要经的,要做的更多更难。” 知妙听到曾荣琳这些话,才恍然明白,原来这些天里的苛刻责备,都是曾荣琳有意而为之。正如曾齐越所说,曾荣琳的确是非常疼爱曾齐越的,连带着她这个刚刚进门的侄媳,也一起宠爱了。 虽然苛刻之时,她也有些怨言,但今日忽然掀明之后,要把曾府的掌家金印都交给她,这却是让她大大的吃惊了! “可是小姑姑,我总觉得我还担不起这家……上有祖母、姑姑,下有婆母姨娘,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头上……”知妙还是推脱,她觉得自己完不成这样的责任。 曾荣琳把那些东西推到知妙的面前,只说:“这些事,你不必管。母亲既然二十年都未曾把当家的金印交给你婆婆,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不会把印再与她。内里纠结事,我想齐越应该对你说过,而我和母亲的想法,便是要把这个家,全交付与你们小夫妻。你便不要再推脱了。” 曾荣琳直接执过知妙的手来,把那枚红宝与翡翠往知妙的手上一套:“这是家传之宝,只传掌家媳妇,断不能让别人取了去。自你现在开始戴上,直到百年,才能摘下。” 知妙这下真的有点慌了,似乎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可是,小姑姑为何不能掌家?姑姑即已经决心不要出门……” 曾荣琳听到知妙这话,把掌家的金印用红锦一包,然后塞到知妙的手里:“我是不想再参这些无云事。或许日后,我只去修我的佛去罢。” 她把金印塞进知妙的手里,然后回转过身,又拿起放在几案上的描笔,往那张铺开的画纸上,又慢慢地画了上去。 知妙被套上了家传宝,又塞了掌家的印,顿时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但是回头又看到曾荣琳只低头专心描画,再也不肯跟她说话了,她便也不知如何是好的,只能从曾荣琳的房里退了出来。 一出门,就遇到曾齐越急急地跟上来,开口便问:“妙儿,小姑姑又为难你了?” 知妙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却是把自己手中的东西,往曾齐越的面前一摊。 曾齐越一眼就看到了那掌家的金印,顿时就眸光一闪。似乎他也非常吃惊,但却又是慢慢地叹下去:“原来……小姑姑终是……” 知妙望着曾齐越,问道:“小姑姑,到底又是个何等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又抽了?半夜我爬上来在这边再贴一份。 晋江啊,抽得我都想哭了。。。。。真是不给力啊! 众人在旁边听着,老嬷嬷们都有些奇怪地看着知妙。 曾荣琳坐在圈椅上,只把身子一侧,道:“如何个奇怪,你且说来听听。” 知妙微微地垂下眼帘,又慢慢抬起身来:“野猫打食,遇什么吃什么,这到是真的;但是先别说这厨房里是谁开了门子把野猫放进来,只说这野猫儿进了大东厨,厨里可摆了什么?” 知妙伸手,把厨房的门子一推。 大东厨里虽然被野猫叼了、踩了的东西乱七八糟,但是知妙却对着房里说道:“这梁上吊着川厨子做的腊香肠,墙上挂着南人送来的金华火腿,架子上串着肉膘子,还有罐子里腌的咸鸡蛋,并台桌子上还有着晚饭剩下的南瓜面汤,五彩莲子猫耳朵;这么些汤水肉块,野猫儿一概不食不碰,怎的偏生去咬那放在上架子的桂花酥? 这酥是我半个时辰前才亲手打好,且放在架子上是晾晾热气,酥刚出锅时皮儿是软的,若是立时用纸包了盒子闷起来,不仅皮里的酥油泛不出酥香,连带着那酥皮也会变得软绵,那样桂花酥便没办法吃了。即是要送给郡王妃的,我自然是要晾及最好。可偏巧清歌转身在我房里帮我折了几个包盒子的纸,便立时让野猫儿叼了踩了? 野猫可是有肉都不食包子的,怎会偏挑上这高架上的酥油点心呢?” 曾荣琳听她一句一句地说着,表情微淡道:“那你且说,为何?” 知妙走进厨里去,拿了一块被野猫咬踩过的桂花酥,捧到曾荣琳的面前,“小姑姑且闻一闻。” 曾荣琳低头看到知妙手里的点心,微微地凑上去嗅了一嗅。 这一嗅,她立时就拿帕子捂住自己的鼻子,然后向旁边一侧:“怎么这样腥臭?!” 知妙点了点头。 “可不就是这样的味道,才吸引了那些野猫儿专打这些食儿。”知妙把那桂花酥擎到众位嬷嬷面前,“这点心上被刻意刷了鱼皮油,猫儿是最爱这些鱼腥子味儿的,有这样上等的鱼腥味,它们就把肉膘子、汤水点心都丢在一边了,特意就来咬这东西。所以这东西并非是野猫无意所谓,乃是有人故意之致。” 这句话一落地,那些老嬷嬷们都惊吓了一下。 曾荣琳坐在那边反倒看着知妙,一字一句道:“你即便知道是有人擦了鱼油又怎奈何?是人故意陷害你,又说不定是你自己用错了油脂,把这桂花酥到做成了鱼油酥!” 知妙回过头来,对着曾荣琳也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姑姑,知妙虽然学识疏浅,但酥、鱼油,我且还分得清!” 曾荣琳被她呛白一句,坐在那里竟没有回敬她,而是微微一笑。 知妙抿一下嘴唇,只道:“这等事若想知道是谁所做,便也简单。清歌,你去打两盆水来。是谁做了这等子事,手一入水,立见分晓。” 清歌连忙应声就去。 知妙看着曾荣琳,只施礼道:“请小姑姑命这些嬷嬷们下手入水,哪盆水中飘得油花,油水鱼腥,便必得是哪位嬷嬷所为。” 曾荣琳听了知妙的话,只把嘴唇微微地一呶。 那边她身后的大丫头便立时说:“你们且分立两行,一个一个的试手入盆!” 那些老嬷嬷们连忙爬起来,一个个分列开来。 知妙站在一侧,看清歌叫人打了两盆水来,一个一个的往那盆中放手。她和清歌一左一右,又并曾荣琳的两个大丫鬟,都盯着那手入水盆的嬷嬷,眼看那水中是否有油花泛出。 直一个两个三四个的都试了,剩下最后三四位。 忽然之间有一个穿了绿衣深裙的老嬷嬷不敢手入水中,就立时拖着自己的裙子,扑嗵一声往曾荣琳和知妙的面前一跪! “二小姐,二小姐二少奶奶饶命啊!老奴……老奴并非有意要陷害二少奶奶……老奴是无意打翻了鱼油罐子,不小心泼到了二少奶奶制成的点心上,因着知道这些点心是明天要上贡给王妃娘娘的,老奴深怕罪责担当不起,才想出了放了野猫进来,栽在二少奶奶身上的计策啊!二小姐,二少奶奶,求你们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老嬷嬷跪在那里,句句呼喊,磕头求饶。 知妙一见,只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也不出声。 曾荣琳看着那个跪倒大哭的老嬷嬷,微微地抿了抿嘴唇,表情到还是淡淡地说:“秦嬷嬷,你可是姓秦的。也是我们家里的老嬷嬷了,你怎么还能做出这等事来?打翻了鱼油罐子?你怎么能把罐子放到那么高的架子上打翻?老嬷嬷可是踩了椅子凳子,还是把鱼油罐子举到头上去打的?!” 秦老嬷嬷一听曾荣琳这话,只惊得拉着裙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曾荣琳的声音却猛然提了上来:“别当我们都是瞎子,看不清楚这里面的道道!你二小姐我可是在这府里三十年了,你们这些人使得什么花花肠子,我比谁都清楚!怎么着,看着我这侄媳妇刚刚进门,想给她个下马威?还是想要给她立立规矩,以后好躲着你们走?再不成把她欺负扁了,你们且把脸子甩到我和我妈脸上了?呸!我告诉你们,少做这种春秋大梦!姑奶奶这辈子是不会出门了,你们就把那心肠子都给我搁回肚子里,哪一个再甩在外头花花绕绕,我就让她尝尝花花绕绕的滋味!” 曾荣琳说着说着,突然“嚯”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然后把知妙的手一捉:“我告诉你们,齐越是我的亲侄儿,我不出门子没儿子,他们这对小夫妻可就是我膝下的人。你们别一个个巴望着老太太百年了,就可以把他们两个捯饬死了,打了骂了赶出门去,我呸你们的白日梦!只要我还一日在,你们就别想打他们的主意!给我滚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这章家大小姐,以后就是曾府的当家女人!滚!!” 这一番话,声音不大,可是声调尖利,几乎穿破了整个曾府的夜空,直把前头的上房侧房都给惊醒了。眼看着那边的烛灯都亮了起来,又摇摇摆摆的几处灯笼,就朝这边来。 曾荣琳却丝毫不惧这些老嬷嬷们目瞪口呆的神情,她站在那里,一身的华衣气度,真真是个大家闺秀的风范。一手握了知妙的手,一边就对着那些老嬷嬷一句恨恨地话语。 到把知妙都给惊住了。 她都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且在几日,甚至半日前,曾荣琳还在训斥她,要她立时在几时几刻前,要准备好给荣敏王妃的贡礼吃食,知妙和清歌忙到半夜,才做好了这些桂花酥。可是真真没有想到,这东西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居然曾荣琳一手握住了她,一向苛责的语气竟然变成了那样偏向他们,甚至还有最后一句,说她才是这个家的“当家女人”! 这话可是何等意思?! 知妙忍不住去看曾齐越,而曾齐越也有些吃惊地看着知妙。 曾荣琳却握住知妙的手,对她道:“走,跟我走。” 知妙就这样被她拉着,一路往曾荣琳的绣房来。 曾荣琳一进门,就往自己的罗汉榻上一坐,知妙跟她进了屋子,又一抬眼,就看到自己那天被她罚站的墙边。 曾荣琳且回过头来问她:“你心里,定是已经骂了我几日了吧?” 知妙脸色微微怔了一怔,但摇头道:“妙儿不敢。” “没有什么敢或不敢的。”曾荣琳坐在她的榻上,望着站在地上的知妙,“女人在此世,对自己的前途命运,已经是无力回天,天要你嫁谁,你便要嫁谁,天要你往东,你便不能往西。女人在这里是没有自由的,即便你抗争了,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不过是后三十年,活在别人的唾沫里而已。是被淹死,还是活着,全凭你自己。所以外面都是这样艰难的状况,你自己又何必苛责自己呢?爱便爱,恨就要恨,什么恩、容、包、义,全都让它们滚!” 知妙全身只觉得激零零打个冷战。 但从她到了这个世上,还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女人的口里,听到这样的话。虽然在章家,威风凛凛如知秀样的女孩子,却还是对自己的前途命运做了妥协的样子,即使最后她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归宿,却对父亲另娶,家中妻妾成群的私自斗争,都是一幅坦然接受的模样。 可是今日,她却突然听到一个古代女子的这番言论,简直就像是现代社会崇尚自由的女人才会说的话!说真的,她前几日在心里是想着,这位曾小姑姑难道是因为嫁不出去,而故意找她的麻烦?可是现在看来,这位一直留在曾府未曾出嫁的小姑姑,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故事。 曾荣琳看着知妙发怔,只笑道:“你也是怨恨我了吧?那一日,我叫你站在这里,且是要你看什么?你可看懂了?对面的这四扇屏……” 知妙回过头去,只看到那日她被罚站在这里,对面的几扇画屏。 曾荣琳道:“这几扇屏都是我所画,画中皆有一字。乃是理、公、爱、恨四字。掌家持府,必要有理有证,有公有则,且要心怀有爱,但若遇不平之事,有爱定然就要有恨!” 知妙虽然那天看着这四扇画,是有点感觉这画中有话之味,但是她不是古人,看了半日也未曾明白。但是今日,她却突然听到曾荣琳的话,再抬头看这四扇屏画,才真的恍然大悟。 曾荣琳转身开了小柜,从柜中拿出了一个锦缎红包,然后把那红锦打开,露出里面一方如两只拇指粗细的小方印,又一对碧玉翠绿的玉镯子,还有一杯紫红到发黑的红宝金戒,放到知妙的面前。 “这是曾府的掌家之印,这些时日,母亲总怕她有不测,且把这金印放在我这里;而今你终于进门,我受母亲所托,今日特把这掌家之印,交付与你。” 知妙一听这话,顿时大骇,连忙跪下低首道:“小姑姑,这万万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曾荣琳低头看着她。 知妙跪在那里,只道:“小姑姑抬爱,知妙心领。但妙儿不过才入门月余,这府内上上下下的人头还点不过来,怎么可能拿着掌家金印!” 曾荣琳听她这话,微微一笑道:“你虽进门时短,但实际里,我和妈妈已经验你多时。打从那一年我们到章府上,便已经对你的为人之事,了如指掌。且你们家里发生的大小事务,都有明香暗地里向我们回报。再打你进了府,我对你次次刁难,处处为难,你不仅没有大肆发怒,而是包容按捺,而有理有证之时,再全力反击。虽然与我预料不同,但你的人品道德,已然在胸。 而我对你刁难之法,也是让你明白,这府内绝不如你想像般简单而容易,或许人人对你心存歹意,步步设陷,处处为难,你若做了这家里的掌事,要经的,要做的更多更难。” 知妙听到曾荣琳这些话,才恍然明白,原来这些天里的苛刻责备,都是曾荣琳有意而为之。正如曾齐越所说,曾荣琳的确是非常疼爱曾齐越的,连带着她这个刚刚进门的侄媳,也一起宠爱了。 虽然苛刻之时,她也有些怨言,但今日忽然掀明之后,要把曾府的掌家金印都交给她,这却是让她大大的吃惊了! “可是小姑姑,我总觉得我还担不起这家……上有祖母、姑姑,下有婆母姨娘,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头上……”知妙还是推脱,她觉得自己完不成这样的责任。 曾荣琳把那些东西推到知妙的面前,只说:“这些事,你不必管。母亲既然二十年都未曾把当家的金印交给你婆婆,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不会把印再与她。内里纠结事,我想齐越应该对你说过,而我和母亲的想法,便是要把这个家,全交付与你们小夫妻。你便不要再推脱了。” 曾荣琳直接执过知妙的手来,把那枚红宝与翡翠往知妙的手上一套:“这是家传之宝,只传掌家媳妇,断不能让别人取了去。自你现在开始戴上,直到百年,才能摘下。” 知妙这下真的有点慌了,似乎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可是,小姑姑为何不能掌家?姑姑即已经决心不要出门……” 曾荣琳听到知妙这话,把掌家的金印用红锦一包,然后塞到知妙的手里:“我是不想再参这些无云事。或许日后,我只去修我的佛去罢。” 她把金印塞进知妙的手里,然后回转过身,又拿起放在几案上的描笔,往那张铺开的画纸上,又慢慢地画了上去。 知妙被套上了家传宝,又塞了掌家的印,顿时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但是回头又看到曾荣琳只低头专心描画,再也不肯跟她说话了,她便也不知如何是好的,只能从曾荣琳的房里退了出来。 一出门,就遇到曾齐越急急地跟上来,开口便问:“妙儿,小姑姑又为难你了?” 知妙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却是把自己手中的东西,往曾齐越的面前一摊。 曾齐越一眼就看到了那掌家的金印,顿时就眸光一闪。似乎他也非常吃惊,但却又是慢慢地叹下去:“原来……小姑姑终是……” 知妙望着曾齐越,问道:“小姑姑,到底又是个何等故事?” 自请下堂 西暖阁里的灯,又亮到深夜。 知妙躺在床上,把玩着手里的那一方小金印,还有戴在自己手指上的红宝戒指与那一对翡翠镯子。她才不过入门月余,这诺大曾府里的掌家印,就交给她了?虽然个中有曾老太太实在很宠爱曾齐越的原因,顺带着也连她一起疼爱了,但,齐越所对她说的荣琳小姑姑的故事,才真的让她辗转反侧。 原来曾荣琳并非没有嫁过人,反而她嫁得到早,竟比曾荣敏入王府的时日还早;只不过荣琳当年年轻气盛,她自小与名师学画,擅画山水,又是个憋不住的性子,而因在她十四岁那年,就求了曾老太太的老相公,允她外出游历学画一年。曾老太爷派了些许家奴与一个得力的大管家带着她,并她的画师一路泛舟南下,游尽大好河山,千山万水。 便在这一路写生画画之际,曾荣琳的老画师偶遇故人,故人乃是一代琴棋圣手,手下带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年纪十六,书香出身,家道虽然败落,但清清白白的一个知书小秀才。荣琳与小秀才一见终情,私定终身。 返回京都之后,曾老太爷自然不满,彼时荣敏已然被指婚一品国相,而妹妹却要嫁到山村间的破落秀才家,这等天差地别,与曾老太爷那老八股的脑袋里,自然是不允。 于是,训斥,打骂,关锁种种手段都使上了,但曾荣琳性格倔强,宁肯绝食致死,也非小秀才不嫁。 曾老太太本已经把大姑娘送进了王府里,如手心剜了一块肉,此时又小女儿绝食到奄奄一息,直心疼得泪流满面。于是磕头求老太爷给小秀才捐一个半官小职,也算是能给小女儿来日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两夫妻闹到几乎反目,老太爷终是疼爱有加,还是央着当时未定娶的大女婿且为小秀才安了一个小县的官职。 这官职一下来,两个人的这番抗争算是有了善果。 曾荣琳欢欢喜喜地就嫁去了小秀才家,哪里知道花轿才抬到小秀才家门口,小秀才的老娘扶着小姑子就在门外给曾荣琳跪下了,磕头说家里受了曾家大恩,但请不起荣琳这尊大佛,求曾二姐被抬回去。 荣琳那时年轻,遇到这样的事情,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一场欢欢喜喜的婚礼,却被婆婆跪求媳妇不要进门,这简直成了天大的笑话。若是荣琳就这样被抬回家,除非自己吊死,简直没有活路。两方人纠结在花轿内外,小秀才在外头给老娘磕头,老娘只坐在门槛上,死活不允新媳妇进门。 小秀才被逼得没办法,只能令花轿暂时先抬到城里酒馆的后门。把荣琳从后门接进去,两个成不了夫妻的小人儿,在酒馆包下的房间里,抱头痛哭。 荣琳年轻气盛,已经和家里闹得反目,非这小秀才不嫁。小秀才对荣琳痴情,让她在进门时分受此大辱,也是气得恨不得一头撞死。两个小人儿就在酒馆里凑和着喝了合卺酒,小秀才对荣琳说,此生此世,只此一妻。荣琳也感动非常,对小秀才说,就算进不得他家门,他们在外成了夫妻,也是三书六礼,公公道道,自然这辈子,只跟定他一个人。 两个人打定主意改日再回小秀才家里。哪知小秀才上县府去公办,家里老娘已经做主又给他娶了一房妻,只在公府上说老娘快要病死,就把小秀才骗回了家,接着一进门就被人按着磕头拜天地。小秀才宁死不肯拜,只说这一辈子只有荣琳一个妻。 老娘说如果小秀才娶了曾荣琳,且别说这辈子都要被荣琳踩在脚下,而且因为曾家才做了小官,这一辈子一家人都要做曾家的奴才。小秀才娘亲宁肯死在乡下,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当了人家家里的上门奴才。就在婚礼当场,老娘说如果小秀才不娶,就用剪子捅死自己。 小秀才被逼得山穷水尽。忠孝不得两全。 急性之下,小秀才夺了老娘的利剪,一剪刀捅进了自己的心腑里。 荣琳闻讯赶到的时候,小秀才已经血流成河,躺在红烛高照的婚堂上,奄奄一息。 荣琳握住小秀才的手,小秀才只对荣琳说:“娘子,来世再为夫妻……” 终气绝身亡。 曾荣琳痛哭欲绝。 以寡妻之名,大葬小秀才。 小秀才娘亲失子失家,眼瞎病起,回到乡下,巍巍便去了。 曾荣琳又以儿媳之身,厚葬婆母。 当时十里八乡,对她传颂如歌。 但良人已去,恩爱全断,阴阳两相隔,名份又如何。 伤痛心腑的她,一个人飘飘渺渺地回到曾府。但凭曾老太爷和曾老太太如何安抚,曾二小姐早已心灰意冷,一心渺渺,青灯古佛。虽然留在曾府,如待嫁闺女一般,但谁都知晓这二小姐,早已经不是当初的二小姐。 曾荣琳除了潜心画画,已然再不想多问世事。她留在这里,不过是待老太太百年之后,便会一心理佛去了。 知妙听曾齐越说完这一切,心头忍不住一阵稀嘘。 人生总是如戏如梦,那般雍容华贵的曾二小姐,背负得竟是这样一个令人伤心欲绝的故事。以前还以为她是个脾性多么乖张,被宠坏的娇娇女,却想不到依然是一个被爱所伤,为爱所困,念爱不断的可怜女人…… 知妙只听着曾齐越的话,眼前便会依稀浮现起曾荣琳一身红衣,坐在大红花轿里,本来喜滋滋地要去成亲,却被婆母跪地请求抬回家里的情景。那样的耻辱,对一直养在家里的千金大小姐来说,将会是怎样的耻辱…… 倘若是她嫁进曾家来的时候,也被如此对待,她想她也真的觉得连活下去的脸面都没有了。 人啊,果真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等冷艳高贵背后,总有着这样一种无言的心酸…… 知妙攥紧自己手中的被角。 “妙儿……”忽然之间,睡在她身侧的曾齐越在梦里突然呓语了一句。 知妙一回头,曾齐越已经一下子翻身过来,手臂砰地一下子抱住她,然后紧皱着眉头,那么紧张地喊了一句:“妙儿,别走!你不能走……别离开我……” 知妙的心,忽然之间就被这一句话,紧紧地一握。 她虽然被曾齐越猛然拍过来的手臂吓了一大跳,可是侧过头去,看着他紧揽住她,那种像是失了玩具的孩子般紧皱着眉头,又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心的表情,她忍不住都微微地抿起自己的嘴唇。 曾齐越……她的丈夫。 她似乎连嫁过来之后,都没有仔细地看过的丈夫。 他的年纪还不太大,但是长相却是清秀中带着一点点俊逸,眉毛粗粗的,很直很个性,鼻梁很高很挺直,嘴唇薄薄的,一直不太有血色;他的脸孔一直有一点点的苍白,虽然病弱,却没有让人觉得他弱气到没有办法依靠的感觉。那些时日,他为救她大打林三公子,又在她和楚墨予的事件之后,一直包容她,保护她,安慰她,这样的他,甚至让知妙在他的病弱中,看到了那么多的坚毅和坚强…… 在曾府这样混乱的境况下,依然能顽强地活着,努力地活到今天,这个男孩子的坚强,甚至远远地超过穿越过来的她…… 也就只是在这样的睡梦里,他才会露出这么紧张的表情,如同一个大孩子般地紧紧地搂着她,平素里他甚至不会多说一句这样的话,他不会逼她,不会迫她,不会要求她已经嫁给自己,就要立刻心里只装着他……知妙那样的感激,感激齐越的包容,齐越的体贴…… 望着他凑到自己肩上的脸颊,那淡淡暖暖的呼吸,有着他的味道的气息轻轻地扫在她的颈窝里,竟然,有一点点别样的暧昧……知妙在烛光下静静地望着他,望着他又长又直又浓密的长睫,望着他清秀的脸孔,他孩子一样没有防备的表情…… 心里,像是一点一点,泛起了别样的浪花。 “妙儿……”曾齐越在梦里呓语着,再一次向她的方向贴近,贴近到她的肌肤…… 她甚至觉得,他和她的呼吸,就要纠缠在一起…… 天朦朦亮了。 西阁里的知妙和齐越尚在睡眠中,忽然只听得外面一阵异动,接着有人吵吵嚷嚷的动静传了过来。 知妙半眯着眼睛,脑子却已经被吵醒了,只依稀地听道—— “……老太太万福金安!也别怪我们这么早就来叨扰,反正我们这府里是呆不下去了,我也豁出我这老脸,接了我远房外甥女出门去,在你们家里横竖这么多年了,反到比不上一个刚进门的小丫头,这把我们老秦家的脸也丢尽了,还在这里做甚,想让人家笑话死嘛!别说我们老秦家没人,你姨娘就给你做主了,这家里你也别呆了,跟我回去做老姑子去!” 外头一慌的丫鬟们扶的扶,喊的喊:“秦老夫人,你且先坐坐。我们老太太还没起,您先消消气,有事慢慢说。” “我跟你们家没的说!”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已经愤怒之极。“把你们家老爷和太太都请来,我领了太太回去,免得让人笑掉大牙!” 这边丫鬟们看闹成这样,都慌得连忙劝。 接着门外头已经传来了哭声,跟着“扑嗵”一声跪,披头散发声嘶力竭地哭道:“老爷,你且把那休书写了,我秦氏服侍您二十二载,今日夫妻缘份就到了头,我在这里就自请下堂,您且把我打发了,我回家里剪了头发,以后就一心向佛,做我的老姑子去了!” “别在胡闹了!”堂里传来一声怒吼。 “老爷说我胡闹也好,恶妇也罢,总归这个家里,我也呆不下了。我二十二年来,与老爷尽心尽力,嫡子也生养了,家事我也照顾了;我上敬高堂,下恤幼子,我行得正坐的端,可是二十二年来心血却换来这样的下场!”秦氏的哭声渐大,“以往的家事,在老太太手里握着,我便是言听计从也是应该的,可现在算是什么?掌家的金印竟给了那刚进门的庶媳,我堂堂当家主母竟要听命与她!且不说她小小年纪,她可是我的儿媳,我一个长辈要对她请三申四的,我还活着做什么?!这府里的下人们的唾沫星子就把我淹死了……” “你快起来,别在作事了!”曾荣忠怒吼道。 “我是作,老爷就在这里把我打死得了,死了我才一了百了!当年不就是死了一个侧室,我就受辱到现在,我这辈子竟为何要嫁与你……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干净!” 哭着哭声,厅里这就闹起来了。 一伙丫鬟,一半去劝大清早就赶过来的秦氏娘家的一位老姨,她们关系虽然不近,但这位秦老姨的儿子刚好也在当朝与曾荣忠一同听差,而曾家把秦氏挤兑成这个样子,这老姨自然也过来给秦氏出气。一半又去劝秦氏,丫鬟们忙得是里里外外,乱成一锅。 知妙听到这样的哭喊声,连忙拍拍身边的曾齐越:“快起来,出事了。” “什么?”曾齐越还在睡梦中,一下子被知妙拍醒,还有点不知所以。 知妙则急急地起了身,清歌和碧玥在西阁外间里已经听到这样的话,也忙着进来,赶紧给她们梳洗换衣服。 曾齐越一直到了常服上了身,这才清醒过来。 听到外头哭闹成一团,心里这才是一惊。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秦氏把她老姨都搬出来了,又是哭着要自请下堂,这掌家金印传到知妙的手里,已经是要闹得天下大乱了。 知妙心里也是扑嗵扑嗵地七上八下,她昨天晚上就明白事情绝不会想得如此简单,但是这才一夜就已经闹成这样,连秦氏的娘家人都搬来了,看来这件事情已经是燃了火的纸,包不住什么了。越发听着厅里闹得不可开交,她心里越是有些慌乱。 好容易换好了衣服,知妙和曾齐越这就往外走。 两个人才刚到了西阁门口,一踏上正厅的门,就见着一只黄杨木的拐杖就生生地一杖子抡了过来,狠狠地朝着知妙就一棍子狠狠地抡在她的后腰上! “哎哟!” 知妙只叫了一声,就觉得后脊梁骨上生生脆脆地一疼!那可是她的旧疾所在,这样一棍子打下来,直打得她全身一抖,整个人痛叫一声,就朝着地上重重地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请问,今天哪位同学去抢盐了? 抢盐地举小手~~~~ 抢得人家只能用酱油炒菜了啊怀蛋~~~ 夺印大战 “妙儿!”齐越一把抱住将将要跌在地上的知妙,知妙整个人都摔进曾齐越的怀里,只觉得自己的后腰上火辣辣的疼,一阵抽搐,一阵酸麻,一阵火灼般,只刹那间,额头上的冷汗都倒出来了。 曾齐越抬起头来,只往那挥棍子的人望过去,目光如火:“有事论事,有理证理,何必出手!” 那抡棍子的正是秦氏的老姨,年纪比曾老太太还略轻一点,头戴着诰命夫人的金冠,手拿着御赐的绿松雀头杖,老太太一脸的气愤,那种表情比曾齐越还生气:“怎么,你这个小娃子,还跟我老太太瞪起眼来了?我打了你媳妇儿,你心疼了?今日别说我打了你这个不敬不孝、没头没脸的媳妇儿,就连你这个管教不严,纵容妻小的小娃子,我也一起打得!” 老太太说着,又举起手中的那绿头杖,恨道:“见到我这杖没,这是先皇御赐的,上打得不敬不孝的名门贵妇,下打得不贞不洁的官家小姐,你们个后宅里无名无份的小媳妇儿,我怎么打不得?!你这小媳妇儿,自打进了门,不苛守妇道,孝敬公婆,对婆母三省问安,定省晨昏,反而越了婆母的名头,直接在老祖母的房里服侍,这是安得什么心?这是守得什么制?! 她家里哪门哪户哪房的人教得她如此没有规矩,如此看不得婆母?婆母如何?婆母婆母,便如她亲生之母!她嫁进这家里来,不把婆母放在眼里,反而越了婆母的次序,自己到祖母的面前讨乖了,她这是不孝;一府掌家之事,必有长媳次第而来,即使婆母身体微恙,还有嫡长子,嫡长媳,哪个轮到你这个庶房里出来的媳妇儿掌事?此为不恭;家内大小事务,本该事事向公爹、婆母请示,即使老太太宠爱,给了你福份,你也不该私下拿了掌家金印,不言不语,此为不义;你刚刚进得门来不过月余,就弄得婆母无光,姨娘无面,堂堂荣敏郡王妃的娘家曾府,竟闹出主母要自请下堂的事务来,岂不让外头的人都笑掉大牙!此为不肖! 你小小年纪,就如此不孝、不恭、不义、不肖,上无祖宗礼制,下无家法规矩,把个好好的府里弄得是乌烟障气,戾气横生,我不替你婆母教训你,你还反了天呢!别说我打你,我就是叫官府里的公差来,把你绑了判你个不敬不孝、不守妇道之罪,也是说的通的!” 秦老姨在那里拄着绿雀头杖,盛气凌人,直罪罪条条,桩桩件件地都向着知妙数落过来。 知妙被打在脊背的旧伤处,当年就是被父亲一棍子差点闷过去,这次又重在旧疾处,只觉得浑身发抖,用力握着曾齐越的手,还是难忍那份疼痛。 曾齐越只觉得知妙在自己的怀里冷汗淋漓,手指在他的掌心里一点点的微抖,就知道她定是旧伤发作,这心疼得他的心都被拧住了一般,又听得那老婆姨句句指责,字字数落,好像多么理直气壮的样儿,他恨得扶着知妙,一句话就噎回去: “老夫人也不必在这里指责,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与老夫人有何相干!老夫人且是拿了先皇御赐的雀头杖,也不是让老夫人糊涂了见人就打的!谁该打,谁不该打,这是我们曾家的事,老夫人别忘了,自己姓秦不姓曾!” 这一句可实在是够厉害的。 秦老夫人被这小娃噎得脖子都抻起来了,挥了杖子又抡过来:“你个小瓜娃子,还反了你?我这杖别说打你们,连你爹,你爷爷我都打了!” 曾齐越眼看着这老太太一拐杖又打过来,连忙把怀里的知妙用力一抱! 哪怕就是拐杖落在自己身上,也绝不会再让知妙受一丁点! 恰在这个时候,丁松他们闻讯已经一步踏了进来,丁松、丁柏两兄弟就在老夫人拐杖下来的那一刻,一左一右地抬手一拦! 这拐杖自然是落不到曾齐越和知妙的身上的。 丁松和丁柏两个练家子,这老太太的拐杖是没什么要紧的,一挡之下还朗声道:“老太太仔细着手!” “老太太请勿擅动!” 秦老太太没有打到曾齐越,反而被两个护院一隔,差点要摔倒,她带来的大丫鬟连忙就把她一扶。秦老太太这下更气了,怒道:“怎么着,难道你们还想要打我?!” 曾荣忠在那边看到这里就快要动手了,连忙喝道:“丁松、丁柏,你们放肆!怎敢对老夫人动手?!” 丁松、丁柏平日里是不听曾荣忠的话的,但是这等场面之下,还是要给这个当家老爷一个面子,于是也还是微往后退了一步。 这边正闹成一团,东阁里就传出一声略带生气的声音,怒喝道:“哪一个敢上打我们老爷,下打我家孙子和孙媳?!” 声音一落,碧玥、碧钏、碧痕、碧钗就扶着匆匆妆扮的曾老太太从里面走了出来。 外头虽然闹成这样,但是曾老太太起身并不见匆忙,依然梳洗打扮得正正当当,身穿着暗紫红的抽纱团锦裳,外头套着织云绵的衫,再底下是洒金大牡丹的百子裙,头戴凤钗,额抹玉珠,虽然没有拿出曾老太太自己的诰命夫人的头冠,但是那等气度、姿态,比起秦老太太丝毫不为逊色。 这大屋厅里闹成一团的人,都看到曾老太太出来了,面色都微微地变了变。 这边厢曾老太太一出厅,就往自己平素里的那金裹漆罗汉榻上一坐,再倚住松花绿的大条枕头,目光犀利地朝着下边扫视了一圈。眼光落在秦老夫人的脸上,还有她手里的那只雀头拐杖,并打得跌倒在地上的知妙身上时,曾老太太微微侧身,对着跟在自己后面过来的曾荣琳一声喝: “荣琳,去关门,这厅里的人,今儿一个也不许放出去!这厅里出的事儿,一个字儿也不许传出去!既然是我们曾家的家事,又连秦家的老夫人都搬来了,咱们就撇开什么规矩礼法,一家子如同村户家一样,敞开天窗说亮话!” 曾荣琳也是被这边的事儿惊动的,她没有进厅,而是先去了老太太的屋里,陪老太太起了身,这才过来。她听自己妈说了话,立刻就点头,指挥碧钏和碧痕就道:“关门!没有老太太的令,谁也不许出门!” 碧钏和碧痕立刻应了,立时就有十几个小丫头马上跑过去,把正堂大厅的六扇雕花大门和十几扇格菱花窗,以及正厅的左右侧门和后门都关得严严实实。 立时,正厅里马上就暗了不少,朝阳只透过糊上的窗纸影影绰绰地照过来,一点点金丝般的光线。 众人眼看着门窗关闭,心头也是如暗了一暗。 曾老太太坐在上头,气势凌人地朝着下面的所有人扫了一圈,然后吐出一句话:“我还没死呢,你们就闹成这样!” 曾荣忠一听这话,脸色就极其晦暗;秦氏立时就抽泣起来,只有秦老太太离开曾齐越和知妙身边,拄着雀头杖,笃地往曾老太太面前一拄: “曾夫人好气势,想必这家里必是一言九鼎的,难怪会越了次序就把掌家金印隔辈传,这偏爱之心,也难免太明显了一点。我今日且不说是来替我外甥女撑腰,只是老姐姐好好思虑思虑,这是真疼这孩子呢,还是害这孩子,别说公爹婆母还活着呢,就算是传出去,外头的唾沫星子也会把她淹死的!” 曾老太太看着秦老夫人微微地笑了一笑:“这家里打从我家老爷去世,就是我一个人孤身撑着,我若不是一言九鼎,这家里岂不是早就乱套了?我们府里比不得您府上,听说秦老夫人早已经不掌事,交给您当家长媳了吧?难怪这么大早清就有空,到我们府上来给您外甥女出气,怪道是自己家里的事管不着,只好管管别人家里的事么?” 哎哟,这才真的叫姜是老的辣,素日里曾老太太和颜悦色的,这几句话里外带刺,可把秦老太太给排挤的,气得秦老太太眉毛都要绿了。 “老姐姐,你这话可是说的不地道……” “地道不地道,您是我们家亲家,您即然上门了,我也没那个脸轰您出去。但是我们府上的事儿,自然有我这个老太太先说话,您愿意听就在旁边坐了,您不爱听我叫丫鬟扶您去西花厅里喝茶。”曾老太太不软不硬地就打断秦老夫人,“这是我家里的事儿,我既然还没死呢,就不烦劳外人教训了;我们家的孙媳被您打的事儿,我也大人有大量,不和您计较了;若是孩子没事儿,我且等下打发人送您回您府上;若是我们家孙媳妇儿被打坏了……” 曾老太太眉尖微微地挑了挑,那样子像是在笑,却暗地里那般的冷如刀霜:“我这孙媳妇儿可是刚刚进门儿,小夫妻正蜜合着,说不定有个什么胎气了,打坏了……我还怕秦老夫人担不起呢!” 秦老太太心头突地一跳。 回过头去看那摔在地上的知妙。 知妙已经缓过劲儿来了,但还是躺在曾齐越的怀里,曾齐越紧紧地揽着她,表情关切,却又愤恨地朝着那秦老太太望了一眼。 秦老太太这三言两语就被曾老太太给噎死了,干瞪着眼,什么也说不来了。但是正厅里又被关了门,她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扶着丫鬟在旁边坐下。 曾老太太望着远处的知妙和曾齐越,只立刻开口问道:“越儿,妙儿怎样?” 齐越立时答:“不得了了!打的行动不得了!” 知妙知道齐越是气话,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襟,轻声道:“老太太,不妨事……” “怎么不妨事?你看你的冷汗都一头一脸……”齐越心疼地拉起袖子来去给她擦脸。 知妙连忙按住他,总觉得这么多长辈面前,这般亲昵不好。 曾老太太也有些担忧,对旁边的人说:“你们还不快去把二少奶奶扶起来?!” 丫鬟们都匆匆地去扶。 这边才扶知妙,那边曾老太太已经一拍案几,训问道:“刚刚是哪个要请下堂?!荣忠,你是一府老爷,还让后院里的人吓唬到不成?!谁请下堂,便让她家里人领了去得了!” 曾荣忠一听这话,立刻跪下道:“母亲,儿有罪,儿未能安得内人,惊扰了母亲。” 那边秦氏一听这话,已经哭成了泪人,直接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大哭道:“婆母,秦氏打从进门以来,二十几年,上孝下敬,时时刻刻谨守妇道,只望着能讨老太太欢心,不求什么宠爱名份,但求老太太视儿媳如亲,从此家族和乐,恩老爱幼,一家人团团圆圆。因而老太太二十年看不得我入眼,不过是因为当年老太太为老爷相中了那一门亲,可惜老爷不爱惜姨娘,令姨娘郁郁得终。老太太不改把这等事,怪罪在儿媳的头上,儿媳二十几年背负着这等罪名,日日食不得咽,夜夜寐不成眠,每日忧恐老太太不喜,步步小心。所以儿媳进门二十几年,未曾做过一天当家主母,被下人耻笑,被儿孙看不起,儿媳也都忍了。只求老太太开心,儿媳死也情愿。 但老太太在小孙媳进门之后,便把掌家之事,由小姑手里传入孙媳手中,儿媳实在万万分没有脸色再活在府中,且莫说底下的婆子、丫鬟怎样耻笑,便是我那嫡子长媳,也是无颜面对。儿媳只想,家传祖制,向来传嫡不传庶,儿媳不明白我们这嫡房的,怎生就比不得那庶房的,这般惹老太太不入眼,儿媳实在无颜再留在府中,不如自请下堂,回家青灯古佛,也好过被笑死在别人口中!” 秦氏一边说,一边就剧烈地哭起来。 她的确是忍了足足二十年,都只为了曾老太太年老以后,曾府里的家财祖业,都传到她的手中;可是没有想到,假情假意孝敬多年,却最终在小媳进门之后,掌家金印竟跳过她的次序,直接传给了小孙媳的手中。这让秦氏几乎悲愤欲绝,才闹得如些剧烈。 曾老太太听她说完这一席话,面上表情未变,却冷然道:“你即二十几年可以上孝下敬,为何只是把掌家金印传给小孙媳,你便没脸子了?你的脸子只为了那掌家金印所活吗?还是为了我们曾家祖长百年传下来的基业,不能到你手中挥霍?!你即自请下堂,荣忠,你且写了休书来,让她老姨领她走!” 曾荣忠一听这话,连连磕头道:“老太太,万万使不得啊!我等家门,怎可传出二十几年夫妻休离的话来。” 秦氏一听曾老太太竟然还是让她走,不免得哭得更加悲愤。 曾老太太看着秦氏,只道:“你且也不用在这里哭。我只告诉你,并非我因为当年齐越娘亲的事情,记恨你们夫妻;也非荣忠是我抱养的,所以待你们不亲;我只和你说,当年我进门,我家婆婆给我立威立了三年,我且跪过天井,被抽过荆条,罚过涮洗,种种规矩,我都以身待尝;且你进门之后,我可给过你何等颜色?! 我本不过念你们夫妻恩爱,荣忠又是我养子,即是庶出,也要他广立官名,全家和美之意;只不过掌家之事,未曾传你。我为何不传,你且想过没有?!” 秦氏眼中含着泪,抬头看着曾老太太。 曾老太太瞪着她,道:“其一,你出身在官宦家庭,却所读甚少,做事大有乡野之风;其二,你从小秀闺少出,那年令你出门上香,却把香火钱都花了泰半,银钱大手大脚;其三,你在府中二十年不假,但甚少有威名,上上下下家丁婆媳,有几个惧怕与你?可见你德行不威,而当家主母,必定要恩威并重,知书达礼,公平有则,思维慎密。况当年我婆婆传家印与我,便叮嘱之过,曾家掌印,可传贤不传嫡,我本意都要传与荣琳儿,但琳儿不愿做主,只愿青灯礼佛,我便细心探察,这才与当家掌印为齐越之媳。 这小妙儿虽然是我娘家侄儿之女,但出身为长嫡,受授她母亲长相气度,不仅德才兼备,又善加治理,上次越儿被误抓毒害佟姨娘,她之心思缜密,行事做派之周全,我想你们也亲眼所知。若把家事交授与她,必然上治下理,恩威同施,家丁婆媳,未曾有一个敢与之为敌。 掌家之事,不是抢王夺嫡,即便是妙儿当家,也少不得你们婆女月钱享用,一切如照平常,你又省得操心做事,此为对你恩泽疼爱,怎生的到叫你在这里吵闹起来?!居然还请了秦老夫人出马,难不成想要给我也一同立个威名,连带秦老夫人手中的孔雀杖,要把我这一品诰命也给击了不成?!” 曾老太太一句一句,句句为证。 秦氏和秦老太太坐在一边,竟没话好反驳回去。 曾老太太对着秦氏和秦老夫人冷笑道:“你家老姨手中是先皇所赐的雀杖,但若想连我都打了,只肖动手之前,往郡王府里传个话儿,叫我那荣敏儿,来给我这老娘收尸!” 这话可是撂在这里了,老太太的话头谁还敢反驳? 秦氏跪在那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曾荣琳站在上头,对着知妙暗暗地使了个眼色。知妙看到荣琳的眼色,心领神会,乃是扶了曾齐越的手臂,低头俯首道: 作者有话要说:一到战得厉害就会超字,为了怕大家翻页又要掉字,我又来大赠送了! 买五送一!!大放送! 不求亲吻不求表扬,只求花!!花花花~~~**不抽了,人家准备奋力爬榜加速度完结,请求送花花! 恩爱情仇 “再拿水来。”曾齐越坐在床沿上,对碧玥吩咐道。 碧玥斜靠在雕花大床的床边上,都迷迷登登地快睡着了。还是清歌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姑爷,还是我去罢。” 碧玥眯着眼睛:“清歌,有劳了。” 清歌点点头,拿了水洗急急忙忙地去了。 曾齐越没有顾及两个丫头,他只是坐在床沿边上,有点心急地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知妙。 打从回房时吐了一口之后,知妙进了房就歪在床上,直说后背疼得厉害,齐越说叫清歌立时回章府去,再去问洛掌柜、许掌柜怎么开两付方子来,知妙那时候还清醒着,只叫他们别动。说是她自己的旧疾,她清楚。不过叫清歌照自己以前吃的药,悄悄地去老太太的小药柜子里配了两剂,又悄悄地熬了,喝了下去。 曾齐越知道她是怕惊动老太太和秦氏,这样家里的一场大闹,已经是弄得人仰马翻,再因为她的病症吵闹起来,也实在是让人烦躁。但是她越发是这样的心思,越让他心疼。何德得这样的妻子,心思细密,体恤妥贴,步步为别人着想,着实令他敬佩。 只是知妙虽然睡了半日,到了掌灯时分,身上非但没有大好,反而像是来势汹汹起来。 曾齐越在外头才吃了几口晚饭,再回来看她,想唤她起来喝点粥的时候,伸手一摸,她额上的火烫就把他给吓到了。 “快去拿水,拿冰,拿巾子来。再悄悄地去问碧钏,有什么降火的药没有。”曾齐越有些心疼地连忙吩咐碧玥,他知道这是知妙的旧疾,一再复发,急火攻心,这才升了急燥起来。 碧玥连忙从那边取了降火去燥的药,又还拿了副降温的方子,但一时没敢吃,只是用力地用冰水浸了帕子,敷在知妙的额上;又取了最烈性的烧刀子,用巾子浸湿了不停地擦知妙的手心掌心,盼望能把那温度给她带下去。 曾齐越一直坐在床边,守到她半夜。 她依然昏昏沉沉地睡着,高烧不退。 “姑爷,水来了。”清歌捧了水洗,搁在床沿边的小桌上。 曾齐越连忙取了她额上的帕子,转身放水洗里再浸冷一下。 清歌连忙说:“姑爷我来吧。” “不用。”曾齐越抚开她,“我自己来就好。” 他把帕子浸在冷水里,细细地全部浸透了,再拿出来,用手轻轻地绞,绞到帕子不滴水,但还是含满了冷水,又用手背试一下哪边会更冷一些,然后伸手抚开知妙额上透湿的碎发,再轻轻地把冷帕子覆在她的头上。 知妙昏沉中只觉得额头上一冷,她微微地扭了扭身子,低吟了一声:“嗯……” “别动。”齐越连忙按住她,“别把帕子弄掉了。妙儿,你乖乖的,很快就会好的……很快……” 知妙在昏睡中微微地扭动身子,额上的帕子还是滚落下来。 曾齐越连忙捡起来,再帮她轻轻地覆在头上。 “呃……好难过……”知妙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后背又硌得疼,有点忘记自己身在何方的低低地呢喃:“妈……好疼……我背好疼,你帮我揉揉……” 曾齐越坐在她的身边,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微怔了怔。 旁边两个守着的丫鬟听了,相互交换一个目光,像是很懂事般的,都一个拿了水洗,一个拿了布帕子往外间走过去。 暖暖的西阁里,只剩下了齐越和知妙。 曾齐越看着知妙微皱着眉头,疼得难受的样子,他有心想要帮她,却又觉得有点唐突,虽然已经成亲月余,可是他们亲昵的时候屈指可数。他不是对她无情又或是没意,只是他觉得能娶她回来,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他更想善待她,等待她,只愿她真正从心底接受他的那一天起,才会真真正正的与她成为一对夫妻;而今她的心还搁浅在那里,他不愿意更不会强迫她,更遑论会做出多么出格的事情。 但是他们已然是夫妻,看着她疼痛难忍的样子,再看着她紧锁的眉头,齐越只伸手扶了扶她的身子,她便向着他的怀里微微地倾过来,齐越瞬时就嗅到她身上那淡淡馨馨的香气,以及怀中那如软玉般的身子,温暖芬芳得让他心脏都扑嗵扑嗵地狂跳起来。 “好疼……”她偏偏还枕在他的腿上,慢慢地呓语道,“疼……帮我揉揉……” 齐越已经感觉到她滚烫的呼吸,都透在了他的中衣上。 温暖而柔软的身子,女人般的馨香,让他有些心头狂跳,但又不肯在这个时候对她动什么歪心思…… 可是看着她难受的样子,他还是微微地吸了口气,慢慢地掀开她的中衣,把自己的手探进她的背上,轻轻地向着她受了伤的那处,慢慢地揉了过去。 “啊……”知妙被齐越的手一碰,立时就身子微微一挺,眉宇更是一锁。 齐越看到她紧锁的眉,手掌马上不敢再动一下,只低声问:“很疼吗?” “嗯。”她昏沉沉地点头,“很疼,火烧一样的疼……” 曾齐越听到她这话,立时手掌只是敢轻轻地触到她的脊背,慢慢地顺着她脊梁骨的方向,轻轻地往下顺一顺……她有些微肿起来的后背,却依然细腻如脂般滑嫩的肌肤……在他的手指间慢慢地滑动……滑动到他的喉咙都微微地缩紧,让他忽然觉得这个屋子里竟是这般燥热和干渴…… “轻一点……轻……好了,就是这样……”她闭着眼睛,只在梦中依靠着这只温暖的手掌,在她最疼痛的部分,有着那么微温而适合的温度,轻柔的触感,让红肿瘀血的部分,顺着他的手指慢慢地滑散开去…… 她在睡梦中轻轻地呻吟,到慢慢地放松,最后伏在他的腿上,猫儿一样只感受着他的手指抚在背上的那一点点舒适,最后终于在他的安抚下,再一次沉沉昏睡过去…… 曾齐越望着怀里渐渐安静下来的她,那慢慢舒展开的眉宇,一点点散开的眉尖,他有些心疼地看着,声音渐低:“妙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把你拉进这样的世界里……我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那些根本连我都不会放过的人,又怎么会放过你……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身后的,是这样一个肮脏的地方,我也不会在那一次,忍心把你交给他……” 齐越低头看着睡着的知妙,秀气的脸颊,长长的眼睫:“可惜没有成就你们的天涯海角,却还要害得你陪我……知妙,我是想你幸福的……即使离开我,只要你是幸福的……就算是那一次,你在角楼上看着他的背影痛哭,你可知道,我流进心里的泪,比你更多更多…… 妙儿,相信我,我会给你幸福的!再过几年……不,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会让你幸福的,我会让你的心愿成真,我会给你最想要的一切……妙儿,只求你……只求你健康……健健康康的在我的身边……妙儿……” 曾齐越越说越觉得心头酸楚,竟然连眼圈都微微地泛红了。 他低下头,轻轻地亲吻她光洁的额头,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拥住怀里的她。 紧闭着眼睛的曾知妙,在他的唇瓣印落下来的那一刻,长睫微微地闪动了一下。 整夜,曾齐越都揽着她,让她睡在自己的胳膊上,时时刻刻帮她掖被整衣,喂水灌药。待天光蒙蒙亮的时候,知妙的火热终于渐渐消退。 清歌也整夜没睡,红着眼睛捧着药进来的时候,曾齐越才稍稍地靠在床头上打了一个盹。丫头才往桌边一搁药碗,曾齐越就立时清醒过来。 “姑爷,该给小姐吃药了……”清歌低声道。 “嘘。”曾齐越把手指往唇上一放。“她热度退了,才刚刚睡着,别再吵醒她。” “可是,这药……”清歌有点为难的。 “先不用吃这些了,”曾齐越轻声说,“你且回你们家去,问下大掌柜她以前旧疾都吃些什么方子,悄悄开了过来,给她煎上。她叫了一夜疼,怕是旧疾又发了,我帮她按了一些,似好点,又反复。终还是吃个方子退下去才能大好。” 清歌听到曾齐越这般关切的声音,略想了一想,才低声道:“其实,姑爷……大小姐不肯让我说,其实大小姐的旧疾,在嫁妆箱子里是有特制药的,每次小姐病发,都只吃几味便好了。” “你怎么不早说?!”曾齐越一听这个,立时瞪起眼来。 清歌被吓了一跳,低头道:“我,我不敢说……那药,是以前楚大少爷配的……” 曾齐越一听这个,便明白了。 他心头略沉了一沉,又回身看一眼沉睡的知妙,他轻轻地放开被她压住的右胳膊,只微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时候,还惦记是谁制的不成?先把那药拿来,给你家小姐服了,治病才是最要紧。” 清歌听到曾齐越的话,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就去开箱子拿了。 曾齐越坐起身来,回头看一眼还躺在方枕上沉沉睡着的知妙,他心头也略有一点点沉甸甸的感觉,但是又没有办法,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世上有些事情,可遇而不可强求。 看着清歌和碧玥过来服侍知妙吃药,曾齐越且起身更衣梳洗。 小丫鬟满儿和珠儿都过来服侍他,曾齐越才刚刚洗过脸,就听到外头有守班的小丫鬟过来,隔着纸窗扇子回报道: “二少爷,您学里的李大人家的李小少爷刚刚差小仆送了贴子来,说是今儿他生辰,特在李府里摆了三桌宴,又开了戏,请您过去赴宴呢。” 曾齐越心头正有些烦躁,知妙这里还病着,哪有心思去赴什么生辰宴? 不过这小李少爷是和曾家还算亲和的二品李大人家里的长公子,和曾齐越读了同一个私学,拜的是一位老师,这小李少爷平素里和齐越还亲和,又不多话,两个人到还算是个朋友。 所以曾齐越这边想一口回绝,又觉得心头过意不去,只把手里的帕子丢回水盆里道:“把贴子拿来。” 小丫鬟连忙送进门来。 曾齐越拿了那贴子,才看了两眼,立时道:“叫人准备车马和礼物,我要过去。” 小丫鬟连忙匆匆地去了。 这边曾齐越急急地换了衣服,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病床上的知妙,只淡淡地勾了勾嘴唇,转身就去。 外头车马已经备好,又有小厮准备了生辰礼物,曾齐越上了马车,就往李府而去。 李府外头已经是宾客迎门,喜气洋洋。 小李少爷穿了一水的松花绿的新鲜衫子,又配了石青的坎肩,很是喜气洋洋的样子。正站在府门口迎来送往,一看到曾齐越从马车上下来,立时笑眯眯地就迎过来: “哟,曾二少爷!刚刚还听送贴的小仆说你家娘子贵体有恙,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曾齐越且对小李少爷笑道:“看你说的,私学里我和你最搭拍,若你的生辰我还不来,那且不是太没了兄弟情面。内人不过是点旧疾,无妨事。还是兄弟的生辰最重。” 小李少爷听到这话,只爽朗地笑起来,拍他肩膀道:“就知道你够兄弟!快进去吧,我今儿可是请了京城里最知名的天禧唱班,几个有名的小伶人都来了,保证大家过过瘾!” 曾齐越微微地勾起唇角,拱手道:“恭喜恭喜。” 小李少爷拍他:“得了,快进去。” 齐越点点头,只撩了衫子往李府内去。 只他才刚刚踏进李府里,就听到后面又有马车停下了,小李少爷很热情万分地就迎上去,声音爽朗地传过来:“哎哟,秦大少爷!今儿连您都请动了,我这里可真是蓬碧生辉呢!” 后面的人也大声地笑道:“得咧,您小李少爷的面子可是请不到我的,我不过是因着你把天禧班给弄来了,我才来给您小李少爷捧捧场!禧倌可进门了?” 小李少爷的笑声微微地哽了一下,但还是笑道:“呵,秦大少爷可真是会说笑,您能来已是我的福份了。禧倌正在后台扮相吧,等一会就开锣唱戏了,秦大少爷可先进去坐了,多少将就吃点喝点?” “哼,少不得将就将就!”来人的声音浑厚,态度高傲的却是让人有些生厌。 曾齐越走进李府里去,一边走一边听到门口传来的这些声音,他只微微地勾了勾唇角,浮起一个神秘莫测般地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二少爷可是要动手了! 哪个说二少爷是空心木头?空心木头可是要给小爱人出气了! 有仇必报 有仇必报 李府上下张灯结彩,鸣锣开戏。 众官宦家的少爷子弟齐聚一堂,隔着遥遥的戏台,坐在李府后花苑的戏仙楼上,楼上楼下各摆了两张红木圆桌,桌上摆了各色精致小吃,又伴八珍小花生、脆炸小酥鱼、地锅鲜香炒瓜子,还有七八样香酥小点心,各色时令小果子,满满地摆了一桌子;每人面前放的是和田青玉的薄壁玲珑杯,黄米酿倒在杯中,还盈盈地倒映出桌边红灯笼的影子,闪闪烁烁地分外好看。 戏台上戏子们粉扮出场,昆曲细细低低起伏,煞是好听。 曾齐越坐在二楼的楼角上,一手搭在高高的白玉扶栏上,一手捧起那青玉玲珑杯,慢慢地抿了口杯中的黄酒。 小李少爷总算招呼完人来人往的宾客,得了一空子,只往楼上来,在曾齐越身边的那位子上一坐:“总算招呼完了,得,我也累得跟死狗一样了。” 曾齐越转过头去看小李少爷,微微地眯起眼睛:“今儿是你好日子,还说出那个字来?” “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在乎那些东西。今儿弄这宴,其实还是我老子的主意。”小李少爷压低了声音,还向旁边侧了侧,“最近朝里风雨飘摇,据说小皇帝年已界十六,大有想要拢权亲政的意味。现在朝中大人们据已经分成两派,一派朝向你那大姑夫开平郡王,一派就朝向以林老尚书为首的亲皇派;这官场上的斗争,已经暗潮汹涌,怕是将来的日子,都要不怎么太平了。” 曾齐越微微地皱一下眉头。 这些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从他那个总不待见他的老子下朝后的神情,他就能看出一二。不过这等事情也轮不上他这个“庶子”开口,再说他也从来没有指望过自己能在曾家沾上什么便宜。 “所以你老子叫你生辰摆宴,为得是拢络人心?”曾齐越对小李少爷说。 小李少爷点点头:“不然这么大张旗鼓的做甚?连带那些不愿意见的,不想见的都来了,我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曾齐越眼神微微地一眯。 这边两个小兄弟话还没有说完,楼下戏台侧厢,已经传来一点吵闹声,曾齐越和小李少爷都侧着身子一望—— 戏台侧边有几个人正在争吵: “让我进去!我要见禧倌!” “哎哟,秦大少爷,禧倌现在正在扮相,等会子要出来唱《牡丹亭》,现在女装在身,大少爷就且行行好,有什么话等唱完了再说罢。” “呸!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开!小爷从京城西头戏园子跟来这里,可不就是要看禧倌!爷看的就禧倌的女装,他若扮男,爷还不看呢!少废话,闪开!”一胖得呆头呆脑,满脸流油的家伙快把身上的紫钱纹长衫都给撑破了,却还在那里摆着大少爷谱儿。 吓得戏班子的老板都扑嗵给秦大少爷跪下来,只求道:“哎哟大少爷您且行行好儿,今天我们班子是给李府唱生辰戏,平素里您小爷怎么闹都行,今儿在人家的地盘儿上,只求小爷给我们班上一个脸,别让我们班子给人家唱砸了,抚了李大人的面子,我们可是担待不起的!” “少拿李大人来唬我!”秦大少爷脑满肠肥的还在摆地位,“你怕惹了李大人,就不怕惹了我爹秦大人?我爹最近可是常进皇上的御书房,皇上最近可是将要亲政,比起跟了监国王爷十几年的李大人,可更是炙手,你怎么怕的是李大人,就不怕得罪我们秦家?!” 吓得戏班子老板不停地磕头:“秦大少爷,看您说的,我们小班小门的,只求有口饭吃,我们哪里敢跟大人们作对,求小爷饶命啊,饶命啊!” “想饶命还不给我滚开!”秦大少爷趾高气昂地喊。 曾齐越和小李少爷在二楼上把这些都看在眼里,曾二少爷是微微地敛眉,小李少爷则气得连拳头都握紧了,抓了桌上的青玉杯有些恨恨地朝桌上一顿,恨骂道: “这个捣乱的,我都说不要请这种人来,没头没脑的呆瓜色胚,没的白白地扫了大家的兴!在我们府里若作出什么事来,还少不得要我来给他收拾!真恨不得赶了他出去!” 曾齐越看着秦大少爷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却还是低低地劝了一句:“今儿你生辰,断不能伤了和气才是。” “和气?和那等人还有何种和气好说!”小李少爷有些生气的,只站起身来,“少不得还得我下去圆场。” 小李少爷带了人,急匆匆地下楼去了。见到那秦大少爷,又劝又说好话,还被奚落了几句,才劝得秦大少爷回楼下席里落坐。 曾齐越看着楼下发生的这些事,只慢慢地眯一眯眼睛,抬手把自己杯中的黄酒一饮而尽。 过不一会,妆扮压场的禧倌就上场了,身着女装,虽是纤薄男儿身,却扮得倾国倾城美貌。一开口又唱功了得,少不得一曲下来,只引得楼上楼下爆出一阵阵喝彩叫好声。那位秦大少爷更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又叫又闹还往戏台上扔钱扔东西,弄得台上台下的人都一脸的鄙夷之情,乌烟障气。 曾齐越坐在二楼上,一边抿着酒,一边气定神闲地看着。 待禧倌唱完了,半柱香后,秦大少爷就匆匆地跑了出去。再待了半柱香,曾齐越忽然站起身来,对身边的小李少爷说:“兄弟,我有件事要办,若是扰了你的生辰宴,多担待。” 小李少爷抬头看看曾齐越,没说什么,却是微微地一勾嘴唇。 曾齐越立时就下楼去。 丁松、丁柏两兄弟就在楼下等着他,曾齐越只回头吩咐道:“再叫两个人来,拿了棍子跟我走。” 丁松立刻点头,到曾家带来的车马处,叫了两个带习惯的手下就匆匆地跟了过来。 曾齐越领着几个人,穿过李府的后花苑,就到了戏台子后面的一个小破落院里,这里是给外来的戏班子驻扎休息用的,因着前面在唱戏,后面也鲜少有人。有个呆头呆脑的家伙正蹲在院门口拿了石头子在地上乱画,曾齐越对着丁松一使眼色。 丁松没个声音地就突然落到那呆头家伙的身后,待那家伙突然反应过来,才一瞪眼睛想要喊出声来的时候,丁松一伸手,一个手刀直接劈在那家伙的脑瓢后面,闷哼了一声就倒下了。 丁松对着曾齐越一挥手。 曾齐越冷冷一笑,几个人悄没声儿地就摸进了院子里。 破落院的北厢侧房里,正传来一声高一声低的叫声,里面的人混乱地喊着: “小爷您且别这样,等会我还要上台……” “上什么屁台,上了台给那么些爷们儿的眼珠子看,还不如在这里给小爷一个人的眼珠子看。小爷可比那什么李少爷有权势多了,你不就是要钱要银子么?要多少你只管开口,跟小爷家去,小爷保你一辈子吃喝不尽!” “秦爷您别这样!”屋里的人惊喝起来,“这青天白日头的,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儿?要让人家看到了,禧倌的名声到无所谓,小爷的名声传出去……” “小爷才不怕他们!那些狗屁相公们,小爷就爱你这等小倌,让爷亲一个,摸一摸……” “秦爷!” 屋里的惊呼声已经响了起来,接着扑嗵一大声,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倒摔在地上了一样。接着禧倌的叫声已经变了样儿,有人胡乱喊叫着就发起兽.性来。 就是这个时机! 曾齐越暗暗地一眯眼睛,对着丁松一呶嘴。 丁松和丁柏两个兄弟心知肚明,又对着后头的两个手下一用眼色,接着四个人闯到那侧房的门口,丁松嗵地一脚就朝着房门大力地踹过去,练家子的脚头硬的狠,这一脚狠狠地下去,生生把个破落小院的门踹得抖抖作响!门栓子哐地一下子弹飞出去,大门咣地一声砸在墙上。 屋里按着禧倌在地上就扯开衣服露了白膀子正在那里胡啃乱摸的人,吓了一大跳,才刚想回过头来叫喊两声,没想到还没有看到身后是什么人,就只看到一只破麻袋兜头就罩了下来,接着有人大喊一声: “抓到了!刚刚有人说看到戏班子里偷跟进了小贼,收礼台的帐房那里丢了秦大少送俩大金元宝呢,可不就是这个贼!快来人啊,抓到了!” 这一句话落,一棍子就朝着屁股上狠狠地砸了过去! 秦大少爷被闷在麻袋里就听到这话,还没反过点儿来呢,屁股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棒。 立时又有人喊:“没错儿,就是这贼,定是他偷了金元宝!打!快打!” 咣! 又一棍子,生生地就闷在秦大少爷的后脊梁上。 只打得秦大少爷一头栽在地上,捂在麻袋里就喊:“哎哟,别打,别打,是我啊!” 外头有人立刻接声:“打的就是你!” 咣咣又是两棍子,一棍子往屁股上,一棍子往腿上! 打得秦小爷叽哇乱叫,跳起来就想要把头上的麻袋都给掀了。不知道谁扑过来,一伸手把个底下的麻袋口上的抽绳用力一拉! 可了不得了!把个秦小爷拴得如同瓮中的鳖,桶里的蛤蟆,呱呱大叫着就是蹦不出人家的手掌心! “哎哟,哎哟别打!”秦大少爷在麻袋里四处乱跳乱叫,“是我是我!我是秦……” “秦什么秦?秦府的礼锭子就是你偷的,是不是?!打!给我往死里打!”有人在麻袋外头大叫。 几个抄了棍子的小仆人,咣咣咣地就往这麻袋里不停地抡过去,那一声一声捶在脊梁骨上,咚咚地作疼。 秦大少爷被打得简直如同掉了毛的鸡了,疯了似的无头苍蝇般地乱撞,直叫:“别,别打!别打……” 哪里还有人听他的,他顶着个破麻袋掉头就想往外头跑。结果又一头撞在门框上,直撞得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摸着门儿,才刚想往左跑,一棍子就抡过来!秦大少爷连忙往右拐。他又看不着,又慌张,扑嗵一声就摔倒在地上。 可巧了,前头突然有人叫:“大少爷,这里!这里!” 哟,感情是他带的小仆来救他了? 秦大少爷在麻袋里连忙喊:“你个混蛋玩意儿,看到少爷挨欺负还不快点来……” 嗵地一声,一棍子又砸在屁股上。 打得秦大少爷连跑带颠地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跑了三两步,只觉得自己的腿边有人,毛茸茸地凑到自己的腿下边儿,秦大少爷气急败坏地喊:“浑帐东西,快给我解开绳子!” 秦大少爷死气白咧地叫了两声,竟然没有人答应,秦大少爷挣扎着自己想把麻袋绳子撑开,哪里知道才刚漏出个缝儿,忽然看到自己腿下边儿毛茸茸的那个哪里是人?竟是一条黑背黄毛尖牙利嘴的大狮子狗! 秦少爷顿时就被吓得冷汗都冒了。 才想倒退一步,居然发现自己的脚后跟也贴着一只黄毛大猎狗!接着有更多的狗围上了,妈妈呀,这是生生掉进狗窝里了! “嗷——救命!”秦大少爷也来不及解开麻袋了,惊叫着就想往外跳。 结果这一声可把狗儿们都惹到了,大黑背一声狼嚎般地吼叫,朝着秦大少爷就狂吠着就扑了过去!一群被入侵了地盘的猎狗们纷纷狂叫,狠狠地就把秦大少爷扑倒在地!有个跟不上大狗们的小狼狗,落在狗群的最后边儿,瞅准了秦大少爷肥得流油的大屁股,生生地一口就咬了过去! “嗷嗷——”秦大少爷的惨叫,惊彻李府的夜空! 可惜偏偏戏台上的戏锣声响得更重,戏子卖力的唱腔,人们高声地叫好,根本没有人听到后院里这般的嚎叫! 秦大少爷被咬得遍体鳞伤,满身血淋淋地从狗窝里好不容易爬出来。才刚刚想稳住自己肥得爬不动的身体,忽然听到麻袋之外,传来一声冷冷的压低的声音: “回去告诉你们家上上下下,别以为有权有势,就可以随意闯到别人家任意欺辱!欺压别人的结果,必是自己被辱!” 秦大少爷一听这声音,顿时惊觉道:“你是谁?!” 外头冷笑了一声,根本不会做答。 接着有人一脚对着他狠狠踹过来,只怒道:“这是你们家罪有应得!” 嗵地一脚,直对着秦大少爷的后背一脚踢过去! “哎哎哎……救命!”秦大少爷惊呼一声。 只觉得自己肥得如猪样的身体,狠狠地跌进一个坑里,又冰又冷的感觉,还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这,这是什么地方?臭得简直让人晕眩! 难道……难道…… 足足三刻钟后,有人惊叫:“快来人呐,秦大少爷掉粪坑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曾少爷:哪个说我没用?人家只是还木有空来收拾! 我的媳妇我保护! PS:推荐一位亲的文,是可爱的鹅子,也是非常努力的作者 看着她一步一步的努力上来的,是非常好的作者。 褪尽铅华新坑《一把菜刀闯江湖》 84、福无双至 曾齐越回到府里,足足笑了三天。 知妙还在床上躺着,到是吃了原来的旧药,身子好了泰半。但是曾二少爷就算吃饭的时候,想起那天的事儿,还是忍不住一口粥喷出来,差点污了一桌子的菜。 知妙正被清歌端着饭碗吃粥,一眼看到曾二少爷在桌子前面喷一地的样子,忍不住抿了抿嘴问道:“你这又是怎了?” 活生生“喷饭”了?可惜这词儿要是给曾二少爷说了,怕是也不明白。 可曾二少爷正满心欢喜,听到小内人问,只能立时收了自己的笑容,又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没什么,随便想起一件事来。” 知妙看着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不免得微微地皱了皱眉,这个家伙,竟然还对她保秘呢。 到是旁边清歌笑起来:“昨儿碧玥姐姐还和我说,不知道二少爷前日去小李少爷府上,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势,到弄了脚底一身水回来,还有点臭哄哄的味道,碧玥姐姐说不知道姑爷是不是不小心掉进猪圈里了……” 知妙瞪了清歌一眼。 曾齐越站起身来,也不生气,还眉眼盈盈的:“猪圈是不会掉的,再说,要掉也不是我掉,自然有人掉。” 知妙对他这句话到是觉得有点奇怪。 “谁掉进去了?” 齐越眯着眼睛微微地笑:“这和你无关,你不必管。” 他走到床边,清歌把床上的小桌子撤去,知妙慢慢地坐起身来,曾齐越连忙伸手扶她:“好些了么?” 知妙被他揽住背,从床上倚起来。他突然这么靠近,让她的心微微地跳了两下,不由得抬头看搬桌子的清歌,清歌抿着嘴儿就出去了。 知妙脸孔有些不太自然地微微红了红。 齐越却还是在旁边揽着她,他身上的气息几乎都要笼在她的身上:“这几日我在学里还总想着你的病,若还不大好,我回你们府上,再求岳丈大人叫许先生他们来可好?” 知妙被他贴得这么近,身上的味道气息都淡淡地扫在她的脸上,她竟忽然有点慌乱的感觉,只道:“没什么大碍了,再将养两日,就会好了。” “你别总是逞强。”齐越有些心疼地看着她,“那日血都吐了,又整夜高烧不退,我慌得都快连夜把你抱回你家去了。要不是怕你父亲母亲责备我没有照顾好你,只要你大好,我就是挨打也值得了。” 知妙被他扶在怀里,没有回他的话,只是微微地眨了眨眼睛。 他最近越发说起这些感性的话,没来由的让她的眼眶竟微微地潮湿。 曾齐越低头只看到她泛了一点点粉红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的模样,让他的心里又升起一抹想要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冲动。想要亲吻,却又不敢触动。 “我……我想下去走走……”知妙微微地动了动身子,在床上坐的久了,觉得四肢都要麻掉了。 齐越连忙来扶她。 一不小心触到她背上的伤处,知妙微微地抖了一下,差点摔倒。 “小心!”齐越一下子抱住她。 她整个人,就这样从正面跌进曾齐越的怀抱。 他们还从未这样拥抱过,紧紧的,脸贴着脸,身靠着身,心对着心。她柔软的身体,嵌在他宽厚的怀抱里,温暖而只属于男人的气息,柔软而只属于女人的馨香。心跳隔着薄薄的衣裳,轻轻地传到对方的心脏处,扑嗵扑嗵,两个人的心跳,似乎在这一瞬间,都要合成一拍。 齐越抱着她,她额上的碎发,扫在他的脸侧。一点点慌乱的呼吸,扑在他的脸孔上。 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缩紧,感受到她细软的身体,淡淡的温度……西暖阁里静谥极了,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没有人的打扰,没有人脚步声,只有他们拥在一起的身体,以及暖阁外那挂在墙上的西洋钟的滴嗒滴嗒…… “妙儿……”曾齐越低低地叫她的名字,火烫的嘴唇轻轻地扫过她的额头,鼻尖上的呼吸都快要触到她的,慢慢地从她的脸颊上,滑落到她的唇边…… 知妙的眼睫,微微地眨了一眨。那样细细密密的睫毛,几乎要触碰到曾齐越的脸颊…… 温度,一点一点的,爬升…… “二少爷,少爷!”忽然间,碧玥急急地从门外跑进来。 因为是这房里的大丫鬟,她也没敲门没预料到两个人怎样,结果一进门就看到齐越搂着知妙,而知妙刹时间就推开他。 慌得碧玥立时往后退了一退,连忙低头道:“二少爷,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和二少奶奶……” 知妙的脸都瞬时涨红了。 曾齐越的神色也略有一点不自然,他清咳了一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碧玥定了一下神才说道:“是这样,刚刚前面门子的人来说,外头敲锣打鼓地送了喜报来,说是咱们家的齐明大少爷,在秋试中拿了头名,说是叫什么‘解元’,已经大红喜报都贴在家门口了!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这就进家门儿来,大少奶奶听说还有喜了,外头正嚷着是双喜临门,叫大家都快点儿出去呢。” 知妙和齐越一听这话,两个人都相互对视了一眼。 齐越连忙说:“你身子还没大好,我自己过去罢。” “这不太好。”知妙连忙说,“听说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在秋试前为了图安静,就搬到了外头的别院住,专心给齐明大少爷准备考试;连着我们成亲都没有回来。这次得了这么大的头名,乃是曾府上上下下的欢喜,就算是老太太,也应该会觉得祖上添光吧。这样的大事,我又怎么能不过去?” 齐越听到她的话,微微地抿了一下嘴唇:“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算了,你先换了衣服,我扶你过去。” “哎。”知妙应了一声。 碧玥连忙叫了清歌来,给知妙更换衣服。 待打典一新之后,齐越匆匆扶着知妙,到了家里的正房。 这一次并非在老太太的东房大正厅,乃是在曾府里最大,最座北朝南的正厅上房,才刚刚靠近,就已经看到满满的丫鬟、小仆都在那里站了一地,个个都面上带喜地挤在窗头门缝里,笑嘻嘻推搡成一团。 府里内外已经挂了红绸红缎,挑高的金纱红灯笼,把正厅里的大牌匾都映得喜气洋洋。天井里的杨树枝上挑了长长的鞭炮,红色的炮纸已经洒了一地,那么喜气盈门的样。远远看着齐越扶着知妙走过来了,那些丫鬟仆人都连忙行个礼。 齐越没有应,到是知妙微微地点了点头。 两个小夫妻急急地就进了正厅的门。 正厅里也是宾客迎门,跟着曾荣忠很是有些交际的,再加上冲着荣敏王妃面子来的门客,都盈盈地坐了一圈儿。当齐越和知妙进门的时候,正站在厅堂里,背对着大门的那个人转过身来。 个子高高大大,样子白白净净的,脸庞看起来也不凶恶,到是真真的书生气十足的样子。转过身来一看到知妙和齐越进门,脸上就露出一点欣喜之色: “二弟,你来了。” 曾齐越的脸色略变了一变,点头道:“大哥,恭喜了。” 曾齐明正想回应,话还没有说出口,旁边就有个人迎过来,一伸手就扯住知妙,满脸笑容地:“哟,这是二弟新进门的小娘子吧?早就听说是老太太娘家的嫡长女,长得又慧质兰心,聪明过人的,今日这一见,啧啧,果真是不错呢!” 知妙一听到这话,且怔了一怔。 待抬起眼帘一看,面前站了一个略略有些发福,脸色白白净净,长相普通中还有三分秀气,到是个很大家闺秀的模样,只不过穿着湘绯色长衫的小腹微微地隆起,行动步伐也略有迟钝,眼看着是已经身怀六甲,过五向六月,已经出怀了。 旁边跟着的丫鬟连忙向知妙说:“二少奶奶,这就是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娘家姓林,祖父便是朝里官至一品的林老尚书,大少奶奶乃是林府二老爷家里的嫡长女,芳名唤作如娥。” 知妙一听旁边丫鬟的话,心头便立时咯噔响了一下。 哟,这还真是凑巧,冤家情仇什么的,越是想要躲开,居然越是都凑在一起了。 知妙还没有开口,林大少奶奶已经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们也不必那么凭白的说了,难道二少奶奶还能不知道我是谁?就算二少奶奶不知道我是谁,但我心里可是知道二少奶奶这等人物的。一进了家门,可就是风起云涌,咱们曾家平平淡淡二十载,都败在二少奶奶的一个笑容里了。我说的是不是,二少奶奶?” 知妙听她这般的话,知道她心里在计较什么,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回道:“大少奶奶谬赞了。知妙不过是商贾家里出身,算不得什么名门,大少奶奶乃是名门之后,上有祖父高官,下有母亲诰命,自然家教礼制,比知妙高上许多。知妙不过是些许认得些字,会算些什么帐目,即使说什么风起云涌,不过是帮家里清清那些多少年不动的帐单,哪里比得上大少奶奶跟着大少爷,解元高中,将来要登高受封,说不定更加的风光八面呢。这般的大少奶奶,又怎么会曲就来和我这小门小户出身的人比呢。” 知妙话里带话,拐弯说话的本事自从来了曾府之后,是被逼得更加精进了。 有时候她自己都不想说这样的话,但是被人踏在脸前的时候,除了竖起自己防卫的刺,真的没有别的办法。若是你后退,她们便觉得你好欺负,你若是直接回了,她们便觉得你存心找碴;这话中带话,连挤带兑的分寸,也是分外不好拿捏的。 林如娥听到知妙的话,眼睫微眯了眯。只是这样一来一往,她就对知妙到底什么分寸有了底数。但是她心底里的怨气正是朝天生着,现在她的丈夫又是府里最风光的,她不趁这个时候找知妙这二房的麻烦,又待何时? 这里林大少奶奶正想说什么,忽然里面有人报:“老太太来了。” 那些迎贺的宾客一听这个,都纷纷站起身来,退让到西花厅里去。曾荣忠叫人在花厅里摆了茶酒果点,大家边吃边聊。 曾老太太被人扶着从里头走了出来,坐到正厅上座上的时候,脸色有些微红,还咳了两声。 曾齐越立时问道:“祖母,你身上不好?” 曾老太太咳了两下,打起精神来:“这是说的哪里话,你老祖母身子骨硬朗着呢,这不过是点倒春寒,我嗓子不舒服咳两声,没甚么大不了的。” 曾齐越看着曾老太太的脸色,没有再应声,而是微微地皱了皱眉。 知妙这边和林如娥并曾齐明都上前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略点了点头,对三人道:“都起来罢。知妙你不是身上还有伤处,快起来罢。” 这一句话,可是亲疏有别,远近分明。林如娥立时眼睛都瞪直了,幸好旁边曾齐明把她拉起来。 秦氏在旁边看到老太太坐定,这才立时迎上去,虽然上一次吵闹得脸色都难看,但毕竟还是一家人,而且今儿秦氏觉得脸上大有光彩,她嫡生的儿子还是曾府里第一个秋试拿了功名的人,就算是她再怎么不讨老太太喜欢,这曾家长孙的名头总还是有的吧。 秦氏到那里便说:“老太太,今儿可是大红喜报都贴在了我们曾府的外头了,人里里外外地可是围了好几圈;也是咱们家齐明争气,硬是在秋试里拿了头名解元回来,可是给咱们曾府争了光,连带着给仙人们都光宗耀祖了!” 曾老太太咳了两下,说道:“这话我刚刚在里头都听到了。的确是很好,齐明这孩子肯用功,拿了功名,可是大大的给你爷爷、你们祖爷爷脸上都添了光。” 齐明这也是鲜少被老太太夸奖的,连忙跪下磕头:“谢谢祖母夸奖。” “快起来罢。”曾老太太说着,又咳了三四声,“平素里我是不太管你,你能争气,也是你自己的本事。无谓什么夸奖不夸奖。” 齐明喜滋滋地就低下头。 秦氏趁此机会连忙说:“老太太既然高兴,且齐明又是拿了这样的头名,咱们府上理应大办几天宴席,给齐明扬扬名,况明儿又是荣敏郡王妃的亲侄,就算是咱们在京里大办了,也是为王妃脸上添光呢。老太太说是不是?” 曾老太太正咳,脸色都涨红了。 咳了好一会子,碧钏连忙捧了漱盅帕子和温茶过来。曾老太太咳了又吐了一口,用温茶漱了口才点头说道:“这话也是。这孩子读书辛苦,拿了这样的名头,是应该大办下喜宴。不过我这身上正不太好……” “老太太,这不过是小事。”秦氏忽然接口道,“老太太不太好,儿媳也能办了这椿。” 曾老太太却把手一挥:“这且不是小事,这也是我们曾府里扬名立威的大事,若是王府那边都送了帖过去,王爷一高兴,说不定还能令荣敏也回来瞧瞧。这样的事情,我们不得不要多手准备。所以万事必定要准备周全了才是。” 秦氏连忙说:“儿媳……” “那掌家的金印不是在妙儿的手里吗?”曾老太太却打断秦氏的话,“妙儿,这件大事,就交给你来办吧。” 秦氏脸色立刻一白,有些恼怒,但又强按捺着说:“二孙媳不是也正病着,这身上不大好呢,怎么能办得了这么周全的事?不过我也知道,老太太担心我没管过家,办不周全。但既然如娥都回来了,她们府上自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不如让如娥……” 原来打得是这个心思。 知妙一听到婆婆开口,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她不禁在心底冷笑,她被打成这个样子,还不是全拜她那位秦氏老姨所赐?!现在又拿这个当起借口了。 林大少奶奶听到秦氏的话,也心头开花,连忙回道:“是呀,老太太,我刚刚瞧见二少奶奶进门时,还要人搀扶,身子是不大好,这等大事,又是我家相公的事,不如就交给我……” “大少奶奶说笑了。”知妙不等她说完,就一句话呛白道她,“知妙身子不好,不过是旧疾,药吃了五副,已经大好了。不过再休养几日;到是大少奶奶,都已经身怀六甲了,又怎能受得了那些疲惫?与其说起我的旧疾,怎生比得了大少奶奶的怀胎金贵?大少奶奶且放心,这是知妙进府里来的头一椿,知妙定然会处理周全。老爷、太太和老太太也请放心,妙儿掌家,定然不会让各位失望。” 知妙松开清歌和碧玥的手,一边说一边就盈盈地拜了下去。 她微微地眯住眼睛,这个家里的状况,她已经了然在胸,从此之后,别以为还可以当她是正月十五的糯米圆儿,想怎么捏就怎么圆! 85、当家掌权 家里要为曾齐明高中解元大宴宾客,知妙在寅时三刻就已经起身,由清歌和碧玥服伺起床,梳洗更衣,知妙但见清歌捧了满满一盆水进来,连忙轻轻地摆了摆手。 回头看见曾齐越还躺在被子里,微微嚅了嚅嘴,又翻身睡过去。 碧玥看着他那样儿,只笑道:“二少爷只有睡着时,还是个孩子样儿。” 知妙听碧玥的话,微微地弯了弯眼睛。 这些时日她身上不大好,虽然昏昏沉沉的,但总归是知道他怎样守在自己身边的,整日整夜衣不解带,又陪在她的身边,在她昏睡得最厉害的时候,甚至一直枕在他的胳膊上,在他怀中汲暖。这些事情,她虽然不会挂在嘴边上,但心里若明镜似的,总是有数的。看他这时候还缠裹着被衾睡得香甜,知妙只微微地摆摆手,示意两个丫鬟不要出声。 “咱们到外间去,让他再睡会子。” 清歌和碧玥听到知妙的话,都满脸欢喜。 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自成亲后感情越渐加深,她们这些做丫头的,看着也喜上眉梢。 三个人就出了里间到了外面。早有粗使的丫头们端了盥洗的水盆、罗帕、胭脂水粉并支起了铜镜,碧玥帮着清歌给知妙梳头,整理好之后,小丫头们又早端上了大厨房里送来的早饭,几碟冒着热气的小点,煎得黄澄澄的油浇蛋,配着香酥的醋泡花生米,筋道的肉沫小咸菜,再添了一碗红枣莲子糙米粥,很是暖意融融。 知妙吃了饭,两个丫鬟也都在地下就着吃了一碗。 吃过饭后,已经到了卯时三刻,出了门到了小园子里的东厢厅,厅外头已经站了一地的管家的媳妇和婆子。见到清歌扶着知妙走了过来,本来都在窃窃私语的人,刹时都停了一停。 知妙对着下面的人看了一眼,便走进厅里去,碧玥忙着拿了一大张圈椅来,又在上头铺了厚厚的坐垫,再在后背上顶了松花绿的大腰枕子,才叫知妙坐下。 知妙略点了点头,便对旁边管事儿的大媳妇说道:“把花名册拿来,且点名吧。” 管事大媳妇子连忙取了花名册来,并旁边的帐房小僮开始点名。点到的出来应个声,好让知妙一个个的看过脸去。 除了看守值班的几个婆子没有到,其他的媳妇婆子到是都已经到齐了。 知妙微微地点了点头,看来今日是她每一次掌家,到没有人给她脸子看。她坐在那里,慢慢地说道:“各位嫂子、及各门各院管事儿的,今儿是我进这家门第一天管事儿,众位都没有迟到,也是这般齐整,我打心底里面就先谢谢各位。我年纪还轻,没有经得过什么大事,不过是读了几天书,认得些许几个字,明一些理罢了。老太太叫我来管事儿,还是要依仗着府里的各位,你们在府里来来往往十几年,衣衾用具,瓜树果菜,总归是比我清楚的,我不过是多走些帐面上的事儿,各位心里都有数,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儿就是了。众位都比我年纪大,相信也不会为难我这年轻的,做好了我自然会请老太太赏,做不好了,咱们关起门来清算。” 这话声音说的不大也不小,声音脆脆的,虽然还不是特别的成熟,但是却别有一番意味,那些丫鬟婆子们听了,不似正房太太那般的利益分明,到是有三分当年曾荣琳帮老太太理家的味道。但是荣琳二小姐又是个厉害的人物,而知妙听起来那种气势便少了许多,因而很多担心的人,一听了知妙的话,反而放下心来。 有几个又在底下窃窃私语,知妙在上头看到了,也没有训斥,而是拿了一张帖对旁边帐房的小僮道:“念名字数人头。” “是。”那边小僮就按照知妙手上的那张帖儿的名字开始叫人,叫了就分列在一边儿。 知妙等这小僮念完这一边儿就道:“今儿家里来来往往的人会很多,你们且到府前头去,专负责迎来送往的事儿,但凡哪家府上的千金太太进了门儿,你们就只管带进花厅里入席。若是有什么大来头的人物,只管进门儿来回我。其他的事儿,你们不必管。” 那几个人都连忙点了点头。 小僮又继续念,念完了一列知妙又道:“你们这些人只管后府宅院里的事儿,打从老太太那边起,屋前屋后,料理卫生,开门进门,这些事儿都要桩桩管好。府里来客,人来人往的繁杂,但凡要是进出了什么陌生人,只管拿你们是问。” 那七八个婆子连忙点点头,也退到一边儿。 小僮又占了七八个人出来,是些伶俐的大丫头,知妙就对她们说:“你们平素里都是手脚利落的,这今儿府里来的都是贵客,你们要管的是端茶送水,添香加料的事儿,但是不必管厨房里端菜送碗的,你们只管等前一队的迎客的送进来,管着招呼。要是招待不周了,也自有惩戒。” 那几个大丫头平素里基本是没有见过知妙的,因着年岁大了,又在二等丫环之列,没想到知妙的帖儿上,竟然写了她们的名字,还列得这般好,都有些惊奇。但还是都纷纷施礼认下。 这边话还没说完,有个婆子匆匆地从外头进来,只道:“二少奶奶,这里有个急桩,是要取用的。往常都是在二小姐那里拿的,今儿是二少奶奶第一日掌家,我便匆匆往这里来了。求二少奶奶给个印典,我好去上房支银子买彩头。” 知妙对清歌使了个眼色,清歌立时过去拿了那帖儿上来给知妙看,或许别人家掌家媳妇儿还不识字,大大小小的事务要经别人的念,但是知妙却一眼都看得清,那帖儿上列得一行一行的帐目,还算是清楚。又略略地算一下帐目的总和,也差得不太多。 但是知妙把眉尖一拢,直接向旁边伸手,清歌连忙从后头的桌子上拿了一只研好了墨的毛笔,知妙顺手在上头把其中两行用墨笔一勾:“这两项竟是多余的,库里的香油还不够使么?要这大清早的巴巴地去店里再续?况这再入十桶陈年花雕也是多余的,难不成咱们府下的窖里藏的黄酿还不够使么?昨儿我还听二少爷说那窖里是老太爷藏了百十桶的,这等银子都勾了去。” 知妙随手一画,就把那两项全部勾掉了。 她心里明白,这些大户人家一旦要做什么事的时候,总有些商贩们得了消息,连夜地巴结了这些在府里做事的管事儿媳妇,趁着家里乱就多卖些东西,但凡是使的着用的着的,全都塞进来,囫囵着就趁主子们不清楚地支了银子出去。像这什么陈年花雕,兴许外头不过是三五两银子一坛的,这里居然写十两一桶。到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陈年花雕酒了,竟卖出这样的价钱来。 只是知妙随手勾了,没有说明。这第一日掌事,她到不想惹出事端来。 那个媳妇眼看着知妙一下子就连砍了两大项,生生给割了肉般的疼,只瞅那脸色,便知道肯定是收了人家的好处银子。 知妙从袖里拿了掌家的小金印,在旁边印盒上蘸了下,就朝帖儿上盖上去。 那婆子还说:“二少奶奶您今儿第一日当家,我是不该说,但是这两项是真不该取了,库里的香油到是够使的,但是今儿是齐明大少爷高中,少不得进家庙里烧香供个香油钱的,咱们家庙里又从来都是使的高等敬香,味道都不同的,我是看着那等级的少了,才来支钱取的;又说这花雕,虽然府窖里还藏着,但总归不如这绍兴进来的花雕更香浓,府里是这等大事务的,总不好被人笑话了。” 知妙手里的金印正盖下去呢,听到这媳妇的话,她的手只停在半空,然后抬起头来看她:“哟,嫂子这话说的,可是里外都是正的,我给你勾了这两项,到真真是错了?!且别说昨儿夜里帐房里刚给我送了清算帐本,那香油桶里还有两三满桶,即便是说的那种高等敬香,还有三四瓶儿没有用,这迎新宴也不过是两三天的事儿,怎么还要这么着急地就另买了?再说那绍兴花雕,味儿是浓烈,拿出了也够体面,但咱们家里窖藏的黄酿酒,也不是那么差的,更何论是藏了那些许年,陈年的酒更酱香,这般的事儿你们这些老嬷嬷总不会不懂?犯不得再花那么多钱为了这次宴会就重新置办。况即使是祖上,也没有叫我们铺张浪费的,不过是个家里的门客亲戚的,犯不着为讲了面子,总是另花些。这是勤俭的好事儿,即使说到老太太那里去,老太太也会支持我的。 到是外头总有些小话传进来说,那些商户们为了我们这等销用的大户,揽住我们府里的一桩事务,可就是整年都吃喝不尽了;因而为了揽些事务,私底暗下的总是给大户人家的管事儿、总管的塞些礼品碎银锞子的,也是常有的事儿。我娘家章府自上便一直行商,大掌柜们常做这等事儿,我也是知道一二的。但是我想着进了曾府,各位嫂子、嬷嬷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定不会把这等风气都带进来的,这又是为了大少爷的喜报宴,各位嬷嬷们更是会尽心向好,不会从中抠俭自用的,是不是?” 这几句话说的,把个那媳妇的话全都给噎了回去。 一边褒,一边贬,一边又是先抑后扬的,生生把这些底下的媳妇嬷嬷们,噎得没话可以说。 那个站在知妙面前的媳妇,看着知妙手里的金印,又看着知妙直瞪着她的盈亮的目光;知妙只抬头问道:“嬷嬷,我说的可对?勾去的这两项,你可是同意?” 那媳妇还有什么话好说来,只得点头道:“现时是二少奶奶当家,自然二少奶奶说了算数。” “那便是了。”知妙把手里的小金印按下去,“即是我说了作数,那就拿了帖儿去库上领了银子,该做何事做何事,多多周全去罢。” 那媳妇只得拿了知妙盖了小印的帖儿,脸上有一点点那等不满之意,但又不敢说什么,慢慢退下。 这一番话说完,底下那些窃窃私语的婆子媳妇丫头们也都没了声儿。 都觉得知妙年轻,觉得她好生欺负,以为这等事务之前还能多少刮点油水,但是看知妙这个行事作风,眼里口中,滴水不漏。别说刮点油水,别被她捉个正着才是好的。 知妙眨眨眼睛,继续点头叫帐房小僮把她写好的那个纸上的最后一列人的名字念完,知妙坐在大圈椅上对那些人说:“你们这一列,自是端菜送饭的,无论各房各地,无论是老太太、老爷、太太和姨娘,即便是大少爷、大少奶奶、奶奶们房里的姨娘、大丫鬟们的饭食,统统归你们管束。若厨房里出了菜盘,你们不能按时送到,打了碟子翻了碗的,一律拿你们的错。碗盘杯盏的,你们这列的人最多,二十几个都是有头有脸的,若碎一个,便是你们二十几人一起赔,若是碎八个,也是你们全部均摊。若是哪个人偷懒不做事的,你们二十个中只管和我来说,若你不说,我便把你们统统一起惩了!” 这话说得人都心惊肉跳,那二十几个丫鬟媳妇连忙点头称是。 知妙抬起头来看着这些人,最后慢慢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府里来了许久的人,我是年轻刚进门的媳妇儿,自比不得你们还有些脸面,但是大家都勤快着点,把这府里的事儿做过去,大家在统统好好休息。你们做的好,老太太、老爷那里少不得打赏,若是打了碎了惹出事儿来了,不仅我要到老太太面前磕头求罪,即便是你们,也逃不出什么好去。我年轻,不想失了你们三四辈子的脸面,大家好好地做事,咱们好好地过这几天,府里上下都欢喜。我也敬大家的资辈,咱们安安心心地过了。明白了吗?” 话撂到这里了,还有谁敢说不是。 都纷纷回礼道:“知道了,二少奶奶。” 知妙这才点点头,命帐房小僮叫小厮从库里取了各处各房要用的香油、灯芯、茶叶、扫尘、灯笼、彩纱、红毡等等之物,且下去忙碌起来,把个曾府里里外外都装饰彩扎一新。待到日头初升,已有宾客上门,里里外外应合迎接之声,立时有序地响了起来。 知妙把这些人都打发走,里外事务都安排完毕,这才微微地动了动身子,只觉得腰上又麻又酸,不由得撑住椅子微微地动了动。 清歌连忙来扶她:“倦了吧?要不要回房里休息下?” “现在怎能去休息?帐房里送来的帐目我还没有过目,厨房里要下菜单子去东市进菜,也要我批复,还有些里外零碎的小事……你把我扶到榻上,我歪在那里罢。再取了我的手炉来,捂捂热气可能还好一点。”知妙是有些疲倦了,但是这样的日子,可没她这个第一次当家人休息的份。 清歌眼看着她倦意丛生的脸,可是有些心疼。但是也知道这可是知妙扬名立威的大时候,怎么就能这么快退却。 少不得扶了知妙赶紧上了花厅里东窗下的大罗汉榻上,铺上罗锦褥,又捂上手炉,再盖了碗热茶过来,让她在榻上舒服的歪着,这才拿了帐目、菜单并些小事让她一一过目。 知妙在这花厅里理事弄了半日,其间无数人里里外外进出,连些迎宾送往的轿帘子、车围子都一一拿了帖儿和帐房里出的帐目册对数,又问过前头宴会席里的碗盏筷勺,菜汤佳肴,一一详细问过。直弄得日头将要西斜,前头的宾客依然兴致高昂,这到了傍晚又戏班子将要开锣唱戏,少不得又是一阵忙乱。 好不容易处理了些许,知妙正歪在榻上,想要微微地休息一下,清歌已经捧了百合莲子汤进来轻声道:“大小姐,吃点东西罢?” 知妙半眯着眼睛,正想挥挥手,清歌连忙道:“是二少爷特意吩咐厨娘送进来的。” 知妙忽然听到曾齐越的名字,不由得就张开了眼睛。 面前的那一碗百合莲子粥,冒出依依袅袅的香。 她不由得一下模糊,忽然间就想起那一日他揽住她,那轻轻斜过来的嘴唇,一点点滚烫的呼吸…… 心头禁不住微微地抖了一下。 外头突然有人匆匆地走进来,一进门就喊道:“二少奶奶,不好了。刚刚前头要开晚宴,小仆们准备晚宴的酒酿,进了咱家窖库里才发现,窖桶子都已经空了!这晚时的菜饭都已经做好了,外头客人们眼巴巴地等着上酒呢,这窖里拿不出来了,怎么办?” 知妙一听这话,立时直起身来,只道:“窖里不是还有十好几桶,怎么突然就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很伤心地睡去了……觉得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没有写下去的必要了…… 连我老公从来不看我的文章也看出来我是为了写文不高兴了。 安慰了我半天,我躺在床上翻来复去。 到了早上醒过来,一打开电脑…… 有一瞬间,我都流眼泪了…… 原来,有一群这么有爱的读者,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 一百四十三条评! 原来,还有这么多爱我的人! 在我觉得绝望,在我觉得难过,在我觉得文烂得像抹布一样要被所有人遗弃的时候…… 你们的爱,治愈了我!!!!!!!!! 嗷嗷,我知道,昨天我失态了,今天我琼瑶了…… 真的,我以为可能会有人安慰我,但不过也就是十条二十条吧,毕竟我上一章评论才25个! 所以我才觉得我已经被放弃了吧……但是真的太感动了。太感动了…… 这么多评……眼泪…… 我爱你们,我治愈系的读者们!!!!!我会为了你们,坚持到底!!!! 坚持日更,坚持绝对不坑文,坚持把文写得更精彩!!!!!!!! 爱你们! 好了,肉麻完了,我躺倒,任调戏……献身给你们了…… PS:今天帮一个朋友推荐下新文,新文需要各种爱…… 推荐大脸猫的新坑,穿越古言种田文: 夫妻合心 “二少奶奶,这里路黑湿滑,您也就不用下来看了吧。”前面挑着灯笼的管事儿婆子站在藏窖门口,转着身问知妙。 知妙步子不太快,裙子又有点长,拖在地上行动的确不是很方便。但是她一手扶着清歌,一边道:“这窖里的酒不见了,我总归是要看看的。不然前头老爷太太问起来,我什么也不知,怎么个回话法。” “二少奶奶,我们的确已经看过了,窖桶都空了,许是这些时候窖里忽冷忽热,木桶都绽开了,黄酿也都散掉了。”那管事儿的媳妇还站在门口说着。 知妙眨眨眼睛:“我知府里黄酿都是木桶装的,但还有泰半陈年白酒是在坛里的,难道那坛里的也破了散掉了?总归是要看看的。且前面带路。” 知妙半含着一点点淡笑,只往窖门下的台阶走去。 那管事儿媳妇挡不住,只能前头打了灯笼,慢慢地下去。 知妙扶着清歌,走两步觉得脊背上酸两下,虽然吃了以前楚墨予给的药,是轻了许多,但是总归是还没有好利落,又着急处理着家事,休息不好总是酸麻着。 地藏窖里又黑又阴冷,台阶高高地通下去,底下都是青石彻的,往左储了些许大冰块子,是冬里头从冰湖上起来的,储在这里等着夏日头里用;一侧储的就是些瓜果菜蔬,放在竹编的篮子里,搁在冰冷的地上,到是能存很久。菜果的里面,就是一个大大的石砌小屋子,里面都搁了高大的黄杨木的酒桶,以及黑漆漆的黑釉酒坛子,高高低低,矮矮胖胖的,上面都用米黄纸封了坛口,口上又贴着大红纸,上头用毛笔写明了酒品名,封存日期等等字样。 知妙随着前头带路的媳妇往里面走,一阵阵寒气扑面而来。只有那婆子手里的一盏灯笼幽幽地照着,后头有两个跟着的小丫头又燃上入门处的角灯,这才一下子明亮起来。 管事儿媳妇走到一木桶前面,对知妙道:“二少奶奶,你且看看罢,这桶里是一滴都没有了。” 知妙扶着清歌走过去,朝着那黄杨木桶上摸了一摸。桶身轻的都能被她摇动,再上前一嗅,一股浓郁的酒香就从桶身上传出来,伸手围着那细桶圈上绕了一下,的确在桶身上裂开了细细的纹路,那些酿了几十年的陈酿酒,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挥发光了。 知妙眨了眨眼睛,又问道:“那边几坛里的女儿红呢?” “那些也没有了。”管事儿媳妇回道。 “放在陶坛里的也挥发光了吗?”知妙只走过去问。 “这我们到是不知。只看着封口都封得稳稳的,但是不知道为何,全都没有了。” 87、美事登门 一场夜宴盛大落幕,知妙扶着清歌回到房里去。她疲倦得身子又酸又麻,腰上还是有些疼痛。待进了门,清歌忙着给她打水梳洗,知妙扶着床栏想要倚到榻上休息,忽然有人在侧握住了她的手。 知妙抬头一看,却是曾齐越已经回来了。 他扶着她,眸光淡笑。 知妙抬头看看他,也抿住嘴笑了笑。 齐越扶她,慢慢地在床边坐下,然后把自己指上的那枚戒指脱下来,慢慢地执她的手又给她套上:“夫人之命,已经完成,特来交还信物。” 知妙看着他略带些玩笑的表情,忍不住微微地弯一下眼睛,嗅他衫子上还有淡淡的酒气酱香,她只低声道:“辛苦了。” 曾齐越摇手道:“我只是帮你做做搬运之工,何苦之有。不过这些酒是从三丰楼里借来的,又动用了你的嫁妆压箱,实在让我觉得有点难堪。本来让你嫁入曾府,是想让你幸福一点的,但是进了门之后,事事椿椿,却都是让你费了心。” 知妙听他的话,慢慢地摇摇头,“这没什么要紧的。只要能在府里不给你驳了面子,总不过能让人家说,你娶进门来的人,是个废的,曾二少爷这一房,是个好让人摆弄的。不管以前她们如何对你,我现在进了门,自然心和你是一处的,事事件件,自然你为先。” 齐越只听到知妙说“自然心和你是一处的”这样的话,不免得觉得心头一阵狂跳。那些旧事他还记在心头,尤其当楚墨予远行,她站在角楼之上,无人暗处,生生地拽住他的衣领,放声痛哭的模样……他一直告诉自己说,对她他不会心急不耐,他只想这样慢慢守着她,等着她,看着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过来…… 齐越伸手握住知妙的手:“妙儿,你如此善解人意,真的让人窝心。你放心,以后的日子,我会让你好好过的,我们已经成家立室,这个家,我不会让你一直留在这里受这等辛苦的……” 知妙听着齐越的话,微微地眨了眨眼睛。他似乎话中有话的样子,但又没有完全说明。 但是她的确也已经乏了,越发的疲倦,想要睡下去了。 齐越连忙伸手来扶她。 不小心触到她的背上的伤处,又酸又胀的让她“哎哟”了一句。 齐越连忙问:“怎么了?我碰到你的伤了?” 知妙点了点头。 曾齐越皱起眉来:“你这伤总也是不好,是不是还吃着药?后背上还敷了药膏没有?是不是这几日又忙碌得加重了,让我看看。” 齐越说着就触到她的衣襟,手指几乎要摸到她的中衣时,才怔然一停。 知妙坐在床沿上,也感觉到了他的动作,一刹时脸色有些涨红,对他这样亲密的动作;但是又觉得不好推开,毕竟他是她真正的丈夫,她将来要终生依靠的男人。虽然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圆房,但是知妙心里比谁都清楚,那是早晚都躲不过的一件事。与其要死要活像被强了一样,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慢慢地和他靠近一点,两个人的感情再浓郁一点。 她微微地垂下眼睫。 虽然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躲开齐越的手。 曾齐越看着她慢慢敛眉,但是脸颊间却浮起一点淡淡的粉红的时候,他轻轻地揽住知妙,慢慢地把手指探进她的衣襟,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的脊背,他把掌心放在她酸楚的腰间,一点一点,慢慢地帮她搓揉着,抚慰着。 知妙微垂着眼帘,就那样坐在床榻上,慢慢地感觉着他的柔情,在那一抹指尖淡淡散开。 清歌端了水冼,站在门外看着小两口浓情蜜意的样儿,笑得眼眉都弯了。 碧玥正捧了夜宵汤进来,清歌立时把她向后一拉。 碧玥惊道:“怎么了?小心汤!” “嘘——”清歌竖起一根手指,悄悄地往门内一指。 碧玥抬起头来看到,那珠帘门内,一对碧人儿相依相偎的模样,也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两个丫鬟站在门外,就这样叽叽咯咯地笑成一团。 翌日,老太太一大早就支人过来,叫知妙不用过去请安了,让她睡足了再说。 清歌和碧玥也就没有打扰知妙,连曾齐越出门都是轻手轻脚的,谁也没有吵醒了她。待知妙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阳光大好了。 知妙觉得自己好好休息了一夜,身子是舒服了许多。只是偶尔还想起来他的手指抚在她腰后的感觉,有一种微凉而奇妙的感觉。 她坐起身在那里想,不由得还是觉得有点微微地脸红。 清歌见她起床了,连忙进来服侍她,穿鞋洗脸梳妆。 等打扮完毕,已经快要中午时分,眼看着老太太那里要传中饭了,知妙便起身往老太太的厅里去,即使长辈说不必请安了,但其中礼数她还不会忘记的。 等知妙正要进门的时候,里头的声音到是很热闹,林如娥站在厅里,连几个曾荣忠的女儿和姨娘都来了,纷纷然看着林如娥隆起的腹部,啧啧称赞道: “我看这个形状,肯定是男胎无疑。”四姨娘道。 “我看也是不错。当年你生男孩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五姨娘也点头。 林如娥有点骄傲的样儿,在那里转来转去的,一边秀着她微隆起的腹部,一边对着曾老太太讨好道:“我也希望能是个男孙,这样可是给老太太和老爷添个嫡长孙了。” 曾老太太在那里抿着刚泡好的春茶,略略地点头,却并不应答。 到是秦氏坐在一边,声音有些微暗地道:“什么嫡孙长孙的,有什么相干。咱们府里还有什么嫡庶的,进门的,没进门的还不是一样看待。” 众人都听得出秦氏还在为那件事情呕气,一时都绷住脸没敢说话。 曾老太太把手里的茶杯一放只道:“这话说的是了,进门的没进门的,我们府上是一眼看待了,但这不过是咱们府上先祖的恩典,要是咱们也如别的府里一般,那嫡庶的规矩是要很大的。可惜的便是,咱们府从‘根儿’上就已经没有什么嫡子、庶子了,还谈什么嫡孙长孙。” 大家一听老太太这句话,顿时心里都有数了。 明明是在说曾荣忠也是老太太从庶房里抱过来的庶子,和现在的曾齐越一样是养在膝下的,根本曾府里没有留下嫡子,哪里还有得什么嫡子、庶子的分别。 秦氏心里虽然明白这些话,但是却不敢回,只是微微地抿了抿嘴唇,又道:“老太太虽然不盼嫡孙什么的,但肯定心里是盼男孙的吧。咱们曾府里还没有落地下一代的人,这么大的府,总是要有人继承的。眼看着如娥这里有了身孕,可老太太最疼爱的那一对却还没有个动静。我都替老太太心急了。” 曾老太太听着秦氏的话,再看看林如娥微微隆起的腹部,那等炫耀的神色,到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她的心结。 她是盼着知妙进了门之后,早点为齐越开枝散叶,她打齐越落生就宠爱着这孩子,现在她年岁已高,若是看不到齐越后继有人,曾老太太的心头总有点空落落的。 四姨娘江氏在旁边听了秦氏的话,到说起来了:“老太太和太太也别心急,看着那二少奶奶的样儿,身子好像很弱的,别说添子进孙,怕是要修养都要养个几年。老太太这事儿可是急不得的。” 知妙在外头突然听到这话,本来都快要迈进门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曾老太太坐在上面没有吭声。 秦氏在旁边也跟着说:“进了门不立时生养,反而让长辈们惦记着,总不是一个理儿。那身子若养上几年,难不成还让老太太等上几年?别说老太太身子硬朗,就算是这个等字,也活活让人心焦啊。” 曾老太太坐在上头,没有吭声地慢慢地咳了两声。 碧钏连忙捧了漱盅过来。 秦氏待老太太一低头的时候,开口道:“齐明那边除了如娥服侍着,早在如娥进门前已经有两房姨娘,我看齐越也省不了这些事。那二少奶奶身子骨不好,就让她慢慢养着,家里不如先挑个身强力壮能生养的,先送进齐越的房里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早日为曾家开枝散叶,才是正事。” 知妙站在门外,倏然听到这句话,简直觉得如浇头的冷水,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瞧瞧她遇到了什么?古代女人最逃不过的一件事——丈夫纳妾。 不仅是纳妾,而且还是家里长辈往房里塞人,塞的还不是外头抬进来的妾,居然还是通房丫头。虽然她到了这个时空已经几年,按说对这些讨厌的古代破规矩也适应了不少,但是如今真的要面对这样的事情时,她的心里无端端地就生出许多恶心来。 只因为妻子身子不好,就要纳妾?只因为进门两三个月还未有孕,就要塞丫头?这些死老婆子,怎么不给她自己的丈夫房里塞,塞上十个八个的让她也尝尝那滋味?哦,不对,明明她丈夫房里已经有了,而且还是四五六七个,生了一堆孩子,所以就算她是正室,也要表达自己不嫉不妒,光明磊落,有着正室的风范,还张罗着给丈夫结亲;其实呢,明明心里已经恶心得半死了吧?却还是强颜欢笑。但是只因为自己受了这样的气,所以也要把这种气撒在别人的身上! 知妙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冷透了,昨日被曾齐越抚在背上的那种浓情蜜意都被这些人弄得烟消云散。 曾老太太坐在那里没有吭声,但是一抬头来,却看到正厅门外头有个隐隐的人影,老太太只道:“谁站在外边儿呢?” 知妙躲不过去了,只能往前走了一步,踏进厅里来,然后施礼道:“给老太太请安。给太太请安,给嫂嫂和各位长辈请安。” 老太太看到是知妙,没有什么吃惊的表情,只淡淡地点点头。 秦氏在那边,看到是她进门,脸上的表情有点僵,有点微冷。 林如娥到是站起身来,笑道:“哟,可是说到谁,谁就来了。二少奶奶,我们这里正在担心你的身子呢,太太还说你身体太弱了,要给你好好地将养一段时间呢。” 知妙在心底“呸”了一声,还什么给她将养,怕是想变着法弄死她吧。居然连替她丈夫娶妾的这种下三滥的招术都用出来了。 但是知妙脸上还是微微地笑着,道:“多谢太太体恤。” 秦氏略僵笑了一笑:“你也不必谢我,我也是看你身子太弱,恐怕你一个人也服侍不了二少爷;所以咱们也敞亮开说,我们也替你解解这个难,再找两个大丫鬟,替你关照、体恤下齐越。家里的丫鬟们长得也还周正,做事也还整齐,所以给齐越一两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知妙咬着牙根,都快要磨出声来了,脸上还要淡淡地微笑着。 “婆母真是替我忧心了。可不知婆母挑的是什么人?” 秦氏看到她不吃惊,到是有点意外。但是秦氏还是僵笑着,只道:“也不是咱们家的人。就是你从章府里带来的那个小丫头清歌。我看着她年长你几岁,一向跑来跑去的服侍你,身子骨也健壮,胯大腰圆,是个能生养的。再说她和你从府里陪嫁来,本也是陪给齐越做通房的,所以我也是顺手推推,让越儿就收了她罢。以后你们姐妹共同服侍齐越,也是美事一桩。” 美事? 美事?! 美你妹的头的美事! 居然把主意打到清歌头上!居然要把清歌塞成齐越的妾!真是尼妈的想得出来啊!这个死老婆子,作死的不找自己的麻烦,居然这样找她的麻烦。清歌明明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感情不似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这等挑拨,这等做弄,两人共侍一夫,别说以后还怎样交心,简直是砍了知妙的一个心腹,令清歌以后再也不能帮知妙出谋做事。这等恶毒,实在令人恶心! 知妙恨不得一步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冷茶,直接泼在秦氏的脸上,但是她的身份,现在还不能让她这么做。 知妙只冷冷地一笑,对秦氏道:“婆母可真是会替我们小夫妻着想,连带着我的丫鬟的归宿您也一起打发了。只可惜齐越对清歌没什么意,我问过他几次呢,他都不想收什么房。二少爷只和我说过,现如今府里也不像过去了,总是要收个什么侧房偏室的,才显得咱们家里富足,他也不想我抖什么正室的威风,来欺压人家做偏做侧的。我们家清歌也没有那个本事,能服侍得了那个怪脾气的二少爷,二少爷那个样子,也就只能我对付对付他了。可亏得婆母这么疼爱他,只怕他没那个福份像老爷一样消受了那么多美人,我也就没有婆母的机缘,能在那么多美貌姬妾中抖出正室的威风了。” 秦氏被知妙这两句揶揄的,想要瞪眼又在曾老太太面前瞪不出,想骂她又不能明骂,那僵直的表情让脸色更加的死白。 知妙丢下这两句话,对曾老太太施个礼,转身就朝门外走出去。 才一出门,碧玥刚好急匆匆地跑过来,一看到知妙拐出了正厅的抄手廊,就急急地喊起来:“二少奶奶,不好了!刚刚二少爷一回来进了门,打发我出来拿点糕点,我在厨房里取了回去,就发现咱屋里的正门,被人从外头反锁了!二少爷似乎被锁进了屋里,而且屋里还传出了奇怪的声音……” 88、遭遇暗算 知妙急匆匆地就往家里走。 走在路上碧玥还心急地在跟知妙解释:“二少爷进门的时候,打发我们出来,我们也没有想太多,就出去端水了,回头敲园子门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何也敲不开了。二少爷还在里头,我们怕他身子弱,再出什么事来,我就把水洗交给了两个小丫头,我绕到了园子后头去,后墙那里有扇窗是露着的,我趴到那里一听,听到屋里没有二少爷的声音,到是传出了一些怪异的动静,好像有人被伤了打了的呻吟,很是痛苦的样。我只怕是二少爷旧疾复发,忙着在那里叫二少爷的名字,结果叫了两声,屋里有人应了一句,然后就传出呜呜的声音去了……我心里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才急急地来找二少奶奶。” 知妙听碧玥的这些话,心里也有点七上八下的,她吃不准齐越那里出了什么事,但是她却把碧玥的手一按道:“别慌。总归是在咱家里,不会出什么事的,就算有些人有什么歹心,也不敢做什么歹事。” 碧玥听到知妙这话,心头才微微地安了一安。 别看这位进门不久的二少奶奶年纪不大,但是为人处事上这份安定从容,就很让碧玥这样跟了曾齐越许久的大丫鬟都心里头佩服。 一行人急急匆匆地就往西阁里走。 其实知妙一边走,一边心里头已经在打鼓。她不是圣人,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们对曾齐越做了什么事,听刚刚那秦氏和林如娥在厅上和老太太说的那些话,她明白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她也并不慌乱和害怕,总归是在曾府里,那些人不敢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最可怕的不过是如她想像中的一样,那些人也许为了所谓的什么香火之类的事情,会做出那些肮脏的勾当来。 一边想着,一边就快步往家走,才到西阁门口,就看到丁松和丁柏有些着急地守在门口,正侧耳往门里面听什么。房门依然是被反锁着,因为隔着两三个套间,也听不到后阁里发生了什么。 知妙一看到他们,便叫道:“丁先生。” 丁松和丁柏一看到她回来了,连忙都过来应:“二少奶奶。” 知妙点了点头,问道:“里头怎么样?” 丁松摇了摇头:“回二少奶奶的话,方才我们在前院子里陪二少爷回来,被大管家先生叫住问了几椿事,我们答了,又去帮大管家拿了两个石榴屏,这才转身过来,哪知道二少爷就已经锁了门在里面。我们叫了几声二少爷,二少爷没答,我们也没敢闯进去。正巧二少奶奶回来了,二少奶奶看这怎么办?” 知妙微微地皱下眉,伸手摸了一下那被反锁的房门。门扇被锁得紧紧的,推都推不出一个缝儿来。知妙皱着眉头一看,便立时道:“门被从里面顶了,撞也撞不开的。我们到后面去。” 她转身就走。 丁松、丁柏和碧玥都连忙在后头跟着。 知妙一口气就找到了西阁后墙上的那扇窗户,窗户也紧闭着,她找到那里就把耳朵往上头凑了一听—— “哎——哎——啊!” 房里头到传出这样的惊叫声来。 知妙把眉头一敛,到对丁松说:“能把这窗扇打破吗?” 丁松看了一眼,和丁柏立时挥拳,两个人几乎同时在两方一起用力,生生地一拳头就把那窗菱子给捣烂了。窗户纸破碎了一地。 丁松立刻说:“二少奶奶,我进去。” “不用。”知妙把自己身下的裙子一撩,到露出葱水裤的一条细锦裤来,紫生生的绣花鞋,那表情中有三分男子的气概:“我自己进去,你们都在这里等着!” “二少奶奶!”碧玥惊呼一声。 她服侍了几位小姐、老太太,见惯了大家闺秀,但凡哪个小姐都是秀里秀气的,行事做派都是要指挥人的,像这等上墙入窗的事,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小姐做过。偏生就看着知妙气势十足地拉了自己的架子,直接一脚就踩上了那破碎的窗框,身子一弯朝着后窗里跳了进去。 丁松和丁柏都有点心急地在那里看着。 知妙一头就跳进了屋里。 屋里因为近了傍晚,夕阳落了山,又没有掌灯,屋里头一片漆黑。知妙深一脚浅一脚看不清屋里头的状况,但在眼睛才适应了黑暗之后,看到屋里头的雕花大床边有动静,她才要往那边走过去,忽然之间猛地一个人影窜过来,对着她生生地就扑了过来! 知妙心头一惊。 才想往后退一步,忽然就看到那个人在黑暗中,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在仅存的光线中寒光一闪! 知妙大惊,那居然是一把刀! 有人握着一把利刀,狠狠地就朝着她刺过来!一边刺,一边惊恐般地失声大叫:“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知妙惊骇极了,眼看着刀锋即将刺中她的胸口。就在这千均一发的时刻,旁边突然又有一个人扑过来,生生地拽住她的手腕就把她向着旁边一拖! “妙儿!” 这叫声如此熟悉,令知妙心头一颤。 原这后在黑暗中扑过来的人,竟然不是别人,正是曾齐越!曾齐越一把抓住她,把她往旁侧一拉,然后那个砍杀过来的人,刀子就狠狠地挥了一个空!知妙跌进曾齐越的怀里,和他歪倒在雕花大床上。 知妙惊道:“这是怎了?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 曾齐越揽住她,似乎气喘不断:“我进屋来,就被人一拳打晕了,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被扔到了床上,枕头边,睡了一个衣衫褪尽的女人,而且那个女人……被灌了药!” 什么?! 知妙大惊,虽然她刚刚已经想到这事,但是没想到那些人居然真的做得出来! “我叫丁松进来!” 曾齐越却用力握住知妙的手,好似在喘息:“别……先别叫人来……他们,下手太狠,为了让她一动不动,把药的分量下得太重,她……她吃得已经迷幻了,分不清你我!” 知妙的手被曾齐越的手一碰,才发觉他的手竟然微湿而冰冷。手指一触下去,居然是粘腻腻的。知妙一下子擎起自己的手,这才吃惊地发现,曾齐越居然满手的血!他的肩膊上已经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湿腻腻的鲜血从他的臂上一点点地渗下来,浸透了他身上的衣衫,浸上了她的指尖…… “齐越,你受伤了!”知妙惊呼一声,她扶住曾齐越的手臂,“这样还不叫他们进来?” “我不妨事,先别叫他们,因为……”曾齐越硬撑着说出这一句话,忽然之间那个挥着刀的女人猛地从后面扑了过来,曾齐越立时把知妙往自己的身下一盖! 噗! 一声痛彻入骨的声音,那尖锐的刀锋,直刺入曾齐越的后心窝! 曾齐越整个身子朝着知妙的身上一压,他疼得拧眉,猛然张嘴,一口血就从口腔里直喷出来,哗地一下子浸了满床! 知妙被吓呆住了,惊叫一声:“齐越!” 她听到那骇人的声音,她感觉到那一声锋利的刀刃刺入皮肉的痛楚!她更感受得到曾齐越身子向前猛然一扑,几乎要摔在她身上的那一下!鲜血从她的耳边喷过,溅上她的脸颊。 “齐越!反了反了,快来人呐,这里有人行刺二……”知妙用力地抱住曾齐越,就想要痛喊出声。 结果她的声音才喊出半句,整个人都完全怔在那里! 因为,她居然发现,站在曾齐越身后,手里握着锋利的利刃,几乎面目狰狞的女人在暗色的微光里,竟然露出血红而惊愕的表情! 她似乎也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曾齐越扑溅出来的鲜血,几乎也溅满了她一脸一身,一手! 她怔怔地看着那刺入曾齐越背上的刀,怔怔地像七魂丢了三魄。 知妙看到她的神色,更是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刹时间搂着曾齐越的手臂和手指都剧烈地颤抖起来,上牙碰着下齿,唇瓣青紫而颤栗,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知妙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 “清、歌!” 咣当! 面前的这个女人披头散发,衣着破烂,几乎将不蔽体,她突然听到知妙的这句尖叫,向后猛然倒退了一步,几乎要撞在西阁里的雕花屏上! 窗外的人已经听到了屋里的这般动静,丁松和丁柏兄弟已经按捺不住,直接嗖地一声翻过窗户,一步就跳了进来。 丁松毕竟是习武之人,早已经习惯夜视,他一眼就看到曾齐越压在知妙的身上,而背后竟然刺着一把利刀! 丁松是起了誓要生死保护曾齐越的,这一下子看到他的小主子被人刺伤,立时就惊得大吼一声:“大胆!竟然敢对二少爷动手,我杀了你!” 丁松一步就朝着清歌扑了过去,眼看一个狠狠地手刀就将劈在清歌的头上。 知妙在那里抱住血流满身的曾齐越,只大叫了一声:“丁先生,手下留情!她被灌了迷幻药!” 丁松的手刀几乎要劈到清歌的脸前。 清歌目光散乱,表情惊撼,在刺入曾齐越那一刀之后,她仿佛从大梦中惊醒,又仿佛被天雷劈中,整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又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只觉得惊愕如雷,在丁松的那一手刀即将劈开她的眉头的那一刻,她倏地一声滑落在地,整个人立时就昏死过去。 丁松看到她昏倒了,连忙回头叫丁柏:“兄弟,看住她!” 丁柏连忙就去按住昏过去的清歌。 知妙连忙抓住身上的曾齐越,他趴在她的身上,口角溢出紫血,目光涣散,而气息繁乱,每当他轻微移动半刻,身背上的那一把利刀,就疼得让他战栗一下。知妙一看到他额上的青筋都暴起,疼得豆大的汗珠从脸上噼哩啪啦地滚下来,握住她肩膀的手指几乎要在她的身上掐出青紫来。、 知妙看着曾齐越脸色已经白得像纸一样,那般颤抖战栗的模样,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像是他陷在她肩膀上的手指,生生地就要掐出血汁来…… “齐越……齐越……齐越你怎么样?齐越你睁开眼睛,你看着我……”知妙用力地抱住曾齐越,想要撑起他的身子,可是却觉得他越发低下头去,整个人都快要被抽去了最后的一丝力量。 曾齐越拼命地想要忍住那种疼痛,想要咬牙撑住自己,可是却根本没有发觉自己的手指几乎已经要掐破她的肌肤…… “没事,我……不会死的。”他喘息着,突然冒出这一句。 知妙顿时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死死地掐住了,连跳都跳不动一下。 曾齐越握着她,一个字一口血:“我……不会死的。我是个千年祸害,这府里的人都想我死,我偏不死,我还想……遗臭百年呢……我还想留在你的身边,听你说……你……爱我……” 知妙的眼泪,突然像跌碎的水晶珠子,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跌落出来。 “所以,我不会死的,我一定不会死的!”曾齐越用力地握住知妙的肩膀,疼得他全身的力气都快要飞走了,可是他却还是想死死地,用力地握住她,好似今生来世,他都想要死死地握住她! “章知妙!” 他大叫一声。 “我……不能没有……你!” 砰地一下子。 曾齐越的身子朝着知妙猛然砸过去,整个人没有一点力气,没有一点魂魄,仿佛就像是被人抽走了一切心神般,整个人颓然倒在她的身上。 知妙被狠狠地砸中。 心,都碎了。 眼泪像喷薄而出的潮水,从眼眶里迸射出来。 她握住曾齐越的肩膀,一声撕心裂肺般地痛哭:“齐越……相公!!”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久等了,抱歉抱歉,刚刚晋江还抽的我登陆不上来。 今天下午老公下班后我们去买电脑,回来又各种安装,杀毒,装软件,折腾半天我用不上 他又催我,我又心急,又没吃晚饭 跑出去吃了六块钱麻辣烫,写完到了这个时候。 让大家久等了,鞠躬道歉! 请原谅我吧,各位大大! 89、误爱垂危 曾二少爷被人行刺,生命垂危。 这样的消息,根本瞒不住。曾府顿时上上下下大乱,曾老太太扶了人过来看,一眼看到满地的血,登时就要晕了过去。待一醒过来,只是大声叫:“把那小丫头给我打死!打死!” 秦氏在旁边冷颜道:“老太太,这丫头是二少奶奶从家里带来的。本就是给二少爷做通房大丫头的,但也忒心急了一些,才惹出这等事。” 曾老太太看到曾齐越血流成河,人昏死不动,早已经疼得如同剜了心一样,哪里还听得进秦氏的话,只大声地叫道:“别管是谁哪里带来的,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算!” 秦氏在旁边使了个眼色,外头立刻就有人下去。 知妙坐在曾齐越的床边,眼睛彤红,掉下来的泪,不比那流在地上的血少多少。回头竟看到秦氏这样的神色,立时倏地站起身来,但又按了一口气咽下去,只对外头的人说道:“丫头是我带来的,做错了事也是我的,她是该死还是该活,等我发落!” 秦氏一听知妙这话,立时揶揄道:“二少奶奶还管那个惹事的丫头?管好你家小相公吧!” 知妙脸色一冷,以往从来不曾说过狠话的她,竟一句话撂出来:“二少爷要有个是非好歹,我吞了毒药和他去!丫鬟若被屈打成招,我也不会与人轻饶!婆母,这等事件未曾水落石出,谁若是把清歌打死了,不过是想杀人灭口尔!丁松!” 丁松立时到知妙的眼前来:“二少奶奶。” “传我的口令,把清歌压到后院柴房里,派十个人倒班彻夜把守,若是没有我的口令,谁也不准靠近她一步!”知妙冷冷地抬起头来,面色如刀锋般凌厉:“尤其,是那些居心叵测的人!” 丁松听了知妙的话,立时应了一声。“是!” 秦氏听到知妙这言中带刺的话,脸色冷了一冷,却又没有说出什么来。 曾老太太却已经受不了曾齐越受伤如此的打击,只咳得剧烈,头疼若裂,撕扯着两个小丫鬟,虽然不想离开,但是气力弱得几乎没有办法支撑了。曾荣琳匆匆地赶了来,带了人把老泪纵横的曾老太太扶回了屋,又回身看一眼知妙,安慰般地点了点头。 知妙眼中含泪,默默地对曾荣琳福了一福。 曾荣琳便带着一干家眷匆忙退去。 知妙只回身看曾齐越,刺入背上的刀,谁也不敢动上一动,血已经顺着他的伤口,在锦被上流成了河。曾齐越本来就是个弱气的人,脸色常常无甚血色,如此这般大动作后,身上的血几乎全部在伤处喷薄而出,脸色白得已经像纸一样,嘴唇泛出青紫的颜色,眼窝塌陷,昏迷不醒,整个人几乎已近魂魄飘离,十魂早早丢了九魄。眼见最后一魄还挂在知妙的身上,似乎恋恋依依,深深不舍。 知妙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无论何时何故,他在她的身边,总是精神百倍的样子,无论是捉弄她,是帮她寻回丢失的知微,还是在她及笄时赶出林氏家的人,都是那么凌厉而睿智;虽然在佟姨娘死的时候,他也被家里人陷害,差一点就要被赵之川捉走了,可是在知妙赶来帮他解围的时候,她还记得他对她吼出来的那一句“我的事,不关你的事!” 真的不关她的事? 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不想把她搅进来,这种可大可小,有可能被捉进狱里的事情,他自然不想当时还未出嫁的她给搅和进来。那样的曾齐越,即使心神冰冷的时候,对她都是温暖而珍惜的;甚至在别人都不敢提及的她和楚墨予的事情,他都能事事处处为她着想,吩咐外面的人,说她不过是因为骑了楚少爷的惊马,大家要去追楚少爷,是为了救她下来……那般良苦用心,知妙心底怎能不明白。 这般吃人的封建社会,什么真爱,什么未来,她在和楚墨予相爱的时候,几乎都把这一切抛在了脑后,但是当蓦然回首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真的不是活在她原来的当下,她要面对的是比现实更残酷的迫害,和楚墨予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当她被割伤了颈上,血流满脸,朦朦胧胧中,她将要飘飘离开这个身体,也许再下地狱,或者穿越回时空,去做一个飘飘荡荡的无根之魂的时候,是一直守在她门口的曾齐越,死死地抓住她的衣袖,让她没有办法飘渺而去……那一刻,她知道他的心里是真的有她的,她知道没有人是能比他更珍惜自己的……虽然不能与最爱的人厮守终生,但是,此生此世,他会守住她,不离不弃…… 她拽住他的衣袖痛哭。为自己失去的初恋,为那个渺渺而不可再见的背影,为了这个天地渺渺之间,她无力反抗的辛酸…… 那些时刻,他都守在她的身边。 只有他守在自己的身边。 成亲,进门,不强迫,一直在等待,等待着她打开心门,等待着他慢慢地走进来,事事帮她,件件桩桩都做她背后最坚定的那个人…… “齐越……”知妙握住曾齐越的手,眼泪一串一串地滚落下来。 从没有一次会像现在这么绝望,从没有一次会觉得自己即使是穿越过来的女人,也对这一切完全无能为力。 齐越,我多想把你带回我的时代,我多想能让现代的医学救醒昏迷的你,我多想把我的血液补到你的体内,我多想让你再也不会疼痛……齐越,让我带你走吗?让我们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从此握着你的手,天地渺渺,你我之间…… 知妙抿住嘴唇,眼泪直往下滚。 外头突然有丫鬟急急地报:“二少奶奶,章府老爷和各位先生都来了。” 知妙连忙站起身来,才一起身,就有一个身影猛地扑过来,一下子扎进知妙的怀里,大叫道:“大姐姐!” 竟然是知微都跟着章荣孝到了知妙的阁里。 知微一下子抱住知妙,就转脸看到背上刺着刀还趴在床上的曾齐越,立时吓得一头钻进知妙的怀里:“大姐姐,大姐夫怎么了?好怕!” 知妙一下子捂住知妙的眼睛:“不要看,微儿。” 章荣孝也跟着走进来,一看到这场景,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立时就紧紧地拧起了眉头。 知妙一看到章荣孝,虽然出嫁之前心头对这个父亲已经心生嫌隙,但是到了这一刻,突然看到娘家过来的人,仿佛就像是出嫁的女儿立刻找到了依靠,那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掉下来,她鼻头泛酸地立时叫道:“父亲。” 章荣孝看着知妙泪如雨下,他皱着眉,却慢慢地点了点头。 后头许掌柜、洛掌柜和陈先生都匆匆地赶来了。陈先生进了门往雕花大床上的曾齐越看了一眼,立时就惊得倒抽一口冷气,然后后退道:“大小姐,这……这怕是不成……即便是把宫里的大御医先生们都请来,恐怕都救不了二少爷的命!” 许掌柜和洛掌柜也看到这里血流成河,曾齐越已经人事不知的样,也骇得大惊失色:“大小姐,怎么……弄成这样?” 陈先生看了这一眼,就立刻拱手对章荣孝道:“大东家,不行不行,我是没有那个挽命的本事,大东家责罚也好,呵斥也罢,我是救不了二少爷的,大东家麻烦另请高明吧。” 陈先生扔下这一句话,转身就往外走。 知妙立刻就放开知微,扑嗵一声就往地上一跪,哭着对陈先生说:“先生!先生是京里最有名的神医,若是连陈先生都救不了我相公,谁还能救得了相公……先生,看在我们一家共事多年,请先生发发善心,救救齐越罢!” 这几位大先生都从来没有见过知妙这样跪地痛哭过,他们一向知道这位大小姐是外静内烈的,曾府里多年的事务他们也早有耳闻的。但是今日她却跪地祈求,泪流满面。任凭这几位哪个看着她长大的先生,都觉得心酸不已。 陈先生看着知妙跪在地上祈求的样子,也有些为难,他伸手去扶知妙:“大小姐你且别这样,我们几个都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又看着你和小姑爷成了亲,与情与理,你都如我们的孩子一般,若是能有办法救小姑爷,你觉得我会推辞不行吗?大小姐你也是熟读医书,你可曾看到小姑爷刀入脊背,血已成河,莫别说是有没有中到什么紧要穴位,就算是脊骨,也受不了这样的刀劈斧破。要知道这等刀剑枪伤者,不过是含着一口气,若是背上的刀锋一拔,这口气散,莫说再回魂转世,就算是神仙在此,也难以救还了!大小姐,我不是不肯救小姑爷,我只是不想我这一手下去,所有人都只能看着小姑爷归西!” 知妙跪在地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嗒扑嗒地掉落下来。 她明白,她懂。 她不是傻子,她这些年读过的医书,虽然不如现代的医生们,但是对于中医理论医术,她也真的熟知在心。就算是赶在现代,这样被刀刺入,被铁管插到,医院里也不是敢立时拔出的,必得推进手术室,输上血、打上营养素,甚至做好强心剂等等万全的准备,才敢动人背上的刀。而且还要照X光,看这刀尖到底伤到哪里,如果已经深入心脏,那么真的就算是神仙,也难救了! 可是现在呢?现在在这个什么医法都无的古代,面对着曾齐越这样的伤痛,真的无论是什么样的神医,也眼看着就要无力回天…… 她突然没有比任何时候都更痛恨这个可恶的时代! 可恶的穿越,可恶的古代! 知妙回头去看曾齐越。 曾齐越眼窝紧闭,脸色从刚刚的苍白已经转成青紫,嘴唇开始渐渐发黑,这样的神色,真的距离开这个世界只剩下倒数的时辰了…… 知妙只觉得心像是被人剜开一样的疼。 她突然抬起头来,对陈先生许掌柜们说:“大先生,知妙从来没有求过你们,今日也不会逼各位先生做那些做不到的事,但是现在知妙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完成,在此之前,恳请各位先生能留在这里,对我的相公悉加照顾,无论是千年人参,万年雪莲,只要能吊住相公的命,就算是把我的身家财产全部卖光也在所不惜。只求先生们吊住先生,是生是死,只等我回来……” 许掌柜看着这样的知妙,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大小姐,你想要做什么?” 知妙忽然从地上站起身来,然后冷冷地蹦出两个字:“报、仇。” 这样的话出口,只惊得章荣孝的脸色都微微地一跳。 他这个大女儿的冷酷神色又出现了,一如当年一般,对于那些整治她,欺负她们姐妹的姨娘们,她只有被逼到绝境的时候,脸上才会出现冷漠如霜一般的表情。 各位大先生看到知妙这样的表情,也微微地吃了一惊。 知妙却像是毅然决然般下了决心,然后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脸上的眼泪,然后倏然转身:“丁松、丁柏!” 两位利落的看家护院,立时就跳到她的身边,“二少奶奶。” 知妙对着丁松问道:“丁先生,我让你查的事情如何?” 丁松连忙一抱拳:“回二少奶奶,刚刚我已经细细查验过了,屋内里里外外都有凌乱的步印,尤其是在我们跳进来的那扇后窗边,发现了两三个不同的鞋印。我已经按照二少奶奶的吩咐,用白粉刷在上面,然后拓了拓片。只要找到这几个鞋印的主人,相信就能找到做出这件事情的主犯。” 知妙点了一下头,又转身问丁柏:“清歌呢?” 丁柏连忙说:“回二少奶奶,我已经派了十个人,团团地守着她,任何人都不敢靠近。” “好。”知妙冷冷地把眼睛一眯,“走,我们去见清歌,我们去问她说个清楚!” 丁松与丁柏连忙点点头。 知妙没有回头再看昏迷中的曾齐越一眼,转身就往后院走去。她的步子坚定,对于那些真真想要治她们于死地的人,今日,她也绝对不会再原谅!绝对不会再放过! 知妙含着一口气飞一般地到了后院,果然丁柏已经派人团团围住了关住清歌的柴房。知妙一推柴房大门,里头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已经朝着她猛地扑过来,一下子跪倒在地,磕头咚咚作响! “二少奶奶,你给我一杯毒酒,让我了断吧!” 作者有话要说:谁说我要虐888章的……其实我知道你们倦了,我也倦了 但是我铺下的线,我想要好好收尾。 烂尾弃坑啥的,我做不出来。 所以要把这个尾巴好好地收好。 90、自杀自灭 清歌一看到知妙进门来,只跪在地上磕头痛哭:“大小姐,大小姐您赐我一杯毒酒,让我直接了断吧,我没有脸再见您了!” 知妙微微地抿住嘴唇,脸色有一点微白,但是她还是上前扶了清歌一把:“你且不要说这样的话。二少爷现在命在旦夕,我父亲和府里的大先生们都已经来了,他们在想办法救齐越。如果齐越能醒过来便好,如果不能……” 知妙的脸色微微一地冷。 “我不会放过那些人的!” 清歌一看到知妙哭得红肿的眼睛,连忙把头咚咚地磕在地上,额头磕得红肿,几乎都要溢出血来。 清歌连哭带泣,对知妙磕头道:“大小姐,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二少爷;那天一早,二少爷出门,您去老太太那里请安,我本来是在屋里给您收拾床被,二少爷早上说被褥潮湿,所以我就拿了铺盖去后苑里晾晒,后苑里刚支了竹竿,我抱过去的时候,已经有好几处房里的人在那里晾了,我正在那里晾大被,忽然之间就被人从后头狠狠地敲了一记!我疼得叫了一声,心想这是府里哪个人平素里看我不顺眼,在这个时候偷在后面袭击我,要让我吃点苦头了。可是谁知道并不是只打了一棒,我才想回头,后面的那人竟然狠狠地再一棒砸了过来!” 清歌一边说,一边流泪。 知妙深深地迭着眉头。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房子里,身上的衣裳被人脱得只剩下了中衣,而房里分明有三四个人的气息,却没有掌灯。他们一看到我醒过来,立刻就全围过来。我被吓得大叫,其中一个人就狠狠地用破布塞住我的嘴巴。我看不到他们生得什么模样,每个人脸上都蒙着黑色的布,其中一个连话都不让我说,直接就要撕我身上的衣服。我被绑了双手,虽然拼命挣扎,但是那个人却死命地拉扯我,还说像这样的人儿,白给了齐越少爷是浪费了之类的话,旁边有个人来拉他,他竟然还说,二少爷命太好了,有了大小姐这样的正室,还有一堆美貌的丫鬟要送到他的房里去,所以他恨不得一刀杀了二少爷!”清歌的回忆,有些混乱,“我以为这次可是没有活路了,但是忽然间,外头有人开了门子,有个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穿着素白的衣裳,戴着垂了黑纱的斗笠,我看不到她的样子,但是那个女人一进门就对那些人喝道:没有出息的,只是这么个丫鬟就乱了手脚。接着她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子,叫他们把这瓶子药给我灌下去。她说这药水有迷幻的奇效,无论谁吃下去了,眼前都会出现幻影,让人分不清真的和假的。 那些人拿了瓶子就朝着我扑过来。我死也不肯吃,但是那几个男人就死命地按住我,拿出了我嘴里的破布要强灌我下去。我自然死也不肯吃,还大喊大叫,那男人一巴掌就朝着我狠狠地扇过来!直打得我是眼冒金星,而且生生地要撕碎我身上的衣裳!大小姐,我宁肯一头碰死也绝不想委身与那些人,况且我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不过是拿我来当大小姐的死穴,想要掐住我,就整治住了大小姐!我拼了命的挣扎,但是还是被他们生生地灌下了那些药水,我大喊大叫,被他们拿了桌上的碎瓷碗子,往死里打我!我的身上头上都是血口子,我恨不得杀了他们,就算是下地狱,也要他们陪我去!” 清歌痛苦地回忆,几乎要撕碎她全部记忆的当初。 知妙的手指都紧紧地攥了起来。 “再后来,我被他们灌了那药,已经人事不知了,只知道他们把我拖到了一个房里,然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好像又把一个什么人给扣住了,因为我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喝道:什么人!接着就反锁了门,然后从后窗还是哪里逃走了。待我醒过来的时候,全身火烫,眼前尽是一个又一个的火影,好像有个全身着了火的人,直朝着我扑过来!他想掐死我,杀了我!我看到那样的火影子,只吓得到处逃,我害怕,我怕得要死……直到我摔在桌边,看到桌上有把削水果的刀,我就抓了那把刀,直接朝着那个火影子刺了过去!” 知妙的心,也像是随着清歌的话而被狠狠地一刺! “大小姐,我当时真的已经混沌了,我看不到眼前的你们,我只看到一个全身是火的火人,那个人很可怕,他要杀我!他要杀了我我才还手的!我听不到有人叫我,我的眼前都是那些脏东西……我好怕,我好害怕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大小姐,求求你原谅我,求求你和二少爷说,清歌不是故意的,求大小姐原谅我吧!我自小就跟着大小姐,如今就算是死在大小姐手里了,清歌也心甘情愿!大小姐,大小姐求求你!” 清歌哭得泪流满面,直扑到知妙的身前来,拽住她的裙角磕头求死。 知妙被她哭得也心头繁乱,她伸手抓住清歌:“我知道你是吃了什么东西,这种东西,我曾经在西域传过来的医术上看到过,乃是从一种剧毒植物里提练出来的毒液,少量者可以让人神智迷幻,眼前出现幻象,狂性大发,杀人砍人;量多者就足以直接致命,瞬间生死!” 清歌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知妙。 知妙一把抓起清歌来:“清歌,你是从小跟我的丫头,我怎么能不知道你的为人。但是这件事,明摆着已经有人想要害二少爷死,现在齐越生死难卜,而我要立时抓住那些下手之人,为齐越报仇!你且留在这里,任何人不能与你相见,无论谁对你说什么,你也不许听!或许这件事,将会闹到决定曾府的生死……” 知妙有些涨红的眼睛,对上清歌的眼:“也许赢,我们就会让别人死;也许输,我们就全都活不过!” “大小姐,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你的!”清歌跪在那里,磕头咚咚作响,“只要这件事情水落石出,您让清歌做什么,清歌都万死不辞!” “好!”知妙点头。 然后猛地站起身来,转身对丁松道:“让人守住这里,任何人不得出入。丁二爷,我刚刚吩咐你去找的东西,可曾找到?” 丁柏这时正从外面走过来,刚刚知妙进门前,便让他派人去后苑里地毯式地搜索一遍。现在丁柏手里拿了一个手腕粗细的棒子走过来,还有一只粉红釉面的小净瓶。 丁柏对知妙道:“二少奶奶,别物没有办法寻到,只看到花丛里有个这等小瓶,我看这色泽竟不像我们本地产的,我们家的瓷器又是在景德镇定烧的成套,这等东西,到真真没有见过。” 知妙立时拿了那粉红瓷瓶,往自己鼻子底下一嗅,立时就把它狠狠地攥在了掌心里。 莫说她以前在现代也是听说过“迷幻药”这种东西,在学了医之后,她更是越发明白,这些奇特的药材之中,所使用的各种药方配制出来的药剂,也许只是挪动一味,就有造成很不相同的结果,也许本来是治人,结果就变成了剧毒害人。现在,已经被这些人逼到了这个田地,知妙忽然想起佟姨娘死时,赵之川带着公差闯上门来的情形。 她的心里不知怎么就生出些悲凉。 世人都说穿越好,只有穿了才知晓。什么穿成皇妃贵妇,什么大杀天下,什么不管古代规矩,什么行走江湖;当一个孤单的灵魂,真真正正落进这个世界,深宅大院,女人们的争斗,为了未来,为了家产利益,为了自己家族地位,真的什么肮脏下流的勾当都做的出来。她从来没有像以前这么厌恶这个古代,什么传说中的清粥小菜,一夫一妻,种田教子,平淡温馨。什么都没有,在她的面前,什么都没有。她没有比任何时候更想念自己现代的父母,即使和妈妈吵架,和爸爸别扭,她也想念那种贴身的亲情,那种绝无隔阂的爱。那才是真正的亲人。 这里算什么呢? 算什么呢? 除了真心对她好的曾齐越,她还有什么呢? 这般的人生,真真生不如死! 但是,即使要死,也不能死得这样容易,这样中了那些人的下怀。即使要死,也要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知妙走出关着清歌的那间柴房,出门转身就对丁松说:“丁先生,你拿我的翠玉镯子去,就说传当家主母的话,立刻关闭整个曾府的大门,无论前院、后院、内宅、二套宅,全部的宅院大门,立刻关闭!任何人都留在自己的屋子里,没有上头的话,不准踏出房门一步!所有的家丁都给我集结起来,所有的守门当值的婆子,都叫到西暖阁外花厅去!哪一个敢不听,你就拿这镯子家法伺候!” 知妙拿了左手上的翠玉镯摘了下来,然后交给丁松。 “是,二少奶奶。”丁松听了她的命令,立时转身就走。 知妙又摘了右手上的镯子,递给丁柏:“丁二爷,麻烦你带了人,把整个曾府都给我翻个底朝天!无论是柴房、厨房、内宅、外宅、女眷还是丫鬟,任何一间都不能给我放过!但凡看到不是我们家的东西,不是我们家里的人,全都给我捉起来!如果哪个胆敢违抗,直接抓了绑了,曾府的家法伺候!就算是主子、小姐、大小奶奶,一律不例外!” 丁柏拿了这个镯子,也是立时转身就走。 知妙站在后苑正中的假山石下,不一会的时间,就听到院子里人声沸乱,关门声,呼喝声,吼叫声,乱作一团。男人们急匆匆地脚步声,女人们混乱的叫骂声,在曾府的上空盘旋成一团,乱作一片。 知妙想起不知谁说过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曾府这样外表光鲜的府门,又有荣敏王妃的头衔在外,在外人眼里,必是风光无限的;但谁知没有外人作乱,府里反而先是自杀自灭起来,好生生一个风光无比的家门,最后要沦落到人破家亡的地步。 如果她不是嫁进这样的府第,如果她不是对齐越心生深意,她也许真的会转身离去,这个厚厚深宅,却仿佛就像是囚困的牢笼,如果不能振翅冲破,那么等待着她和齐越的,也许只有死亡。 知妙握紧自己手里的粉彩釉瓶,忽然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坚定无比地向前走去。 她直走过曾老太太住的东阁,里面传来碧钏和几个丫鬟的哭声:“老太太,您千万要保重身子啊……二小姐还在这里守着您,您千万不要想不开啊……老太太……” 知妙又走过自己和齐越所住的西阁。 阁里碧玥的哭声也依然响亮,徐掌柜和洛掌柜站在门前,焦急地踱来踱去。外面丫鬟们烧火煎药的烟气,直袅袅地喷了一屋一院子。 可是没有人比知妙更清楚了,曾齐越受了那样的伤,在这个时代,也许真的再也无药可救了。 无药可救。 生和死,在这个时候,仿佛都已经成了最飘渺的事情。 知妙听着这两阁里的哭声,又前院里男人们高声地叫骂,女人们高声地尖叫,混乱的曾府,污淖的天空。 知妙对着这两个阁的方向就慢慢地跪下去。 轻轻地,行了一个大礼。 然后毅然起身,绝然地向着前院丁松和丁柏所带领的那些挨门挨院挨屋搜索的男人们走去。 今日,如若不能为齐越昭雪,他日,只等后山青柏,他们夫妻齐头并肩墓碑立! 91、战斗打响 朝阳初露。 秋叶上的细碎霜粒还没有在叶尖融化,京城府尹赵之川才刚刚起床,忽然就听到衙门外三声急促地击鼓声—— 咚、咚、咚! 赵之川披衣起身,赵夫人连忙捧了洗脸巾子过来。又道:“这么大早便有人上门击鼓,实在不是吉象。老爷且先让师爷过去回看一下,再做打算罢。” 赵之川拿了洗脸巾温温地擦了自己的脸膛,迭起眉头:“这般清早击鼓,不是人命如天,便是大灾大难。击鼓之人,必是心含冤曲,才到如此时候,朝阳初升便击上堂来。我身为京都府尹,理当秉公为正,哪有令师爷先行安排的道理。拿官袍来!” 赵夫人虽然跟随赵之川多年,官场之上的事情她也略知一二,但她更深知自己的丈夫,为官清廉,做人光明磊落,即便如上次郡王妃家闹出人命官司,相公也依然敢带着公差闯上门去捉人。虽后来不过证明是一小丫鬟心存歹意,但总是连监国郡王都不惧怕的赵之川,也在京城内外打响了名声。击鼓鸣冤告状之人比比如潮涌来,赵夫人总在担忧,万一赵之川不小心惹怒了哪位顶头官家,这身家性命都堪堪及忧! 但赵夫人也深知赵之川之意,这等大事她一妇人之仁也不敢违背,只能立时取了赵之川的官服官帽来,与他穿戴一齐,直往公堂上去。 赵之川这正在心里暗衬是何人如此清早上堂,已经把击鼓人迎进堂上的师爷急急地跑过来,只说了一句:“大人,不好了!” “怎了?你怎也这般急促模样?”赵之川一边往公堂上走,一边对师爷训教道:“跟随本府多年,为何还是如此慌张?有什么好或不好,又或有什么大小人物告上堂来不成?” 话语间,已是走在公堂之后,微微一转,便到了堂上。 师爷只对赵之川一摊手道:“大人自明。” 赵之川往堂下一看,眉宇一迭! 呀,这立在公堂之上的女子,盈盈娉婷,虽然不是样貌惊人天下,但足足令人过目难忘。赵之川不过与她相见过一两面尔,但如今她依然站在堂下时,赵之川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是谁! 正是当日在曾府里大闹佟姨娘被杀一案,公差几乎错抓了曾二少爷归案,是这个女子突然出现,从东北急急赶回,在他当面立下军令状,又仅用一夜之时日,便把这桩公案调查清楚,直至抓出佟姨娘被杀之真凶,才令那曾二少爷逃过命案一劫。后又听说郡王爷赐婚,二人金童玉女,结为夫妻。当日赵之川也曾接获喜贴一张,但因他身在外省,无法赴宴,只令师爷送了些新婚礼物而已。如今突然见她一身缟素,头上环钗玉佩皆无,那等脸上坚毅之色,直令人有些想起窗外叶片之上,冷霜之感。 赵之川心头对这个小姑娘还是有三分认定的,她这么早就上门击鼓,料定必然有大冤大案。 赵之川回头先对师爷说:“此女子绝非可以小视,你且传我令下去,关闭前门中门,令公差把守,倘无我的口令,谁也不得出入公堂!” “是。”师爷听了赵之川的令,连忙便下堂去带人准备。 章知妙站在公堂之上,两侧分立两行执杖公差,威风凛凛,严不可亵,忽然听得身后一阵门响,待一转身,只见得师爷已经领人关闭公堂前门中门,令人反扣上锁。此乃与现代“不公开庭审”有异曲同工之妙。 知妙一看到公差们如此行动,心头自然已经有了定数。但回头一见赵之川身穿紫红官袍,头戴紫盔官帽,面相严肃,表情凌厉,威武天下的模样,知妙对自己今日的这个选择更加笃定。立时就向前一步,直接跪下道: “民女章知妙,叩见青天赵大人。” 赵之川一听她报了名号,也在官座上落座。这边一坐,两侧官差立时就威武叫喝,气冲云宵。 赵之川坐定,凝眉道:“堂下章知妙,你可是颂安街曾府曾老太爷膝下之孙媳?你夫可是姓曾名齐越?你公爹可是当朝二品大元曾荣忠?” 知妙恭敬道:“正是。” 赵之川立时表情更加严肃:“即是曾家孙媳,又听说是曾家新任当家主母,你家祖母已然把整个曾府托付与你,你又为何来到我的堂前?” 知妙跪在那里,清清楚楚地回答:“回赵大人的话,民女愚钝,嫁入曾家之后,家族内部纷斗不断,尔虞我诈,毫无人情冷暖;承蒙老太太赏赐,把整个家府托付与我,我本与相公相商,愿同心协力,治理曾府;但谁知我家相公遭遇歹人之手,假借与相公纳妾之名,为丫鬟灌浇西域迷幻药,对我家相公行杀害之实,现在我家相公身中数刀,血流不止,躺在家里病床之上,已近奄奄一息。民女不知什么律法规矩,民女只知‘杀人偿命’,又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再之民女听闻赵大人公正廉明,盛名在外,所以心知即使是何等人物,案宗到赵大人的手里,也一样可以秉公办理,绝无偏袒。所以,民女只等这朝露初升,便击鼓鸣冤,求赵大人为民女相公及被呛灌药液的丫鬟执公审断!” 知妙清脆地说完这些,就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 赵之川听她这些话,心头还是突突地跳了跳。当时日他就已经见识过这个小女子的厉害,如今嫁为人妇,行事更加的干净利落,说话更加的条理明晰。这番话摆在他的面上,他即不能来个“高职深府,本府概不能受理”,也不能因她所告之人,推拒说是内府之事务;况她又提到是人命大案,相公奄奄一息;又抬他是清正廉明,这种种之迹,令赵之川坐在高堂之上,很有种难安之感。 赵之川平静了一下,且问道:“曾少夫人且不必大礼,你即入了本府的门,若是人命相关,本府自然会为你执公办理。无论何等人物,人命之前,一律平等!你且直起身来,把你那状告何人,所为何事,前因后果,细细讲来!” 章知妙直起身来,看着高坐在上的赵之川,面目严肃,目光凌厉。她只深吸了一口气,冷颜道:“我一告曾家正室主母,为老不尊,私令家仆,放纵生人;二告曾家姨娘,私相勾结,暗渡陈沧;三告秦府秦大少,不得告令,私闯他人内府,调戏良家少女,绑缚呛灌,致人迷幻;四告林氏三少爷,因当年拒婚,心生愤恨,从西商秘处,买药害人;五告曾家公爹大老爷,纵容家人内眷,杀人害人,逼迫庶子,上不秉皇上仁、义、孝、敬之志,下不守爱老护幼之心,一于自己之私心,对庶子严加迫害,生生置之度外。如今我相公生死难定,命悬一线,民妇走投无路,只求赵大人以公正为效,以生死为重命,为我相公秉公审判!” 知妙的声音落在公堂之上,几乎句句都砸出个坑。 赵之川坐在堂上,却觉得额头突突地跳。 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字字句句,各个人名,都且不是那么好惹的! 曾家主母秦氏,当朝工部秦大人的姐姐;秦府大少爷,秦大人的嫡长子;林氏三少爷,林老尚书家的庶孙;再加上曾家的两位姨娘,还有状告公爹曾荣忠!曾荣忠乃是曾家荣敏王妃的异母兄弟,这等人物,即使是在朝内,也是一撼三动,绝不容小视的!而这位身为曾家庶媳的小女子,竟然一口气把他们全推上了堂?! 赵之川皱着眉头问道:“媳告婆母、公爹,此等案卷,本府也绝非没有审过。但你可知这等公案,一旦传出去了,你们曾府必当声誉扫地,颜面全无,再之那林府、秦府也绝非任你审问之善辈。” 知妙跪在那里,微微地冷笑一下:“我相公命在旦夕,也许不过转眼,就会离开这个人世;相公若不在,知妙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尔?如此便生死都置之度外,又何在管那些人的颜面?我们小夫妻,不过二十岁的年纪,若要我们苟活在别人的颜面下,不如直接死!相公出身庶房,自打落地步步被人紧逼,不得已以‘病弱’二字蔽之,方能活命于现在。若命都无了,我又还要那些什么体面!别人家未曾状告父母公婆,原不过是人家老人爱护恩赐,但是到了这样的深宅之内,不过步步紧逼,只恨不得生死一对,利益一双!此等人生炎凉,我早已看透。但求赵大人秉公处理,为我相公报一世之仇,半世之怨!” 知妙对着赵之川拜下去,磕头掷地有声。 赵之川坐在那里凝神,其实章知妙身在内宅后院,对于朝堂之上的事件,她并不了解。此番朝堂之上,小皇帝已然长大,十六七岁的年纪,已经聪明万分;再加之身边养了好些一起长大的机灵小鬼,宫中的斗争态势,比起她们这深宅之内,毫不逊色。监国开平郡王,当初权倾朝野,人人巴结羡媚,而皇帝年岁稍长,已经明里暗里,悄悄地卸了郡王爷些许官权。郡王爷心头明白小皇帝已然蠢蠢欲动,这等监国之势,只有二条路可行,一为步步退让,告老还乡,若小皇帝恩典,不念他日郡王对他的讽刺侮辱,尚能留得一丝希望,全身到老;若小皇帝不念旧情,只若报复,那便只会被杀被诛,九族难逃;第二条路,便是那弑君夺位,成便皇座到手,江山易性,败必死无葬身之地。于是朝堂之上的权势之争,已然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小皇帝那边以林尚书、秦大人等几部大人为保皇派,力保小皇帝江山永固;而另一派如曾荣忠及郡王爷之周身门客、亲戚,则力推郡王爷监国不放权,或许还有反叛之心。男人之间的战争,已经充满了强烈的硝烟味道,而深宅之内的争斗,也已经生生地打到了他的面前。 赵之川迭眉,他身为京都府尹,守护的是京都地界的安全,如在朝堂上已经大闹如此的地步上,还判审此案,必然会成为皇朝之上事件大发的导火索,说不定哪日战火暴发,百姓黎民即将水深火热! 赵之川越想越觉得棘手。 这里还没有回应,知妙已经看出了赵之川的为难,她看着赵之川,冷然道:“莫不然,这等公案,即使我相公去了,也便没有人管得?!赵大人,也是如那些鼠胆之辈,惧怕我公婆与林、秦两位大人的威名?!如此,我小女子也不再所求大人,就当我小女子拿了刀剑,去砍杀劫掠,为我的夫君报仇!” 知妙说着,立时就站起身来,威风凛凛地就往外走。 赵之川立时叫道:“站住!若知法犯法,岂可与那无法之人同罪?你即已经到我的堂上来,又说去砍杀人,你说本府能让你去?!罢,罢,你句句也真,本府又岂是那贪生怕死之辈,若不敢理你这桩公案,岂不是连你这小女子也不如了!” 赵之川这话下,立时一拍惊堂木,就将要下令接办此案。 哪里知道这边知妙还没跪下谢恩,忽然之间中堂大门被人狠狠地一推,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就从堂外走了进来。当中一个,凌眉厉目,目光炯炯,穿了当朝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光鲜凛凛,风光八面。身后跟了大小各四个小丫鬟,又及四六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朝着这公堂之上就如风般地袭了过来。 有公差还想要阻挡:“曾夫人,老爷正在问案,您不能如此……” “走开!”秦氏一声呼喝。 那公差被喝得向后退去。 赵之川一见,立时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两侧的公差立时口喝“威武”。 秦氏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直接走进堂内来,对着赵之川就大声道:“赵大人,你也不必喝我,我来此地,并非是要冒犯公堂,我不过是为曾家上下寒心,想我曾府十数年风光威武,如今竟迎娶了这般一个小贱人进门!入得门来,夺权、立威,小小年纪竟踩到我这个婆母的头上!现如今更是越发没有体面礼法,居然到这里来把我们都告上公堂?!是谁教了你这般礼法体制,是谁教了你这样的妇行妇道,你小小年纪便要反了天不成!今日我就要把你捉回去,好好地替你的公爹对你严加惩教!来人!” 秦氏大喝一声。 后面几个大丫鬟立刻扑过来,秦氏一声令下:“给我把她捉回去!” 几个丫鬟应声,就要朝知妙抓过去。 知妙立时从地上站起身来,脸色一凛道:“谁敢动我一下?!” 她今日到此,并未带多少人,而且她也不会什么武功,什么高强,但只是那秀眉一挑,凌目一瞪,从头到脚一身缟素,但是那般的威风冰冷,全身的气场逼人,竟连那几个大丫鬟都被镇住了,怔怔地看着知妙不敢动手。 秦氏见她们不动,怒道:“没用的东西,她说不让你们动,你们就不动?我告诉你们,老太太病重,曾二少快没了,等她仰仗的这两个都不行了,以后曾家之权,就是我的!你们还在这里傻着做什么?难道想让我把你们赶出府去?!” 几个大丫鬟面面相觑,对看一眼又想朝着知妙冲过去。 知妙面色如冰,那等寒气散发,令人不敢靠近:“老太太病重,二少没了,您等的就是这一天?但是,别太得意了,就算老太太没了,二少爷没了,家里还有小姑姑!小姑姑没了,还有大姑姑!大姑姑都不管了,还有我!曾府上上下下,全都死光了也轮不到你这样的人来当家掌权!你这样一位为老不尊,妒心如火,一心只想害死齐越,害死齐越母亲的侩子手!!” 这话已然撕破了脸皮!婆媳本来就是不和,如此弄成这般,已完全再无什么颜面好讲。 知妙以前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对长辈,她孝敬为先,退让在后,嫁进曾家这些时日,无论秦氏怎样对她,她都忍让了。但时已至此,她们竟把她逼成这样的田地。一想起齐越病卧在床上,血流成河……她就恨不得把她们都杀死!杀光! 秦氏恼了,猛然冲过去,一巴掌就狠狠地抽向知妙! “你这个没有规矩的小妖妇!居然敢这样指责你的长辈,无孝无仁,实则该死!” 五个手指头狠狠地就朝着知妙的脸上招呼过去,眼看就要生生地打在她的脸上! 啪! 但是忽然之间,秦氏的手腕却被生生地、重重地、狠狠地一握!扇出来的巴掌,卡在知妙的脸前! 作者有话要说:**又抽了,我登陆了好久登不进来 今天比预料的花费的时间更久,我考虑了好久好久。想了好久好久…… 好吧,如果万一被雷了,请见谅。 本来写的好累,都想不兑现双更的承诺了,但是偶不能当那么无信用的人,素吧? 但应该会晚一点,大家九点来吧,给我点时间去吃个饭。 PS:万一**抽风,进不来,大家请原谅! 下午这一章我发了四次!居然还说我非法入侵……我ORZ…… 最后,请求顺手撒花! 一百万个请求!!! 我知道可爱的读者大大们,都不会拒绝我的,是不是?眨眼睛~~~ 92、一步一战 秦氏倏然一愕。 莫以为是谁来替知妙挡住了这一巴掌,具不是别人,而这硬生生狠狠地一巴掌,被用力扼住手腕的人,正是章知妙自己! 但凡觉得她身娇柔弱,虚似杨柳,又在曾府里久病了些许时日,那秦老太太狠狠打过来的一杖,几令她急火攻心,吐血满地。但是谁都是小看了她章知妙!这狠狠地一巴掌根本没有来得及打在知妙的脸上,已经被她生生地扼住了秦氏的手腕! 知妙冷目瞪着自己的婆婆,声音清亮而没有温度:“婆母,我在这里还称您一声母亲,是为了我和齐越做您膝下庶房的孝道与本分!但是,您配不配得起‘婆母’这两个字,实在让人想要冷笑!哪有婆母苦下心计,作弄刚刚进门的儿媳;哪有身为婆母,不对膝下儿女一视同仁;哪有一府主母,步步算计,处处使心,只想逼死别人,令自己的嫡子独霸家业!我敬您是长辈,才和齐越对您种种事端不相计较,但您身为长者,不仅为老不尊,还对我们小夫妻痛下杀手,赶尽杀绝;令你外甥直下手我从娘家带来的小丫鬟,灌她迷幻,撕她衣裳,足足害得她名誉扫地,行事颠狂!现如今齐越深受此害,生死难测,而婆母竟还在这里大放厥词,对我一个堪堪孤零之人,痛下打手!” 知妙死死地瞪着秦氏,声音已经冰冷彻骨。 “婆母自不必在这里抖你的正室威风,我在娘家也是正室嫡母添出来的,但我母亲行事做派,绝不会向婆母这般无理无耻!莫别说今日赵大人秉公坐在上头,即使是回到曾家,你也别再妄想动我和齐越一根指头!”知妙狠狠地把秦氏的手向后用力一甩,“从今日之始,你我婆媳之情,恩断情绝!” 秦氏被知妙狠狠地一甩,向后踉跄了两步,竟差点摔倒。 看起来很是柔弱的小姑娘,力气不仅如此之大,她眼眸中那份愤恨的表情,更像是熊熊的火焰般,足足地燃烧起来。秦氏瞪着知妙那张冰冷却怒气冲天的脸庞,心下竟然微微地一慌。 她差点摔倒,后面的丫鬟慌得来扶她:“夫人小心。” 秦氏立时生气地一甩手:“滚开!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只会在这里站着看,还不快给我把这小妖妇捉了,拉回府里发落!” 几个丫鬟被训斥,连忙上前来就来捉知妙。 知妙也不说话,也不闪躲,就往公堂上扑嗵一跪。 赵之川在上头可是看得清楚,他立时把自己的惊堂木猛地一拍,大喝道:“曾秦氏夫人!此乃当朝京都府公堂之上,你等如此大呼大喝,下手捉人,可有把本府放在眼中!这曾秦氏小妇人乃是状告你们曾氏公婆、林氏三少、秦氏大少,已经被本府接纳受理,此人便已在本府护卫之下。你若在本府的公堂上擅自下手抓人,便是对本府的大不敬!来人!” 赵之川大叫一声,两侧便有公差喝应。 “分隔他们两旁,再有人动手,一律大刑伺候!”赵之川喝道。 “是!”公差应了一声,立时就上前挡住章知妙。 秦氏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她回头对赵之川怒道:“赵大人,你且不必在我的面前抖你京都府尹的威风!我们曾家是郡王妃的娘家,秦大少是工部秦大人的嫡长子,林三少是林老尚书的庶孙,这样的名头,你一个也动不起!我又是朝廷加封的二品诰命夫人,在这里捉我这不敬不孝的媳妇回去,又有何罪之有?!” 赵之川向来是最最廉明公正的,外面也是盛传他的清官名声,若不如此,知妙也不会到这里来告状,而赵之川又是最在乎这个名声的。如今被秦氏这样威胁,还抬了那么多官名出来,更是让赵之川愤不可恶。 “曾秦氏,莫说你是工部秦大人的姐妹,也不说你是二品大元曾大人的正室元配,就算你是当朝皇妃,若犯人命大罪,赵之川也一样敢把你处以律法!”赵之川声若洪钟,“来人呐,赐诰命夫人座,在旁听审!” 秦氏被赵之川这几声呼喝,已经气得头上要冒烟了,再听后一句,居然要把她扣在这里,不许她走了!秦氏心下觉得不妙,但又不能转身逃去,那个显得她没有气度,心虚之极。秦氏心想她反正是要来捉章知妙回去的,就算留在这里,也要找个机会把知妙想告要告的,都一一驳回去! 因而秦氏没有再和赵之川顶撞,就气呼呼地领着她那一队人,往旁边公差搬过来的椅子上生气地一坐。 赵之川见她不语了,才对知妙说道:“曾章氏,现在本府受理你的告诉,你只管把你知道的,想说的,全部说出来!本府自当以天朝律法为准,与你公平!杀人偿命,犯罪行刑!” 知妙知道赵之川这一次是豁出来要为她撑腰了,她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磕个头,再一次诉道:“民女章知妙,状告婆母曾秦氏,纵容外甥擅进曾府内宅,抢掠民女贴身丫鬟清歌,以为民女相公纳妾之借口,行杀害相公与迫害丫鬟名誉之实!” 秦氏一听这个,已经怒火丛生:“你胡说!本夫人怎么会做那种事!” 赵之川在旁边也一拍惊堂木:“本府未曾问话,不得开口!” 秦氏被赵之川一吓,狠狠地瞪了知妙一眼。 赵之川立时问道:“你即这般说,可有人证物证?” “有!”知妙点头,“丫鬟清歌,正在堂外等候。” 赵之川立刻命宣上公堂。 清歌还穿着那天被撕扯破的衣裳,只是外头围了一件白色的长衫,走上堂来就扑嗵一声跪倒。赵之川问她,清歌就一五一十句句合盘托出。 话只说了一半,秦氏就已经又忍不住在旁边怒道:“你等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红脸的当向大人施压,白脸的哭哭泣泣,说什么我纵容外甥入府,强掠你的丫鬟,这简直就是子虚乌有,欲加之罪!” 清歌一听到秦氏说这话,立刻就气得哭叫:“太太,您这话实在是太睁眼瞎,虽然那天我被打了一棒,跌在地上,黑暗中那几个人又捂了脸,我看不到面貌,但是动我的那个人眼光凶恶,态度丑陋,性好渔色,还说我样貌不错,有几分长相与那京城名伶禧倌有三分神似。京城里谁最爱去禧老板那里看戏,谁又整日对禧老板动手调戏,那是整个京都都声名在外的!除了您家的外甥秦大少爷,还会有谁?!” “呸!”秦氏一口口水就喷回到清歌的脸上,“你个作死的小丫头,这些话也是你这个身份的人能说出来的吗?秦大少爷爱谁喜欢谁,跟你这小丫头有什么相干?居然就凭歹人说了你几句相貌不错的话,就把这等脏水泼到秦大少爷的头上!也真亏你们主仆想得出来,果然是多么脏的狗,就会有多么肮脏的主人!” 秦氏这一句话已经骂到知妙的脸上了,清歌气得直起身来就要回骂过去。 赵之川已经一惊堂木拍下!“本府已经说过,未经问话,不得开口!秦夫人,若你再这般如此,别怪本府不客气!” 知妙按住已经气得全身发抖的清歌,直接对赵之川敬道:“赵大人,民女虽然学疏才浅,但是向来句句真灼,从不打谎言。我即说出口来的,必句句为实,字字有证。” 赵之川立时道:“证在哪里,速报上来。只你一贴身丫鬟的证词,自然不能当作。” 知妙立时回道:“民女自然不会只有丫鬟这一面之词。但有当时之物证,特要呈给大人看。” 知妙只回身,立时有跟在丁柏身边的小仆人从堂下走过来,手里拿了一件物件,交给赵之川。赵之川低头一看,却是一根牙棒,一枚令牌,还有一片破裂的白玉玉佩的碎片。 赵之川拧眉。 知妙只道:“之前说只有丫鬟一个人说话,不得为证,这牙棒乃是在清歌受伤之处寻到的,棒上木屑碎处,与清歌颈口伤口正相吻合,可见是有人持此木棒,打击她所致,此乃证物之一;令牌是曾府进出之令,只有当班值守的婆子和外院家丁们才有,全府只发放了十枚,这是西门守卫的那一枚,足以说明,那日出事之时,西门曾经有执守之人,到过内宅;这一片破裂的白玉碎片,正是从清歌被撕裂的衣裳上寻到的,玉质洁白,籽料上佳,绝非寻常人家所能使用之物,又之上头的花纹饰路,可见是男子之物。” 知妙话一说完,秦氏便道:“即是如此,也不能证明这些东西与秦大少爷有关!” 知妙冷冷地瞪了秦氏一眼,回头只道:“把守西门的梁婆子叫上来!” 外头有小仆拉了一个畏缩的老婆子上前来,老婆子一看到知妙,立刻就吓得魂飞魄散的。知妙冷着脸就一句话:“梁嬷嬷,把你知道的看到的都说出来。” 梁婆子趴在地上,吓得抖抖的磕头:“二少奶奶,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就是托人开了一下门子,然后引了几个人进门,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求二少奶奶绕了我,二少爷的事情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啊!” 知妙立刻逼问道:“你何时何辰引了人进来,是几个,是男是女?是谁叫你开门,又给了你什么好处,快一一说出来!” 梁婆子应该是被知妙吓坏了,连连磕头道:“是大少奶奶给了我两块碎银子,叫我十月初九早上寅时三刻开的门,门外头进来三男一女,男的有两位公子,一个小仆人,女的我认识,就是咱们家大少奶奶。我只以为大少奶奶是早早迎了客进门,还给了我银子,我就不敢吭声。但是大少奶奶叫我到后院里开一个破旧柴房的门,我有点奇怪,但是大少奶奶的话也不敢违抗,况且只是一个破柴房里,我又拿了银子,就去看了。再然后大少奶奶就叫我回了守门子,后头的事我就一概不知道了!二少奶奶您别怪我,求求您别赶我出去,我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我这一口过活啊!” 梁婆子又连连磕头。 清歌听到梁婆子的话,她立时说:“对了,我恍惚间听到有人开门,训斥了那几个人一句,然后就命他们把我捆了,快点把药给我灌下去。那个人穿了黑色的衣裳,我是看不清楚,但是我记得她的腰线,的确是已经隆起,许是已经怀了身孕!” “你这个刁女!”秦氏一听到把她的大儿媳和外甥都扯上了,那表情更是怒不可恶,冲着清歌就一步跨过去,抡起巴掌来狠狠地一巴掌扇在清歌的脸上!“你这个小娼妇,自己做了不清白的事不说,反倒栽到别人的头上!现如今大少奶奶怀着身孕,怎么可能就会和你们扯上这种下作的事!你们自己作不得好,反而赖在别人的身上!自己连脸都不要了,还想拉着别人一起没有脸!” 可怜清歌被狠狠地打在地上,嘴角冒血。 知妙一见如此,猛地就站起身来,她不朝着秦氏,而是朝着赵之川怒道:“赵大人,且不说秦夫人仗势欺人,但说如此咆哮公堂,赵大人就置之不管?!” 赵之川被知妙问责到,他也觉得秦氏张手就这样打骂丫鬟,虽然身份不等,但这是在京都府公堂之上,而不是在她们的家院当中,这般放肆,实在他脸面难放! 赵之川把眉毛一皱,怒吼道:“秦夫人,你屡次咆哮公堂,本府多加问责,秦夫人依然置之不理,实乃藐视本府威严,亵渎京都府公堂之名,本府判你咆哮、无视公堂之罪,两罪并罚,掌嘴二十!” 秦氏一听赵之川这话,真真个惊了。 她瞪圆了眼睛对赵之川怒道:“赵之川,你敢打我?!” 赵大人朝着站在底下的知妙扫视一眼,抽了桌上的令牌,一个字丢下:“打!” 两个公差立刻冲过来,一左一右立刻就按住秦氏。秦氏惊得大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当朝二品诰命夫人,谁敢动我一下!” 那些公差听她这样嚎叫,竟没有一个害怕的,都是跟习惯了赵之川,根本不会害怕秦氏的威胁,两三个人走过来直接按住秦氏,秦氏这里正想要开声再骂,一个拿了楠木令的公差直接冲过来,照着秦氏还在呜咽咆哮的嘴上生生地就打了下去! 啪!啪!啪! 连带三板子,直抽着秦氏口血直飞,唇开肉绽。 秦氏哪里曾受过这样的折磨,疼得直哎哟叫,一边叫一边还喊:“赵……赵之川!你敢打我!你……你想死了!” 啪啪啪啪! 公差眼睛也不眨的,对着秦氏直打下去,只打得血肉横飞,口不能言。 知妙冷冷地站在那里,表情未曾有一动。 这边正血沫子都喷出来,那边忽然有人大叫一声:“大姑姑!大姑姑你怎么被他们打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先和大家说抱歉,我昨天八点半就来发文,结果**抽的那叫一个惨,我发了十次都没有发出来。急死了。 今天一早来准备更,我公婆来了,因为放假,我要陪着出去逛 婆媳关系相信大家都懂的 所以直到今天现在我才上来。 第一次失信各位亲爱的,请多多原谅!! 今天打算再补给大家,但是看样子我可能没空写 一大家子人现在在外面客厅里等着我煮晚饭……这就是家庭主妇逃不开的责任 所以今天只这一更吧,请大家多多原谅我! 93、大仇得报 秦大少爷几乎想要冲到秦氏的面前,但是秦氏被三位公差按住,竹节子令啪啪啪地打在嘴上,血沫子横飞,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大少爷刚还在喝酒,嘴里酒气熏天的,直接就吼道:“住手!你们这帮没有天理王法的东西!敢打我家姑姑,我叫我爹把你们都告上皇朝去!小皇帝一定把你们全都捉了,杀头!” “大胆!”赵之川怒喝道:“哪里来的狂徒小儿,竟然敢如此称呼圣上,你是觉得颈上人头留得太久,还是存心欺君罔上?!” 师爷在旁边提醒道:“大人,他便是工部秦大人之嫡长子秦大少爷。” 秦大少听到师爷的话,立时尾巴都要往上翘着,只道:“听到了没?我爹是工部的秦大人,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在这里打我的大姑姑?还敢派人把我捉开,你是不想活了?” 赵之川一听此话,早已怒火起。 旁边知妙在旁边已经立声道:“赵大人,是我派人把他捉来的。他就是工部秦大人的嫡长子,也是我婆母秦氏的亲侄;这位秦大少爷,不学无术,行迹放浪,在京城里被称为一霸,但凡谁家有妙龄女子,戏园子里有出名的戏倌人,他都不时地靠上前去,调戏刁难。天禧戏班里的禧倌,就是近些时日被他缠上,那一次李府李大人家里宴请众客,小李相公请了天禧戏班去,我家相公也在宴客之列。当时相公就亲眼所见这位秦少爷对禧倌多加戏弄,禧倌老板乃是一介男儿身,不愿与秦大少爷做那龙阳之好,百般推辞,秦大少却对禧倌大打出手;我家相公看不下眼,出手相救禧倌,并在争斗中严惩了这位秦大少爷。秦大少爷回家后因寒生疾,所以对我家相公私生怨恨,周转寻觅机会,只想对我家相公下手报复。时乃他姑姑又是我家当家主母,他们姑侄便私下接头,暗地里多加算计,才为我家相公设这一个**局,为的就是毁坏我身边丫鬟的声誉,弄死我家相公复仇!” 秦大少爷一听到这句话,瞪圆了眼睛怒吼道:“你这个女人,别信口雌黄!谁知道你家相公是谁,谁又做什么毁你丫鬟,弄死你家相公!” 知妙微微地冷笑道:“秦大少爷自然不会承认的。那就请秦大少爷亮出随身的玉佩来看看?” “随身的玉佩?”秦大少爷皱眉,不自然地低头看自己腰带间绑系的东西。 把他押来的两个人立时上前一把扣住秦大少爷,然后一抽他腰上的腰带,一枚系在内裳的汗巾子和羊白玉的佩就当地一声掉在地上。秦大少爷立刻慌得伸手去捂:“这是我父亲给我的玉佩,你们不得拿走!” 后头有个人已经把秦大少爷猛地一按,然后拿了那玉佩就往赵之川面前的桌案上送过去。 秦大少爷被死死地按住,大声地叫道:“喂,快放开我,你们这是什么东西,也敢审问我?再不放开,我就要回家禀明我爹!” 知妙看着赵之川拿起那玉佩,只对赵之川行礼然后回道:“赵大人,您请看秦大少爷身上的这块玉佩,和刚刚呈与您的从清歌被撕裂的衣裳上捡到的那一片碎玉粒子,可是一处。” 赵之川听知妙的话,立时拿起刚刚如指甲大小的一片碎玉,往秦大少爷身上解下来的那块玉片上一拼,竟然真的是在玉佩的右下角,有一处不起眼的碎裂,而这碎片上的花纹刚好能和玉佩上的相吻合! 赵之川脸色一冷。 秦大少爷立时大叫道:“混蛋!谁让你们拿爷的玉佩!这分是是陷害,陷害!” 知妙抢在赵之川之前说道:“大人,请原谅民女私自令人把秦大少爷请来,因为自从那日事发之后,秦大少爷为了怕事迹败露,便一直躲在天禧戏班里,要胁着禧倌住在一起,所以秦大少爷这几日之来,未曾踏出一步,也没有见过任何人,自然不会有人偷了秦大少爷的玉佩来陷害他。况且禧倌乃一名伶,民女自然更不能与之串通。如果大人不信,自可以请禧倌老板前来验证,民女的话是否句句属实。” 赵之川低头看着手里碎裂又能拼合的玉,只暗暗颌首。 知妙又道:”这破裂的碎玉,足以证明那天秦大少爷的确是进过我们家宅子,而且是在没有人向我这个当家庶媳回报过,私自进入的。可见那个梁婆子说的话必不是假,清歌说的话也能与之对上。秦大少爷绝对是在那天进了我们的宅子,而且侵犯了我的丫鬟清歌!“ “呸!你胡说!”秦大少爷被知妙指责得怒火中烧,“本大少爷才对她这种瘦鸡一样的女人没兴趣!看她瘦得肋骨一条条的,就算本大爷想摸,也怕摸到的是一手白骨!” 秦氏在旁边听到秦大少爷这话,拼命地向他使眼色。 可是笨蛋秦大少爷还根本听不懂。 知妙反而冷冷地对着他一步跨过去:“如果你真的不曾侵犯过我的丫鬟,你又怎知她瘦弱?你又怎知她肋骨突出?!一个女人若不是对自己相公,怎肯宽衣解带与你看?必是你用强硬手段,才致她裸身!” 秦大少爷被知妙噎得瞪圆眼睛,跟吃了一颗鸡蛋般死活都咽不下去。 “我说她瘦,并不是我强过她……我只是看……我用眼睛看……看就看得到……”秦大少爷想要解释,可是越解释越黑,越描越加说不清楚。 赵之川坐在上头,已经把冰冷的目光狠狠地投了过来。 秦大少爷这才发现自己理曲词穷,已经无力再解释;秦氏看到自己暗地里使眼色根本不管用,自己的侄子还是掉进自己给自己挖的陷阱,不由得微微地摇摇头。秦大少爷怒火中烧起,穷凶极恶的大叫道:“你们这一帮混蛋,故意引诱我跳进你们布的陷阱里去,我告诉你们,就算你们知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打了这个丫鬟又能怎么样?就她长得那个样子,送给爷,爷还不想要!” 秦氏被这个笨蛋侄子气得魂都要飞出去了,连忙摆手要他不要说,但是她已经被打得口不能言,只能拼命地摇头。 赵之川一听秦大少爷这话,立时皱眉道:“那么如此,你可是承认这桩案事,就是你做的!” “就是爷做的,怎样?”秦大少爷仗势欺人的叫:“不仅是爷自己做的,爷还和林三少一起做的!林三少爷早就看这个什么曾齐越不顺眼了,所以我们一起要把他弄死,怎样?!你们敢把爷怎样?爷是秦大人的嫡长子,林家有林老祖爷在上头!你们谁敢动爷一根手指头,爷弄死你们!” 咆哮的秦大少爷在公堂上,根本没有把赵之川放在眼里。 赵之川又岂是那受人威胁之辈,他的清名万里,若今时这案子受了人威胁不敢处理,到是让京都内外都笑掉大牙了! 赵之川眉头一拧,怒喝道:“左右何在!给我绑了这个不知国刑律法的东西,一治他私闯他人民宅之罪,二治他毁誉他人清白之罪,三治他渺视公堂之罪!三罪同罚,并立刻派人上到尚书林府,速把林三少爷捉拿辑案!在林三少爷来之前,给我把这位秦小公子杖十!打!” 赵大人威风凛凛,直接再次扔了令牌下来! 秦大少爷被惊了一跳,立时暴跳如雷:“赵之川,你敢打我!你打了我,我叫我爹杀了你!” 旁边的公差根本不听这位小爷的,身上自然是有功夫的,直接按住了,往地上一绑,双手缚在身后,丈八长的刑杖立刻就高高地举了起来。秦大少爷还在那里叫嚣,狠狠地一杖就拍了下去! “赵之川!啊!”秦小爷被打得魂飞魄散,这刑杖用楸木制成,又大又方又厚重,这狠狠地一棍子砸下来,足足能要得人半条命。何况那行刑之公差,素日里又听闻这位秦大少爷在京里横冲直撞的行为,早是对之深有厌恶,因而下手颇重。几棒子捶下去,直打得秦小爷嗷嗷狼叫,衣衫都要撕裂,屁股上血肉模糊,淤血烂皮,足足把布裤都浸透。 “啊……啊……别打,别打!赵之川,你敢打我……你……你这个刁妇!”秦大少爷怒叫着,被打得眼球血红鼓涨,却对着知妙狠狠地骂过来。 知妙立在那里,只看到这些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她心里即没有一丝同情,也不会向他们低半分头。 是名门之后又怎样?父亲高居朝位又能如何?今日,就是要让你们以命偿命,一债抵债! 那边赵之川的公差拿了赵大人的令,拖了铁锁之物,正要往林府去锁人,忽然之间,堂下隔着门院,就传来丁松的一声大喊:“二少奶奶,那位林三少爷,已经被我们捉回来了!” 堂上的人都是一惊。 赵之川对着师爷用了眼色,师爷连忙去开门。 开了中堂大门,就见丁松和两个武师护院,押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家伙从门外走进来。那人个子不高,面相到是一脸的惊慌亵样。 丁松进了门,就往地上一跪,回道:“回赵大人,在下不才,擅作主张,昨夜已经命人在林府外守候,果然天没亮这位林三少爷已经携了两妾登马车逃出京去,幸得我们快马,在京郊三里外追回。在下擅自作主,违法把人捉回,请大人治罪!” 赵之川挥了挥手:“你是曾府的护卫?你护主心切,追回仇人,并未私下用刑,已然很好,本府自然不会怪罪于你。且起身站立一旁。” 丁松听了令,连忙站起身来。 但是他才一起身,那边林三少爷已经吓得扑嗵一声跪在地上了,看到秦大少爷被打得皮开肉绽,又看到秦氏血沫横飞,他已经一头磕下去:“赵大人,这事与我并不相干,是秦大少爷非要说缺个帮手,硬要拉我去的,主谋全是他们姑侄,是他们要害曾家两人死,与我并不相干!赵大人明鉴!” 知妙看到林三少爷到是个有眼色的,可惜太没种! 她冷笑道:“林三少爷也别把自己洗得这么清,你只是帮手?你只是听他们姑侄的?那到可笑了。我且问林三少爷,这粉彩药瓶是从哪里来的?这种瓶子,向来都是官家烧制的官窑,民间鲜少能够看到,这样的瓶里装的居然是那种迷幻毒药,说是药水从天而降的,能让人相信吗?我们章家向来是行医施药的,我只记得在我们家的药册上有明,些许四五年前,从婆罗国向宫里进贡了一些特效药水,有些药用的功效,是为重病的妃嫔们施行麻痹术,做刀切及缝合术用的迷麻药。这等药水在宫里也是上等珍贵,因而都放在官造的上等瓷器里,以石蜡封口,在地窖中保存,一般人是绝难见到的。 但是林三少爷有一位二姐,正在宫中做宫人,守的就是御医房的尚药局,所以这等迷幻药水从哪里流出来的,便有了道理了!林三少爷故意让宫姐盗取了这等药水,交给秦大少爷,对清歌行凶,此等迷药,可以说是行此案事的主要工具,若没此,清歌定然不会被你们毁誉和利用,林三少爷还会说,自己与此事无关?自己只是帮了个手?!林三少爷别把自己摘得那么清楚,你不过是因为当年我不愿嫁你,又及我相公推你下水,你记恨在心,才与秦夫人和秦大少爷勾结在一起,存心对我相公痛下杀手!” 林三少爷被知妙这一番指责,直骂得脸色惨白,目瞪口呆。 谁也想不到,这小小女子,竟然能顺藤摸瓜,足足把他们的过去关系,上下藤曼,都厘得如此清晰! 知妙看着林三少爷那般脸色,还对赵之川回禀了最后一句:“赵大人,林三少爷的大姐姐,就是曾府长媳林如娥!也便是清歌所说的,身怀有孕之妇!可见这些人,明明是早已经勾结在一起,设计好了种种计谋,准备好了各色工具,令我相公跌入他们的陷阱,又对我家相公,下手迫害!虽然是利用清歌之手,但贼子之心,昭然若揭,民女相公现在血流成河,生死难回,民女在此恳请赵大人,以国之律法为准,以杀人害命为证,替我相公申此冤情!!” 知妙说到最后,眼泪都从面上流下来,她狠狠地对着赵之川跪下去,然后重重地往地上磕了一个很响的头。 赵之川都被这个小女子的种种心计给策动了。 她如此心思缜密,步步为局,不仅所有落进她局里的人无处可逃,而且她步步有证,句句有言,绝无疏漏,令人佩服! 但是,这几家之内,牵扯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他如果就这样随手下判了…… 赵之川凝住眉。 秦氏被竹令打得脸唇俱已经肿了,但是事已至此,她已经再也顾不得,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知妙就狠狠地冲过去,怒目道:“你这个下作的小贱妇!你在这里信口雌黄,想要害我们秦家和林家,以及曾府都断子绝孙吗?!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心肠狠毒的女人,还敢在这里状告公婆!像你这样的人,更应该绑起来,丢进猪笼里,直接沉进海河!章家生出你这样的女子,简直应该死绝!” 砰! 突然之间,一拳头就狠狠地挥向秦氏! 秦氏被打得直飞出去,咣地一声四脚朝天,鼻梁都几乎要被打断! 公堂上的所有人都怔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堂下的小女子,狠狠地攥着自己的拳头,冷冷地走到秦氏的面前,目光如冰如霜:“秦夫人,老虎不发威,你别当我是hollekitty!我告诉你,当年你做出的那些龌龊事,我都看在眼里!当初你看佟姨娘得宠,故意令你的贴身丫鬟去怂恿荷影爬曾老爷的床,然后让佟姨娘对荷影恨之入骨,两个人本是娘家一起嫁来的主仆,结果却怨恨入骨,痛下杀手!且莫说当年荷影杀人与你无关,如今你拿清歌对付我这一套,也如当初呛害佟姨娘,嫁祸齐越如出一辙!你身为当家主母,如此心肠歹毒,难怪老太太就算把当家印隔辈传与我,也绝不交在你的手上;面对今日这般,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还有什么招术要用?!你还想怎么害我和齐越?!我告诉你,就算我们变鬼,也是要回来不会放过你的厉鬼!” 秦氏被知妙这一拳,打得几乎蒙过去。 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个子娇小,看起来玲珑的小姑娘身体里,竟然会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那飞来的一拳,差点把她的鼻骨都完全打断!再听到知妙刚刚那般愤怒的话语,秦氏惊得自己的手都猛然攥了起来。 原来连当初佟姨娘那桩公案,她也看在眼里,只是不曾提出! 天啊,这个小女子的城府,已经深到令她这个半百之人,也觉得胆寒!忽然明白自己在她过门之后还去算计曾齐越,想要致他们小夫妻与死地,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但事已致此,无法挽回。 赵之川看着下面打的,摔的,跪着颤抖成一团,知道今天这案断不能收押绕过去。那位章府嫡大小姐的眉目,不是那么容易逃过去的。 但这几家上下,来往关系都是复杂,他若轻易宣判,自也是牵扯几家,关系上下难以厘清。但如若今天不判,在这等罪证之前,章知妙之眼下,又有违他青天大人的威名。 正待赵之川如此犹豫之间,忽然师爷从旁侧走过来,塞进赵之川手里一张字条。 赵之川低头一看,竟是洒金纸贴,郡王爷亲手之写—— 凡事公案,且望卿禀公而正。 赵之川一眼便明白了是何意思。师爷也在旁侧道:“这是郡王府小黄门偷偷送来的,可见郡王爷及郡王妃,已然在胸。” 赵之川眉色一凛。 在下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秦大少爷看到赵之川迟迟不敢判,还道他惧怕曾、林、秦三家的威严,只冷笑道:“赵大人,你判啊,有胆量你就判!今日你若判了我,明日你就上大刑!” 赵之川对这纨绔之辈正是厌恶不已,又及他逼人、迫人、伤人种种事端一一在眼前,竟还在这里得意洋洋,不过仗着他父亲在朝为官,偏生他赵之川最看不起便是这仗势欺凌之辈,因而咬牙便宣令道:“犯妇秦氏,为老不尊,迫害庶子,身为主谋,按律当诛!犯人秦大,犯人林三,你二人身为当朝名门之后,不以身立则,反而为非作歹,擅闯民宅,陷害清白民女,偷盗宫廷之物,以令同斩!你们三人罪证确凿,来人呐,且把三人绑缚收押,本府是夜回报刑部,明日一早开刀问斩!” 这话一出,直吓得三个人全都瘫软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再动。 章知妙听到赵之川这气吞山河般地宣令,立时泪流满面,她跪在那里,对着赵之川深深地磕下头去。 大仇得报。 相公,我回来,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齐越,知妙为你报仇了。 小夫妻从此,无论生死,海阔恩爱吧。 94、一路同行 曾府,死一般的寂静。 连看家守院的人都只稀落的两个。 知妙扶着清歌下车的时候,那几个人看到知妙回来,只低头叫了声“二少奶奶”就都不吭声了。 知妙看着一府如此萧条下去,心头也若是心酸。 待扶了清歌进门去,家里更是一片凄冷。那些时日的丫鬟仆丛们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满家的人丁竟再没有一个人声。知妙且扶着清歌慢慢地往内庭走去,时逢暮秋,曾家已然是残叶枯枝,冷塘断荷。知妙越走,越发心头有凄冷之感,好似一婀娜少女,一夜之间华发满头,迟迟暮归去了。 在走到通往内庭的九曲回廊上,冷风粼粼地吹过池上的一片水波,一股寒凉几乎倒灌进衣领里,令人激零零就打了个冷战。 知妙走在前面,忽然便停住了步子,转过头来对清歌说:“你去罢。” 清歌这是一愣,即时问道:“大小姐,你叫我往哪里去?” “从哪里来,便往哪里去。你我主仆一场,今日到此,缘份也尽了。”知妙缓缓地说,脸上带着一抹淡然而萧瑟的光芒,她从手上退下一个足赤金的镯子,又从头上拔下那个最重的素金钗,递给清歌,“从此我们天涯海角,来生再见了。” 清歌一看到知妙这种动作,再看到她递过来的东西,立时扑嗵一声跪在地上,痛哭道:“大小姐,大小姐你这是作什么?你这样真的折煞清歌了!自从清歌被你挑中,终生便都是大小姐的人,无论生死,清歌都会守在大小姐的身边,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的!大小姐,难道您真的不想要我了?” 知妙听到清歌这样的哭声,才眼眸微转,下手扶起她来:“清歌,你不必这样。并非是我不想要你了,而是我们之间的缘份,的确已尽如此。再跟着我,你也享不了什么福,或许只会受气也说不定。这些日你受得这苦,全因我而起,若不是那些人因为嫉恨我这个刚进门的人,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你被他们绑束,又伤了齐越,传扬出去,你清誉尽毁,已无前途可言。为此这事,我对你深感欠疚,只若不能身代,替你为之。” 清歌一听这个,立时拉住知妙的手大哭:“大小姐且莫说这样的话,您是千金贵体,我不过是一个贱命,家中贫瘠,若无小姐赏识,这些时日在府里服侍,只怕留在家乡已然病饿死了。大小姐的大恩大德,清歌没齿难忘,现在这般时日,清歌又怎能贪生怕死,离大小姐而去……” 知妙拉住清歌,眼圈也微微地红了红。 “清歌,你且起来。我们姐妹一场,你本是比我大的,我应该称你一声姐姐。这些年你对我悉心照料,我已经记在心里。但是曾府弄到这个田地,我已然不报什么希望。你留在这里,也只剩下被人捉笑的下场。你且听我的,拿了这些金子,离京去罢。”知妙挽住清歌的手,“其实这些年,我知你的心思,当年我带你北上,楚家的那个海生,对你留意不少。此番你拿了我的金子,北上到楚家,求个中间人去说和说和,和海生一起离开楚家,找个清静的村落,种田耕地,过你们的小日子去罢。” 清歌听到知妙提起海生,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她跪在地上磕头道:“大小姐心思如此细密,竟把我们当年的事还记得!清歌宁愿一直跟着大小姐,也不要再提那个海生!” “别这样。”知妙拉起清歌来,“前些时候,海生还曾写过信给你,不是吗?能有得一往情深之人,乃是你的福气。一个女人一辈子求得是什么?不过是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一个可以温饱的家而已。现时我身边已经有了齐越,而你的身边还缺个海生,听我的,去罢。” 清歌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知妙把手里的金子都塞进清歌的手里,再没有说一句话,便转过身去,一个人默默地,向着九曲廊上飘然而去。 清歌跪在后面,看到知妙茕茕孑立,孤身而去的背影,肩削身薄,一身缟素,不像是飘然若仙,到像是要慨然赴死一般……脸上的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哗哗地滚下来。清歌看着知妙纵然身去,握住手里的金钗,只对着她的背影生生地磕了好几个头,额间撞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最终还是再也看不到她的样子,然后爬起身来,截然而去。 一主一仆,缘止缘尽。从此天涯望断,再不相逢。 知妙一个人,慢慢地向内堂走去。 整个内堂里,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偶尔有几个小丫鬟在庭院里露出头来,一看到她一个人默默地走过来,又赶忙躲了起来。 知妙一个人走过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影。 一直走到曾老太太的东阁外,却看到曾荣琳领着一个大丫鬟,默默地站在那里。曾荣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知妙也看到曾荣琳,彼此之间没有一语,知妙就跪下去,对着曾荣琳磕了个头。 曾荣琳微微地抿住嘴唇。 知妙默默地跪在那里,只听得阁里老太太声咳阵阵,越发觉得心头郁痛。她又复转身,对着曾老太太的窗棱下,深深地磕了几个响头。 曾荣琳也不出一声,只是在那里看着她。 知妙起身的时候,额头微红,眼眶湿润。 但是姑侄两人竟没有说一句话,知妙就转身而去。 到了她与齐越成亲的西阁,先前围住的人,已经悄然散去,连院子里飘飘袅袅的药香,都散得干干净净。好像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像一切什么都没有经过。她的齐越还在屋子里静静地等着她,像往日里的时候一样,当她进门的时候,他就会突然跳出来,满脸笑嬉嬉地吓她一跳。 成亲之来,他似乎总是围在她的身边,似乎总是在努力地逗她笑,虽然她这些日子过得艰困,但是回想起来,事事件件,都有他在身边。 她先前还未曾发觉,如今终于知道,成亲之后,凡事凡物,但不再是她一个人单拼独斗,总有那个人站在你的身边,陪你,帮你,支持你。这种感觉,在你孤单,在你气馁的时候,是多么的弥足珍贵。可是,这般感觉,竟也要在当日,戛然而止了。 但,止也是开始。 当年她被车子撞飞的那一刻,不也正是开始吗? 人生的又一旅途,也许,并不是悲剧的开始。 知妙慢慢地走进阁里去。 章荣孝及知微都已经离去了,唯剩下一位徐掌柜,还站在那里焦急地踱来踱去。 知妙慢慢地进门,一身的素白,飘渺若仙。 徐掌柜一见她进了门,立刻着急地说:“大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我已在这里守了一日一夜,就想等你回来。” 知妙对徐掌柜慢慢地福了一福:“徐掌柜,令您费心了。” “守这些时日并无什么,只是有人来找洛掌柜和陈先生说是铺里有了急事,章府里夫人也派了人过来,夫人娘家有急事,要早早出京一趟,所以老爷也都先去了。留在我这里照看着曾二少爷,只要二少爷和大小姐都平安,我才能放心了。”徐掌柜几乎算是看着知妙长起来的,这一番家中事务,他也是对这个孩子心有所怜。 知妙的脸色略有僵白,对徐掌柜开口的时候,也像是慢了半拍般,她只是对着徐掌柜慢慢一福道:“谢谢您了,徐掌柜。” 徐掌柜看着她的脸色,越发有些担心,只道:“大小姐,你这个样子,可还好吗?要不要我替你把把脉?再不然要不要回家里一趟,总让陈先生帮你看看才好。但不过怎样说,二少爷这里总归是……” “徐掌柜,”徐掌柜的话还没有说完,知妙只把他打断道:“多谢您这些时日守着齐越,我在这里给您大礼谢恩了。但是接下来,可以让我和齐越单独在一起吗?” 徐掌柜看着知妙拜福下去,连忙扶住她,忧心道:“大小姐你真的不必如此,这不过是做些我份内之事。既然如此,那徐某先行离去,大小姐好生照看二少爷罢。” 知妙默默地点了点头。 徐掌柜回头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去。 知妙目送着徐掌柜离开,起身关了门,又从门里面落了锁,然后回过身,把西阁里的洒金的红绡帐子放了下来。 屏风和绡帐挡去了窗外明媚的阳光,整个屋子里,一片沉寂而暗然的光。红色的光影落在他们成亲的床前,雕花的红木大床,精致而华贵的床品,当时成亲日的红烛似乎还燃在帐边,他的笑声也依然在这间屋子里回荡。 可惜现如今,他却倒在床上,面向床铺,松枕埋脸,身上虽然盖了他们成亲的大红绸锦,但是却没有一丝生气的卧在那里。床上被浸透的被褥似乎已经换过,空气中弥散的那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息也渐渐散去。他似乎是睡着了,安静的,睡着了。 知妙立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他好一段时间。 那些时日,仿佛还历历在目间。 第一次他们相遇,不过**岁的年纪,风光无限的曾家大姑姑回宅省亲,两府并贺,她在蒋妈妈跑肚的山石间与他相遇。他那时不过还是个毛头小儿,她仗着自己多活过一纪,心里实则看他不起。但是那个张口就骗她的家伙,虽然没有骗走她的心,但却骗到了她的注意。所以他偷咬了她的肉脯,她却踮起脚来撕了他的脸。 再到第二次他们相遇,是在微儿走失的那个八月十五,她急得满头冒汗,整条街上寻找,却在街边的小庙里听到孩子的笑声。回头一看,弟弟竟在他的怀里。刹时间她才不记得什么礼仪法制,直接上前抽了他一巴掌!她永远都记得他那个暴怒的表情,几乎想要回抽她一巴掌,但又因为她是女子,而硬生生地忍住。 现在回想起来,他别扭而硬转过去的脸,竟也是那般的可爱。 知妙的嘴角挂上一抹淡淡的笑。慢慢地走到床边去。 曾齐越静静地趴在那里,微微地侧着半张脸。脸孔一如往日的清秀白晰,甚至因为失血过多,而凭添了些许孱弱。但那俊逸的眉,秀气的眼,直挺的鼻,微抿的唇,都熟悉的一如梦中。 知妙也许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他,这些日子以来,烦躁,斗争,家权,锁事,几乎已经完全完全地占据了他们的生活,仿佛从楚墨予走后,她的心被禁锢住了,虽然她听到齐越在外头那么用力用力地敲门,但是,她却像是守着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忘记了开一条缝,把他放进来。 她还记得成亲后,她被姨娘们捉弄,在灯下拼粘碎掉的玉镯,他一直在灯下陪着她,直到沉沉睡去。那时她不是没有错过头来看他,而他伏在案上沉睡的脸,就一如今日般的平静。 “齐越……”她默默地伸出手指,轻描过他的侧脸。 不够英俊霸气,却自有一种俊逸清秀。 这样的男人,是那么爱她的人。 或许总有这样的人,你不曾发觉,但是他就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守着你,护着你,宠着你,溺着你。看你任性,看你胡闹,看你放纵,看你爱上别人……即使他的心再痛再伤,他也只会对着你微笑,因为……你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你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从不求回报,即使把你留在身边,他却也是想要给你最想得到的幸福,而不是在你的身上索取什么…… “如果,不是我知道我的背后是这样一个肮脏的地方,我也不会忍心把你交给别人……不会忍心送你走……” 他在她耳边呢喃的话。 她不知道吗? 她知。 她比谁,都更深深地知道。 她的相公,曾齐越。 知妙回过身,拉开床边的一个小屉,从屉中拿出一只淡蓝色的小玉瓶,把那瓶子默默地握在了手中。 然后她默默地回转过身,脸颊边,是最平淡而温和的微笑。 她看着曾齐越,甚至,笑得很灿烂。她轻轻地握住他露在被外的手,温柔地说道:“齐越,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伏□,慢慢地,把一个轻吻,印到他的唇边。 他的嘴唇,那么冰,那么冷。 她几乎打了一个战栗。 但,没什么可怕的了,那一季她已经历经死亡,这一季不过是一个短短的古代人生。更何况,这一次她不再是孤单一人,她的身边,有了他! 知妙猛然拔开那蓝玉瓶子上的软木塞,举起手中的瓶子来,就要一饮而尽! 但就在刹那间,忽然有人,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作者有话要说:中式罗密欧与茱丽叶诞生了~~ PS:今天打负分的都来了,求大家多给几条评冲下去,谢谢! 推荐个朋友的现代文,文笔很好故事很好比我现言写的好一百倍的   95、劫后重逢   突然被人拉住了胳膊,满瓶子剧烈的毒汁,全都倾复在地上,蒸腾起一股白色的烟尘。   知妙蓦然瞪大眼睛。   竟看到这突然握住她臂膊的不是别人,竟然就是刚刚还躺在床上,埋在那被衾之中的曾齐越!   曾齐越!   昏迷了几天几夜的齐越,苍白到已经极致的齐越,长睫如扇般的齐越,她的夫君曾齐越!这一刻,他竟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瞪大着清明的双眸,直直地望着她。那眸中的神色,完全不复当初的浑沌迷茫,倒下去的那般绝望,倒像是当初他们第一次相见,澄澈清明,还带着丝丝笑意。   知妙的心,突然就像被生生摄住了一般。   她望着他,保持着那个被握住的姿势,僵直了一样。   反倒是曾齐越,他半卧在床铺上,半侧着身子对她笑道:“怎么,不认识了我了么?看到我的样子像见了鬼一样。”   知妙手中的蓝玉瓶子当地一声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曾齐越一眼看到那瓶子落地,地上腾起的一抹烟尘,他略略欠身,一把抓住她:“妙儿,你疯了不成?竟拿这种剧毒之药?!”   知妙被他一手握住,整个人几乎跌到他的面前,忍不住脸上的眼泪,就倏然滚落下来。   从来都没有在他面前这样哭过,记忆中她总是那个坚强无比的样子,对人物情事,再怎样的不满也是温柔而恬淡的,但是这一次,她却跌跪在他的面前,眼泪大颗大颗的像珠子一样地往下滚,生生地扑在他的枕前,几乎要汪成了一片……   “妙儿……”他有些惶恐,以为自己的吼声吓到了她。   但是知妙却一下子扑到他的身上,死死地抱住他,只吐出一句话:“你还活着……”   眼泪,滂沱的眼泪,就真的生生地打湿他的衣领,滚进他的颈窝。   曾齐越刹时间还被她吓了一跳,但真真被她扑进怀里,抱住她,听到她的哭泣,她的声音,他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跌落下来。这个傻丫头,她是以为他已经死了么?所以才拿了那剧毒的药水,想要跟他一路去了?怎么那么傻,怎么傻的那么可爱,怎么傻到让他觉得心头酸麻,傻到他也想要紧紧地抱住她……   一直以为在她的心里没有自己,即使成亲,他不过得到了她的身,而没有得到她的心;所以从来不逼迫她,所以从来不提什么恩爱情事,只是守着她,等着她,望着她;陪她一起经历这个人生,就算一辈子都只能这样看着她到老,他也心甘情愿。   但是今时今日,忽然看到她为了自己,甘愿黄泉路上携手并肩,曾齐越竟眼眶也微微地红了。   “傻妙儿……我怎么能丢下你独自去了呢?你这么单纯,这么善良,如果没有了我在身边,谁来保护你,谁来陪着你?我怎么舍得走了……就算走,我也会化成一条小狗,再跑回来守在你身边的……”曾齐越抱住她,说得那般深情。   知妙眼泪生生地往下掉,这般感动的时刻,她却突然听到最后一句。蓦然抬起头来:“你说什么?狗?”   “对呀。”这位曾二少爷还认真地点点头,作小狗刨水式:“汪汪!我爱你,我的小主人,我们从此不分离!汪汪!”   知妙满脸的眼泪,竟然被这一句话给逗得生生地笑出来,这位曾二少爷,绝对是破坏气氛的最佳高手。但是,她忽然之间问:“你那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哪一句?”曾齐越对她眨眨眼睛,“我们从此不分离?”   “不是。”知妙摇了摇头。   “我的小主人?”曾二少还认真地回想。   “再前一句。”知妙认认真真地回他。   曾二少爷皱眉头:“前一句是什么啊,值得这么用心……啊,想到了,是我爱你……”   她忽然捧住他的脸。   深深地,吻了下去。   曾齐越被吓得差点翻倒在床上。   如果不是他背上有伤,他怕自己这一下子肯定要被小娘子给掀翻在床上了。忽然想到一句话,这个成了亲的女人就是猛啊!   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句话,在知妙的心里,可是已经多么多么历尽百折的一句话。   他与她,仿佛跨越了种种千山万水,历经了种种辛苦磨难,像是已经踏上了两条根本不同的路,但终究为着他这一份深情,而生生地把她拖回到了同一条路上。也许开始,她的心里还念着楚墨予的那份初恋,而且对她这个现代女来说,为初恋勇敢一点,打破那些什么所谓的封建礼制,她并不在乎;什么别人的看法,别人嘴里的她,但是现在她却觉得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一个最爱她的男人,一个永远坚实的后盾,一个无论她做什么,都能包容她,安慰她,保护她的男人……   他爱她。   用心用命用一切爱着她。   在这个世界里,她早已经放弃了一切的追求,只盼望着能找到一个男人,给她一方天地,给她一个安稳的世界,就已经足够。她一直以为自己还要如何寻找,却没想到在蓦然回首处,他已然站在这里,对她微微含笑。   她的心,几乎被那满满的、想要补偿而重头再来的感情而激荡、充盈到几乎冲破,她用力地抱住他,亲吻他,压倒他,嘴唇对着嘴唇,鼻尖蹭着鼻尖,呼吸搅着呼吸,体温烫着体温……   翻天复地,惊天动地。   曾齐越被知妙亲得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他虽然很盼望着自己的妻子“上得厅堂、入得厨房,进得绣房”可是现在这种惊天动地的亲吻还是让他有点难以承受,不是不喜欢,是太喜欢,喜欢得他全身的肌肉都要绷紧,连身体上某一点不太安分的小东西都有点脱离他的想像。   他略略一动,背上的伤口便如裂开一般的疼。   “妙儿……妙妙……娘子……媳妇儿!”曾齐越终于忍“痛”,一把推开面前的知妙,“等等等一下!”   二少爷的舌头都快有点打结了。   知妙还有点怔怔地,一下子被他推开,脸色粉扑扑的,表情有点迷茫,眼睛因泪水洗过而微微闪亮。   曾齐越一看到她这种表情,心脏就像被生生地戳了一下。   “哎哟,娘子你能不这样看我么?你这样看我……看得我好想……好想……一口把你吃掉!”   “吃掉?”知妙有些不解地眨眨眼。   但瞬时她就明白了,脸色登然变得彤红。   “不过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曾齐越连忙说,“我现在伤的厉害,身子也不能动,总不能我们的第一次要依靠你自己,那也太难为你了。不过我可不是不行哦,妙妙你要相信你相公我还是很厉害的!”   噗!   知妙忍不住都想要笑场了。   她这个古代的小相公,能不能每次在这种问题上不要这么搞笑啊,居然还要强调自己有多么“厉害”,不是他现在“不行”,而是现在他不能!   知妙略有些害羞,微微地垂着脸眨了眨眼睛。   但是她忽然又抬起头来,问道:“你的伤……怎么?”   曾齐越听她问到这个,这才恢复了常色,只道:“只有你这个小笨蛋,到这时候才想起问这个问题。你难道进门来,都没发现我背上的刀已经没有了么?”   知妙呀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真是一时心急,居然都没有发现。   曾齐越训她道:“幸而我恰时醒来,不然你这个笨蛋真的吃了那瓶毒药,我到哪里去再寻回这么好的娘子。”   “你快说罢。”知妙对他的恭维有一点羞涩。   曾齐越微微地收了下笑容,声音清朗道:“是他来了。”   “他?”知妙有些不解,瞪圆了眼睛。   “就是他。”曾齐越认真地回答她,“这一年多来,他游历天下,遍访名医为师,一路走山水,一路行医治人,现在他已是江南两岸,有名的神医了。这次听人说道你我有难,他是连夜赶来,在你们章府几位大医手都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他亲自下手为我施了手术。”   知妙怔然,有些吃惊地听到曾齐越口中的这些话,惊得微微地张开唇。   “当时小姑姑和你父亲均在场,小姑姑斥问他如果我死了如何,他说如果我死了,他为我殉葬。”曾齐越说出这一句时,自己的心都跟着一抖。“我记得他拔刀时的那份疼痛,惊天彻地,血会像泉水一样地喷出来吧,因为我张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血星子都溅到了他的脸上。但是他看到我张开眼睛,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为了知妙,我也会救活你的。’那一刹,我知道,我不会死的。”   知妙的眼睫微微地抖了抖,默默地抿住嘴唇。   “这是他后来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塞在我手里的纸团。我一直没看,你来看看,竟是写了些什么。”曾齐越把枕下的一张纸条拿出来递给她,“若是想要跟我抢你,哼,就算我再死一次也不让给他!”   知妙没理会他补的那一句,只把纸条展开。   纸条上只有两句话: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双心交印,恩爱白头。   字迹那般的熟悉,一时之间,竟让她百感交集在心头。她明白楚墨予在说什么,她也越发明白了这一年多来,他在外的流浪和洒脱;虽然没有得到最心爱的女子,但是他却得到了更多的大爱大道,天地广阔。她能想像得出,他在江南两岸,山青柳绿,水波粼粼之间,纵马驰骋,一路行医济世,一路纵横高歌,那般的惬意人生,才换来他现在的大爱大德。   楚墨予,当年那个怯生生的美丽少年,已然脱胎换骨,得道升仙。   “他是个好人。”曾齐越看着知妙脸上的表情,“当然,我是个比他更好的好人。所以,更值得你留在身边。”   噗嗤!   知妙忍不住又笑场了。   她把手里的那张纸条卷起来,复又放回他的枕下。   但是正若转身寻人来把这屋子里收拾一下,曾齐越忽然说:“你们章府似乎也出了些事务,除了他来帮我医病,一同跟来的,还有通知他的那个神人。”   “谁?”知妙奇怪了,这个家伙今天说话总是一段一段的。   “你妹妹知秀。”   知妙一听这句话,立时把手中的东西一放,对他道:“你先躺好,我去去便来!”   她丢了一句话给曾齐越,急急地便往门外来,一边走一边跑,路上见到两个正在洒扫的小丫鬟,连忙叫她们去照顾曾齐越,她急急地跑出门去,才一跨出大门外,就只见到一整队三四辆的车队,就停在曾府的门外!   而一辆青昵小马车的车边,就站着她往日最亲密的妹妹章知秀。   知妙一看到知秀,眼眶就红了。   “秀儿!”   知秀望见知妙,也微微地笑开来。她上前一步,到是对知妙微微地一福:“姐姐安。”   知妙一下子连忙握住知秀,扶她起来:“秀儿,我们姐妹,何必如此。”   知秀淡笑道:“姐姐如今是曾府的掌家媳,自然和我这远在外省的小医铺的老板娘不同。”   知妙急得一下子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秀儿!”   知秀这才灿烂地笑起来:“我和姐姐开玩笑呢。”   知妙怔住,眼泪含在眼眶里,堪堪要掉落下来。但她并不嗔怪知秀,却反而紧紧地握住知秀的手,面色微动。   “秀儿,你我姐妹分离,恐今生再不得见,你这般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就要离去呢?”   知秀反握住知妙的手:“姐姐,我知道你在这里过得艰难,但好在还有个疼你爱你的人儿在此,所以就算日子怎么难,只要回头看到他,你便也万事心甘了,对不对?所以听说二哥哥有难,我便连夜派人找到了他,带他来这里,再帮你们一把。”   知妙听到知秀提起楚墨予,脸色微微地晦暗下去。   知秀握着知妙,安慰道:“只可惜他今时不是往日,不想再见你,你们之间的缘份,也便到此了罢。不过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心里念着你,望着你,只要你幸福平安,我们几个之间,便也都是喜事一桩了。所以姐姐心里不要再有什么不安,只管和二哥哥好生地过日子,我们可都等着盼着,等你们的喜讯呢。”   知妙微微地摇摇头,“都已成亲,还要什么喜讯呢?”   知秀扑哧一声笑出来,竟然动手就摸了知妙的肚子一下,还嬉笑道:“当然是要摸摸,这里头有没有小外甥,小甥女了!”   知妙一下子就惊醒过来,又被知秀一下子掐在腰上,又痒又软的,说不出的那种感觉。   “啊呀你这个秀儿!”她伸手去拍知秀。   知秀一下子就把手收回去,又嘻嘻地笑着。   她们姐妹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一起住着,一起笑闹的时候。   但是知秀却握住她的手,放到知秀自己的腹上,轻声道:“只可惜我这做妹妹的,到是要抢了姐姐的先了。”   知妙手一复在知秀的肚腹上,到是微微地一惊。只觉得掌心下已经微微隆起,又硬又鼓,分明已经有个娃娃,在那里慢慢生长。   “秀儿!”知妙又惊又喜。   “我也要做娘亲了,姐姐可替我高兴罢?”知秀的脸上,满颜的幸福。   知妙连忙用力地点点头。   知秀便笑起来:“那姐姐可也是要努力喽,待到以后我们再见面时,可是要抱抱我的小外甥的!”   知妙又忍不住微微地红了脸。   这时车里有人露出个脸来,对着知秀叫道:“二姐姐,我们还不走吗?”   知妙到是一愣,没想到车里露出来的,竟然是知微!   “微儿怎么在这里?”   知秀笑道:“姐姐不知么,咱们家后母阮氏的老家要为早些年去世的父母迁坟立碑,母亲便要父亲同去,但知微不想去那种地方,所以我便带他去我那里住上三五个月,待这边事务完了,再送他回来。他一心想跟我去看看外省风光,已经按捺不住了呢。”   知微在车上对知妙喊道:“是啊,我第一次出去玩,大姐姐,你也去罢?”   知妙看着知微越发长大的脸,再看看已经将要为人母的知秀,脸上现出一点淡淡的光芒来。她慢慢地握住知秀的手,叮嘱道:“秀儿,多多保重。”   “嗯,姐姐也是。”知秀回握了知妙的手。   终还是踏上车去,车轮滚滚,一对久别重逢的亲姐妹,再次挥手别离,各自向着各自的前方,滚滚而去……   “妙儿。”   知妙立在门口,忽然有人在后头叫了她一声。   96   96、震天动地   “妙儿。”   甫送走了知秀和知微,知妙尚在沿路远眺,忽然就听到身后传过声音来,她立时微微地把身子一转。竟看到曾荣琳一身素衣,站在曾府门下。   知妙怔了怔,连忙迎上去行礼道:“小姑姑。”   曾荣琳看着她,开口道:“妙儿,你且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知妙点点头,便连忙走过去。   曾荣琳把手里的一枚钥匙交到知妙的手上,微微颌首道:“这是家里金库的钥匙,是老太太叫我交给你的。老太太存了一辈子的心血,都交给你了。”   知妙一听到曾荣琳这句话,忍不住瞠大眼睛:“小姑姑,这怎么行?”   她慌得要把手里的钥匙递还过去,曾荣琳却把她的手一握:“你听我的就行。再说这也是老太太的吩咐。这家里弄成这样,老太太也没有什么心思了。今儿早上我就在这里等你,我想替老太太对你说几句话,我们就走了。”   “走?!”这个字让知妙大大地吃了一惊,惊诧道:“小姑姑,你往哪里走?老太太又往哪里去?!这家里若是没有了你们,岂不是都散落了?”   曾荣琳听到知妙的话,微微地笑笑:“现在有我们,这家也是散了。其实我住在这家里,早已经看破红尘,什么恩爱情仇,不过是一阵烟云,人生短短在世数十载,爱过恨过痛过又如何?最后不过化作一缕烟尘,随风散了。我今生今世,是不能随着那个人去了,便要离开这里,进山入庙,长伴青灯古佛,侍奉佛祖去了。”   知妙一听这话,心头微微地一颤。   早知曾荣琳因着那桩婚事,人事念头已经损,留在这里不过是还孝敬着母亲,陪着母亲在这大家族里住着,如今闹成这样,竟要真的遁入空门,长侍佛祖去了。   “小姑姑……”知妙虽然和曾荣琳相处还短,但是她心思细密,是个那么清秀才女,怎么偏生就这么没有福相,即得了知心人,却又落得阴阳两下隔的下场呢?   曾荣琳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还有老太太的事。你们都不知,老太太的病,其实已经很严重了。半年前就曾经咳出血来,这半年又总说心慌难受,已经让你们家的大夫给看过了,陈先生只说,老太太怕是不大能好了。”   “什么?!”知妙一听曾荣琳这话,更是惊得瞪圆眼睛,“老太太这般严重,怎么从来都不曾和我们提过?”   “母亲常说人寿有大限,上天要召她回去,她也不必强留这世间。不过想要找个清清静静的地方,好好地回想这一生半载,待回去天上,也好与我的父亲好生交待。”曾荣琳慢慢地说,“所以我要进山去清修,母亲决定与我同去。就在山上清静养身,终老此生。”   知妙一听这话,已经忍不住转身就往曾府里提裙跑去,一路穿过落败的假山荒池,直奔进曾老太太的东暖阁,才一进门,就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咳,那咳声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咳得人直要背过气去。知妙本来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那么坚定的老太太不会有什么事的,但是忽然听到她这样剧烈的咳嗽,才真的觉得,情况实在危机得那么不妙。   知妙连忙进门去,只见得碧钏还跪在那里服侍着曾老太太,老太太口里吐在白帛里,也不敢展开来看。直咳得好一会,才终于停下。知妙连忙走过去,拿了旁边的温茶奉给曾老太太。   曾老太太一接过茶来,才慢慢张开眼睛,看到眼前跪的竟是知妙,这才勉强着就要起身。   知妙连忙磕头道:“老太太,孙媳不孝,您病成这样我还不知,孙媳实在罪该万死!”   老太太起不来身,只按住知妙的手:“好孩子,你不用说这样的话,是我故意不想你们知道。我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心里头有数,日子也不长了,所以才不跟你们说。我只想看着你们好生地过日子,不过这个身子,怕是拖不了几天了。”   “老太太,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回去请我父亲多送些上好的药来,保证老太太药到病除。”知妙说出来声音都有些哽咽。   曾老太太按住她的手:“好孩子,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不用费那个功夫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明白。人生在世,总归有这一死,不过是个早晚的事儿罢了。”   知妙被曾老太太这一句话,说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本来曾府弄成这样,她心里头就有些悲凉,本意并非想要如此的,但是情势步步逼人,已经让她无力为继。现如今刚好了齐越,又病重了老太太,这些事情怎么一波接一波的,总是没有个可以消停的时候。   但是知妙心里也明白,老太太这样的病,拖了这么些时日,恐怕已经是现代人所说的那些肺癌、癌症之类的绝症了。老辈的人的确对自己的大限似有感应,所以才会做出与曾荣琳一同进山去这般的想法吧。   “老太太,您不要这样,我和齐越还想要侍奉您安享晚年呢。”知妙对着曾老太太磕头。   曾老太太面上还有一丝欣喜,“你们的孝心,我领了。可是我这个身子骨,的确也是不行了。我怕是要回去见我家老爷了。这辈子,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没有给老爷添上个一子半男,没有办法才从别的房里过继了一个孩子,但就是这个过继过来的孩子,着实已经是一个半辈子的心结。若不是我把他挑过来的时候,他已界懂事,若不是他心里头明白我不是他的嫡母,他也就不会如此恨我;他若不恨我,也不会在府里捉弄出那些事情,他若不是害了齐越的母亲,我也就不会如此怨恨他们这一对小夫妻。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下去,也许也就不会弄成这样的境地。”   老太太说着说着,眼泪竟从眼角汩汩地落下来。   知妙连忙扶住老太太:“祖母,您千万不要这样,不要把这些事情都怪罪到自己的头上,我想祖父泉下有知,也不会把这些过错都怪在您身上的。千万要保重身体为上啊,老太太。”   曾老太太慢慢地摇摇头:“行了,好孩子,你不必劝我,你看这个家破败成什么样子,一个家,也许不用很大,一夫一妻,一子一女,也许粗茶淡饭,也许只是砍柴种田,也许逢节才能买一件衣裳,逢月才能吃一顿包子,但一家人和睦甜美,那才是人过的日子;曾府表面上风光无限,但内里却个人各心,每日吃顿饭如同打仗,隔着肚皮你猜我我猜你,又还有何意味呢?我老了,过不得这样的日子了。所以好孩子,你就让我安安静静地去罢,和你小姑姑在一起,青灯理佛,还我这一辈的清静。待我见到你们的老祖父,也好对他有个交待。”   “老太太!”知妙跪在地上,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从面上滚落下来。   她明白老太太去意已决,这曾府真的已经人心破败,再难挽回了。虽然心头不忍,只恐这样一别,将是永远分离,但是几乎已经没有办法,再挽回这样的局面。   曾老太太似乎也已经把该说的,想说的都说完了,任凭知妙哭跪在地上,她也只是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再也不开言了。   到了翌日早上。   曾老太太与曾荣琳的马车,就要在曾府门外远远离开。   知妙扶着受了伤的曾齐越一起跪在曾府门外,忍痛一起哭别曾老太太和曾荣琳。   曾老太太斜倚在马车里,挑起车帘来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眸光里露出一丝不忍,又一丝疼爱,但终究对她们说:“你们两个好生过日子,老祖母会在佛祖面前,为你们两个烧香祈福的。从此之后要相互扶携,相互恩爱,白头到老。”   知妙的眼圈都涨得彤红。   曾齐越更是眼泪如线断。虽然背后的伤还是那样的疼痛,但是这样疼爱他的老祖母就如此离开了,曾齐越跪在地上,痛哭失声:“老祖母,孙儿记得了。孙儿会谨记祖母的教导,孙儿敬请老祖母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曾老太太听到齐越的话,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终于还是挥挥手,旁边的仆人就放下车帘,马车的车轮开始慢慢驶动,袅袅向前去了。   知妙扶着齐越,一同跪地拜别。   马车终于越走越远,直到拐过颂安街,再也看不见了……   曾齐越依然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知妙慢慢地站起身,扶起齐越。   齐越面色彤红,眼眶红肿,身后的伤处,让他的行动缓慢而不便。知妙扶住他,劝慰道:“相公,咱们回去罢。”   齐越转身看看知妙,终还是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扶住她的肩膀,夫妻两个人慢慢地向着曾府之内走过去。   两个人身后只还跟了两个小丫鬟,似乎连曾府的家仆们都已经失散而去了。   一路行去,家中越发的落败,无人洒扫。   知妙扶着齐越慢慢地走着,看着已经空掉的一间间的屋子,又看着这些越发没有人气的廊桥,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是回想着知秀脸上那带着一抹微笑的去;曾老太太和曾荣琳无可奈何的去;秦氏他们作恶多端的去;人生,似乎充满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人情冷暖,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越发的如此清晰……   齐越随着她慢慢地走着,看着身边的她越发不语,他只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知妙一眼。   忽然说道:“妙儿,我们走罢。”   “嗯。”知妙若有所思般地点点头,但随即又立时惊醒过来,“你说什么?走?去哪里走?”   “我们也离开这里罢。”曾齐越忽然认真地对她说。   知妙立时一愣。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的曾齐越,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话。   “我们离开这里?要去哪里?”   曾齐越微微地垂了下眼帘,似乎不太好意思地笑道:“其实在很久之前,我便把逢年节老太太给的压岁钱都攒了起来,然后交在丁松的手上,他帮我在南方一个小镇上,买了一家玉器楼,一直交给了丁松的大妹妹和娘亲在打理,偶然我有外出的机会时,也会去看看。这次你嫁过来之后,我因为要在家里陪你,都没有再去,但平素里外出时,还是有和他们见面,也又给了她们一些银钱,丁松说已经又多开了两家,有这三家银楼玉品店,足够我们小夫妻在南方小镇舒坦地过日子了。”   知妙从来都没有听曾齐越提到他居然在外头还有置产,这样一提出来,惊得她的眼睛都瞪圆了,仿佛有点不能相信似地看着曾齐越。   曾齐越被知妙瞪着,心里忍不住有点发虚,结果看她过了好一阵子还没有说话,他连忙补道:“妙儿,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不过我知道我不好,这样的大事总该你进门后就和你商量的……”   知妙没有吭声。   她忽然觉得,她应该是没有嫁错人。这个看起来纤瘦清秀,有点漂亮得像小姑娘一样的二少爷,原来真的不是所有人看到的那般平淡,他除了有曾老太太的庇佑之外,真的也有自己的心思。能未雨绸缪,先在远方打典好后路,也是她常常会做的事情。   看到齐越忽然着急地解释,她微微地抿了抿嘴唇:“没有,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忽然惊讶,原来你也会为自己早做打算。”   曾齐越看到她没有生气,才算放下心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也不算是早做打算,而是我从小就在这府中,黑事暗事看了太多,我知道总有一天,我是不会留在这里的。与其被别人摆布,不如趁早打算。更何况我知道以后我有了自己的妻,总要有自己的本事来保护她,万一再不小心有了娃娃,我总不能做个一无所有空手白白的爹吧!”   爹?   知妙忽然从曾齐越的嘴里听到这个字,立时都有点想要晕过去的感觉。   她忍不住开口道:“二少爷,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没有啊,有了媳妇儿肯定就会有娃吧,当爹还不是早晚的事。”二少爷这次竟笑起来了,然后轻轻地一揽旁边的知妙:“你说是不是,媳妇儿?”   知妙直想推开他。   又怕他伤处崩开,不敢大动,只能被他掐了腰,扶在那里。   但是知妙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只抬头道:“齐越,话到这里,我却忽然想起来,为何这几日,都没有见到你的父亲?”   曾齐越脸色突然一凛,也皱眉道:“真的。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见那老头子?”   知妙忽然觉得有些不妙的感觉。   正在这时,忽然从后头急匆匆地跑过来一个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丁松,丁松急急地跑到他们两个面前,行了一下礼就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大事不好了!朝上传来了消息,说了昨儿早朝时,咱们府老爷就被两位武大臣扣在了候堂室,大家都以为是朝里斗争,结果谁知道竟被扣了一天一夜,到了今儿早上,竟是皇上下了令!罗列了老爷罪状十三条,其中一条就是勾结开平郡王,意图谋反!皇城禁军已经大队开复开平郡王府,听说京城外十里处已经驻扎了三十万的皇派军!小皇帝这一次似乎动了真的,开平郡王及郡王妃,还有咱家老爷,命在旦夕!!”   知妙和齐越均被丁松的这句话,惊得震天动地!   97   97、再见古代   丁松的话,使得知妙和齐越具是一惊。两个人相互交换一个目光,刚刚还在提起要离开这里,哪里知道竟就从京里传来这样的消息!   早知道开平郡王一个人独揽监国大权就不是什么好事,但凡古往今来,权倾天下者,不是翻手为云真正夺权上位;再不然就复手为雨,被那假像迷惑了的小皇帝一刀斩杀,报仇雪恨。虽然前些日子已经听说林府、秦府以及另几位大人都集结起来,团在了小皇帝的身边,虽然开平郡王手下的人马也是不少,但怕就怕这样的皇权斗争,会杀你个措手不及。   果不其然,这开平郡王似乎还没有准备,小皇帝却已经谋蓄多年,就要动手了!   知妙没读过史书也看过不少历史剧,她心里明白这种事情的厉害,连忙拉住曾齐越的手:“齐越,这样不好,我们还是早做打算罢。”   曾齐越回头看一眼知妙,也抿了抿嘴唇,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们先暂时回房去,把家里的上下打点一下,丁松,你带丁柏快去准备车马,把二少奶奶的细软银钱都搬到车上去,等这里打点好了,我们即刻离开。”   丁松听到曾齐越的吩咐,立时道:“二少爷放心。我立刻去办。”   知妙扶住齐越,但看他走路还一拐一歪的样子,有点担心地问:“你这个样子,乘马车长途奔袭能受得住吗?”   齐越拍拍她的手:“放心。再多的苦我也受过,这算不得什么。只要能守着你,我们和和美美的在一起,不过是颠簸劳顿些,算不得什么。”   知妙只被他这一句话,说得心头就暖洋洋的。   两个人和丁松分开,就要分别去行动。   忽然之间,从身后头传来一声怒喝,声势还是那般浩荡:“闪开,你们都给我闪开!曾二爷,曾二少奶奶,你们给我站住!”   知妙和曾齐越一听到这样的声音,立时转过头来,竟看到林如娥气势汹汹地领着一队人马,已经从门外头急冲进来,家丁护院上前准备遮挡,却被她领来的人狠狠地一把推开!   知妙和齐越均是一惊。   林如娥挺着微隆起的腹部,气势惊人地往那里插腰一站,那一队家丁就朝着她两侧分开而立。林如娥指着知妙就怒道:“二少奶奶,还真是好悠闲,但是你们已经是拴上绳的蚱蜢,蹦不了两下了!你们曾家最引以为傲的荣敏王妃,已经在今儿早上被皇上下令抄家,关进大理国寺,等待监审问斩!你们那开平郡王,可是犯了谋逆的大罪,就连你们,也一个都跑不了!”   知妙听到林如娥这气势非凡的咒骂声,心头略沉了一沉。   接着林如娥更是狠骂道:“识相的,就乖乖地跟我走,我兴许还能叫我父亲求求上头的刑部大人们,饶你们不死;如果不识相,不把曾府里的金库钥匙交出来,今天我就把你们小夫妻打个开花!反正你们是逆臣贼子的家人,就算我打死了,也只会有人拍掌称快!”   林如娥挺着大肚子,嚣张得态度都几乎要吃人了。   知妙心下明白,她不过是为了曾府里老太太辛苦半辈子存下的那些银钱,居然在这个时候都想起趁火打劫来了,曾齐越忍不住想要骂她,知妙却把齐越按了一下,冷声道:“我们是逆臣贼子的家人,难道你就不是?你家相公可依然姓曾,你肚里的孩子也跟着姓曾!”   “我呸!”林如娥一句话就呸回来,“我家相公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早就改姓了秦,你以为皇上怎么那么容易拿到开平郡王谋反的罪证?那都是我家相公和我父亲几位门客的功劳!那个开平郡王别以为给了我相公一个功名,就高高在上了,我们秦府今天才让他知道知道厉害!拿着我们不当人看,在这府里对我们百般欺辱,才会落下今天这个死路一条的结局!还有你——”   林如娥一手指头就朝着知妙戳过来。   “你居然敢把我三弟和秦家大少爷一起告上公堂,最可恨就是那赵之川,竟然拿了那个开平郡王的手信当圣旨,没等我爹求了皇上的手谕,赵之川就活活把我弟弟斩了!你这个妖女,我今天就要替我弟弟报仇,杀了你我也不解恨!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林如娥插着腰大叫,直恨不得要朝知妙的面前冲过来。   立时就有她带过来的人要冲过来抓知妙和齐越,还不及碰到她,丁松已经一下子挡在前面,手中的利剑一擎,怒道:“谁敢碰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一下!莫怪丁爷的剑不长眼睛!”   那几个家丁互看一眼,朝着丁松就扑过去。   丁爷手里利剑一挥,虽然不想致他们死命,但是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击个落花流水。   知妙眼看情势并不好,她连忙扶住齐越道:“走,我们快点先回去。这里已经不宜久留,速速离开才是!”   齐越点头,撑住她的身子就往外走。   林如娥身边的家丁都扑过去抓丁松,而林如娥眼看着知妙要扶着齐越离去,那恨得牙都痒了,也顾不得自己还大着肚子,冲过去就要抓住知妙:“你们这两个贱人贱妇,还想跑!今天我就让你们一命抵一命!”   林如娥狠狠地朝着曾齐越伸手,一巴掌就拍在曾齐越的背上。   曾齐越背上的伤口才将将愈合,这样猛力一拍之下,疼得他向前用力一扑,嗵地一声就跌倒在地上!   “相公!”知妙眼见,惊叫一声!   林如娥见她想要去扶齐越,却狠命地一抓知妙,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又凶又狠,足足地差点把知妙给掀翻在地上!脸颊边火辣辣的巨痛,嘴里牙齿都被打到松动,一股血腥味道瞬时就在口腔里绽开。知妙只一张嘴,一口血沫子就吐了出去。   林如娥得意洋洋地痛骂道:“你这个贱妇,抢了我的当家主母,但是老娘也不稀罕,这个破门破户,早就知道一家子都是败类。老娘今天就给你们厉害瞧瞧,叫你再骑在我的头上得意洋洋!快把金库的钥匙交出来,不然我千刀万剐了你为我弟弟殉葬!”   知妙被骂得心头火起。   她早就受够了这个什么可恶的古代世界,这些没谱的,又号称规矩多么巨大的古代人,说什么礼仪古制,以礼服人,其实内里还不都是一样,油纸包藏着祸心!能到落井下石的时候,都跳出来大放厥词,为了自己的利益,杀人放火的事情都敢干!什么皇家威仪,什么大门大户,什么知书达礼,教养千金,都是狗屁!她受够了,她早就受够了这些人!这个什么混蛋的穿越,除了那一份亲姐妹的情谊,那个男人超越友情的恩谊,还有身边这个真正疼她,爱她,敬她保护她的曾齐越,她真不知道这个古代有什么好处!连怀着孩子的大肚婆都在这里敢挥手打她,叫嚣什么“千刀万剐”了,难道真的以为她那么好欺负,那么好折磨?!   知妙突然爬起身来,猛然用手背甩掉自己嘴角上的血沫子,转过身来冷冷地瞪着林如娥。   林如娥突然看着知妙那冰冷的目光,还插着腰冷笑:“你瞪什么?瞪什么瞪?你这个小贱妇居然还敢瞪我?信不信我一手掐死你和你这个病秧子相公……”   啪!   林如娥的话都没有说完,知妙已经一巴掌狠狠地甩了过去!   林如娥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几乎要踉跄了半步才稳住自己的身子。她一手捂住自己的脸,一手指着知妙,惊愕地大叫:“你你你……你这个小贱妇居然敢打我?!”   “打你如何?你可以动手打别人,我就打不得你?!”知妙冷冷地睨着眸子,狠狠地一巴掌又甩了过去!   这下林如娥被打得一个趔趄,向后就猛地倒退一步。   知妙一步就逼过去:“别仗着自己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就可以为所欲为!别以为你做了什么事情,别人会不知道!秦氏虽然恨我,但也想不出借用清歌来害我和齐越的点子,这件事分明就是你的主意,是你从宫里弄来了迷幻药,又拿给那几个人给清歌灌下去!我不过是念着你还怀着孩子,所以未曾把你也告到赵大人那里去,不过是给无辜的孩子一个活命,也给你自己积积德,可是你竟做了什么?如今开平郡王是要倒了,郡王妃要被押了,你在这里得意个什么?自古以来都说小人得志,也不过是你这副嘴脸!一口一个贱人,一口一个贱妇,你骂别人的时候,又有没有想想自己?落井下石便也罢了,还来这里丢人现眼!金库的钥匙?金库的钥匙你也配拿?!你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还是你是皇帝的贵妃娘娘,你一个字就能让我们两夫妻听命与你?你是能免了开平郡王的罪,还是能保我们两夫妻上天入地,无人敢管?!不过是狗仗人势,抢在抄家之前来这里打劫,你个深宅大门里养出来的大家小姐,竟与光天化日之下明抢的贼有什么区别!而我还是这家的当家主母,对着一个横冲进家门的贼人,我怎么就打不得了?!我不仅打得,我还要痛打你几巴掌,让你好好清醒清醒!”   知妙狠狠地接二连三的巴掌就朝着林如娥甩了过去!   林如娥绝对没有想到,平素里看起来很是文静内秀的知妙,在发起狠来的这一刻,竟是如此的厉害!那巴掌一个接一个地甩过来,直直地招呼到她的脸上,让她丝毫没有闪躲的余地!只觉得面上啪啪作响,一阵火辣辣的抽痛!打得她天眩地转,眼冒金星!   好不容易连退几步,终于躲开知妙的巴掌,林如娥捧住自己被打到几乎红肿的脸,手背一抹,嘴里是一手的血。   一看到一手的血星子,林如娥眼都绿了,咬着牙痛叫一声:“你个小贱妇!泼妇!你居然还敢打我,还敢还手!我今天不杀了你,我就不姓林!我跟你拼了!”   古代女人打架动手的那一套全出来了。   林如娥咬牙切齿地就冲上来要撕知妙的头发,抓她的脸,知妙可是见过太多这种动手打人的女人了,她在林如娥猛地扑过来的时候,就揪住自己的裙子,忽然一闪一弯腰!   没有身孕的知妙,当然要比大肚婆林如娥灵活,这样的一闪一躲,林如娥根本没有来得及碰到知妙,反而她自己一个箭步,就冲过了知妙所站的地方,生生地朝着前方就狠跌过去!   而前面正是一个断荷残藕的莲花池,池水污脏而冰冷。林如娥还大着肚子,也刹不住自己的脚步,生生地朝着那个池子就要跌了进去!   知妙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捞她一把——   不看在她的面上,而是看在她腹中那个无辜孩子的份上。   林如娥却一边跌过去,一边厉叫:“我要杀了你,小贱妇!”   知妙的手,顿时一缩。   林如娥管不住自己前倾的身子,一头就朝着冷水里扎了进去!   扑嗵那么剧烈的一声,溅起几尺的水花。   或许之前,知妙还会觉得孩子是无辜的,总不能伤了那一条性命,但是现在看来有这样的母亲,即使转生为人,也少不得多受磨难!不怪她心狠,实也顾不得那许多!   知妙抬头看着林如娥跌进残荷池中,在池水里挣扎嚎叫,她微微地皱了皱眉,又眯起眼睛。转过身,只看到曾齐越还跌坐在地上。   她竟微凄苦地笑了一笑:“原来,我也可以这般狠心。”   齐越只摇了摇头。   知妙伸手便去扶起他:“齐越,我们快走罢,此地不宜久留。”   “嗯。”齐越撑住知妙的肩膀,“我们离开这里,找个安静平淡的地方,一起相伴此生罢。”   知妙握住齐越的手,慢慢地点了点头。   两夫妻急匆匆地就往后宅里去,吩咐丫鬟们收拾了细软,又叫丁柏在外头备了车,丁松也匆匆地从前院里赶回来,把老太太放在金库里的金银重器都整理上车,剩下一些古董花瓷的,就全都扔在这里了。待到全部收拾好,丁松扶了齐越上车,知妙走在后头,还回身看了一眼这曾经风光一时,如今却是落败的曾府。   曾齐越坐上车,回头问道:“妙儿,你还在看什么?不上车吗?”   知妙回头看看齐越,低声道:“我只是想再看看这个地方。齐越,你在这里出生长大,难道都不会留恋吗?”   曾齐越微微地皱了皱眉:“这里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伤心和痛苦,从出生起,只有老太太和小姑姑是真心疼我的,这个家里的利益和勾心斗角,我已经受够了。离开这里,到新的地方去,有新的开始,我只会欣喜,不会留恋。”   知妙听了他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握了齐越的手,踏上车去。   丁松和丁柏带着几个家丁,护着三辆小车,就往颂安街外行去。   知妙坐在车里,眼看着车外的景物渐渐退去,她想起那一年元宵节,她和知秀一起出外游玩,第一次看到这个真正的古代社会,才越来越有踏实的感觉,明白自己是真的进了这个古代,而不再是活在现代的那个左妙;可是现在,她又坐在车里和曾齐越一起离开,看着景物倒退,到真觉得时光仿佛又在倒流,她似乎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到一个新的地方去生活;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孤单的自己,身边,还有一个最疼爱她的人……   知妙回过头去看齐越,他坐在旁边握着她的手,看到她望过来,竟也是抿着唇微微地一笑。   这样的笑容之下,忽然就让知妙心头忍不住一动,她竟突然想把自己的来历身世告诉他。总好过将来老了,他还不知道他身边的妻子来自未来。   知妙握着齐越的手,忽然说:“齐越,我有句话要对你说。”   “什么?”曾齐越笑眯眯的。   知妙想了想,慢声道:“其实我想告诉你,我原并非这个时代的人,而是来自未来……”   “什么?”曾齐越一刹时并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反而歪着头想了想,“妙儿,你到底想说什么?什么未来……”   但曾齐越的话还未说完,突然之间丁松在外面大吼了一声:“二少爷,二少奶奶坐好了!后头有追兵追上来了!”   什么?!   这句话让知妙和齐越倏然一愣,两个人同时掀开马车的车帐,向着车后望过去。刹那间,马车之后,尘烟滚滚,一大队金戈铁马的武士们已经挥着武器狠狠地追来,一边追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皇旗武器,大吼道:   “前方的车马速速停下!皇上有令,叛臣家眷,一律受押听审!速速停车!”   知妙和齐越一听到这个,心头具是狠狠地一惊!   丁松和丁柏立时护住车马,大叫道:“二少爷、二少奶奶,你们快走!我们来挡住他们!”   知妙惊叫道:“丁先生,丁二爷!”   丁松在车外横刀立马,一派大将风度:“二少爷,二少奶奶,丁松本乃江湖一介莽夫,多凭二少爷少时一饭之恩,半生誓死追随二少爷,现如今终是我们报答二少爷的时候了!二少爷、二少奶奶,你们只管走,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兄弟!”   丁柏大吼一声,跟着自己的哥哥横刀立马,朝着那冲过来的官兵就挥刀过去!   一时间车马之外,立时就杀成一团!   知妙和齐越互望一眼,齐越只道:“丁松、丁柏,多多保重。但愿来世,我们还有缘相见!”   实在不能辜负两位丁先生拼死保护他们的决心,齐越一挥手中的马鞭,忍着自己背上的疼痛,就亲自驾车向前狂奔而去!   知妙坐在齐越的身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车驰马啸,冷风在他们两个人的耳边呼呼而过,仿佛有一股彻骨的寒冷从前方扑面而来。身后是滚滚而追来的全副武装的追兵,前面是不知方向的未来,齐越只用力地挥鞭,大声地喝马,然后紧紧地握住知妙的手!   “害怕么?”他回头问她。   她坚定地摇摇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怕!”   齐越听到她这句话,甚尔微微地抿起嘴来。   他更用力地挥动手中的马鞭!   可是,载满了金银细软的马车,又怎么可能跑过军营里的金戈铁马,就在他们的马车疾驰出京城,狂奔上京外山路之时,那全副武装的士兵已经步步逼近,吼声已经将要响在他们两人的耳边。   “停车!再不停车,就要放箭了!到时把你们乱箭射杀,可不要怨我们!停车!快停车!”   “不停!”曾齐越突然回头对着他们怒吼一声,“士可杀,不可辱!就算一死,小爷也会站着死,绝不像我大哥一样,爬着生!”   身后的士兵听到他如此吼声,气得一挥手。   马背上的弓箭手立即执箭拉弓。   齐越一手就握住了知妙的手,大叫道:“妙儿,如果我们只有来世,那么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开我的手!”   “相公!”知妙用力地抓住齐越,“我不会放开你,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们都在一起,绝不放手!”   “好!”齐越紧紧地抓住她,忍着伤处的剧烈疼痛,他直接狠狠地朝马上用力一鞭:“我们一起死,也不一起苟且着生!妙儿,我们走!”   就在后面士兵大叫一声“放箭”的时候,两个人的马车忽然在山路上狠狠地一拐,万箭齐发,如电如雨,朝着这辆布乘马车狠狠地射过来的时候,马头猛然就重重地一歪,朝着山路之侧的悬崖绝壁就重重地冲了出去——   啊——   一声尖叫,从中央医院某一病房里破窗而出,一个擎着注射针的小护士惊慌失措地从病房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大叫:   “医生,医生!401室的那位男病人,他不是摔伤,他是神经有问题吧!救命啊!”   砰!哐!椅子桌子文件档案,连输液瓶子都狠狠地砸在401病房的的房门背后,碎瓷片稀里哗啦地摔了一地。   一个满身缠着绷带,后背尤其贴的厚厚的,还在那里微微渗出血丝来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饭盒里的塑料叉子,一手拿着一把无菌棉棒,横眉立目地守着一张病房前,表情凌厉地挑着自己的眉毛,“哼,想对我娘子用暗器!先问问我的暗器再说!不过……嘶……那小女子用的什么东西,扎得我好痛……”   曾二少爷逞英雄得还捂着自己的屁股。   身后病床上的人,张开眼睛来的时候,就看到前面的这个男人很是“不雅”的动作,但是他拿叉拿棒挡在她面前的样子,却也落进她的眼里。她慢慢地张开眼睛来,眼珠先是微微地转了转,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之后,又再一次视线转了一圈又一圈。   忽然之间,她猛然坐起身来!   挡在她身前的曾二少爷一听她的动静,连忙转过身:“娘子,你醒了?你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人很是奇怪,总是拿着又是针又是尖的暗器来偷袭我们两个……妙儿……你……你怎么变老了?”   左妙一下子坐直身子,只看到病房墙上挂着的那面镜子里,又映出自己的容貌!   原来她不仅与古代的章知妙长相相似,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穿回来了,她竟然从那个万恶的旧社会,穿越回来了!回到现代这个无比温暖和幸福的时空,而且她居然还把她的小相公带回来了!   天啊,太好了,太好了!老天真的对她太好了,把她的幸福一起送回来给她了!   左妙猛然从病床上跳下来,一下子朝着曾二少爷猛的扑过去:“齐越,太棒了!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这是我的家乡,这是我的地方!从今往后,再没什么王爷皇帝公主王妃了!从今之后,只有我们两个!只有我们两个了!”   “什么什么什么?”齐越被她弄得一连串的模不着头脑,但是被佳人主动地投进怀抱,他还是乐的连忙伸手抱住她。   无论如何,只要他们两个还在一起,便是最大的幸福。   但是忽然之间,病房的房门突然打开,有个人被推进来还嘟囔着:“不可能的,我女儿哪有那个本事,她要是找到老公了我就死都瞑目了……”   左妙突然听到这个声音,猛地转过身来。一看到那个走进来的身影,眼圈都瞬间涨红,眼泪哗的一下子就要夺眶而出:   “妈——”   妈,她妈?   二少爷可是很有眼色,规规矩矩地跟着叫道:“娘亲——”   噗。   401病室内,乱七八糟,五颜六色,七上八下,九死一生。   但,只有那份爱,那种情,真真正正的,温暖的味道。   【正文完】 98、H初体验(现代)二少小夫妻,H初体验。(现代版番外,慎入) 98、H初体验(现代) 要生了!要生了!马上就要生了! “别紧张,放轻松!抓住这床栏杆,跟着我深呼吸!来,呼——吸——呼——吸!你别发抖啊,坚持住,站住了!” “胎位不行,医生建议立即转楼上剖腹!” “什么?剖腹?动刀子吗?!” “对。切开拿孩子再缝上!” “……” “哎,深呼吸啊——继续不要停,呼——吸……这位先生,放开你妻子!” “啊——” “啊!” 病房里同时响起两声尖叫,一直躺在产床上表情坚定,死死咬着牙关紧抿着嘴唇的左妙,却被自己的相公一手抓在了头发上,一路都坚毅地忍着没有叫出一声来,结果还是被旁边比她这个产妇还要紧张上一百倍的男人给抓得痛叫出来。 “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又要动刀子了!妙妙不行,我紧张,我腿抖!” 左妙被曾齐越抓得半边头发都发麻,拼命忍着那一波波传来的阵痛,一边用力抓住他:“喂,你坚强点好不好?要生的是我,要切的人也是我!你为什么比我叫得还凄惨!” “因为我担心你啊!”曾齐越死死地抓住妙妙的手,“如果有可能,我替你生了,我替你切了才好!” 一刹时间,这惨叫凄凄的产房里,竟忽然冒出那么多温暖的爱情泡泡。 穿越时空,领回来的这个老公,也许是千回百转,百般折磨,但总觉得幸运的,因为有他,人生而特别的不同。 妙儿抬头看着曾齐越,心头一阵微暖:“齐越……啊啊啊……” 又一波强力的阵痛从肚皮深处绽出来,疼得她再也忍不住地一口气大叫。 齐越感受到她的抽痛,慌得立刻紧握住她的手,“怎么了怎么了?很疼吗?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我就不能替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小祖宗,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地生出来,妙妙你放心,咱就干这一票,以后说什么也不生了。看你疼成这个样子……” 妙妙这个产妇,实在疼得晕天彻地的,还是忍不住被二少爷这一句话就给逗得“扑哧”笑场了。这二少爷都是哪门哪年的胡思乱想,居然还说什么“只干这一票”,他当这是劫道呢,还是偷东西呢?更让妙儿想起来就笑个不停的,是这位二少爷在当爹爹之前的那道必经路—— 二少爷二少奶奶的初H! 话说在二少奶奶妙妙把齐越都给带回现代之后,两个人在经历了长长的一段身体复元阶段,加之二少爷背上的伤又在跌下悬崖时再度崩开,幸好是回到现代,又缝又补的再度恢复;又经过了长长的一段妙妙对二少爷的现代“再教育”,二少爷终于接受了眼前这个满眼是妖怪,处处是暗器的奇怪世界。 总之齐越少爷一句话:“你在哪里,我就留在哪里。哪怕这个世界太奇怪。” 妙儿为了这句话,感动得几乎要立刻献身当场;好在本来也就是自己老公,于是直接扑过去就是一阵狂吻。齐越二少爷本来在古代就狂说已婚的女人真的很猛,现如今更是要再多加一句:已婚的现代妇女真的很猛! 于是二少爷被压在身下,极尽亲吻、窒息、揉搓等等种种激情四溢的“折磨”之后,两个已经把洞房拖了八百年的人终于想起来可以光明正大的那啥啥了。 于是黑暗中,二少爷终于近得佳人的身,肌肤相触,动情至深。 正至激昂处,妙少奶奶忽然从床头柜里摸出个东西,塞进他的手里。 二少爷满身是汗,全身颤栗,不知少奶奶递过来的东西是啥,直接就用力一撕,拉扯之间抬头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又是你们现代的高科技吗?” 妙少奶奶正在高兴,男人到了现代进步不小啊,居然连“高科技”这种词儿都会用了。 谁知杯具就在此刻! 只听得黑暗中一声弹响! 咻——啪! 二少爷突然惨叫一声,抱住自己的肚子就用力往床内一滚! “啊啊啊!我就说这分明是个四处暗器的地方,你递给我何物,生生就弹到我——好痛!”二少爷惨叫。 妙少奶奶被惊得大骇,连忙开灯急问:“你怎么了?难道……难道你不知那是什么?难道你拿那东西……” “我怎知那是什么!黑漆漆的,软软的,弹弹的,我还以为你递我什么系衣服的皮筋……”二少爷惨叫地伸手抓被子捂住自己,“好痛好痛好痛!” 妙妙笑得快要翻过去了,连忙去拉他的被角,“哎,你可真是,我明明有叫你去看过的,怎么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弹在哪里了?快让我看看!” “不、要!”二少爷气得紧紧捂住自己的被子,“我就讨厌你们这个世界,处处是暗器,叫人防不胜防!你明明是故意的吧?故意不想那啥啥……不想你就直说,说了我也不会强迫。反正几百年都忍了,还在乎忍这一时半刻!” 噗——妙妙差点笑得一口血喷出来。 几、百、年都忍了?这位二少爷亏他说的出口! 不过,二少爷“重”伤,这初H即夜泡汤,还害得二少爷好长一段时间,性致全无,整天对二少奶奶不理不会的。 妙二少奶奶看着二少爷真的“受伤”了,又是一副想要冷战到底的模样,连忙挑了一个好日子,还买了二少爷到了现代最爱吃的奶油蛋糕,又点了蜡烛,准备和二少爷重修旧好。 那一夜二少爷总算吃得心满意足,抹抹嘴边的奶油星子,再看看红烛下的二少奶奶一如在古代般精致动人。那心底里的小火苗,又呼啦啦地生出来。 两个人总算抛弃旧“伤”,再一次滚上了床单。 激情迸发时,二少爷搂住二少奶奶,两个人亲热滚动,屋内的气氛已经升至最高! “啊……啊……” 妙妙忽然在床上喘息。 “怎么怎么了……”二少爷按捺着自己的激情,硬要摆出个疼爱妻子的态度。 “那里……不对……”二少奶奶娇羞无比。 “哪里哪里?是这里对不对?”二少爷搂住自己娇滴滴的娘子。 “唔……嗯……” 房里响起动人的呻吟。 二少爷终于要得偿所愿,抱住二少奶奶,几乎全身用力—— “啊啊啊啊!”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二少奶奶几乎本能地一抬脚,咣地一声就把光洁溜溜的二少爷给整个踹下了床! 二少爷一头跌在地上,摔得那叫一个杯具。他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望着二少奶奶:“妙妙,你这是干吗?” 妙儿趴在床沿上,一手用被子裹着自己半露的身子,一边面带羞愧地说:“对不起,摔疼了没有?我……我实在觉得……好痛……所以不小心就……要不然……要不然……” 二少奶奶一脸涨红地对二少爷低着头:“要不然明天我去拿点药,打一针我们再来?” “打一针?”二少爷对号称注射器的现代暗器总是心有余悸,“打什么针?” “麻醉针。”二少奶奶脸彤红。 二少爷被这一句话雷得差点吐血而亡。 “你都麻醉了我们还那啥个啥啊!妙妙,我们是夫妻不是非法同居!”二少爷吐血,“没听说过那啥啥之前还要先打麻醉针!” 要了老命了,怎么这两个人这个初H就是不合拍啊不合拍! 二少爷郁闷时间长达N久…… 最后在二少爷工作的某家大型古董拍卖行里的同事们都纷纷深闺有喜之后,二少爷再也按捺不住了。 人家都结婚半年就纷然有喜,她们这成亲已经好几百年的,怎么拿下个初级目标就那么难呢?二少爷也没有什么高标准严要求,只要过得去就行啦! 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二少爷在请二少奶奶在门口巷子里的上海云吞面馆吃了一大顿雪菜肉丝云吞面之后,领着二少奶奶杀回自己的小屋。 黑漆漆的屋里,二少爷一开门,妙妙想去按亮灯光时,二少爷直接就把她的手一捉,接着往门后一按,深深的吻就一下子迎了上去。 妙妙没想到会搞突然袭击,有些惊慌失措的:“齐越……” “嘘,别说话。”二少爷却用自己的唇,堵住她的嘴,“妙妙,我们是夫妻已经很久了,但是,我想真正让你成为我的女人……真正的妻……” “齐越……” “别推开我,妙妙。”二少爷用力地抱住她,温情而深入地亲吻,“我爱你……” 这一句话,直说的妙妙的心里像绽开了一朵花。 他的嘴唇,也深深地对着她压下来。 他的呼吸,和她的呼吸,一起搅缠,彼此能听到彼此的心跳,触到彼此的胸膛和体温……几乎穿越几百年的时光乱流,几乎付出了一切才获得的爱情和彼此,就算是从此之后,用生命守护……现在才更觉得这一份爱情的弥足珍贵。 齐越深深地抱住她。 她也伸出手臂,紧紧地拥住他。 亲吻使得气温慢慢升高,缠绵之爱一触即发。黑暗中,他伸手抱住她,她也紧紧地覆在他的身上,一边亲吻,一边温情四射地往床边走去。 二少爷心想,今天一定要成功了! 二少奶奶心想,今日终于要一尝缠绵了。 他们温情四溢,准备交付彼此。 二少爷抱着妙妙,终于找到自己的卧室,然后动情地把二少奶奶往床上一丢,自己也要朝着床上飞扑过去—— 突然之间,嗵! 扑嗵! “啊!” “啊!” 两声惨叫起。 二少爷惨叫:“妙儿,你什么时候把床移开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妙妙在底下惨叫:“我今天早上为了找东西,想把床挪个地方,哪里知道你晚上也不说一声就……哎,好疼!” “啊,很疼吗?哪里疼?快让我看看。”二少爷依然很疼老婆。 “那里……哎,不是,是那里……啊,别掀我的裙子……”二少奶奶一边惨叫连连,一边蜜语甜甜。 妙妙娘正提着一篮子夜宵站在门外,听着门里头这一连串的“惨”叫,母上大人忽然认真无比地转过身来,对着妙妙爹点头道: “咱家女婿决定不和我们同住,自己赚钱买房实在是太有骨气了!” 妙妙爹当然也听到了房里的惨叫,老爷子脸都有点臊红,拉着老太太转身就走:“你可就别在这里添乱了!” 妙妙娘大笑:“但是咱家外孙有望了!有望了哈哈!妙儿,多吃点哦!” 二少爷惨痛的初H回忆就此落下大幕。 至于他们两个人到底如何怎样完成的初H,哈哈哈,只看妙妙鼓鼓的肚子就可以尽情脑补啦! 眼看着二少爷紧张得手抖脚抖,脸色苍白的望着妙妙被推进了手术室,待到过了半小时之后,手术室大门一开,一位护士小姐手抱着两个裹得紧紧的,头上还带着血的娃娃走出来,高声叫道: “左妙小姐生了,一男一女,龙凤胎!恭喜恭喜!哎……这位先生,你别晕啊!你的儿子和女儿啊!” 见老婆生子比自己生子还紧张的齐越二少爷,终于光荣地见血倒地! 老婆,你辛苦了! 老婆,我爱你! 啊,儿子和女儿,我也爱你们!别拉我耳朵,你老爹还活着呢! 我爱你们,我最爱的家人们。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都不想更这个番外,其实写完好久了 看到结尾那么多人不满意。 但是在我心里,他们回到现代来,会有更美好的生活。 所以,我还是把番外放出,标题上写了慎入,如果不喜欢的进来了 麻烦您不要打负,请放过我,这是这一本的最后一章了 愿大家都高高兴兴的。 全本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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